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斋是扬州最出名的酒楼。正是中午时分,楼下早已坐满了吃饭的人,闹哄哄的很是嘈杂。
因为沅玡得罪了宽伯,结果宽伯说什么也不肯做饭给他吃,无可奈何之下,展悦凡只好带着沅玡出来吃饭。两人上了楼,找好位子坐下,正要点菜,突然听见背后有一个人在问:"李总捕头,这次上头到底要找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竟然连您老人家也出动了?"
沅玡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在喝酒闲聊。
"对啊!我恍惚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听说下了重金悬赏。不过我们职小权轻,根本就不知道根底。哎!李捕头您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其它人也大感好奇,都停了话,纷纷追问起来。
沅玡心头一动,侧起耳朵倾听起来。
那个被称做李总捕头的人喝了口酒,这才叹道:"说起来我也只知道要找的是一对龙凤玉镯子,有什么内情只怕连知州大人都不知道,我一个小捕头怎么能知道?不过我看,肯定是要紧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悬赏黄金五千两来找这东西?而且上头还说了,只要有人能把那对玉镯子献上,不问来历,不问情由,哪怕你是偷的抢的,都只赏不罚。我估摸着,这东西肯定是被咱们这边黑道上的人劫了去,要不然怎么特意把我们这些老江湖都派出来,单只是逐个儿和黑道上各个山头的大哥们探听询问呢?"
几句话听下来,沅玡心下顿时雪亮。分明是沅琅已经知道他在杭州遇到山贼失踪的事晴,惟恐那双镯子落到了山贼手中,所以才急急下令江浙这边搜寻玉镯的下落。
"我的天,五千两黄金,只怕一辈子都花不完啊……"
"就是啊!真想看看是什么稀罕奇珍。"众人忍不住惊诧起来,一个个啧啧感叹着。
展悦凡也好奇地转头去听,没有发觉沅玡的脸色此刻已经刷成了一片煞白,交织着痛楚、自嘲、嗔怒甚至绝望的目光,冰冷得让看到的人都觉得如堕冰窖,寒冷彻骨。
他生死未卜,可是沅琅的心里却只惦记着那双玉镯子。他和玉镯,在沅琅心中,孰重孰轻,已经是昭然若揭。他这个弟弟,原来连一个死物都比不上。
沅玡自然知道沅琅为什么急着要找那对玉镯。再有一个月,就是古千袭的生日了,沅琅急着要拿这对玉镯子送给他当礼物。他不怪沅琅看重那双玉镯,谁都明白,在沅琅心中,古千袭是最重要的人。为了古千袭的一个微笑,沅琅甚至可以倾覆天下。可是,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嫡亲弟弟啊!为什么沅琅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不在意他的安危?
不问情由,不问来历——沅琅的意思,分明是估算着他若被擒或者是被杀了,镯子九成还会在山贼手中。担心着他们害怕不敢拿出来,所以才特意加了这么一条。至于他是不是就是死在献镯人的手中,沅琅是丝毫也不挂心的。
虽然沅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沅琅心中委实半点地位也无,但是蓦然间如此冷酷的真相无情的展示在他面前,还是仿佛一把利刃直刺胸臆之中,让他痛不可言。
沅琅——他最崇拜最孺慕最重视的哥哥,却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冷淡、漠视甚至厌弃,沅琅对他永远是这样的态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享尽富贵尊荣、随时都是前呼后拥的自己,实际上,却是世界上最可怜最孤独的人,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没有人真正在意他。若他死了,只怕连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
沅玡心头悲苦哀愤之极,只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可是自尊却不许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他狠狠地咬住嘴唇,握住茶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成煞白。
突然,喀啦一声,瓷杯在沅玡手中被捏得粉碎。尖锐的瓷片切入他的掌心,艳红的血涌了出来,整个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沅玡,你怎么了?"展悦凡被吓了一大跳,不假思索地撕下衣袖,要替沅玡包扎,沅玡却猛然挥开他的手,冷冰冰地大喝一声:"小二,拿坛酒过来。"
沅玡冰冷萧杀的神情吓得店伙计半句话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送了一壶酒过来。
"你怎么了?你的手在流血啊!让我先给你包扎起来好不好?"展悦凡根本不明白为什么瞬息之间,沅玡会变成这样,只能焦虑之极地询问着他。
"滚。"
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沅玡看也不看展悦凡,一把抓起酒坛,大口地灌了下去。
他讨厌这个人温柔的笑容和望向他的柔情目光,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重视他,他是死是活有谁在乎?
他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痛苦也罢受伤也罢,都是自己悄悄舔舐伤口。
展悦凡焦虑不已,却又不敢再拦沅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沅玡拼命灌酒。情绪恶劣加上空腹喝酒,一坛子酒还没有暍完,沅玡已经不胜酒力,醉倒在桌子上。展悦凡这才心疼地抱起他,匆匆回到了展家。
把沅玡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展悦凡坐在床边,凝视着容色略嫌憔悴的沅玡,心中无限怜惜。
沅玡虽然脾气很坏,对他也从来没有好声气过。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也没有在乎过他的坏脾气。因为他早已经发觉,在沅玡暴戾乖僻的性情之下,是那么无助且寂寞的一颗心。
展悦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明白沅玡极力隐藏着的情绪。说起察言观色、善解人意,他一向不如展悦昀和展悦容。可是这一次,展悦昀和展悦容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他却轻易地就明了了。
也许只是因为: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一颗心自然而然地会专注于他,自然会体会到他每一分最细微的心情变化。所以,展悦凡会知道,在沅玡的心里,一定有太多说不出的苦。
他的乖戾暴躁,是有太多的苦楚压抑在心里,却因为骄傲倔强不肯说出,所以索性放弃了自己,用最恶劣的表现来发泄。这样的沅玡,只让展悦凡无比地怜惜和心疼着。
今天看着沅玡酗酒、自伤,展悦凡只觉得那每一片瓷片,都仿佛切在自己的心头一般,让他的心痛如刀割。那一刻,他对自己发誓,只要能让沅玡快乐,自己怎么做都无所谓。
他是如此地怜他爱他啊!
这个有着绝世丽颜、看似骄傲跋扈的男人,脱去了光彩耀眼的外衣之后,其实不过是个孤独寂寞的孩子罢了……
也许一开始,他确实只是惊艳于沅玡的绝世的美丽,为他心迷神醉。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每多看一次沅玡那深藏着寂寞和悲伤的眼眸,多了解一分沅玡内心的倔强寂寞,展悦凡对他就多一分不能自抑的怜惜……而这些怜惜点点滴滴积聚到今日,终于汹涌而出,融合着他最初的爱慕和惊艳,化成了无法抑制的深情。
展悦凡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对这个人的怜惜和深情已经刻骨铭心,他是如许深切地爱着这个乖戾暴躁却又脆弱孤独的男子。
沅玡是美是丑都已经没有了关系,他爱的只是这个从骨子里透出脆弱、却用暴躁面具掩饰着的男人——怜惜他的苦楚,心疼他的倔强,包容他的乖戾,爱他的一切一切……
展悦凡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刚要走,却又停下了。
听说酒醉的人半夜里都会口渴,有些还会头疼,不知道沅玡半夜会不会难受,还是留在这里守着,自己才会比较安心。
这么想着,展悦凡复又靠在床边坐下,渐渐地朦胧睡去。
好难受。沅玡在混身无比的刺痒疼痛中醒了过来。他缓缓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裸露的手臂上,原本细腻润滑的肌肤上起了一片接着一片的红色疹子,疹子中间还冒出了无数个的血红的小疙瘩,看上去真的恐怖之极。沅玡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身上一定也是这等模样。
他的身体从小就对酒特别敏感,只要一喝酒全身上下就会起满疹子,又痒又疼,难受之极。所以沅玡从小就是滴酒不沾的。昨天激愤伤痛之下,他只想着让自己忘记一切才好,哪里还会想起自己不能喝酒的事情。
一转头,沅玡看到了靠在床边打盹的展悦凡。
看来展悦凡是守了他一夜。沅玡冷冷一笑,这个男人对他倒是真好,可是,展悦凡爱他,还不是爱他的容貌?若他没有了这副绝色的容貌,展悦凡还不是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会理会他的生死?
沅玡冰冷而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倒很想知道,如果展悦凡看到他现在的这张脸,不知道会不会立刻逃得远远的?这么恶意地想着,他猛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哎呀!你醒了,我给你……啊……天!元玡,你、你的脸怎么了?"
展悦凡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站起来,却被沅玡突然逼近的脸吓得惨叫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得了麻疯,本来是打算回家等死的,没想到现在就发作了。"沅玡冷冷地说道,在极度的怨恨愤懑中,他只觉得全世上的人都嫌弃他、冷淡他、厌弃他,自然地生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只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他空有绝世的容貌,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他。
沅琅不在意他,沅琪当他是沅琅的代替品,还有古千袭——这个他倾慕的男人,也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死流下一滴眼泪。所有的人对他都是一样的冷漠和绝情,展悦凡又怎么会例外?
"我马上会变成丑八怪,脸会烂成一团,然后身上的这些疙瘩都会流脓,最后整个人都烂掉,比鬼还可怕。"满心只想让展悦凡也露出厌弃憎恶他的直面目才好,沅玡变本加厉地自我诅咒起来。在恶毒的自虐中,他隐隐升起一种彻底放弃的绝望快感。
展悦凡彻底呆住了,颤抖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待不信,可是看着沅玡的可怖样子,却又不由得不信,心下怜惜痛惜之极,只恨不得替他去疼才好。
"你现在可以滚了,小心我传染给你,你也得死。"沅玡用力把展悦凡推出门外,重重地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心头是说不出的自伤自怜。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人真心对他好,他们都只不过喜欢他的美丽外貌,要不然就是看上他的身份可供利用罢了,根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这个人。
"元玡!元玡!你开门好不好?"展悦凡在门外焦虑地拍着门,拍了半天,却不见里面有动静。他越想越担心,也顾不上元玡会不会生气,猛然用力把门推开,就闯了进去。
沅玡正靠在门上,被展悦凡这么猛然一推,没提防之下顿时被推倒在地上。
"元玡,我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才说那些话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爱你。老天做证,如果我有半点虚言,教我粉身碎骨,"展悦凡顾不得扶起沅玡,索性跪蹲在地上,抓住他的肩膀认真无比地说道。
沅玡完全愣了,怔怔地看着展悦儿那双深情执着且坚定不移的目光,一时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信了这个人的话。他相信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展悦凡都会一直爱他。
紧紧抓着他肩膀的手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温暖的感觉从那双手中一直传遍全身,让他生起一种极为安心的安全感。
绝望、寒冷和沮丧如同被春阳消融的冰雪一样,渐渐退却,沅玡的心一点点的被那温柔深情的目光暖了起来。
"你!你真傻。"半天,沅玡吐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一直在利用你你知道不知道?你个笨蛋,你根本不应该对我这么好,"沅玡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人,索性大吼起来。
"没关系啊!只要你开心,能让你利用,我会很高兴的。还有,你的病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个朋友是有名的神医,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你先休息一会,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展悦凡一面小心地从地上扶起沅玡,让他坐回床上,一面认真地说道。
沅玡张了张嘴,想告诉展悦凡自己不是麻疯,可是一想到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胡说八道的话,实在有点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在撒谎。转而一想,干脆不说了,反正等医生来了,自然会告诉展悦凡真相,到时候他可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就不会尴尬了。
急急地拉着叶之衡进了房间,展悦凡为沅玡介绍着:"这位是叶之衡。他是我们扬州有名的大夫,医术如神……只要他出手,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沅玡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叫叶之衡的男子年轻俊秀,眉宇间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让他显得温文而儒雅,而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则闪烁着一种彷佛洞悉一切的光芒。
有些讨厌展悦凡对他那种推崇信任的样子,沅玡只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和叶之衡打招呼的意思。
叶之衡皱皱眉头,对沅玡无礼的态度相当不满,不过看在展悦凡的面子上,他忍着没有说话,走过来打算诊治。
只看了躺在床上的沅玡一眼,叶之衡就皱起了眉头。什么麻疯,这分明只是比较严重的酒疹罢了。刚才展悦凡几乎是疯了一样把他拽到展家的,吓得他还以为沅玡马上就要死掉,结果不过是这个漂亮得不象话的男人的恶作剧。
一想起刚才展悦凡急的六神无主、差一点把还没起床穿衣服的自己直接拉出家门的情形,再想想刚才沅玡无礼的态度,叶之衡忍不住心头火起,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之衡,你怎么走了,他的病到底怎么样?"展悦凡见叶之衡一没有望闻问切,二不开方子说话,只看了沅玡一眼就走,赶紧一把拉住他急急地问道。
"不知道,别问我。"叶之衡心头气恼,甩开展悦凡的手,硬梆梆地顶了展悦凡一句。
"之衡,他到底能不能救啊?你倒是给句话好不好?"展悦凡急得要命,追着叶之衡一迭连声地追问着。
"展悦凡,你还问他做什么?这种庸医,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装模做样骗人的。别说他不敢给我治病,就算他敢开方子,我还不敢吃呢!只怕是吃下去立刻见阎王。"不等叶之衡说话,沅玡已经刻薄地开口。
连他是不是麻疯都看不出来,不是庸医是什么?看来展悦几根本是被这个人骗了。
沅玡的声音大得足够让已经跨出门的叶之衡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股恶气直冲进了叶之衡的脑子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这辈子头一次,叶之衡被人当着面骂庸医。虽然展悦容在他面前不只一次地诉说过沅玡的恶劣行径,可是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过分。
怒极反笑,叶之衡冷冷一笑,也不回头,径自走了出去。展悦凡几个人不知道叶之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地看了沅玡一眼,赶紧跟了出去。
"悦凡,你过来。"招手叫过展悦凡,叶之衡凑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些东西递给他,又说了几句,才指指里面,让展悦凡进去。
展悦凡的脸色变得奇怪之极,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地看了一旁的展悦昀和展悦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低头匆匆走了进去。
"叶之衡,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悦凡那根本不是麻疯?"展悦昀沉不住气了,拦住转身要走的叶之衡,逼问道。
那个元玡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就算他根本不懂医术,也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麻疯,只不过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病罢了。
展悦昀也这么和展悦凡说过,但是展悦凡关心则乱,根本不信他,非要找叶之衡来瞧瞧不可。他没有办法,只得由了展悦凡去请叶之衡,想着叶之衡自然会解释清楚,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叶之衡分明没有告诉展悦凡真相,而且不知道又跟着对展悦凡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叶之衡到底想干什么?他可不许人戏弄自己的弟弟。
哼了一声,叶之衡冷冷道:"我自然知道那不是麻疯,不过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对着我骂庸医的人,不好好招呼一下他,我这辈子都忍不下这口气。"顿了顿,叶之衡突然诡诈恶毒地笑了一笑,悠然道:"再说了,为了悦凡能抱得美人归,你们这么努力地制造机会,连山贼都能请出来,我好歹也是悦凡的好朋友,不出把力怎么对得起他呢?"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展悦昀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狐疑地瞪着叶之衡。
这个男人三年前突然出现在扬州,开了药堂行医,他医术相当高明,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在扬州声誉鹊起,成为有名的神医。
叶之衡和展悦凡认识成了朋友之后,展悦昀关心弟弟,就派人调查了一下叶之衡的来历,结果让他大大吃惊。这个叶之衡就好象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在来扬州之前,竟没有任何线索可查。
虽然后来发现叶之衡对展悦凡确实是真的好,展悦昀才罢手不再调查,但是他却一直都很讨厌叶之衡那双好象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你能帮什么忙?告诉悦凡怎么给他治病?"展悦容一见两个人话要说僵,赶紧插了句嘴,把话题转了开去。
"对啊,"叶之衡挑眉笑了,笑得仿佛千年狐狸精,阴险之极。
"你们不知道吗?麻疯是一种很奇怪的病,它是绝症,但是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治疗办法。"
"什么办法?"展悦容很是好奇,追问道。
"去查查医书吧,书上写得很明白的。"叶之衡微微一笑上见然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展悦昀一拍桌子,气恼之极。说话不说完,老是留半截子给人猜,真真是恶劣之极。
展悦凡小心地关上门,又不放心地推了推,确定门已经关好,这才转身走到了沅玡面前。
"你到底要说什么?"沅玡看着进了屋子后对自己张了几十次嘴,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展悦凡,终于失去耐心地问道。
"嗯……嗯……元玡,对不起。"嗫嚅了半天,展悦凡终于憋出一句话,然后在沅玡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展悦凡突然伸手一抓一扭,沅玡措手不及,顿时被展悦凡反拧住手臂,动弹不得。
"展悦凡,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听到没有,混蛋!放开我。"沅玡又惊又怒,一面极力挣扎一面大叫起来。
可是沅玡哪里是习过武的展悦凡的对手,空自挣扎了半天,只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一点用都没有。展悦凡任由沅玡大骂不止,也不说话,利落地拽下床帐上长长的丝带,三下两下就把沅玡的手足都牢牢地绑了起来。
"你疯了?混蛋,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沅玡双手被束在头顶,双足大张被固定在床架之上。他整个人除了腰部能稍微移动一下之外,根本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沅玡,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不过,不过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给你治病……之衡刚刚告诉我说,你的麻疯病虽然无药可救,但是却有一种偏方可以治疗的。"
"那个办法那就是让病人和另一个人行房,这样的话病就会传到另外那个人身上去,死的也是那个人了。"展悦凡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脸已经红成了一片,停一停,他接着道:"之衡说,做的时候不能让你动,这样才能把所有的病灶都逼到我身上。
他还说,你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为了防备万一,最好先把你绑起来……"
沅玡脑子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混帐办法?分明是那个叶之衡报复他刚才骂他是庸医之仇,才故意骗展悦凡的。
"我没有得麻疯,我这个是酒疹,只要一喝酒就会起出满身的疹子来的,但是过了今天就没有事了。那个叶之衡是骗你的,你快放开我。"沅玡此刻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面子问题,立刻解释起来。
展悦凡温柔凝视沅玡,柔声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你其实心地很是善良,肯定不会答应我舍命救你的。之衡也说了,他说你一定会告诉我你生的不是麻疯是酒疹,因为你这个和酒疹很像……之衡他真是聪明,早知道你会这么骗我。"沅玡险些气晕过去。这个叶之衡未免也太毒了吧?他不过说了一句他是庸医罢了,至于要这么报复他吗?连最后一点退路都给他堵死,偏偏这个展悦凡被骗的时候信得比谁都快,现在他说真话反倒死都不信了。
沅玡心里头早把叶之衡和眼前这个白痴展悦凡骂了千遍万遍,却丝毫没去考虑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他自己。
这下怎么办?沅玡脑子里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却找不出一点办法自救。展悦凡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同房,行那夫妻之事,而他除了当俎上的鱼肉,好象已经是别无他路了。
展悦凡却不知道沅玡已经被自己气得快要吐血,他轻轻握住沅玡的手,半天才又低声道:"元玡,我爱你,好爱好爱。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掉……与其你死,不如我去死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的心,如果不是之衡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你……我很笨是不是?而且我还一点也不好看,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有可能喜欢我的……本来我想,把你送回家之后,我就远远地离开你,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没想到,我这条命还可以换回你的命,我真的很开心……"展悦凡依旧笑着,可是笑容却渐渐变得温柔而悲苦,他伸出手,无限深情地抚着沅玡的面庞,柔声道:"元玡,幸好你不喜欢我,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伤心了……我不喜欢你伤心,只要你开开心心地活着,我就算死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一瞬间,沅玡忘记了生气忘记了愤怒忘记了解释漫骂更忘记了担心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展悦凡,怔怔地看着那张普通且平凡面容上的无限柔情眷恋,还有自那双平静眼眸中流露出的无悔深情……
尽管事情从谎言发展成误会,但是试探出的真心却是如此毋庸置疑。
这个男人是如此真心真意地待他,如此挖心掏肺地爱他——即便明知道他不曾喜欢过他,却依旧甘心情愿用他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展悦凡是很笨,笨到这么容易就被人骗。可是,沅玡此刻却是无比清明地知道,展悦凡之所以如此轻易地被自己和叶之衡骗到,只是因为对自己关心太过。
沅玡第一次知道一向娇纵自私的自己竟然也会去体谅了解别人的心思、去思考事情背后的原因。也许,只要有心,只要用心,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困难。
可是,转眼间沅玡感动的情绪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展悦凡已经开始行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对方宽衣解带、直到变成初生婴儿一样,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展悦凡的手轻轻落在沅玡赤裸的身体上,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身体其实是很吓人的,红色的疹子一片连着一片,被原本玉一样的肌肤映着,更加丑陋。可是,展悦凡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心疼,不觉得害怕厌恶。
也许,这是上天给自己唯一亲近他的机会吧。展悦凡低下头,轻轻亲吻着沅玡的面颊,温柔酸楚地想着。
当叶之衡告诉要如河才能救回沅玡的时候,展悦凡没有吃惊或者犹豫,在他的心里,沅玡的性命原本比自己重要得多,只要能救回沅玡,舍了自己那算什么?至于能够因此而亲近沅玡,展悦凡甚至隐隐生出欢喜之立。
正值血气方刚的展悦凡,日日面对深爱的人,怎么会不渴望触摸甚至拥抱对方?
但是,不愿意对沅玡有半点冒犯的他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冲动,这些日子下来,他甚至连沅玡的手都没有碰过。
展悦凡知道自己不该对沅玡身患绝症的事情有这样的想法和喜悦,但是,那一种渴望却无法遏止。他想拥有他,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一次就是最后的幸福……他已无憾。
感觉到落在面颊上的温热唇印上,玡放弃地闭上了眼睛。心头纷乱的情绪和无能为力的处境让他一时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只能选择逃避。
展悦凡细细地亲吻着沅玡,细碎轻柔的吻自面颊滑下,来到了颈项之上。用唇轻压在沅玡颈间微微搏动的地方,展悦凡感觉着那均匀柔和的脉搏,心头柔柔的满是柔情和怜惜。
沅玡的身体被展悦凡的唇舌继续爱抚着,前胸、小腹、腰间、肋下,每一寸肌肤都不曾遗漏,一一烙下自己深情和爱意,展悦凡恨不得能亲遍沅玡的全身,只盼能在这个身体上多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能让他能多记得自己一刻也好。
展悦凡细腻温柔而无处不至的亲吻让沅玡忍不住颤抖起来。
湿润温热的舌在他不适的肌肤上吻舔着,有效地减缓了皮肤的疼痛和刺痒,可是却也因此带来另一种无法形容的酥痒,不同于原来只是皮肤表面的刺痒,此刻的酥痒彷佛是自身体内部产生,从身体最中心的部分一点一点溢出来,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难受中混杂着欢愉、焦虑中夹杂着快感,让沅玡既想阻止展悦凡的行动却又忍不住渴望他能再多给自己一些。
展悦凡的亲吻爱抚如同星火燎原一样在沅玡的身体上燃起了情欲。沅玡无法抑止地轻轻扭动起来,喉咙中低低地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
激情平息之后,展悦凡喘息着伏趴在沅玡身上,好半天才有力气解开沅玡双手的束缚。
沅玡休息了一阵,力气稍一恢复,立刻一脚就踹了过去。可是他这一动,下体的酸软顿时抽去了他这一脚的力道,虽然还是踢在了展悦凡的脸上,却已经半点作用都没有了。
"你绝对是头猪,而且是最笨的那头。你为什么不信我的话?我不是说了嘛!我根本不是麻疯。"沅玡恨恨地骂道。
"真的?可是你说、你说的……"展悦凡瞪大眼睛呆看着一脸懊恼的沅玡,知道沅玡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还骗他,不禁结巴起来。
"我骗你的,不行吗?"沅玡说得理直气壮。
"真的!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那真太好了,沅玡,我好高兴哦!"展悦凡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忍不住抱住沅玡亲了一口。
啪——一记耳光准准地落在了展悦凡的脸上。
"那、那怎么办?我已经做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啊?还有之衡……"展悦凡这才醒悟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顿时呆若木鸡,声音也越说越是小声,目光闪闪躲躲地不敢看沅玡。
"说你是猪真是一点都没有亏待你,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总有一天把你骗去卖掉算了,反正养着也是白吃饭。"自己竟然这么倒霉地被这个男人吃掉了,虽然说到底是他自己的错,但是沅玡怎么会承认?他恶狠狠地瞪了展悦凡一眼,不解气地又伸手狠狠在展悦凡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看着展悦凡痛得龇牙咧嘴,却半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沅玡心里的郁闷懊恼这才稍微减轻了一点。
和男性发生关系,沅玡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一直恋慕的古千袭也是男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男人吃掉,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沅玡实在是懊恼不已。
沅玡奇怪自己并没有对被展悦凡拥抱的事实感到愤怒或者羞辱,除了懊恼之外,他有的情绪,不过是羞窘和迷惑。
也许,只因为展悦凡拥抱他的理由不由得他不感动,不由得他不心软。
世界上不会有比展悦凡更笨的人了。可是、可是这个人,却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爱自己的人。他甘心为了自己去死,在明知道自己并不爱他的情况下却依旧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甚至还高兴自己不必为了他的死伤心……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可是这个笨蛋却这么轻易地就让他自以为已经冰冷僵硬的心柔软了起来。
算了,看在他对自己这么好的份上,这一次就当便宜他了。反正,刚才也挺舒服的。不过还是有些郁闷,自己好歹是王爷啊!竟然被男人上……
沅玡恨恨地瞪了展悦凡一眼,却在看到他赤裸的身体的时候,忆及刚才的情潮汹涌,脸不禁一红,随即气哼哼地吩咐道:"去,给我要一桶热水进来。"
"你、你还生我的气不?都是我不好,随便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了。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吧?"展悦几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根本怪不得自己,只是兀自自责不已。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去给我预备热水去。"沅玡懒得理睬展悦凡,笨蛋就是笨蛋。他就算打他一百下有什么用啊?反正自己都被他吃过了,难道可以吐出来?
"哦!我这就去。"展悦凡见沅玡口气不善,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不一会就亲自送了热水过来,然后站在一旁偷眼看着沅玡。
沅玡看着他站在屋里不走,怒道:"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你、你还生气啊?"展悦凡可怜巴巴地问道。
"和你生气只会气死我自己……我要洗澡,你刚才没看够,还打算继续看是不是?"沅玡恶狠狠地问他。
展悦凡的脸腾的红了,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不过倒没忘记替沅玡把房门关得紧紧的。
"白痴!笨蛋!"沅玡忍不住撤了撇嘴,低低地骂道。他都还没害羞呢!真不知道展悦凡害的是那门子的羞。可是,他脸红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难看,反倒挺可爱的。
沅玡想着,蓦然勾起了唇角,不觉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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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凤随鸦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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