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雪 12

  平静也许永远也不属于宁骋远。第二天,京城里留守的大臣就派人飞马来报,翔凤大军已经再度集结,浩浩荡荡的开赴边境。
  听到这个消息,骖聿蹙眉不语,两国虽然战争不断,但是却从来没在这个时候交过手,此时正值秋收,是充盈国库,修生养息的时候,两国间素有默契,从不在这时交战,事出意外,骖聿心下思忖,如月般的眉仿佛被乌云遮住,沉黯的容色让所有的人都暗暗心惊。未几,骖聿凝定的下了命令。宁骋远和凌云不及回京,就奉命赶赴边境。
  对峙未久,宁骋远却发现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上官隼文韬武略,不但骁勇善战,也极善谋略。刚开始确是如此,翔凤大军整肃,军队布置严密周到,仗阵分明,宁骋远是一点都讨不了好去。可是,不过半月,翔凤的行军布阵却全然换了景象,不但排兵布阵凌乱不堪,而且动辄屯兵不出,如同换了主帅一般,而更蹊跷的是,上官隼也是久不露面。
  宁骋远暗地派人打探消息,才知道,现在翔凤的主帅已经不是上官隼了,就在半月前,上官隼已经被前来监军的端王以贻误战机,反上抗命为由,夺了兵权,下了大狱。而今,翔凤的兵权全部都在端王手中,不过,端王却是从来没有打过仗的,所以才会如此混乱。
  不过,毕竟两军实力相当,翔凤一味固守,宁骋远一时也无可奈何。就这么对峙了数月,一夜,上官隼手下的先锋,同样以勇猛文明的骠骑将军田清却夤夜来访,并求私下一见。
  宁骋远心里暗惊,他和田清原是旧识,他们少时曾是同窗,后来宁骋远入宫,而田清因父亲早亡,就随母回了翔凤,从此两人失去了联系,再见时,已是两军对战了。也无法叙旧。
  如今田清贸然来见,宁骋远心里一时委绝不下,这毕竟是两军对垒,若私下与敌密见,很容易让人认为他与敌私通。他已被骖聿猜忌,这事是万万不能的。可是,看着田清悲愤莫名的样子,宁骋远又不好断然拒绝,正自踌躇间,田清突然一屈膝,竟然跪地相求。宁骋远大惊之下,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慷然答应一见。
  听完田清诉说,宁骋远才知道事情真相。原来,此次出兵,上官隼虽是将军,但是朝廷却派了一个监抚使,御命钦差,处处压着上官隼。这人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来的是一向与上官隼不睦的瑞王云墨。云墨是翔凤帝幼子,个性飞扬跋扈,朝中人大多畏惧其,曲意逢迎。可是上官隼为人刚毅,多次上书弹劾,令云墨衔恨已久,此次来阵前督军,云墨大权在握,对上官隼自是多加刁难,随意插手军事。上官隼性子刚强,抗言不从。结果,云墨大怒下,不但派人回京诬陷上官隼拥兵自重,求的圣旨夺了上官隼的兵权,收押起来,而且密使手下擒了上官隼的家人,用以威胁上官隼。上官隼不但自身难保,还连累了家人,无奈之下,只得忍辱屈膝,云墨得意之下,对上官隼更是肆意羞辱凌虐。田清本是上官隼一手提拔的,与上官隼可说是情同兄弟,看着上官隼被人如此凌辱,心里真是如同火焚一般,但是他人微言轻,空自五内如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下,田清想到了宁骋远,居然突发奇想,干冒奇险,到宁骋远这里求助,希望宁骋远能施以援手,救出上官隼。此事关系上官隼声名,所以田清才不欲其他人知道,求宁骋远私下一见。
  宁骋远沉吟不语,对腾龙而言,这确是天赐良机,若得上官隼相助,破翔凤易如反掌。而且,他极为敬佩上官隼其人,虽然与他为敌,但是,上官隼的睿智勇武,难免让他早就惺惺相惜之意。
  “好,我帮你。不过,”宁骋远注视着田清,解释道,“此事我须上报,不过,你放心,上官隼将军之事,我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且回去,到时候我会着人通知你该如何做。”
  田清也知道不可能完全瞒住,他只所以告诉宁骋远真相,是因为,他了解宁骋远心细如发且极重情义。只有坦诚以对,才能真正帮助他。他也只求能不损上官隼声名就好,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宁骋远就告知凌云此事,斟酌着说出部分事实后,他才道,“我帮他,不止为了打胜仗,也为了上官隼。我欣赏这个人,他是好汉子,这样的人,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因为小人折磨羞辱而死。”
  “那就做吧,反正陛下要的是胜利,你用什么方法,我想他不会介意的。”凌云淡淡的说,目光里却有着难解的忧虑。
  宁骋远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救出了上官隼的家人,带到了军中,而上官隼也在他们的安排下,随后逃了出来。
  云墨怒极,不加思量,当即发兵攻打。主帅如此气忿燥怒,翔凤自然大败而归。而在战场上,云墨居然不顾自身安危,执意要杀上官隼。看来,他是恨绝了这个人。
  捷报传回了京城,骖聿很快下旨嘉奖,并命把上官隼和其家眷一起带回京城。宁骋远欣喜之余,却犹豫了,能够博得骖聿的欢欣,他是开心的,可是,他却不能领这个旨意。就在大捷那夜,上官隼的迷茫和伤痛,让他恍惚的知道,这个男人,同样也被缠死了,缠死在自己的心结里。他,应该在不自觉里,也爱上了那个百般折磨凌辱他的人吧?他不想追问,也不想知道,人人都有自己难解的心结,他自顾尚且不暇,那里还管的了别人?
  可是,有些事是注定躲不开的。就在骖聿圣旨到达的同一天,上官隼找到了他,用一种决绝的悲伤,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托付给了宁骋远。他已经决定回去,把自己的命交到那个恨他入骨的男人手中。宁骋远没有问他为什么,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同样挣扎在无人理解的痛苦和矛盾里。他不懂上官隼的心情,谁又能明了他的想法呢?所以,他不必去劝,也劝不了上官隼,面对这个几乎和他一样陷入深渊里的男人,他所能做的,就是答应他,为他了结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宁骋远坚定的应下了这个会让他万劫不复的托付。既然自己已经注定得不到幸福,那么,就舍了自己这无用的残躯,遂了上官隼的心愿吧。
  在周密的安排下,宁骋远放走了上官隼,又极为隐秘的送走了上官隼的家人,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凌云沉默的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也没有问。直到他们要回京的那一夜。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月光下,凌云静静的看着他,语气里有着冷静的郑重。
  “知道,”宁骋远平静的仿佛月下的池塘。
  “你这样做,会害死你自己的,陛下已经知道此事,如果你放了上官隼,你的罪名……”凌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然的看着宁骋远。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还是非做不可。”宁骋远用一种近乎平和的坚定告诉凌云。
  “我既然答应了上官隼照顾他的家眷,就绝对不能背信弃义。他虽然是我的敌人,可是,我钦佩他,也当他是朋友,我不能背弃他。”
  “多保重。”凌云轻轻的叹息着,悲悯的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去。
  “多谢。”
  宁骋远遥遥的看着凌云远去的背影,隐藏许久的感激全融进这一句多谢中。他知道,如果凌云要阻止,他无法这么顺便的做成这些,这个本是骖聿派来监视牵制他的人,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护着他,帮着他。宁骋远不明白为什么,却只有感激。
  明月在半,宁骋远孤身站在土丘上,他的背后,是茫茫的原野。负着手,宁骋远静静的看着远方黑沉如墨的夜色。间或,几缕薄雾掩住了明月,让天地间忽然就幽暗了下来。望着这的景色,宁骋远心内一片凄迷茫然。自己,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看这明月了吧。抗旨,通敌,那一条罪名都足以要了自己这条命,这一次,他是真的会激怒骖聿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在这明月下,宁骋远反倒想起那个把一切牵挂都托付给他的男子--上官隼。他是爱着那个瑞王的吧,那么沉痛的神情,是他所无比熟悉的,在他的目光中,岂非常常出现这种神情?只是,那个男人更绝决一点。他回去,是决定把自己的命给他吧,还给那个恨他入骨的人,还给那个凌虐着他,又执意要杀他的男人。也许,上官隼这么做,并不是要云墨的情,只是为了顺了他的心意,只是为了让那人高兴。宁骋远苦笑了,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呢,顺了骖聿的心,他想怎么样都好,他顺着他,从着他,只要他开心就好了。他不介意自己的苦,更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会死在他手上,心里,他甚至隐隐希望着,就让自己死在骖聿手中吧,这样,他也许会多记的他几日吧。
  黎明渐渐到来,天边出现一抹明净的蓝色,逐渐取代了黛色的天空。
  “将军?”一个士兵飞跑到宁骋远身后跪下,却不敢打扰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悲戚的男人。
  “班师,回朝。”宁骋远头也不回,淡淡的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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