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郡城一战后,女娲营彻底战败,由太子与宣王一手揭起的内战,在此告个段落。长安城不再锁城,城中虽有轩辕营重兵驻扎,但惧于朝中动乱,逃出长安的百姓仍是未回京城,就伯由诸王引起的内战不是短时间内就可停止,尤其是在太子灵恩死后,新任太子又未立之时。
被迫留在长安城中的百官,在齐王亲自在建羽面前交出兵权后,开始制造出许多流言,许多,关于新太子的流言。
接连着两场兵变下来,国舅首先死于太子灵恩手中,禄相随后也死于凤翔手中,朝中两位位居百宫龙头者皆已死,目前就仅剩这闩方才返回长安,侥幸避开朝中恶斗、以及太子与凤翔毒手的阎相。
「罪臣罪该万死……」安然返回建羽面前的阎翟光,一路跪进御书房里,涕泪满面的他,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在身边的心腹几乎都遭凤翔杀尽了后,能够再次见到这名跟着他一块打天下的老友与老臣,建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爱卿起来说话。」
阎翟光一径叩首在地不肯起身,「君有难,臣却不在身侧,臣死不足惜……」
「幸亏爱卿事前出奔洛阳,否则今日朕恐再见不到爱卿。」建羽亲自扶他起身,感慨地一手拍着他的肩头,「活着就好,没事就好……」
「圣上……」阎翟光自责地仰首看着他。
「起来吧,朕没怪你。」这阵子以来精神状况不是很好的建羽,有些站不稳地想坐回椅里,阎翟光见了,赶忙起身扶他坐下。
命宫人端来一盅蔘汤,亲自吹凉喂建羽暍下后,建羽的模样似乎好了些,甚是担心他的阎翟光则躬着身子不敢离开他半步。
「方才爱卿说,战火蔓延后,爱卿避至九江是吗?」
「是。」阎翟光说的是谎言亦是实话,「因洛阳沦陷,长安又遭锁城,故臣不得下往九江一避。」
「百姓如何?」前阵子他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几个造反的皇子身上,却都没去想遭内乱波及的百姓们如今可安好,再加上江北大旱、江南大涝,这一连串天灾人祸下来,百姓怎么撑得住?
阎翟光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回圣上,齐王收留了自江北南逃的难民,齐王王妃已将难民们安置妥当。至于九江水患一事,轩辕营早巳在出兵前奉齐王之命尽力赈灾,眼下安置在九江及绛阳处的百姓,吃住无虞。」
「多亏了他夫妻俩……」听了他的话后,建羽的眼底顿时泛着感激与懊悔。
当初他是曾预料到太子将兵变,他也曾想过立即下旨命玄玉前来长安压制住太子,但九江水患却令玄玉分身无暇,所以他才会听信皇后与国舅之言改派凤翔出兵,他怎会知,一步错,步步错,事情竞因此演变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然而接连两番兵变之后,到头来,率兵前来救他的,还是那个当初他所选定的玄玉。
而更让他感动的是,即使玄玉他的处境为难,玄玉仍是排除万难打倒了女娲营将他自刀下救出,并且替他安排好了百姓的去处与衣食,他这个一国之君,在这一连串的天灾人祸里所做的,甚至不及玄玉这个皇子万分之一。
不仅如此,因他之故,他还让许多人丧失了性命。
「圣上?」阎翟光担心地问。
「是朕害死了太子,是朕逼死了他……」想起最是令他心痛的灵恩,建羽一于抚着额,自责地不断摇首。
「人死不能复生,圣上节哀。」阎翟光在安慰他之余,不忘为他脱罪,「况且,太子之死,并非圣上所造成。」
他哽咽地问,「怎会不是呢?,」
「当然不足。」阎翟光坚定地颔首,「太子谋逆是不争的事实,人子先前所犯之罪亦有铁证,纵使功可掩过,但臣怨与民怨则难平,太子个废,圣上将有愧于天下,可太子不愿遭废,故才会兵行险着,以臣来看,此事并非圣上之过。」
「那……究竟是谁之过?」建羽茫然地看着他,在这当头,很是需要一个能够顶罪之人来替他承担这个令他心痛难宁的内疚。
「心之过?」阎翟光气定神闲地答来。
他愣了愣,「心?」
「权势爱憎,皆由心起,太子心魔难除,是太子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其实太子这些年来所犯之罪,冲着太子是皇子,加上圣上的宠爱,罪应不至死,要不是太子不愿被废,再如何都想捉住千岁之位不放,太子又怎会将自己送上死路呢?
心绪渐渐稳定下来的建羽,不语地看着这名最是暸解他,也最了解朝中一切的阎翟光。
「如今天下动乱不安,臣以为圣上应先着手平乱。」阎翟光拱手再道,「圣上首平之乱,应是心之乱。」
「朕该如何平?」
阎翟光再说出他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太子已死,国之储君已失,为免其它王爷日后欲效法宣工夺权,圣上应速立新太子以镇朝野,以免他人狼子野心再起。」
他一手抚着下颔沉思,「另立新太子……」
「圣上,这事可万万不能等。」伯他仍有犹豫,阎翟光落力地再推他一把。
「依爱卿看,诸位王爷何者具太子之姿?」觉得他言之有理的建羽,心中虽已有了个新任太子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齐王。」他毫不犹豫。
建羽挑高一眉,「因齐王救你一命?」
「臣荐齐王,并非为报齐王之恩,更非个人私情,臣是站在皇家的立场上来考量,」在他面前仍是隐瞒着与玄玉关系的阎翟光,将道理说得洋洋洒洒的,「臣之所以认为该立齐王为新太子,是因齐王本就为圣上次子,按理续传,名正言顺。」
「除了这呢?」虽然这个理由已是足够,但若要让其它皇子心服口服,只怕还得再多点让其它皇子无法动摇的理由。
阎翟光在说的时候,眼里带着敬佩的眸光。
「齐王年纪最近于太子,自赴洛阳就任总管一职起即渐现治官治地治民长才,灭南之战中,齐王身居行军大元帅更是功不可没。江北与江南旱涝两灾肆虐未平,战火又掀,在此等困况下齐王仍不忘为圣上保本保民,九江虽受灾,但齐王仍能在困劣之环境下率轩辕大军奔赴长安救圣。臣虽不认为齐王可藉此邀功,但齐王为国所做之事却不容忽视。」
「信王与晋王不适任太子吗?」
「信王虽发达丹阳与扬州,但信王为人与商人无异,圣上亦知,治国与经商不同,加上信王政历尚浅,别说朝臣不服,只怕天下人也不服。」阎翟光当下神情一改,说得是既叹气又摇头,晋王乃一届勇夫,沙场虽无敌,可却不晓得治国治民之道。」
听完他这-席话后,不语的建羽,思绪忽地飘至远处,他回想起那日玄玉跪叩在大殿上亲自将兵符交出的模样。
他还记得,初登基之时,各地异姓王皆有反意,为平定四方诸侯,灵恩大力推荐玄玉出任洛阳总管,因灵恩相信这个二弟的能耐,认为玄玉必定能够除去那些异姓王所造成的隐忧。事实证明,灵恩的选择是对的,洛阳在玄玉的治理下,短短几年内即成了国内第二大城不说,更成了杨国的经济重城,而洛阳城内的那班异姓王们,竟也都伏首于玄玉,根本就不需朝廷费上一兵一卒。
相形之下,虽然凤翔也任太原总管,但凤翔的作法却与玄玉出人甚大,三年之内,凤翔是将太原纳入杨国的手中没错,可凤翔却让那些异姓王全部人头落了地,以杀制反,凤翔虽铲了异姓王并确保他们永无机会再反,但凤翔同时也砍掉了太原人的人心。
其实就当年凤翔人杀异姓工一事,他就应该察觉到,凤翔血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他从没想到凤翔竞这么狠,就连太子也能狠下心除去。
不知不觉问又再次想起灵恩,建羽一手掩着胸口,努力想压抑下那-阵阵又再次在他胸臆里翻腾的悲痛,在伤痛中,他忽然想起,当年,他曾分别给了灵恩与玄玉各一块王,因他俩是他心头的两块宝玉,如今身怀苍龙之王的灵恩已死,现下的他,手中的宝玉就仅剩拥有白虎之玉的玄玉。
灵恩之所以会死,是因那些觊觎皇位的皇子们一手所造成,假若今日他将太子改立于玄玉,那么日后玄玉又将会遭遇到什么?尔岱与德龄,是否也会对玄玉痛下杀手?远在丹阳的德龄,手中拥有伏义营,而曾平定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手中益州大军军容也不容小觑。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灵恩了,他绝不能再失去玄玉。
「圣上?」静立在一旁的阎翟光,不解地看着双目泛着精光,看似像下了什么决定的他。
「齐王现在何处?」重新振作的建羽,深吸了口气后问。
「回圣上,齐王亲自去迎太子灵柩了。」
「待齐王回宫后,命他来见我。」知道玄玉对灵恩仍有一份情之后,建羽更是下定了决心,「还有,速为朕拟道圣旨,通令全朝大臣,三日后早朝,朕将颁旨另立新太子。」
「臣遵旨。」
被补下狱后,负伤遭囚在天牢里的凤翔,听了许多牢头他们说的许多事,许多这阵子以来在朝中发生的大事。
例如父皇废后,皇叔贺玄武被下旨处斩,以及玄玉被立为新太子。
他更听说父皇还有意大大削减各王爷手中的兵权,并且要求伏羲营以及益州大军裁减军员,唯独改驻在长安近处的轩辕营,一兵未动。
从父皇所下的这些圣旨中可看出来,父皇不但要玄玉继接灵恩的棒子,父皇更极力不要玄玉也因兄弟之故,被逼得踏上与灵恩相同的道路,父皇要保玄玉。
至于他这方面的消息也不少,自他垮台下狱的消息一传出后,太原那边早就隐忍他乡时的地方官,全都争先恐后地对父皇上折大书特书他的不是,尤其他对待治地官员与百姓的作风又是如何严苛,哼,标准的树倒猢孙散、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将他处死。
相反的,被立为新太子的玄玉,在当上太子后的首件事,就是前来天牢一解他的疑惑,又或者该说是……来对他耀武扬威。
「听说你被立为新太子。」
坐在牢内地板上的凤翔,上上下下地将玄玉打量过一回后,两眼定在他头顶的太子冠上。
「如何?」凤翔拍拍衣裳站起身来走至他的面前,「身为赢家,有什么感觉?」
「为何要杀灵恩?」这句话,打他听说灵恩的死讯起,就一直梗在他的心头。
「别告诉我你对他有手足之情。」凤翔不屑地睨了身为同犯的他一眼,「拒绝灵恩求援的人可是你。」
「至少公与私之间我分得清。」
「于公方面,你得藉我拉灵恩下马,故才拒绝灵恩?」凤翔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看穿了他,「那于私呢?灵恩曾做过什么值得让你替他报仇?你素来不就只有被灵恩利用的份吗?」
「他给了我机会走到今日,在父皇登基前,他更曾为我们遮风挡雨,若是无他,咱们这些皇弟们不会安然渡过那些岁月。」就因灵恩如此,故此素节在生前才会代灵恩向他求情,他也知若无灵恩,他今日不能站在牢外看着凤翔。
「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凤翔很是不以为然,「别把灵恩想得太伟大了,路是人走的,即便灵恩曾为咱们开道,但他可从未替咱们走过,他只是袖手旁观,若非他在朝上失足跌了一跤保不住太子之位,只怕他会继续在一旁看咱们斗下去,并打算继续在暗地里坐收渔翁之利。」
玄玉笃定地为他下了结语,「你下会再有机会与我斗下去。」
「当然,如今我已是阶下囚,怎能与你再斗?」凤翔摊摊两掌,当然也知道在落到这个境地后,要想翻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你的心依然不死。」玄玉两眼直视着他那始终都没行减少半分野心的眼眸。
凤翔挑衅地问,「怎么,你也想杀兄弟吗?
玄玉以冰冷的眼神看向他,「灭南一战起,你我即不再是兄弟。」
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凤翔怔了怔,终于察觉到他那总是戴住睑上的面具,似乎已经揭开,隐藏在暗处里的真实玄玉,此刻正隔着牢栏与他面对面。
「你我同是一丘之貉。」凤翔轻耸着肩,「我若杀兄,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不同样是踩着兄弟踏上太子之位?」
玄玉将话原封不动地掷回他脸上,「我不如此,我又得被谁踩着?你吗?」
「很可惜我没能如愿。」若不是女娲营连遭盘古营与益州大军削弱了实力,让轩辕营捡了个大便宜,今日会有他玄玉出头的一日?按他的计画,玄玉该同太子一般也战死在沙场上。
「依父皇的意思,你该人头落地的,但我不要父皇杀你。」
看着他脸上没有为自己所为感到丝毫的后悔,玄玉冷声地道出他今日还能活在这的主因。
「你会为我求情?」凤翔似笑非笑的,一脸不信的模样。
「我要你一辈子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玄玉刻意放缓了音调告诉他,「我要你付出代价。」
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般,凤翔当下笑得无法自抑,两肩还不断一抖一耸的。
「代价?」他笑着笑着突然狠狠换上了一张残酷的脸庞,「生在皇家,本就该付出一些代价,问题是,你付不付得起。」
心生怒火的玄玉隔着牢栏一把用力扯过凤翔。
「你输不起。」凤翔看着他的眼,讥嘲地说出答案。
他眼中有抹不去的恨,「我是输不起。」他输不起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符青峰,也包括他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你这眼神是在告诉我……你在记恨?」凤翔还偏着头问得很刻意,「你记的是哪一桩?我的记性不好,你不妨说出来提醒我一下。」
使劲推开凤翔后,玄玉更加确定了不让父皇杀凤翔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在他有生之年,他都要亲眼看着凤翔在这座牢里过着每一日,他要凤翔用所有的青春与人生来偿付代价。
「这太不像你的作风了,依你的性子,你该大肚能容的,」
遭重重推了一掌后,凤翔悻悻然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错了。」玄玉像是起誓般地道,「我从不是个完人,日后你会有很多时问明白这一点。」
赫然察觉言乡必失后,凤翔霎时阴沉了一张脸,「我不会让你死。」玄玉淡淡瞥他一眼,「你若寻死,我会命人将你自鬼门关前抢回来,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好好的活到老、活到死,就在这问小牢房里,永在这里。」
「你……」
玄玉朝他扬眉,「绝情这门学问,我可是拜过师的。」学了这么多年,看过了这么多生死与无奈之间的选择,他想,或许袁天印就是要他将绝情用在亲情这上头,以免他会像以往一般为难
不让他保有身为皇子的自尊死去,还要他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忍不住一身忿怒的凤翔,在玄玉说完话转身欲走时,气极地街上前两手捉住牢栏,极为不甘的低吼,自他口中迸出。
「为何你也想争太子之位?」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就算死也不会甘心。
「这还需要理由吗?」玄玉神色冷漠地看他一眼,「自我生在冉家起,自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一切,早已不需要理由。」
江山是一朵会致命的罂粟,权势是一颗会麻痹的毒药,而天下,则是一个必须倾其全部所有去经营的愿景。
他只是在追求一个在付出极限后,渴望终能成真的愿景。
他们冉家人,或许都有着不同的渴望,但同样的是,他们都在荒野里寻找一个前进的方向,都在疲倦中寻找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在终点未至之前,谁若中途停下脚步谁就是放弃了,因此一旦开始前进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们都只能照着命运为他们安排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玄玉。」
玄玉转过身,看向将永远孤零零地被留在牢内的他。
「你相信天意吗?」深深相信天意这回事的凤翔,问得十分认真。」
「我从不信。」
•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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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河山3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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