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艳 第三章

  沙沙沙沙……铅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喀喳喀喳……剪刀剪布的声音……
  平遥坐在门边的办公桌前,认真地剪着布样,然后贴到设计图稿子,并且附上扣子等零件。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坐在这由布样、扣子等等杂物所堆成的垃圾山中奋斗,午休时到隔壁房间串门子,意外地发现只要她能清完这堆垃圾,她就可以拥有和隔壁助理一样漂亮正点的办公桌椅。
  她好无奈地抬头,打量了四周一圈。风格洗练的OA办公隔间,规画得宜的设计师专属办公室,这么好的办公环境中,为什么会出现一座格格不入的垃圾山呢?
  唉,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恶主李奕青。
  原来,他很讨厌做杂事,没了助理之后,能丢的就先丢在一边。果然,懒人的意志还是可以很惊人的,他独力创造出这座堪称丰色绝景的垃圾山。
  李奕青侧着头偷看埋首工作的她,一连坐在那边好几个小时,东找西找,东拼西凑,她还真有耐性,要是他的话,恐怕不到一个钟头就逃走了。
  其实,她也满好用的,下班时间快到了,他开始担心,她明天会不会来上班?
  跟之前不一样,今天一整天两人交谈不到几句,她默默地认真工作,他静静地画着图稿,一片宁静安详,世界和平。
  这样不是很好吗?可是他竟然觉得好闷,好几次想开口找她说话,他是不是头壳撞坏了?
  「小遥……」
  「什么?」专心想事情的她突然被这么一叫,吓得猛然回头。
  对上她微慌微愕的表情,他愣了一下。今天她第一天上班,他就一古脑地把工作倒给她,认真想想也许他有点过份,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妳怎么了?工作太多了吗?」
  「没事。」她用笑混过去。
  今天她边整理边看他的稿子,可是却愈看心愈惊。
  之前,他很臭屁地说:业余再怎么行,还是比不上专业高手。今天,她深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含意。
  他的设计洗练,技巧纯熟,灵巧地谱出女性化唯美亮丽的风韵,在应用材料上把不同素材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配件选用上更是画龙点睛,清晰地表达设计者的理念之外,还捉住了流行的感觉。
  他好强,真的好强。
  佩服归佩服,她却不想夸他,不是她心眼小,而是他嘴太坏。他讲话已经够毒了,要是让他知道她俯首认输,只怕讲话会更呛、更不留情,她那已经动摇的信心可禁不住他无情的摧残,
  「真的没事?」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那不怎么自然的态度。「那……妳明天应该会来上班吧?不会只做一天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吧?」
  「不好意思,我没尾巴。」瞧吧,马上就这样损她了。
  闷了一天了,李奕青没什么心情打哑谜,三两步冲到她桌前,认真地再问一次,「来?还是不来?」
  「我没说我不来啊。」看出他的紧张劲,粉唇微扬,勾出一抹浅笑。
  「妳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他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念她一句。
  「当然可以呀,如果你讲话不要这么冲的话。」现在换她从容以待。
  「我讲话哪里冲了?」
  「吵起来了,太好了。」唐正笑着推门进来。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他们相处的情况,看到他们又热热闹闹地斗起嘴来,看来是不必担心了。
  「幸灾乐祸的家伙,你来掮风点火的吗?」李奕青随手拿起一片CD,丢进旁边柜子上的音响里,风格独特的混音电子音乐轻轻流泄而出。
  「我是来帮你巩固邦交的。」唐正从背后拿出礼物,笑咪咪地递给平遥。「送给妳,欢迎妳做我们的同事。」
  「好可爱,谢谢你--」她高兴地收下精巧的小化妆盒。小巧的尺寸放在办公桌的抽屉正好,他真的好细心、好贴心喔。
  李奕青不好意思地揠揠不怎么痒的脸颊。身为小遥上司,他都没送了,反而劳烦唐正帮他打点。
  民族风味的元素被电子乐器重新铨释,透过编曲和混音效果,结合传统乐器,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浪漫美感。
  「等一下,这个是--」
  平遥突然指着飘荡在空中的音乐大叫,两位男士被她兴奋的神情给吓愣住。
  「这是S.E.N.S.神思者的『伽罗』吗?不知道是不是绝版了,我买都买不到,厚,你竟然有!」
  「这很旧了。」李奕青拿起CD盒把玩,旧得都不记得是民国几年买的了。「妳也喜欢这种音乐?」
  「喜欢,除了S.E.N.S..,我也喜欢EMIGMA、喜多郎、久石让、和田熏……」她雀跃地跳到音响旁边,架上的CD几乎一半以上和她一样,真是意外,他的胃口竟和她如此相近。
  他也很意外,无造作的灿烂笑容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早上撞在一起的触感悄然回到肌肤上,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骚热。
  修长的手指按掉音响,将正在播放的CD收进盒中。
  「干么收起来?你也太小气了吧!」唐正流畅地念他一串,男人心胸要宽大等等。
  李奕青没好气地白了碎碎念的母鸡一眼,伸长手把CD递给平遥。
  他淡淡地说:「送妳,明天要来上班。」
  唐正怔一下,哥儿们似地搂搂他的肩头,叨叨絮絮立刻转频,变成了夸奖的好话。
  「谢了。」她高兴地接下意外的礼物,抬眼凝视。其实他这个人还不错嘛!她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算计着架上的CD。「如果我后天还来上班的话……」
  「如果妳后天还来上班的话,大后天也是,大大后天也……经过一个月之后,妳可以拿到一种叫做薪水的东西,不晓得妳知不知道?」
  既然有了善意的响应,那她也不好老是跟他过意不去,总之跟上司斗不是个聪明主意,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好喽。
  平遥笑盈盈地拍拍唐正的肩头,「以后大家都是好姊妹喽。」轻快地旋身,开心地拍拍李奕青的胸膛,「你也是喔。」
  唐正感动地搂搂可爱的好姊妹,李奕青则是一脸怔愣。
  好姊妹?!
                
  「有助理就是不一样,变得好整齐喔。」两个会计部的女职员笑咪咪地走进来参观,边看边称赞。
  「谢谢。」平遥礼貌地客气微微笑、点点头。
  「咦?这是什么?好特别的装饰。」大娇指着墙上的一大片软木塞板子,上面整齐地钉满扣子等零件,旁边还写着编号。
  「这是小遥做的,要我在画稿子的时候写上编号,省得弄错。」李奕青笑着解释新助理给他的新规定。
  「好聪明喔。」小娇拍手赞叹。
  「还好啦。」平遥得意一笑。他那种乱中有序的做事方法,差点把她逼疯,好不容易想到这个法子,总算解决了两人的歧见。
  「不介意我们找妳老板聊天吧?不会吵到妳吧?」
  「不会,不过我考虑开始卖门票,到时候还请继续捧场。」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路过此处,好像都习惯性地拐进来一下,如果坐在门口的她卖起门票的话,说不定收入会比薪水多呢。
  「小李,你的新助理好好玩喔。」会计双娇被逗得哈哈大笑。
  「现在妳们知道她回话有多快、准、狠了吧?」李奕青一副人赃俱获的表情。
  「你才是真的毒舌派呢。」平遥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怎么会?小李最绅士了!」会计双娇忙不迭地为他辩解。
  平遥不以为然地哈哈两声。没错,他最绅士了,除了对她以外。
  谁叫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到现在还是不时地斗上几句,差不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想改也改不了。
  「对了,小李,这是你要的旧版『龙凤配』。」小娇表功似地双手奉上VCD,李奕青道谢地收下。
  平遥微愕,一脸纳闷地瞧着他。
  李奕青觉得尴尬,明明面色腼眺,又要装作没事地和会计双娇聊天,这对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他可真是件辛苦的事。
  「那我们走了,拜--」开开心心闲聊一会儿之后,会计双娇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送走客人,李奕青一转身,对上平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竟然莫名地脸红了。「欸,妳别想太多,正好我也想看。」
  「真的?!」满满的笑意几乎溢出小小的脸庞。她好意外,上次不过随口提到想看由奥黛丽赫本演的旧版的龙凤配,没想到他就去弄来给她。
  「当然是真的。妳先看,看完还我。」他把VCD放到她早已伸得长长的小手上,三两步奔回座位。
  他本来不想做这么鸡婆的事,但不知怎么地,不小心就记住了她的话,又不小心向别人问起这部电影,别人好意送来,他就好心收下,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开心地把玩VCD一会儿,脸上闪过一丝丝失望,走过去把VCD还给他。
  「妳不是想看吗?」别告诉他,因为这是别的女人拿来的所以她不要,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只是时间一久,他一时忘了。
  真搞不懂,不过是朋友之间借借还还的,哪来那么多禁忌,唉,女人的心胸就是这么狭小。可是,怎么连她也这样……他本来以为她不一样。
  「我家的VCD坏了,等买了新机器,你再借我看吧。」
  「什么嘛,我还以为……」他松了一口气,爽快地说:「这两天有没有空,去我家看,我家的是整组的家庭剧院设备,效果棒得很。」
  「好哇好哇,明天就是周末了,明天去。」
  她俏皮地弹弹手指,轻盈的鬈发随着小脸蛋上下摆动,彷佛闻得到她的发香,清新得跟芬多精一样,令人身心舒畅,
  他猛然想起午餐的约会,看看手表。差十五分就十二点了,再不去就迟到了!他匆匆抓起手机就要出门。
  「中午我有点事,会晚一点进来。」
  「不行!」平遥急急地拉住就要夺门而出的他。「下午一点要开会,很重要,一定要准时出席才行。」
  他用力打了额头一下,懊恼地说:「我都忘了,还答应和她吃午饭,这下糟了--」
  「打个电话跟你的朋友解释一下。」
  李奕青拨了手机向朋友解释,可是对方似乎非常不谅解,讲了半天就是不相信他会因公忘私。
  「拜托帮个忙--」最怕「鲁」的他一脸无奈地把手机递给平遥。
  她好没气地接手机,才喂一声,对方一听到是个女人,醋意大发,开始泼辣地质询,比立法委员还凶还猛。
  「我是谁?我是他的助理……不信?随便妳……妳说什么?我才没有要和他去吃饭呢……不信?随便妳,」平遥愈说愈火,气得阖上手机,臭着脸把手机丢还给他。「下次你再说我凶,我就不饶你,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泼妇,骂人比唱歌还溜,气死我了!」
  「不会呀,她人满好的,挺热情的,就是有点鲁啦,」
  「是是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好姊妹,她们对你都很好,就我不好。」
  这也难怪大家看不出来,唐正偶尔会流露出同志特有的阴柔气质,但李奕青却比MAN还MAN,浑身散发阳刚的男子气概。如果不是碰巧了解内情,说什么她也不会认为他是同性恋。
  那个女人没弄清楚对象就胡乱地争风吃醋,算她可怜,不过最可怜的就是她,没事被人骂假的,得找人赔偿一下精神损失才行。
  「走吧。」平遥随手收收桌上的东西,拉着李奕青出去。
  「去哪儿?」
  「吃饭呀,那个凶女人污赖我和你吃饭,我就吃给她看,小李,你请客。」
  「好好好,妳说什么都好。」
                
  「哟,小遥,妳认真打扮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李奕青从杂乱的资料中探出头来,高兴地展开双臂迎接匆匆奔进办公室的平遥。
  她向来放下的头发现在正式地盘在可爱的后脑勺上,一身宴会感十足的缎面粉红色长洋装,光洁双臂上挽着同色的纯丝大披巾,容光焕发,雍容华贵,就跟个小公主一样。
  她已经懒得理那不像夸奖的夸奖,反而想夸他真行,不过才找些数据,就把办公室搞得跟被原子弹炸翻似的可怕。
  「不好意思,妳请假,正在宴会中还把妳叫来。」
  「知道还叫--」嘴巴这么说,脸上可一点愧意都没有,她没好气地瞪着他,用力地吹吹额前的发丝。
  二哥平明上个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千金大小姐拖去土耳其,两人在那边待了一个月,前些日子终于从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回来了。
  女方家长特别安排了一个饭局会见平家四口,这本来是很普通的事,不过不普通的是女方的家世和气焰,那哪是吃饭,根本就是受气,要不是为了二哥,她和修哥早就翻桌了。
  好死不死,李奕青又一直打电话鲁她,一下子问这个,一下子问那个,弄得她快烦死了,最后不得已,只好中途退席,冲回来一次解决。
  「要找什么,一次说完,等一下我还得回去。」
  「我也不想烦妳,可是巴黎那边急着要,我又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他赖皮地耸耸肩,开始从头说起他所想要的数据和材料。
  她把披巾拿下,从乱七八糟的废墟中一样一样地翻出来给他,一边找一边碎碎念,「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你懒得找,干脆就Call我回来,你最懒了。」
  「妳就是这么爱冤枉我,妳看看,都翻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没找过?!」
  说来说去,这都得怪她,不过才两、三个月的光景,聪明敏捷的她就掌控了全局,包办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结果他愈来愈依赖她了。
  「你是嫌我不够累吗?」一想到事后整理的工作,她就觉得头昏。
  两颗头凑在一起,一边拌嘴一边工作,每找到一样东西,她就像战胜似的在他眼前摇旗吶喊,他皮皮地接过手,随口找些五四三的理由打混过去。
  说也奇怪,宴会所受的气在和他聊了之后就渐渐消了,她本来想速速解决他之后就回去,但渐渐地却将那事抛诸于脑后。
  冷气不够强吗?李奕青拉拉衣领散散热,短暂撇开的视线又舍不得地回到她身上,顺着难得完全露出的优美颈项,跌落胸前诱人的深沟,他猛然明白不是冷气不够强,是他过热,而让他过热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小丫头。
  他微怔,突然有点想笑。
  「你干么?」发现他掩嘴窃笑的可疑表情,平遥停下手,圆睁杏眼看着他。
  「没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光这样头挨着头,近近地窝在一起,就可以有这么美好的感觉。
  「神经--」
  他笑着摇头,不知道是他神经,还是她没神经。
                
  平遥一脚踏进样品室,有种误入战场的错觉。
  为了巴黎联展,所有的工作全都往前挤,受到最大冲击的是样品室,赶工赶得如火如荼,每一个人都忙得没天没日。
  「小宁--」平遥从在成堆的样衣中挖出忙到两眼昏花的张宁。
  「小遥,这里才是惨无人道的部门,我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星期了,我快不行了--」分发到样品室的张宁看到好朋友,立刻抓着她的手嘤嘤诉苦。
  「妳要撑着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只要熬过巴黎联展就出头天了。」平遥给她加油打气。
  张宁远远看见前辈花诗正朝她过来,吓得立正站好,那慌张模样简直就跟菜鸟阿兵哥见着了魔鬼长官一样。
  「花姊,请问有什么事?」
  「搞什么东西,又做错了。」花诗把衣服往桌上一丢,劈头就是一顿好骂,随然没说什么难听的字眼,但字字句句都是挖苦,张宁的头愈垂愈低,平遥忍了一会儿,终于捺不住性子了。
  「花姊,火气这么大很容易老的,有话慢慢说嘛。」
  嫌她老?找死!花诗吃人似的眼神瞪着不知死活胆敢顶嘴的臭丫头,从紧咬的齿间挤出冷硬的言词。「我们哪有妳好命,工作多得做不完了,哪有时间慢慢说,更没有时间浪费在修补错误上。所以,一定要一次OK,懂吗?小宁归我管,还轮不到妳插嘴。」
  「就算是计算机也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大家都是好同事,互相留点颜面,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
  「哟,不过才熬过三个月就这么跩?我这个前辈就好心地告诉妳,小李的女助理没一个超过四个月的,妳呀,快了。」花诗双手搭在胸前,斜高着头,用鼻孔睥睨着平遥,一副她已经阵亡了的表情。
  厚,怎么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平遥火了,要不是张宁一直拉着她,要不是怕给朋友添痲烦,她早就顶回去了。
  花诗哼的一声,跩个二五八万似地离开。
  「气死我了,小宁,妳怎么受得了这种人?」平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谁说我受得了?有好几次,我被她骂得差点哭出来,气得想辞职算了,可是又觉得很不甘心,所以才一直忍到现在。」张宁愈说愈气,忍不住抱怨起罪魁祸首来了。「我在这里会这么黑,都嘛是妳害的--」
  「我不记得我有养这种恶犬咬人。」
  她把平遥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我也是最近才搞清楚,原来花姊是小李粉丝俱乐部的死忠份子。」
  「嗄?什么小李粉丝俱乐部?」
  「亏妳还坐在那个房间里,公司里有一半以上的女人都迷那个小老板,大家都等着妳阵亡,妳知不知道呀?」
  「这么坏心?难怪之前的都做不久,原来六宫争宠争得这么厉害。」
  张宁白了还有心情开玩笑的平遥一眼。「会不会是妳弄错了?如果他真的是同性恋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粉丝吧。」
  「也许她们全被他的外表骗了,谁知道?」她耸耸肩,把话题拉了回来。「因为花姊迷小李,所以讨厌身为他的助理的我,因为妳是我的朋友,连带地也被她讨厌,所以她对妳特凶、特不好,所以妳就怪我。」
  「所以说喽,不怪妳,怪谁?」
  「好好好,到我家去,免费请妳喝修哥煮的咖啡。」平遥心疼地搂搂因她受罪的好朋友。
  「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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