夏汐的伤势比她所想象的严重。
两只手连开门锁、扭毛巾洗脸的力气都没有。左手的关节和右手手肘、关节仍然不灵活,吃饭端不了碗,夹菜抓不紧筷子;双腿的膝盖上堆积着的淤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一周来的治疗仅仅消了肿。
赵兰清旅游去了,与黄肚皮一起。
她嘱咐许之宁负责夏汐的三餐饮食,不理会她的抗拒。
夏汐问她为什么不跟那个她喜欢的男人出游,赵兰清不答话,怪笑的模样让夏汐想起电影《巴黎圣母院》的男主角。
赵兰清,她掩埋着的心事或许比她还要多,还要深……
静静的午后。
夏汐用伤得不那么要紧的左手砌着一幅拼图。她在一堆纸片里找月光女神的最后一缕金发。最近,她又把砌好的图弄乱重砌,仿佛这样也可以减缓想念某个人时的痛苦。
本来,她想听一听《独上西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盒《淡淡幽情》的CD却莫名地播放不出声音。仿佛她摔伤了,歌碟也跟着伤。薄小的金属圆片运转在播放器里,悲欢皆默默。
桌面的报纸头版上,突兀的依然是那则寻人启事。不变的字体,变的是加上了一行字:我现在不在中国,但手机绝不关闭。
原来他已经走了。
不知道他如今做着什么呢?继续逐个国家逐个城市地寻找桑妮吗?
她看看药酒擦过后的伤痕,游移在皮肤表层的血块犹如飘流的地球板块,青的蓝的紫的红的,像陆地像海洋像山脉,地图似的,看久了竟觉得很美丽。
原来,研究自己的伤痕也可以当成一种享受。
独步高楼于她而言是仿佛朦胧至极的镜花水月,为什么欣赏一种虚幻却那么痛苦?独步高楼,他是她不该遭遇的爱恋。
她打开久未开机的手机,呆呆地看着显示屏幕,然后缓慢地拨号给秘书台——
她竟有六百二十三个来电未接!
这六百二十三个电话竟然同样来自一个号码:
138xxxxxxxx!
而几乎是同时地,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138xxxxxxxx。
不知道该不该接,夏汐犹豫不决。十多个数字在手机屏幕上闪动,她可以由此推测自己心跳的频率,很准,可她怕,听见他的声音会乱了气息。
好吧,都认了吧,他仍那样让她心惊肉跳。
她终于按下了通话键——
“夏汐!”独步高楼的声音急促而激切,还有点难以置信。他每天都试打好几十遍她的号码,他没想到终于有拨通的时刻。
夏汐抖动着双唇,发不出任何话音。心瞬间空空的,如行走钢丝的人失去手中的平衡木,张牙舞爪地寻求平衡与实在,而脚下是悬崖。
她是该立即挂断电话,还是继续听他说话?回头不是岸,终场太遥远。她找不到平衡点。
“回应我一声好不好?!请你说说话,夏汐,别不理我……”话筒那头,独步高楼几近是恳求的语气。
“我是。”
她缓而慢的话语让他更加着急,“夏汐,告诉我你究竟住在哪里,告诉我你在S市的具体地址,我这就飞过去找你。”
“你——在哪里?”夏汐的声音幽幽的。
“悉尼。”独步高楼连声道,“我在澳洲悉尼工作。夏汐,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你看报纸了吗?知不知道我在找你……”
“你不用找桑妮了吗?”她打断他的话。
“找桑妮?”
“你的太太——你不再找她了吗?”
“我的太太?”独步高楼愣了愣,“夏汐,我那晚对你说的话,关于我和桑妮的,你听进了多少?告诉我!”
夏汐没有答他,灌给自己满满的一杯冰水,将嘴角的眼泪也一同吞进肚子里,咸而冰凉的口感,是苦的。她以为咖啡很苦,原来泪比咖啡苦。她想,《薰衣草》中的调香师一定没有喝那杯有泪的清水,因为泪最苦。
她也不会要一杯有泪的水。
眷恋地望了眼寻人启事的某些字眼,她低低地问他:“你会不会记得夏天的潮汐?”
“我记得。”
“永远吗?”
“永远。”独步高楼肯定地回答。
“我不相信永远,永远太遥远。这是一句歌词,你知道歌名是什么吧?”
“是什么?”
“相见恨晚。”夏汐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也顺带地关掉手机。
是的,相见恨晚。在某一个地点某一个时间,有些事情有些人总是迟一步。爱情常常是这样的无奈,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晚。
不是吗?
她与他本来就不该相遇。因为有人迟了一步。遇见了,到最后也只能是憾事。
就让遗憾慢慢将心腐蚀吧,也许蚀烂的心可以从此淡忘了他。短暂的爱情,连同记忆也是短暂的。时间,会教她忘记他。当然,他也会忘记她。
她相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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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独步高楼握着电话,颓丧地滑坐于办公椅上。原来!原来她真的什么都还不知道。原来他所说的事,她一件都不了解。
该死的!他那晚为什么要带她去喝酒呢?他为什么不在彼此都还清醒的时候,就将事情讲清楚!
他重新拔号,然而她又关机了。
他有个预感,她的这一次关机是永远的关机。
她说她不相信永远。
她说相见恨晚。
他与她的相见,是迟了那么的一小步,可是,怎会恨晚呢?
“楼!”办公室的门外闪人一颗脑袋,是卓艾妮。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老头子叫你明晚回家吃饭。明天是周末,有家庭聚会。”
家庭餐宴。卓老头真的认定他是卓家成员之一了。
独步高楼揉揉额角,许久才道:“我明天晚上不过去了,得飞中国一趟。”
“为什么?你不是才从那里回来吗?”卓艾妮不解地问道,“公司在中国的各大分部都运作得好好的,哪需要你连续跑几次。”
“我这次去是因为私人的事。你跟你父亲说一声。”独步高楼说着,便按响座机叫秘书订票。
“不干。我会给老头子训死。要说你自己说。”卓艾妮撒娇,俏美的模样跟桑妮一模一样。
独步高楼看着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桑妮的样子,然后竟又与夏汐的身影重叠。
“好。那回来后我再跟他说,包括我跟你之间的事。”他正色道。
“嘻嘻,我们之间哪有什么事嘛!老头子真是好玩。”卓艾妮调皮地吐吐舌尖,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揉弄独步高楼的头发。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处理公事了。”独步高楼说道,双眸专注于电脑屏幕上。
“郁闷!”卓艾妮啐了声;又是蹦蹦跳跳出了门。
见她走远,独步高楼继尔打开电子邮箱,反反复复地看着夏汐那时写给他的信,虽然只有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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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仍旧不能忘记你。我最突出的优点和最可怕的缺点就是记忆力太强,我将你铭记得太牢实了。
在家里休养的每一天,都会接到许之宁的电话,可是我想听到的只有你的声音,却又不能给你打电话。中你的毒太深,找不到解毒的酒,我只好任毒素一点点蔓延在我的体内,终于变得对爱麻木。
许之宁,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心底里放着一个你。
我已经是惯性失眠了。每当夜晚来临时,便开始畏惧着夜之漫漫。
心理的失眠是没有药方的,如果我不能忘记你,也许就会一直失眠着。我好害怕,不知道从此会不会无止境地失眼。
我的床罩是水蓝的蓝,帘子是月白的白,看上去很美,躺上去很舒服。空调开在低度上,盖上轻盈的棉被,这是享受夏天的另一种方式,应该有个安眠的好梦。但,无论多么的享受多么的舒服,我仍是睡不着。
你知道吗?无以安眠的时候我就吟诗咏词。这是我新发明的催眠方法。数绵羊的方法太老土了。我专门背诵一些有“楼”字辈的诗词,觉得可以助眠——
“红藕香残玉箪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
“楼外夕阳明远水,楼中人倚东风里。”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然花枝。”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添,一段新愁。”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
“永夜婵娟未满,叹玉楼、几时重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小楼西角断虹明。栏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栏干慵倚。”
“斜阳独倚西楼。”
将“高”与“楼”写进词里的我也记得一些,要是背完了“楼”仍旧睡不着的话,我就会顺便背一次——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你读过这首词吧?初遇你时以为你的名字源生自于此。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你说这是你事业追求的境界。原来!原来你是错记古人词。
还有很多以“高楼”一同人句的诗词,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
“楼外翠帘高轴,倚遍栏干几曲。”
“绮罗心,魂梦隔,上高楼。”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江汉西来,高楼下、葡萄深碧。”
其实,那些诗词中,我也只记得有“楼”或“高楼”的那部分而己,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去背。就好像,在这些年所遇的男人中,我只愿意记取你——独步高楼,其余的,只当是身边过客。
我不希望你也成为我生命里的过客啊,可你却是,一个我想留也不能留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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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过痛苦的爱恋吗?”夏汐问依旧“奉旨”前来照料她的许之宁。
他给她买了一幅新的拼图,它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花之恋事”,绘着各种鲜花和一个身上缀满花朵的年轻女子。
图画很美,故事却令人心碎,印在千重万片花瓣里的文字读来尤其使人落泪。
“有。我的痛苦从两年前的某天延续到现在。”许之宁端给她一杯温开水,然后目光专注地望向她。
“没有停止过?”接过水杯,夏汐避开他的眼睛,凝视拼图上的繁花绽放。
“没有。”
“哦。”夏汐不敢看他,翻弄着另一堆纸片。
这些日子,她仍旧是拼砌着《月光女神》。砌好又弄乱,乱了又重砌,反反复复,没有终止。这似乎是她想念独步高楼的另一种方式,也是减缓想念之苦的一个无言姿态。以前每次把图拼砌完整一次,她就在日历上做一个标记,而现在,她已经将这幅拼图砌合了十七遍。
“你肯帮助我吗?”许之宁的头俯下来。
夏汐闻到他并不均匀的气息,有口香糖的甜味。赵兰清曾说,男人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总会保持口气清新,因为他随时随地都想吻她。
“帮助你吃完香口膏对不对?”她侧了侧脸,故作天真,扮出一派无邪的表情。她并不矫情,更不做作。可是,现下若不努力装扮幼稚,用天真的语气,她怕许之宁会说出让她无法接受的话。
“是——的!”许之宁把一片绿箭香口胶放在她的掌心,“我喜欢你,夏汐。”这是他自从追求她以来的第一次面对面的表白。
夏汐以为自己会不知所措,但是没有。她听见自己静静地说:“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她是看着许之宁晶亮的眼睛说的,她希望让他能看清她诚实的双眸,她用同样晶亮的眼睛告诉他,她不是在说谎。而她也突然明白,原来自己除了不会对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说“我喜欢你”外,也不会对一个无法倾心的男人说“我喜欢你”。
谁知许之宁却说:“夏汐,我不会放弃你。”
原来他是个固执的男人。
她低头不语,心不在焉地砌图。
“夏汐,给我一个机会吧。”许之宁突然单膝跪着,犹如求婚的姿态般,眼光炽热如窗外的日光。
她惊愣地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了。她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现在的局面太突然。
许之宁继续道:“下个月底,我就要到外国去工作了,公派性质,期限五年。本来是调职至澳大利亚分公司的,但是我争取了加拿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呃?”
“我想让你跟我走,夏汐——”许之宁无数遍地说着,“跟我走好吗?我喜欢你那么久那么久。”
这是任一个女孩子都会心动的话吧?夏汐很奇怪,为什么她竟没有心动?似乎是遇上独步高楼后,她便失去了动心的勇气了。才多久呢?不到一个夏天。
“跟你到加拿大去?”
“是的。兰清小姐说你喜欢加拿大,对不对?”
“你这是——在定义我们的未来吗?”可是夏汐想,她和他并没有多少未来。虽然赵兰清不断地提醒她要抓紧他。抓紧一个不喜欢的人?除了独步高楼,她不想抓住任何人。
可惜,她想抓住的人不能去抓紧,不存在心底的人却在她身旁。爱情,为什么就这么的无可奈何呢?
“你接受这个概念吗?”许之宁小心翼翼地问。
夏汐回视着许之宁,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双肩的手炙热得惊人,她低低地、有些许怅惘地问:“你为什么不选择澳大利亚呢?”
“什么?”
“哦没什么。”她别转头,不看他。她不会告诉许之宁,有个她很喜欢的人就在澳洲。
“你说什么?澳大利亚?”许之宁追问。
“我说,澳洲的阳光很好,我喜欢那里的阳光气息。”呼吸着澳洲的气息就等于呼吸着独步高楼的气息吧?夏汐傻傻地想。她大抵是想他想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哦……”
“我觉得——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加拿大。”夏汐静静地说,然后看着许之宁惊跳起来。
“不要太早拒绝我!夏汐!”极端慌恐的声音。
他的眼里盛装的是痛楚吗?一时间,夏汐有一种不忍,可是无能为力,“我一直都在拒绝你,已经两年了,不是吗?”许之宁的出现比独步高楼早两年,为什么她可以长久地忽略他的存在,却不能抵挡独步高楼无形的入侵?
“两年零三个月又十七天。”
她不禁讶然,“你记得很细很清楚。”
“关于你,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许之宁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拒绝我,请你!虽然我们已认识两年,但你都没有试着接受过我。夏汐,我并不差,相信我,和我交往,你会发现我的许多优点。”
“我……”夏汐无言以对。她当然相信他,并且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优秀男人。但,有什么办法呢,她爱不起来。
“夏汐,答应我。”
“我……需要时间。”夏汐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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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毫不犹豫地作出和许之宁共度今生的决定?夏汐茫茫然地游晃于街头。从来没有一个时候会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人生缈缈。
刚刚的一场太阳雨,将闷热的空气洗得新而透丽,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双脚仿佛有它的方向似的,不知疲倦地一直不停地前行,待发觉眼前竟是一片海水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与住所已经隔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距离。
这是独步高楼告知她的,城市浅海。
她对他的想念是何其的深浓啊!连行走的意识都受他把控。她听着海的声音像一首没有和弦的老歌,几乎没落泪。急雨之后,傍晚的天空,晚霞红得胜火,如果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可以这般热烈、火红该有多好。
夏汐在海边坐了好久才搭计程车回去。
已是入夜时分,热闹的街,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她打算在市区闲逛一会儿再回家,于是在一间音像店前下了车。
“点点痕”——真是个奇怪的店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要的《淡淡幽情》呢?
她走进去一问——
“没有了,最后一盒刚刚卖完了。”那个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看似店主的美丽女子如是说。
夏汐觉得两只受伤的手突然痛得厉害。原来她又迟了一步。她想起陪赵兰清购买旅游用品的那个超级商店,那里应该能够买到吧?但如果去了,得到的是一句“没有了”,那么疼痛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手吧?
她一脸落寞地走出店门。
“噫?夏汐,我正要找你。”迎面一辆车子停在跟前,夏汐抬起头,看见许之宁愉悦的笑容,“你怎么也在这里?真巧。”
是真的巧。夏汐在想,她曾经无数次转身看到独步高楼时,独步高楼也对她说“巧”。曾经,她以为那是命定的。不过现在看来,这种被她以为的所谓的命定的巧合,原来也会发生在她和许之宁之间。
她望着许之宁,没有问他为什么找她,关于他,她还没有学会去关心。虽然心底里曾经思虑过是否该与他开始一场恋爱。
许之宁隔着挡风玻璃看着她,双眼被街灯映得发亮。他下车,突然就将她拥入怀里。
夏汐吓了一跳,但又极快地镇静下来,双手在空气中停顿数秒,终于决定两两交握于他的腰间。
她突然的热情让许之宁愣了愣,“夏汐?”
“我有点怕。”她其实想去其他地方找那盒CD的,又害怕去后会是“最后一盒刚刚卖完了”的结果。迟一步,之于她,是如此的感伤。
“晚上不要一个人上街,最近治安不好。”许之宁却会错意,搂着她上车。
其实关于她的心,他知道得太少太少。夏汐咬着手指。她和他,算不算是恋人?如果是,为什么对他的怀抱没有半点感觉?如果不是,为什么被他这样亲昵地拥着?
她都不愿去想。
她只想快快回家去听一曲《独上西楼》。
车内的空气有点暖昧,许之宁单手把持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想搂抱夏汐,她轻轻地推离他,说:“专心开车。”
许之宁颓然地松开手,双眼专注于前方。
“你找我什么事?”隔了许久,夏汐打破沉默的气氛。
“哦,是因为这个,”许之宁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唱碟放在她手上,“你要的《淡淡幽情》。”
“什么?”夏汐愕然,借着车子的灯光看到许之宁一脸的释然。
“前两天去了你家,见你老是对着一盒已经坏了的CD发呆,我猜你可能非常喜欢它。刚才在音像店里头,偶然看到,就卖下了。”许之宁笑逐颜开地,“真的,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这事呢。”
夏汐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面对一个对她如此用心和细心的男人,她却不爱他,又可以回予何种言语?
“夏汐?”许之宁敛起笑容。
“谢谢你。”她对他说道,而后让嘴角的笑纹清清淡淡地漾开去。如果她是喜欢他的,也许她会用“我喜欢这张碟”来表达。然而她不,所以只能致谢。
“只要你喜欢!”许之宁握紧她,沉稳的语调像起一桩誓言,那么地执着,“只要你喜欢,夏汐!”
可是她如何能喜欢?夏汐不着痕迹地抽离他的手,面颊贴住车窗玻璃,看路旁的事物在夜色中暗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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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南半球的悉尼,六月份正值冬季。这个海港城市气候清爽宜人,然而行走于外,冷的风呼啸扑面。
独步高楼开着车子,在市区兜来转去。过去的好长一段时间,他也常常这样驱车于繁华的城市中,一遍遍地回味与桑妮共处的甜美往昔。
可是今天,他的车子一一经过AMP望塔中心、悉尼歌剧院和海港大桥。他还去了达令港(DarlingHar-bout),去了岩石区(TheRocks),去了乔治街(GeorgeStreer)。距离市区稍远一些的,他去了野生动物园和奇趣乐园。曾经——应该是两个月前吧,他在这些地方思念桑妮;现在,念的人竟是夏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已经深入到他的内心深处了?
不知是否因为初遇她时的天气和现在差不多,一样冷的风,一样的霏霏细雨,他看到街边的游人就不由地想起了温哥华的种种。
在达令港,他想的是与她一同走过的渔港;在岩石区的环形码头(CircularQuay)边,他想的是与她一同听海的情境;在国家海事博物馆(NationalMaritimeMuseˉum),他想的是与她在展览中心的种种;在英皇十字区(KingsCroos)的酒吧和迪斯科舞厅旁,他想的是她在POBOCLUB纵情摇摆的动作和他与她一同醉酒于酒吧的那夜;甚至在悉尼歌剧院,他想的也是与她在S&H音乐厅一同欣赏的那场钢琴音乐会……记忆那么多那么多,超越了他的想象,覆盖了他全部的身心。那个夏天的潮汐,他原本就已经爱上了啊。
失去了曾经的所爱,他不愿意连她也失去。
方向盘一转,独步高楼驱车驶往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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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清旅游回来了,出游使她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
对比赵兰清的容光焕发,夏汐的样子更显萎靡。但她心里知道,是独步高楼使自己憔悴。
“美人,你的伤如何了?我旅游期间,你和喜之郎发展得怎么样了?”
“哪有什么发展。”夏汐嘟浓道,慢慢地揉着淤伤。赵兰清对她和许之宁之间发展的紧张程度常常让她困惑。她和许之宁,能有什么发展呢?平行的两根线罢了。
就像她和独步高楼,是两条交错穿行的轨迹,不会有交集。
“喜之郎的速度真是慢!”赵兰清笑道,然后审视着夏汐,“你看起来怎么老是病恹恹的?我觉得你应该是缺少爱情的滋润。”
“是吗?”
“缺少爱情的女人最可怜。像你,一朵枯败的花。”
“你是新鲜的玫瑰吧?”
“当然!”赵兰清笑得灿然,“你也可以变成美艳的玫瑰哦,喜之郎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园丁。可你就是不理人家。”
“我喜欢做野生的玫瑰。”夏汐闷闷地道。她吃过好些玫瑰花瓣,人育玫瑰甘美,野玫瑰涩苦。她想她是一片微涩微苦的叶芽,因相思而萎败。
“喜之郎不好吗?都这么久了,你到底拒绝他什么?”赵兰清敛色问道。
夏汐盯着赵兰清,“既然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我是指许之宁。”
“美人!”赵兰清突地惊叫,神色骤变。
“许之宁,他或许是很好,可是爱情不存在于我,如此而已。”眼睛看着茶几上的报纸,夏汐酸涩地想,有些爱,即使存在于两人之间,相遇的时间不对,也只能作罢。
“放弃他你肯定会后悔。”
“不会。”夏汐答得淡然。可是放弃回应独步高楼的寻找她会不会后悔?会。她不想后悔。然而却不得不后悔。
“真的这样认为?”
“……真的。”夏汐不胜悲喜,走近赵兰清,把头俯在她肩上,酸涩地道:“让我靠一下,我的胃不舒服。”
有时候,她的胃就是她的心。
她的心与胃向来相通,相约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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