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名流巨贾络绎不绝,把宁阳侯府的大厅挤得水泻不通,热闹非凡。
大红的喜幛挂满四周,金色的双囍字在龙凤花烛的灯光里跳跃,行行色色,包装精致,不胜其数的礼品堆集得里外皆是。
乐音、钹鼓声、铜锣声响彻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宾客耳中。
满面红光的司仪,在所有宾客的观礼注目下,拉长了脖子,兴奋的嚷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新郎新娘互拜一礼……」
由于新郎狄云栖的父母皆已仙逝,担任主婚人的是他的伯父,亦是位居朝廷要职的建德公狄世昌夫妇。
在一片喧腾嘈杂而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但听得声如洪钟的司仪又扯开他的大嗓门嚷道: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鸾凤和呜,送入洞房……」
于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新人便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拥下,进入了布置得绮丽又不失典雅的新房中。
饮了交杯酒,新郎倌狄云栖便匆匆步出洞房去招呼皇上派来的要臣,与他们把酒畅饮,直到他们都很识趣地纷纷告辞之后,他才带著神采飞扬的笑容,重新举足迈入洞房。
喜娘一见侯爵进来,连忙躬身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速速离去,只有筝儿戒慎恐惧地守在曲琬萝身边不愿离去,也不敢离去。
狄云栖犀利地注视著她,「你还待在这做什么?」
「我……我想留下来……伺候小姐……更衣打扮……」筝儿紧张兮兮地嗫嚅道。她万万想不到这个令她们深恶痛绝的宁阳侯,竟是一位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唇红齿白,潇洒出尘的美男子。
想到小姐所做下的决定,她不禁冷汗涔涔,心跳加速,简直没有勇气举步离开洞房。
狄云栖闻言,不由掀起他那薄厚适中而线条完美的嘴唇,神采奕奕的淡笑道:
「你的小姐已经嫁给我了,今晚是我与她的洞房花烛夜,伺侯她更衣梳妆的事不用你费神,我自会打理。」
「可是……」筝儿仍想做最后的挣扎和努力。
狄云栖剑眉一挑,「下去!」声音不冷不热,却充满了无穷的威严。
筝儿脸色煞白,犹移不定的她,才刚转首看了坐在罗帐内,盖著红头巾的曲琬萝一眼,狄云栖已不耐烦的轻锁眉举,沉声喝道:
「你还温吞个什么劲?莫非你要我差人将你逐出府邸?」
此话一出,筝儿再也不敢停留,只好抱著满怀的恐惧和忧虑,愁眉苦脸的离开了新房。
不过,她并未离开绛雪楼,她悄悄藏身在昏暗的楼梯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留意著洞房内的一切动静。
☆
等筝儿离开,狄云栖已带满怀的柔情,微醺的笑意,走向锦榻,轻轻掀开了罩在曲琬萝脸上的霞帔。
「娘子,你……」他还未及表达他的体恤温存前,曲琬萝已抽出藏在怀袖的匕首,凌厉地朝狄云栖胸膛刺去。
狄云栖毕竟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他急忙侧身一闪,并飞快地伸出右手弹开了曲琬萝手中的利刃,只听一声铿锵的细碎声,那柄锋利的匕首便已掉落地上。
而曲琬萝也跟著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狄云栖满脸困惑地俯视著她,「谋杀亲夫?我与你之间有这么深的仇恨吗?」
曲琬萝面如白腊地凄然一笑,「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这种虚有其表,骄奢佚淫,助纣为虐的奸臣逆子吗?」她凄厉的摇摇头,「不,我宁可亲手杀了你,背负谋害亲夫的罪名,也不愿忍辱偷生,与你形影双双,共效于飞!」
「你当真如此憎恶我?」狄云栖一脸凝肃的哑声问道,深沉莫诲的眸光闪过一丝奇异而几近痛楚、挣扎的光芒。
「我对你的恨,如江河行地,永志不变!」曲琬萝一字一句的寒声说道。
「好,很好。」狄云栖慨然点头,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并用力抓住曲琬萝的手腕,半带强迫的扶起她。「你既然对我恨之人骨,不除不快,我就成全你,来,」他将刀塞入曲琬萝的手中,「看你是要刺入咽喉,还是心脏,我随你宰割,毫无怨尤!」说著,便从容潇洒的闭上眼眸,站得直挺挺地,一副任卿处置的神态。
曲琬萝愕然地握著匕首,浑身轻颤,泪眼婆娑地盯著闪亮尖锐的刀锋,久久无法行动,也无法做任何思索。
狄云栖缓缓睁开了眼睛,「你如果真的认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的衣冠袅獍,你就尽管挥刃杀了我,不必犹豫!」他意态沉著,不卑不亢的说道。
曲琬萝的心弦猛然抽动,她噙著眼,整个人陷入了一阵激烈挣扎的痛楚煎熬中。
望著眼前这个玉树临风、俊俏非凡的翩翩美书生,她实在很难将他与心目中那个浮华浪荡,趋炎附势、自甘堕落的权奸贼子串连在一块!
虽然,她早抱定了主意,决定在洞房花烛夜刺杀宁阳侯,一来表明自己对任逍遥坚贞不二的挚情,二来为百姓除奸,于公于私,她都自觉责无旁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狄云栖竟然会甘心站著让她刺杀,看著他那镇定自若,卓尔不群的仪态风范,她竟觉得手脚虚软,气血翻涌,怎么也举不起刀挥向他。
天啊!她钻研医理,无时不抱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去行医问世,今天,她这个仁心仁术的救命菩萨,反而要做一个冷血残酷的女罗刹,杀一个束手待毙,引颈就戳的人吗?而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啊!
不,她下了手,也狠不下这个心,罢了,她目光凄迷地望著手里闪动的刀光,猛一咬牙,便将刀锋倒过来削向自己的咽喉。
狄云栖出手如电,以迅耳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中她的软麻穴,并顺势夺走了她手中的那柄匕首。
「你这是何苦来哉?」他惊痛莫名的望著她。
曲琬萝软绵绵地倒坐在地上,惨白如纸的脸上泪痕狼藉,「我下不了手,却也不想忍辱偷生,和你做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她执拗而苍凉咬紧下唇,「除非,你能派人时时刻刻地监视我,否则,有机会,我就会自杀,绝不苟活,绝不与你妥协!」
她那凄绝坚定的求死意念,宛如一把致命的利刃狠狠插进了狄云栖滴血的心窝上,让他不寒而栗,浑身抽痛,再也无力维持任何武装了。「琬儿,你这令我心碎的冤家,我真的被你打败了……」
他那陡然降了八度,沙哑低沉的嗓音让曲琬萝心头一跳,浑身痉孪,老天!这声音,这声音不是……
惊疑不定的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狄云栖已伸手扶起她,并解开了她的穴道,同时从衣襟内取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温柔小心地为她擦拭泪痕。
曲琬萝本能地往后一缩,但当她瞥见那条丝帕竟是——竟是她赠予任逍遥的那条丝帕时,她宛如焦雷击顶,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并面无血色地倒退了一步,「这是……这是……」她伸手按在自己冰玲颤抖的唇上,「不,这不可能,这条丝帕是我……是我送给……」
「是你临别前送给任逍遥的定情和纪念之物。」狄云栖语音嘎哑的替她说下去,他的声音比原来的低沉浑厚许多。
曲琬萝不敢置信的含泪瞅著他,「你……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就是……」她摇摇头,拚命否认著,不,这不可能,不可能——她在内心用力呐喊著。
「是的,我就是飞羽堡的堡主任逍遥,同时……」狄云栖深深地望著她,「也是当今圣上的表兄宁阳侯。」
「不,我不相信,」曲琬萝费神而艰困地和自己的理智争战著,「你一定是不晓得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法骗到了这条丝帕,或者……你已经刺杀了任逍遥……」她的神情狂乱而无助,彷佛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
狄云栖怜爱的伸手捧住她的双颊,制止她的挣扎与胡思乱想。「琬儿,你清醒一点,你若不信,我还可以给你看另一项活生生的证据。」说著,他扯开亮红光鲜的锦袍,解开中衣的盘扣,露出位于左胸膛上方,那道紫红色的疤痕,「这是你亲手为我医治的,我中了剧毒,你用「避邪散」,「碧灵丹」医治,同时还差筝儿送「还神丹」让我固本培元!」
曲琬萝泪如泉涌地抚摸著那道伤疤,「真的是你?」
狄云栖眼中也隐然浮动著点点闪烁的泪光,「是的,是我,我是任逍遥,我是吃了你一顿白食的小叫化,」他喉头喑哑而震颤地说道:「更是那个不知道该如何爱你,还是避开你的宁阳侯狄云栖!」
饱受心灵折磨的曲琬萝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出了悲喜交织,如释重负的点点珠泪。
「你好残忍,你为什么要……瞒著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苦?」她无尽酸楚地偎在狄云栖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怀抱里,像个婴孩般嘤嘤哭泣著,哭出了她积压在心中的委屈、恐慌、凄楚和创痛煎熬。
狄云栖温柔地拍抚著她,任她尽情宣泄著,并不停俯下头轻吻著她的鬓脚,语声如丝地呢喃著:
「原谅我,琬儿,我不是要故意折磨你,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然后,他轻轻捧著她那绽著泪光,犹如梨花带雨的美丽容颜,在痛楚莫名的悸动与刻骨铭心的激情焚烧中,他噙著泪,倏然俯下头,用灼热的唇攫住了她那如玫瑰般嫣红颤抖的柔唇,「琬儿,我最心爱的扫眉才子……」
曲琬萝浑身战栗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泪雨交织中,温存而热烈地反应著他,悲欢离愁、爱恨纠葛在此甜蜜又痛楚的一刻,俱已变得遥远而模糊了,只剩下一股炽热而浓烈的深情在心头燃烧。
狄云栖辗转地吮吻著曲琬萝,从浓密的羽睫,到白皙如玉的粉颊,一路焚烧到肤如凝脂,吹弹得破的颈项,吻得他血脉偾张,呼吸急促,恨不能将她揉成灰,磨成粉渗入自己的体内,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曲琬萝浑身就像著火似的,娇喘吁吁,脑海里一片浑沌,眼中只有狄云栖那张俊美迷人的脸,情意缠绵的眼眸,以及温热的唇,窒息的拥抱!只能如痴如绵地任他需索著,在自己的体内燃起一股奇异而陌生的火苗……
狄云栖心跳如骤雨般地轻喘了一口气,望著曲琬萝那潮红如醉的脸蛋,如秋水般迷蒙而诗意盎然的双瞳,仅余的一丝理智亦跟著烟灭成灰,于是,他轻轻取下她头上那顶华贵而沉重的凤冠,血气翻腾地拦腰抱起她那纤柔丰盈的身子,在烛光微微晃动下,掀开了紫纱帐,轻柔之极的放下面如芙蓉,娇羞不已的曲琬萝,一边温柔地吻著她,一边颤抖地解开她红缎绸衫上的衣扣……
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一室旖旎,无限风情,俱在彼此缠绵徘侧的拥吻里,化成一页美丽而真实的记忆……
夜突然沉寂下来,浓情蜜意却弥漫在绛雪楼的新房内,随著莹莹的烛火泛著深情的火光。
☆
狄云栖翻了个身,轻轻将曲琬萝柔若无骨的身躯拥近怀里,轻吻著微湿的鬓角,「累不累?琬儿?」
曲琬萝含羞带怯地将滚烫的脸藏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上,「不累。」声如蚊吟,带著三分羞涩,七分妩媚。「你呢?」
狄云栖怜爱地握著她白嫩柔细的纤纤小手,逐一亲吻著,「我是练武的人,怎会因为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欢爱而累,不过,你生得那样灵秀纤细,我倒怕一不小心,就会弄伤了你?」
曲婉萝满脸烧红地轻咬著下唇,「我才没那么娇嫩呢?何况,我还是个精通医理的……」
「女华佗,女神医,是不是?」狄云栖笑接口道,又情难自己地执起她的下巴,重重地啄吻了她的红唇一下,心满意足又百感交集的发出一声轻叹,「琬儿,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只是,我不知道我们的结合,对你来说,是幸抑或是不幸?」
「为何这么说?」曲琬萝仰起粉脸儿望著他,并伸出柔荑轻轻抚摸他那浓挺漂亮的剑眉,彷佛想藉蜜意般的柔情,抚去其中的轻愁。「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个儿没信心?」
「对我自个儿没信心,」狄云栖深深地望著她,「你不知道我多怕自己会带给你任何的灾难和愁苦,又多么渴望能以自己的臂膀牢牢地守护著你,与你晨昏与共,白首偕老,只是……」他幽深地停顿了一下,「我真正的身分固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但,我骨子里却是朝廷追拿的钦命要犯,若是有天东窗事发,你该怎么办?」
「跟你患难与共,生死相许啊!」曲琬萝对他绽出了温婉而坚定的微笑。
狄云栖霎时听得柔肠寸断,心旌震动,不由目光发热地紧紧搂住她,洒下雨点般的吻。「琬儿,琬儿,你教我如何抗拒你,如何抗拒你啊!」
曲琬萝轻轻摩挲著他的脸,吹气如兰,「那就不要抗拒,只要全心全意地爱我,让我进入你的生命里,分享你的快乐,分担你的痛苦吧!」
「琬儿!」狄云栖再度动容地箍紧她那纤细玲珑的身子,用热烈而缠绵的吻来表达他那份铭心刻骨,死也无憾的深情……
良久,良久,当他们的热情降温,转变成相依相偎的耳鬓厮摩时,狄云栖疼惜地用下巴搓揉著她的发丝,柔声说道:「你该睡了,我去把烛火和宫灯一块熄灭。」
刚起身,还未及披衣,曲琬萝就拉住他的胳臂,「不,我不累,我想听你的故事,听你告诉我宁阳侯变成任逍遥的故事。」
「琬儿,来日方长,我不想累坏了你……」
「不,我想听,我想尽快了解全部的你,」曲琬萝一脸执拗地噘起红唇,「这是你欠我的。」
「好吧!不过,你得下床听我讲故事」狄云栖朝她露出暧昧而逗趣的微笑,「否则,美人在抱,我心猿意马,恐力有不逮!」
曲琬萝杏脸生晕地白了他一眼,正想找衣裳穿上时,却怎么也无法从凌乱的衣褥中找到最贴身的那件内衣。
「你在找这件小玩意儿吗?」狄云栖一脸促狭地摇晃著那件粉红色而引人遐思的肚兜,双眼亮晶晶地,漂亮的嘴角挂著一抹气煞人的微笑。
曲琬萝犹如燃烧的扶桑花,羞红了脸,她大发娇嗔地拥著锦被,企图一把抢过那件小内衣,熟料,狄云栖却顽皮将那件轻软的肚兜放在鼻间嗅闻著,「嗯,好香,好香,娘子,要我为你穿上吗?」
「不,我自个来就好,」曲婉萝又羞又恼地瞪著他,「你还是赶快替你自己穿衣吧!我可不像你……那么厚脸皮,光著身子也不怕羞?」
「哈哈……」狄云栖朗声而笑,「原来我娶了一个这么腼腆害臊的女神医,不过,今个儿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还是让为夫的伺候一下,充当你的贴身内侍吧!」
贴身内侍这四个字让曲琬萝猛然一惊,「唉呀!筝儿,筝儿一定还在外面,我得赶快通知她,免得她担心。」说著,她胡乱抓起亵衣、幅裙,中衣,草草穿戴,那副仓皇焦急的模样,弄得狄云栖又错愕又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曲琬萝一边穿衣,一边急速地跟狄云栖解释了一下大略的情形,「她一定很担心,以为我不是刺伤了你,就是被你给解决了,所以……」
「我懂了,你出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附近,我呢?」狄云栖眨眨眼,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我顺便换套衣服,跟她开个玩笑。」
曲琬萝纳闷地望著他,直到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时,她才恍然颖悟,佯嗔地斜睨了狄云栖一眼,便袅袅婷婷地轻启门扉,寻找可怜又忠心的筝儿。
☆
「筝儿,筝儿,」曲琬萝沿著长廊向楼梯间走去,一边移目四观,一边悄声低唤著筝儿的名字。
「小姐,我在这。」筝儿霍地爬上台阶,朝曲琬萝挥著手,小碎步地奔了过来。
曲琬萝握著她那冰凉而颤抖的小手,「筝儿,让你受惊担忧了。」
「我没事,」筝儿缓缓摇摇头,然后又战战兢兢地打量著只穿著中衣的曲琬萝,「小姐,你……还好吧?」
「我很好。」曲琬萝神秘地笑了笑,「你随我到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筝儿疑惧横生地瞥了曲琬萝一眼,心中真是疑云重重,七上八下,老天,小姐平安无事,那么……那么……鳃鳃过虑的她,慌忙屏住呼吸,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实在没有勇气再做进一步的揣测。
一跨进新房,看到那位蒙著面巾,一袭黑色劲装,好整以暇坐在桃花心木桌旁的男子时,筝儿猛然张大了眼睛,那副目瞠舌结的模样委实滑稽。
「老天,你是……逍遥公子?」她大惊小怪地嚷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小姐的新房内?难道……」她遽然变色,不胜惶恐的望著他,「你把……宁阳侯杀了,既而毁尸灭迹?」
「哈哈……」狄云栖仰首而笑,倏然摘下了面巾,「筝儿,你仔细瞧瞧我是谁?」
筝儿屏气凝神地望著他,跟著又是一声惊呼,「你……你是——宁阳侯,这……」她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至今仍未意会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打扮成逍遥公子的模样?莫非……」她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再度将嘴巴张成了O字型。
「不错,」狄云栖气定闲神地笑了,「我是宁阳侯,也是任逍遥。」
「更是那天在扬州打败惊雷二煞,救了我们的小叫化。」曲琬萝笑意嫣然的补充道。
「可是……你长得跟小叫化不太一样啊!」
「哈哈……」狄云栖爽朗一笑,「好问题,这是因为我抹上了易容丹,又深歆易容术的关系,不仅如此,我连声音,行止都受过严格精密的训练,否则,怎能瞒过你们,瞒过刘瑾的耳目呢?」
筝儿轻吁了一口气,「侯爵,你可真会唬人,那么多重身分,搅得我们小姐心慌意乱,晕头转向,不知道爱哪一个才好?」
曲琬萝双颊飞红了,「筝儿,不许你多嘴。」
「是,」筝儿佯装谦卑地打了一个揖,「今个儿你最伟大,总算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奴婢不敢跟你饶舌做怪,免得……侯爷心疼你,要把我逐出府去当小乞婆!」
狄云栖闻言不觉莞尔,他笑意横生的望著筝儿,慢吞吞的打趣道:
「你是你们小姐身边最宠信的贴身丫环,我怎么敢把你赶出去呢?挺多……是拜托某个人赶快把你娶走而已。」
筝儿一听不由红晕生颊,燥热难安地垂下了头,「侯爷,你……」
「鬼丫头,你也会害臊啊!」曲琬萝乘机揶揄她,「前阵子是谁在我耳根叨叨絮絮,说要主动出击,放下什么淑女的矜持、身段啦,运用清秀小佳人的风情去迷惑……莫什么的男子啊!怎么这会还惺惺作态,脸红给谁看啊!」
「小姐,你……」羞到极点又无所遁形的筝儿只好不依地跺跺脚,车转著身子就准备走人,曲琬萝赶忙伸手拉住她。
「好了,别懊恼了,我这个做主子常常被你这个尖牙利嘴的鬼丫头消遣揶揄,今天主客异位,你就让我过个干瘾又何妨?」
「我哪敢跟小姐你生气啊!」筝儿略含矫情的撇撇唇,「你能有好的归宿,奴婢高兴都来不及,受点闲气又有何妨?」
曲琬萝宜嗔宜喜地点了她的鼻尖一下,「鬼丫头,就是喜欢在嘴上讨便宜!」
「好了,既然我们三个人都精神亢奋,毫无睡意,不如就把盏倾谈,聊聊我化身为任逍遥的其中曲折,也让你们了解我的隐衷。」狄云栖神采焕发的淡笑道。
「那……我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你们慢慢聊。」筝儿笑意吟吟的说,跟著便翩然地推门而出。
「你有一个非常可爱的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了些,但,却十分让人欣赏疼惜。」狄云栖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
「是的,筝儿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丫头,」曲琬萝轻轻柔柔微笑著,眼中流转著一层醉人的光华。「老天爷对我毕竟是厚爱的,不但赐给我一个忠义双全的贴身丫头,更让我如愿地嫁给了你,短短一天,我竟获得这么多的恩宠,除了虔诚的感恩,我已无语表达内心的撼动了……」
狄云栖轻轻地揽过她的香肩,动容地在她的眉额之间印上深情的一吻,「我与你心有戚戚焉,但愿老天爷能垂怜我们之问的挚情真爱,让我如愿地铲除刘瑾这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心无挂挂地与你厮守到老,魂梦相依……」
「多行不义必自毙,刘瑾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曲琬萝充满信心的轻声应道。「我想他再猖狂不了多久,迟早会有报应的。」
「但愿如此!」狄云栖心有所感的叹道,不觉加重力道,拥紧了曲琬萝温软的身子,彷佛想牢牢抓住什么,证明什么。
☆
筝儿送上四碟色香味俱全的小点心,并呈上一壶温酒,笑脸可人对狄云栖夫妇躬身一福。「恭喜小姐,恭喜侯爷,恭喜逍遥公子,恭喜叫化哥哥,奴婢跟你们道贺,希望你们百年好合,如胶似漆,永不分离!」说著,又慧黠地眨眨眼,「这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要用来浅酌谈心,奴婢不敢耽搁你们的宝贵时间,薄酒小菜还请笑纳,筝儿就此告退!」语毕,她别有会心看著情意绵绵、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不由杏脸生春,满怀愉悦地退了下去。
「你瞧筝儿那满脸淘气的模样,不由令我想起了……」
「铃儿,是吗?」曲琬萝福至心灵的接口道。
「是啊,想铃儿这个小丫头,她到现在还赌气不肯理我哩,就为了我,哦!」他失笑地更正,「不,是任逍遥执意要送你回北京嫁给宁阳侯。」
「还说哩!」曲琬萝半带嗔怨地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耍得团团转,流了多少冤枉的眼泪。」
「是我不好,但我是有苦衷的,我总不能以任逍遥的身分娶你吧!」
「问题是……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啊!」狄云栖悄悄握住她的一双柔荑,藏在自己的掌心内。「老实说,如果不是三番两次撞见你女扮男装的大胆行径,不管我是谁,再怎么钟情于你,我都无意娶你,因为,自我化身为任逍遥的那一刻起,我就断了成家的念头。」
「那你后来又怎会改变主意向我父亲逼婚?甚至还逼他辞官返乡。」曲琬萝幽怨的望著他。
「还不是因为你这大胆的小妮子把我吓坏了,」狄云栖轻点她的鼻尖一下,「你为了退婚,竟然敢独闯窑子,找彭襄妤谈判,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就躲在她帘幔后头,差点没气得把你抓来打屁股,好好痛斥你的任性妄为!」
两抹胭脂般的红晕又迅速染透了曲琬萝的粉颊直漫上耳根。「原来……你们从头到尾都在看我的笑话……」
「是啊!还听你们主仆一搭一唱,把我骂得狗血淋漓,不亦惨乎,」狄云栖似笑非笑地撇撇唇,「偏偏,又编出个不伦不类的理由,说你跟逍遥公子有私情,唉!我这一辈子从没这么乏力过,被你们气得乏力,又笑得乏力!」
曲琬萝无限羞赧地捶起粉拳敲了他的肩头一记,「你还敢说,如果不是你这个始作俑者,我怎会丢脸丢到你的红粉知己面前去!」说著,一股刺痛而微妙的酸意已紧紧揪住了她的心扉。
狄云栖执起她的下巴,细细梭巡著,「吃醋了?」
曲琬萝垂下浓密的长睫毛,「才不呢!」半羞半恼的否认著。
「别生气,我跟她完全是清清白白的,而且她是我的义妹,我跟她会表现得那么亲热,纯粹是了掩人耳目。」
「是吗?」曲琬萝半信半疑地噘起红唇,「她那么美,你难道一点也不动心?」
「你也很美啊!你们两个皆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你美得如芝兰百合,她则似玫瑰芙蓉,不过,最重要的是……」狄云栖一脸诚恳地凝望著她,加重了坚定的语气,「我敬重她,但我爱的人却是你。」
曲琬萝芳心如醉的低垂著臻首,「你当真没骗我?」
「你要我跪著向天宣誓吗?」狄云栖沙嘎的说。
「不,我相信你,而且……我怎么看,也不觉得彭襄妤像个俗艳娇娆的烟花女子,也许,她和你一样都是忍辱负重,别有目的的。」
「聪明。」狄云栖亲吻了她的额角一下,「她的确是委曲求全,爱国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要提她的真正身分,就得从我七年前远赴关外拜师求艺的历史开始说起,来,咱们边吃边聊,别辜负了筝儿的一番心意。」
吃了两块嫩冻桂花糕,及一小方枣泥莲子饼,狄云栖斟了一杯薄酒和曲琬萝对酌著。然后,他轩轩剑眉,清清喉咙,开始陈述他蜕变成侠盗任逍遥的故事。
「我想,你早就知道我的母亲与当今太后是姊妹的事,我母亲只有张太后一个姊姊,她们同年出嫁,一个嫁给皇帝,一个许配给功在朝廷的护国大将军。我父亲个性刚毅果决,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屡次防守边关,吓阻瓦刺的侵犯,建下不少汗马功劳。我幼承庭训,读圣贤之书,也怀有捍卫疆土,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特别喜爱文天祥、岳飞、辛弃疾的诗,向往那种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侠义。我是父母唯一的独生子,我五岁丧母,父亲又驻守边关,所以,有一段时间,我都是待在宫里,由张太后监护教养,和当今万岁朱厚照,及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承庆公主朱馥柔一块嬉戏玩乐,读书习艺。直到八岁那年,父亲调回京师负责统御羽林军,我才回到宁阳侯府,有机会和他老人家相处,他为了培育我成为文武双全的男子汉,特地将我送到武当山习艺,拜在冲虚道长的门下,修习正统的内功。此外,又让我跟他的挚友,亦是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唐威学习暗器、机关,扩充武学领域,也因此和他的儿子唐傲风成为莫逆之交。」
「唐傲风?」曲婉萝惊异地睁大了一双明眸,「你是说!飞羽堡的傲副堡主是唐门的少门主?」
「是啊!除了他,谁会有那种鬼斧神工的好本事,能把白云山建设得宛如铜墙铁壁,金城汤池?」狄云栖低头啜饮了一口薄酒,又乘隙挟了一小块牛肉丝放进嘴角咀嚼。
「唐门的暗器机关独步天下,世人皆知,你们不怕让朝廷看出端倪,遗祸无穷吗?」曲琬萝提出疑问。
狄云栖悠然一笑,「武林百家各有特长,精于暗器、机关之学者并不止唐门一派,朝廷与武林中人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者,唐门势力庞大,并不好惹,他们若有疑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微微一顿,深思的往下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亦避免横生枝节,唐傲风也跟我一样是易了容之后再蒙上面巾,多一层保障,同时,他布置的机关,所使用的暗器,皆是他自己独创的精心杰作,不是行家,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想不到你们的心思这么缜密,难怪……朝廷会拿你们没辙。」
「所谓兵不厌诈,我们若不谨慎小心些,如何跟狡猾狠毒的刘瑾缠斗相抗。」狄云栖神情飘忽地笑了笑,「不过,我今天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全仗我的师父东初老人所赐,若非他的淬励磨练,我不会这么深沉内敛,懂得化明为暗!步步为营地和刘瑾那一班奸权批亢捣虚。」
「此话怎讲?」曲琬萝仰著粉脸轻声问道。
「我在武当山习艺业满下山时,才十四岁,但,我总觉得自己年轻气盛,所受得磨练尚不足我将来堪当匡扶社稷,揽辔澄清的重负,所以,当我听说二十年前叱叱江湖的武林奇人谷默天隐居在昆仑山时,我便毅然决然地辞别父亲,和贴身随从狄扬远赴关外拜师习艺。」他脑海中还涌现著当初拜师所受的种种折磨和考验。
「那时正值隆冬,昆仑山上大雪纷飞,举目望去,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风号雪舞,寒气逼人,饶是我这种修过纯阳内功心法的人亦觉冷风刺骨,汗毛直竖,好不容易找到谷默天隐居的石屋,我和狄扬大喜过望,连忙叩门,不料开门的老头子却满脸不耐地赶我们走,说这里没有什么谷默天,只有他这个穷酸寒伧的糟老头。我见他虽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眼睛却如电炬火石,精璀有神,尤其是在那冰天雪地的严冬裹,他竟只穿一件单薄的百衲衣,我当下即知,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慌忙向他弯腰施礼,请他收我为徒,他却二话不说,关上粗重的木门,将我们主仆摒绝在雪花片片的冰山上。我不气不馁,想起古人为求明师,不惜忍受著千山万水的跋涉之苦,我好不容易登上宝山,得见高人,岂有中途放弃的道理,把心一横,索性学禅宗二祖惠可大师一般,跪在雪地上以明心志,望能感动谷前辈铁石般的心肠。」说到这,他顿觉饥渴,又斟了一杯酒仰首而饮。
听得几近出神的曲琬萝不由轻声催促著,「后来呢?他是否立刻改变了心意?」
「没有,」狄云栖缓缓摇头,「他不仅没有开门,还在我和狄扬跪得双腿发麻,浑身打颤,血液几近冻结时,跟我们开了一次大玩笑。」接著,他微掀嘴角,挂著一抹生动而感慨的微笑,「就在我们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不远的山道旁突然传来一阵凄绝的呻吟声,我循声望之,但见一瘦骨嶙峋的老汉,倒窝在雪地上,一副生病惨淡的模样。我急忙上前探视,原来是一名上山打猎的老猎夫,因路滑难行而不慎从山石上摔落下来,一路勉强攀爬,才好不容易遇上我们,本来谷默天隐居的古屋非常偏僻幽静,百里之内毫无人烟,所以,这名老猎夫出了事也无人知晓。我见他双腿骨折,又饥寒不已,连忙将身上所藏的干粮拿了一部分给他吃,又将貂裘斗蓬解下,盖在他不胜寒苦的身躯上,没想到,他仍嫌不够,又跟我要了所有的干粮去吃,还要我再解下短袄给他御寒,狄扬见状,本想斥责他的诛求无厌,却被我挥手制止了,我脱下短袄之后,他仍喊冷,我再脱锦袍,他却要我连中衣都脱下,当我稍加迟疑时,他却横眉竖目地对我咆哮:「侠义中人,舍生取义亦不眨眼皱眉,多做犹豫,今要你施舍几件衣裳,你便踌躇难决,试问你习武拜师,所为何来?」,骂得我宛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当下就脱掉了最后一件上衣,并双膝跪下,叩首拜师,我师尊东初老人,那是他隐居江湖后的名号,立即捻须而笑,扶起了我,「光著身子在雪地里拜师,亦是一件别具意义的趣事,傻徒弟,你说是不是?」不经一番寒澈骨,哪得寒梅扑鼻香,我当下就了解师尊的用心,不由惊喜交加,热泪盈眶。」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
「原来,那名老猎夫是东初老人乔装改扮的?」
「是的,我师尊是一位博览群技的武学大行家,他的武功综合了武林各派的精髓,举凡剑艺,刀法,暗器,拳术,乃至各家内功心法,他无不精通,他年轻时个性狂放任性,不拘小节,行事常是随性所至,亦正亦邪,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找人相拚交手,从中研拟对方的武学优劣,以截长补短,充实自己的武艺内涵,他嗜武成狂,又资质聪颖,有时心血来潮,又会乔巧改扮戏弄那些名门正派的武林前辈,和他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武林中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号「神颠巧手」,一方面是恭维他易容术之精湛绝妙,一方面也是赞叹他那神秘莫测的点穴手法。我拜师之后,师尊为了磨练我浮动的个性,整日教我砍木劈柴、挑水煮饭,净做一些低下又粗重的日常工作。一年后,他见我个性沉稳不少,便拿一些武学秘笈让我钻研阅读,自行参悟,他再从中指正。四年后,当我学成下山前夕,他要我洁身自爱,好好运用自己的专才报效国家,造福百姓,并要我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与智慧同奸人周旋,不可逞匹夫之勇,意气用事。他说,他一生只收三个徒弟,我是最后一位,我已尽得他的真传,只要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便是报答师恩最好的方式,以后不需要回山探望他,至于其他二位师兄弟,有缘自会相逢。」他的神情飘渺,全然淫浸在当时含泪拜别师尊的情景中。
「结果呢?你见过你其他师兄没有?」曲琬萝关切的望著他。
「没有,不过,我怀疑曾经救过彭襄妤的少年书生是我的二师兄「神箫儒侠」展靖白。」他略略向曲琬萝陈述那位吹箫人和彭襄妤之间似有若无的一段情缘。
「我拜别师父之后,为了磨练自己,我带著狄扬在江湖上闯荡,做个云游四海,扶弱济贫的侠士,后接到飞鸽传书,得悉父亲病危,才匆匆整装回京,抵返家门不到三天,父亲就因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而辞世,在我守灵热孝期间,还来不及上朝面圣,刘瑾就先下手为强,剥夺我统领羽林军的军权,我不动声色,虚以委蛇,暗中却和唐傲风悄悄组织了飞羽堡,准备和刘瑾周旋到底。为了让刘瑾对我宽心,放松戒备,我不得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浮华奢迷,浪荡风流的王孙公子,让朝廷贤良唾弃我、鄙夷我,唯其如此,我才能亲近刘瑾,储存实力,掌握搜集他的罪证,等待机会一举扳倒他,」他抿抿唇,停顿了一下,清清喉咙,又一脸凝重的诉说下去:
「我深知刘瑾的个性,他猜忌心甚重,又自以为是,个性阴沈狡诈,刻薄寡恩,在皇上面前是好话说尽,在朝臣面前却是坏事做尽,对付他这种人要有过人的理性,只可智取,不可鲁莽,我表面上和他串同投好,沆瀣一气,背地里却以逍遥公子的身分处处拆他的台,找他的碴,他在哪贪污诈财,我就在哪劫他的财,用之于困苦的百姓身上,同时拯救被他迫害的忠良之后,为了防止身分的暴露,和别人的怀疑,有时由唐傲风出马,像上回在扬州张彩家那次婚宴,他扮逍遥公子,我扮宾客,故意和他交手受伤,也不过是瞒天过海的一种手腕,至于我和彭襄妤之间的恋情,当然更是一种障眼法了,否则,我每隔一阵子就得回苏州白云山坐镇,扮演任逍遥,若无冠冕堂皇的理由,难免会让人怀疑,而襄妤,她本是应天府尹彭陆珩的女儿,因为抗疏请皇上留任刘健、谢迁两位老臣而开罪了刘瑾,因而被谪戍陕西,并于其任职途中,派杀手突击,杀了他们全家老幼一十五口,襄妤因为习过武艺,她曾是蛾嵋青尘师太的俗家弟子,剑法轻灵,她受了重伤被唐傲风所救,也因而认识我。为了报仇,她不惜栖身青楼卖笑,做我的掩护,去年,她得知皇上微服出游,竟蒙面去刺杀,只因她痛恨皇上昏庸无能,宠信小人,遗祸忠良,我获悉消息,连忙带著莫诲,莫野赶去搭救,我不能让她意气用事,犯下拭君的滔天大罪……」他接过曲琬萝递上的清茶,轻啜了两口,又听得曲琬萝柔声问道:
「你如果不救皇上,也许刘瑾失去了宠信他的主子,也就嚣张跋扈不起来了。」
狄云栖目光闪了闪,嘴边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倒觉得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错解,你总不能为了抓一只害虫,而把所有的田亩都犁得一团乱吧!我倒觉得最根本的办法,是斧底抽薪,让皇上有所醒悟,看清楚刘瑾的真面目,也看到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他颇有感触的喟然长叹,「其实,皇上他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只是……他从小就生长在安定优渥的环境,不似他父亲孝宗,从小就饱经忧患,深歆宫中的尔虞我诈,是而能在险恶的环境中自我培薰奋发图强,臻而成为一位勤政爱民,知人善任的好皇帝。而当今圣上从小就是跟著刘瑾这批不学无术的宦官一块长大的,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一味引导他沉醉于各种游戏和运动中,今天教他斗鸡,明天约他斗蛐蛐,耳濡目染,养成了他只懂得享乐,而无心朝政的散漫脾性。我相信,若有适当的机会,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所担负的重任,看穿刘瑾那班奸佞的嘴脸,他会有所转变的,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襄妤杀了他,你能了解我的苦心吗?」
曲琬萝轻轻摸抚他光滑平顺的面颊,「我不仅了解,更深深感佩你的用心之苦。」
狄云栖抓起她的手轻柔的吻著,「谢谢你,琬儿,你能谅解我逼你父亲辞官的用心吗?」
「你是为了保护他,不是吗?」她释然的浅笑道。
狄云栖轻轻揽著她那不盈一握的楚腰,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在自己的腿上,「我的确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保护你这个让我心醉,又让我心惊的小妮子。」说著,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粗声粗气的命令道:「答应我,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穿著男装四处乱跑,除非有我相伴。」
曲琬萝轻轻一哼,「你很霸道,你知道吗?」
狄云栖定定的望著她,「我霸道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你懂吗?」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忘了在扬州所遇到的危险吗?还有芒山坟场、迎翠楼,若非我偷偷派人在暗中保护你,你这小妮子能毫发无伤、平平安安地嫁给我吗?」
「我……我……要考虑考虑。」曲琬萝轻咬著下唇,不置可否。
狄云栖却不容她搓汤圆打混仗,「我问你,你爱不爱我?」
曲琬萝抚媚生姿的转转眼珠子,「你是以宁阳侯,还是任逍遥,抑或是小叫化的身分问我?」
「都是,你别跟我装迷糊、打哈哈,说,你爱不爱我?」
「好嘛!爱又如何?」曲琬萝面带娇憨的说。
「爱就不要让我为你操心。」狄云栖一脸郑重的说道:「不要让我除了爱你之外,还要为你牵肠挂肚,在我必须倾全力应付刘瑾那个妨贤病国的奸宦同时!」
曲琬萝微微一凛,不由敛去了满脸的娇嗔之气,幽幽然的对他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既挂虑我的安危,愿妾身长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愿郎君千岁呢?所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爱,更为了……」曲琬萝幽柔若梦的眸子轻漾著两泓薄雾,「伐毛拔髓、安邦定国的大业,你千万要珍重自己!」
」琬儿……」狄云栖无语凝噎了。
「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曲琬萝泪眼凝注的坚持著,只因她深深颖悟到他所扮演的角色有多么的重要,又有多么的危险。
「好,我答应你。」狄云栖语音嘎哑的说道。
「爵爷……」曲琬萝悲喜交集的投身在他的怀抱里,暗暗藏起在眼眶内滚动的泪珠。
狄云栖温柔地抚摸著她那光滑柔软的青丝,喉头喑哑的提醒她,「叫我宣之,这是我的字。」
「宣之……」曲琬萝呢哺著,鼻音甚浓。
「你在哭吗?琬儿。」狄云栖心痛地想抬起她的脸,不料曲琬萝却藏得更紧,硬是不让他看见她那已然湿濡的泪眼。
狄云栖的心抽搐了一下,将她拥得更紧了,「琬儿,但愿我们能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会的,我们不仅能岁岁长相见!」曲琬萝抬起她那张泪光莹莹、楚楚动人的脸庞,「更是世世长相爱!」
「琬儿!」狄云栖忘情的喊道,心湖里一阵激荡,倏地,他眼眶湿润了,在激昂的动容中,他俯下头紧紧地吻住她,以一份酸楚而沸腾的心来传达他那无以言喻的深情和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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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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