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一间白色洋房前面,下车前,傅仲言握了握齐蔚的手。
「不要紧张,我爸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兽,你很安全的。」
齐蔚想对他笑一笑,告诉他其实她没有很紧张,不过她露出来的笑容却有些僵硬不自然,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了,何况是他。
「放心吧。」傅仲言拍拍她的肩鼓励她後,两人便下车走进屋里。
一进屋,傅仲言走到沙发前,恭恭敬敬的说:「爸、妈,这是齐蔚,小蔚,这是我爸妈。」
「伯父、伯母好。」齐蔚连忙双手递上礼物。
「齐小姐,坐。」傅父招呼她坐下。
「齐小姐跟我们家仲言是怎么认识的?」傅母开口问。
「经理是我的上司。」
「喔,那你也是在保险公司上班罗,担任什么职务?」傅母继续问。
「我是业务。」
「业务?喔……」齐蔚眼尖的发现傅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齐小姐在学校主修什么?」
「我……我高中念的是圣约翰学院,没有分什么科系。」在傅母的追问下,她开始感觉到一些压力。
「那就是说,你的学历只有高中毕业了?」傅母约略提高音量。「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跟我妈在市场摆摊子,做点小生意。」齐蔚越讲越小声,她一直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傅母的注视下,她竟然有点难以启齿。
「这样啊,不知道齐小姐平常的兴趣是什么?」
「我喜欢看电影,听音乐,看书……」
「听音乐?我们家仲言也喜欢听音乐,不晓得你喜欢听哪种音乐,是歌剧、交响乐、还是管弦乐?喜欢谁的作品?」
「我……我听的是……是国语流行歌曲。」齐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傅母说的那些她都没听过。
「喔,这样啊。」傅母冷冷的说。
齐蔚有些尴尬的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没想到傅母立刻就说话了——
「齐小姐,在我们家里,喝水是不能发出声音的,你第一次来不知道没关系,但以後请特别注意。」
「是、是,对不起。」齐蔚连忙放下水杯,不敢继续喝。
「女孩子坐要有坐相,两腿膝盖要并拢。」
齐蔚听了连忙将腿夹紧,正襟危坐,虽然傅母脸上有著笑容,但她却觉得那笑容有些恐怖,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挑剔她什么,瞥了眼傅仲言,希望他能及时跳出来打个圆场或帮她解围,没想到他却装做什么都没听到,迳自跟父亲聊天。
齐蔚低下头,瞥见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接近六了,邵怀谦交给她的机票起飞时间也只剩下两个多小时。
今天她会选择赴傅仲言的约,也算是做出了选择,但是此刻她却想起过去和邵怀谦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和他在一起,可以大声说话大声嘻笑。
和他在一起,可以大口吃东西,把自己撑得饱饱的,一点也不必在乎有没有形象。
和他在一起,可以歪著坐、斜著坐,只在乎自己舒不舒服。
和他在一起,可以大方的承认她就是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高尚的兴趣,大方的承认她就是一个有个平凡生活平凡际遇的平凡人。
齐蔚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和现在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但是她已经做出选择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齐小姐、齐小姐……」
「什么事?」傅母不知道唤了多少声,齐蔚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你知道在别人说话时心不在焉,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难道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吗?」这次傅母的脸上有著明显的不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出神了,下次我一定会注意。」她连忙道歉。
今天到这里来,她说得最多的,似乎就是「对不起」三个字了。
偷偷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时间又过去十分钟了,现在邵怀谦应该已经到机场了吧,他发现她没有出现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会失望、伤心,还是生气?
心中的焦虑不停扩大,也越来越坐立难安,一想到他就要离开,齐蔚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就像空气一样,平常你不会觉得它有多重要,甚至根本不会察觉它的存在,但一旦失去了,生命就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他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她的生活,虽然常常被他气得牙痒痒的,但现在想起来竟也觉得是种乐趣。
而经理就像一块上等的牛排,偶尔吃时会觉得是人间美味,甚至觉得如果能常常吃到、天天吃到就好了,但吃多了就容易腻,也会觉得肠胃无法接受,就如有些太美丽的东西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现在才领悟到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现在才敢去机场,会不会太慢了?
想到这里,齐蔚猛地站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傅仲言问道。
她看了看四周,这个有著完美装潢的房子,衣著永远光鲜的父母,永远彬彬有礼的应对,一切都像极了电视中那种完美的家庭。
但可笑的是,这一点都不是她要的,她也一点都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
「经理,对不起,我突然想到有件事情要去办,伯父伯母,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先走了,再见。」
齐蔚冷静的拿起自己的东西,对他们微笑的道再见,然後在他们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从容的走出傅宅。
一离开之後,方才的冷静、从容、优雅便完全不见,她拔腿狂奔起来,甚至索性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拎在手里。
跑到大马路後,齐蔚连忙拦了一辆计程车,往机场狂奔而去。
「请问齐蔚小姐来Checkin了吗?」邵怀谦把机票和护照交给航空公司柜台小姐顺便询问。
柜台小姐查了一下後对他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查到这位小姐的资料。」
邵怀谦在航空公司的柜台边找了个明显的角落,仔细盯著入口的方向,就怕错失了任何一个可能的身影。
柜台边的人潮众了又散,散了又聚,距离最後登机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但他还是没有等到人。
邵怀谦拿出手机,拨了齐蔚的号码,但那头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制式语音。
他开始不安的走来走去,焦虑的等著她。
难道她真的不会来了,她的选择真的不是他?
「搭乘××航空公司晚上七点半往东京的旅客,现在已经开始登机,请尽速由五号登机门登机……」
广播已经在催促了,都已经这个时候,她也应该不会来了。邵怀谦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待下去,得赶快入关登机才行。
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得接受,如果他是真的爱她的话,就应该以她的幸福快乐为第一考量,如果和经理在一起她会觉得快乐的话,他会祝福她。
再依依不舍的看了人口一眼,但奇迹还是没有出现,邵怀谦狠下心,毅然决然提起行李,掉头离去。
「司机先生,麻烦开快一点好吗?」齐蔚焦急的看著表,催促著计程车司机。
眼看著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但到机场却还有一段路,她便觉得焦躁不安。
如果时间到了他还等不到人的话,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不会来了,以为她不想跟他来往,所以便一个人走了,然後再也不会跟她联络?
难道,他们就会这样错过,然後各自活在懊悔失望中,终其一生,心中都会有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知道是自己的犹豫不决和优柔寡断,把自己推进这么进退维谷的局面,但她还是暗暗祈祷,希望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车子已经转进机场,经过第一航厦,眼看著要去的第二航厦就快要到了,车速却在此时慢下来。
「司机先生,不能再快一点吗?我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小姐,前面塞车,你要我怎么快?」司机被催促得有点不耐烦。
齐蔚朝前方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大排的车龙,她伸长脖子努力往前看,却看不到前方的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车子前进的距离却还是很小,齐蔚索性不等了,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钞票交给司机。「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关上车门後,齐蔚开始拔腿狂奔,朝著目的地跑去,她在婉蜒的车阵缝隙间跑著,呼吸渐渐急促,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但她却还是不肯停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终於跑到机场里了,但脚步还是不肯停下来,她一面跑著,一面四处张望,看邵怀谦有没有在某个角落里等她。
到机场那么大,人那么多,她怎么也找不到他。
会不会他已经不想等下去,所以迳自走掉了?那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站在机场大厅的中央,齐蔚慌张的环顾四周:心乱如麻。
「搭乘××航空公司晚上七点半往东京的旅客,现在已经开始登机,请尽速由五号登机门登机……」
七点半往东京的飞机?这不就是邵怀谦要搭的那班?
现在只是登机而已,代表飞机还没有起飞,如果她够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找到他。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的脚便自动自发跑起来,照著机场指示牌的位置,朝出境的方向跑过去。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起黑色後背包转身就要离去,她急得扯开喉咙大喊:「怀谦、邵怀谦——」
她看到邵怀谦顿了一下,但却还是没有回过头来,迳自往前走去。
见状,齐蔚连忙要跑过去,但前方突然来了一群人。
「这里就是桃园中正机场了,这位是这几天我们在台湾的导游,大家可以跟他打声招呼……」
看样子,这是从别的国家来的旅行团,他们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齐蔚的去路,也挡住了她的视线,他们兴奋的声音更淹没了她的呐喊。
等到她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时,他已经走到出境门口,把护照和登机证交给门口的警察,齐蔚看著他接过护照,对警察点了点头,然後进了出境大厅。
她跑过去,想要把他拦下,但还没来得及拦住他,自己就先被拦下来了。
「小姐,你的护照和登机证。」
「我、我没有,我只要进去一下下,找个人就好了,拜托通融一下可以吗?」
「对不起,没有护照和登机证就不能进去。」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进去找人,拜托,求求你们。」齐蔚哀求著,但却还是徒劳无功。
「如果你没有护照的话,我们就要请你离开了。」几个警察过来,要把她架离门口。
「邵怀谦——邵怀谦——」在被架离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但他还是没有听见,还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然後,走离她的视线……
东京是一个繁华的都市,高楼分割著天空,而复杂的地铁系统则分割地下,东京人的步调快速急促,也有礼、客气到令人觉得疏离,到东京半年以後,邵怀谦才终於比较习惯这个城市。
这半年来,他全心投入工作中,让自己忙碌到没有时间去想些不该想的事情,每天一张开眼睛就开始工作,一直到深夜,体力和精神的负荷都到达极限,回家後只有力气洗个澡,然後一沾枕就昏睡过去,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但是今天他却难得的在八点前就回到家。
原因是今天是圣诞夜,所有的工作夥伴都安排好节目,有的是要和女朋友一起度过,有的则是要去参加狂欢派对,就连阿柯也都有了安排。
他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狂欢,他却只是笑著婉拒他们的好意,然後一个人搭电车回家,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了个便当,还多买了一块蛋糕,算是给自己的圣诞礼物。
和台北比起来,东京的冬天冷了许多,他拉紧大衣的衣领,轻轻吐了一口气立刻变成白烟,低著头,想要赶快回家。
经过转角的书报摊时,他突然听见有人用蹩脚的英文问路。「我要去这里,要怎么走?」
书报摊是他每天上班回家必经之地,所以他知道书报摊的老板是个六十岁以上的老妇人,根本就听不懂英文,果然,回应的是一大串日文。
然後他又听见那人又问了一次,说她听不懂日文,但老妇人还是继续用日文回答,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管问路的人有没有听懂。
接著那人叹了口气,急得说出中文。「我听不懂日文啦,到底有没有会说中文的啦。」
听到熟悉的语言,邵怀谦本能的回过头去,所谓人不亲土亲,能在这里遇到说同样语言的人实在难得,他也应该发挥一点同胞爱,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要去哪里?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他对著那个戴著帽子,又用围巾把自己的脸遮去一半的人问。
「太好了,终於有人会说中文了,我要去……」那人兴奋的转过身来,话说到一半,下面未竟的话语竟自动消音了。
「你要去哪里?有地图或地址吗?」邵怀谦不明白她为什么只说了一半,又问了一次。
只见那人直直看著他,将手中写著地址的纸条交到他手上。
「你从这条路走下去,第一个路口右转……奇怪,这不是我的住址吗?」邵怀谦看了几眼後,才发现纸条上写的竟是他住的地方。
「你去这里要找谁……」他惊讶的看著她。
「我是来找你的。」她拉下遮住半张脸的围巾,出现的赫然是邵怀谦清醒时想忘记,但却常在梦中出现的面孔。
「齐、齐蔚……」邵怀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她。
「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亏我为了打听你在哪里,还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她嗔道,眼睛里有著闪闪的水光。
「我没有忘,我怎么会忘呢?但是你……」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有些惊讶,有些不真实,有些狂喜,但却有些害怕。
「你不是约我一起来日本,我来赴约了,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我还是来了,不知道当时的约定现在还有没有效?」齐蔚望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虽然表面上还是一贯的平静,但她的心中却紧张得心跳狂奔。
虽然只隔了半年,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不知道这半年来他变了多少,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她,或是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
见面时的情况,她已经在脑中演练了不知多少次,还以为只要勤加练习,在见到他时便不会紧张,没想到再多的练习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的眼光紧紧锁著她不敢离开片刻,害怕他一眨眼,便发现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都只是他的想像而已,一说话,眼前的她就会像轻烟般消失了。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齐蔚的心猛地往下沉,她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祝你幸福,再见。」在转身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掉出眼眶。
终究,她还是迟了一步,而这一步,就让他们相隔千山万水了。
最坏的情况她都已经想过,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但实际发生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心痛得就要死掉。
原来,这就是被拒绝的感觉,当时他也有和她一样的感觉吧,她那时那么残忍的对他,现在他会有这样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为什么不懂得好好把握,为什么要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齐蔚转过头,想要赶快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独自舔舐伤口,没想到才刚踏出一步,她就被一股力量往後一拉,跌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什么都没有说,你知道什么了?这半年来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每次都会猜错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看著他,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迟到了半年,所以你要用一辈子补偿我,知道了吗?」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虽然隔著厚厚的衣服,但他们却能感觉到从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温暖。
在欢乐的圣诞歌声中,他们在彼此的怀中,找到终於可以安歇的港口。
【全书完】
◎编注:想知道爱情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欲知第亿种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棠芯·纯爱系列693——「一见锺情」。
※欲知第三种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夏天·纯爱系列695——「三振爱情」。
※欲知第四种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安琪·纯爱系列696——「四戏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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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重逢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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