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忠臣难做,
偏是好事多磨。
一心秉公不为我,
世间能有几个?
话说颠地摔了酒瓶之后,态度逐渐冷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禁烟运动形势逼人,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我要马上报告上司,要求采取紧急措施,否则对我不利!”说完,马上拟成详文,向他的上司义律报告。
义律是个什么人呢?提起他来,顶风都臭出八百里。他是个英国人,生在北爱尔兰,出身英国贵族。一九一五年加入英国海军,以后,在印度、牙买加等英国殖民地任职。因屠杀被统治者有功,升了少佐,管理奴隶,双手沾满了殖民地人民的鲜血,受到英国政府的赏识、不断升官。一八三四年,随英国第一任驻华商务总监督律劳卑来华,后来升任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积极从事侵略活动,臭名昭著。他还有个上司,叫罗宾臣,是律劳卑的助手。义律是个野心家,对罗宾臣非常嫉妒,经他再三周旋,终于把罗宾臣挤走,自己取而代之。这虽然是狗咬狗的小事,不值一提,但从中不难看出义律这家伙是多么阴险狡猾!他对中国比较了解,自称是“中国通”。他又有统治殖民地的经验,对中国人力主血腥镇压,妄图征服中国。
义律经常驻在澳门,也间或到广州十三行看看。他接到颠地的报告之后,连夜乘船赶到广州。当义律在十三行公行的客厅里出现的时候,受到众洋商的热烈欢迎。这义律,不到五十岁,身躯细长,肩膀高耸,活像一个笔架;在细长的东瓜脸的上部,裹着金黄色的假头套;红白两色混杂的脸皮上面,遍布蜂窝,比桔子皮还粗;鹰勾鼻子底下的两撇绅士胡的尾巴高高翘起,两只狐狸眼睛,躲在近视镜后,更显得阴险毒辣;身穿燕尾服,细腿裤子,尖皮鞋。腰带上挂着十八开金的表链;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红色宝石戒指,以显示他的豪华。
义律面对洋人,笑容可掬,彬彬有礼,频频招手致意。颠地代表众洋商向他汇报情况时,他故意挺着胸脯,两只手插在腰带上,摇头、晃脑,点头、踮脚,活像橱窗里摆的机械人儿。
颠地汇报完毕,洋商们像一窝蜂似地把他团团围住:“阁下,怎么办?”“义律先生,快想个办法吧!”只见义律,不露声色,满脸都是笑纹。他是用这种办法安定人心,其实,他心里如何不急!当洋商们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后,义律才把两手一摊,肩头一耸,说道:“先生们,静一静,我要求你们冷静一点!就目前形势而言,的确对我们是不利的。但是,我们只要透过现象,看看本质,就一切都无所谓了。”众洋人听了,不由窃窃私语。
义律接着问大家:“诸位,我们对付的是什么人?我替你们回答,是中国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落后、最愚蠢的人。他们愚昧无知,因循守旧,贪财如命,胆小如鼠。这些,都是我们和中国人长期接触而总结出来的。”
洋商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厅里鸦雀无声。义律十分得意,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林则徐吗,也不例外。别看他气势汹汹,他来的目的,实质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钱。只要我们满足他的欲望,那么,一切危险都将化为乌有。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先生们,我要求你们安静下来,把心放下;另外,我也命令你们,要保住自己的体面和尊严,一两烟土也不准交出去!我们决不能向林则徐妥协屈服,更不能让眼前的一切把自己吓倒!”
义律真像一个演说家,越说越激动,有时跺脚,有时举手,两条胳膊也随着话声的节奏摇晃着。话音一停,洋商们热烈鼓掌。义律点头还礼,又说:“最近广州街上很乱,请大家注意安全,最好不要离开洋行或自己的货船,随时听候我的命令。先生们,我要说的话已经结束。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尊敬的义律先生,请允许我发表一下看法,可以吗?”
说话的这个洋人,是个大胖子,约有六十多岁,长个皮球似的秃脑袋,小鼻子、小眼儿、小胳膊、小腿儿,大肚皮鼓鼓着,活像冬天堆起的雪人儿。他就是仅次于颠地的大鸦片商渣甸。
义律把双手一摊:“当然可以,请吧!”渣甸这才说道:“本人对义律先生的气魄十分赞赏,对您的精辟见解也非常钦佩。不过,我认为您的看法有些脱离现状。请您不要忘了,对什么人和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应该承认,林则徐是一个极端主义者,而且还是个言行一致的冒险家。他在湖广任上,就采取了对我们十分不利的措施。对这种人,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肃对待。否则,我们将陷于被动的地位。中国人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值得阁下考虑。”
义律听了渣甸这一席话,非常不满,认为渣甸故意在众人面前抬高自己,打击别人,损害他的威信。他的脸一下子就绷紧了,伸着脖子高声说道:“渣甸先生,你不以为你讲的话太可耻吗?我郑重地提醒你,别忘了你是大英帝国的一个公民,决不允许你说出这种有损于我们英国体面和尊严的话!我再重申一遍,先生们,请你们把我的话当成命令,命令是不能改变而要严格执行的。懂吗?先生们!”
当义律正给洋商壮胆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雷,林则徐到广州了。
一八三九年三月十日这天,广州晴空万里,日暖风和,天字大码头上,旗幡招展,在接官厅的正中央设着香案,红毡铺地,蜡烛高烧,香烟缭绕,接官厅里站满了广州的司道大员,等待迎接钦差大人。
上午十点十五分,钦差大轿落地,林则徐出现在码头上。顿时锣鼓喧天,礼炮鸣了十九响。两广总督邓廷桢、水师提督关天培,率领文武大员二百多人迎了上去。只见林大人头戴双眼大花翎,身穿御赐的黄马褂,手捧圣旨,脚踏红毡,大踏步地走进接官厅,将道光皇帝的圣旨在香案上供好,率领众人跪倒在地,行了三拜丸叩礼。参拜完毕,彼此寒暄,一一相见,接着,林则徐在邓廷桢和关天培的陪同下,检阅了广东水师和边防营的会操。
中午已过,林则徐升轿,在马队前导之下,浩浩荡荡进了广州城。老百姓闻讯之后,自动拥上街头,热烈欢迎林钦差。一路之上人山人海,自清朝建国以来,在广州还是首次出现这种盛况。咱们说过,老百姓对当官的,恨都恨不过来,根本谈不到什么欢迎。今天老百姓破例欢迎林则徐,是因为林则徐力主禁烟,深受百姓拥护和爱戴。
钦差大人的行辕设在城里藩台衙门。为了迎接林则徐,暂把藩司迁到别处,又命工匠人等把里里外外粉刷一新,林则徐来到行辕下榻,广州文武官员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林大人刚用罢早饭,林升前来报告:“广州文武官员等候传见。”林则徐思忖片刻,便命令道:“只把邓大人、关大人留下,其他人一律挡驾。”“是!”林升退出之后,林钦差换了便服,来到正厅门前等候。这时,林升已把邓廷桢和关天培请来了。
邓廷桢六十多岁,个子不高,长得干巴巴的,宽脑门儿,眼窝深陷,二目放光,一团精气神。关天培就不同了,此人身高体壮,腰粗膀阔,紫微微一张大圆脸,须发皆白,二目如电,很有威风。
林则徐走上前去,拱手道:“则徐迎接二位大人。”“不敢、不敢,林大人太客气了。”邓、关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还礼。三个人说说笑笑走进正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上水果茶点。邓廷桢欠身说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我等招待不周,万望恕罪!”关天培也向林则徐道了辛苦。
三个人闲谈了几句,话锋一转,谈到正文。林则徐说道:“兄弟奉皇上旨意,前来广州查禁鸦片,自愧才浅学疏,力不从心,还望公等相助!”邓廷桢急忙答道:“大人过谦了。我等同殿称臣,扶保天朝,为皇上尽忠,义不容辞。钦差大人如有用我等之处,愿听驱使。”林则徐接着问道:“近来广州禁烟形势如何?”邓廷桢忙回禀说:“自从钦差大人来广州禁烟的消息传出以后,城乡为之震动,军民人等无不欢呼雀跃,卑职曾用大人的名义发出通告,还逮捕了二百一十多名罪恶较重的烟贩,并把其中首恶者十一人斩首示众;还封闭了七十六家烟馆。现在,追查搜捕还在进行之中。”林则徐听了,不住地点头,继续问道:“洋人对禁烟持何态度?”邓廷桢答道:“据查悉,洋人已经乱了阵脚,洋商头目颠地已把义律从澳门请来商讨对策,目前那些洋商都龟缩在十三行里不敢露面。据我估计,义律不会甘心罢手,我已派人严加监视他的活动。”水师提督关天培躬身说道,“据卑职查知,洋人很是猖狂,英国兵船已做了交战准备。英国水兵们荷枪实弹,气势汹汹。我已命令水师,严阵以待,专候钦差大人的训示。”林则徐对关天培这员虎将很敬重,听罢不住地点头称是。
关天培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卑职不敢隐讳。我看洋人好挡,家贼难搪!就拿广州而论,替洋人效力的大有人在。其中还包括朝廷的命官、领兵的将领。这些人吃着皇上的俸禄,给外国人做事,胳膊时净往外拐,调转炮口指向自己,实在可气可恨!依卑职愚见,必须依法严惩,决不能姑息养奸。否则,鸦片断难禁绝。”
“这些败类!”林则徐把桌子一拍:“古往今来,坏事就坏在这等人身上。这些人损公肥私,无视国法,出卖民族,与禽兽何异?请二公放心,兄弟奉旨禁烟,定要做到执法如山,赏罚分明。对这种败类,决不姑息!”邓、关二位听了,不住地点头。
这时,邓廷桢凑近林则徐,低声说道:“方才关提督所言极是,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些败类。这些人不仅权势很大,背后均有倚仗,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啊!我这里有他们的名单一份,请钦差大人过目。”林则徐接过名单,看了一遍,揣在怀中,又向邓、关二位大人询问了许多绸节。眼看中午到了,林则徐挽留二人用饭,二人执意不肯,起身告辞。林则徐也不勉强,把他们送到二门,拱手说道:“请邓大人知会广州文武,于明日上午到我的议事厅听训!”“遵命。”邓、关二人上轿回府不提。
单说林则徐,他回到书房,从怀里取出那份名单,反复看了这些人的名字和官职,气得直骂:“混帐,败类,可耻至极!”气得他心中怦怦直跳,暗自说道:国家将兴,必有祥瑞;国家将亡,必出妖孽。我大清开基立业,历经二百余载,何能强盛!如今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国势日趋不振,不知何时方有转机啊!想到这儿,不住地摇头叹息。然后,又强压愤怒,抖起精神,批阅了几份例行公事,思考一阵禁烟事宜,直忙到深夜方才入睡。
次日寅时,林则徐就起床了,先到院里练了一阵太极拳,然后用了早点。卯时刚到,林升来报:“广州文武都到了,等候大人训示。”林则徐站起身来,一面更衣,一面吩咐:“传我的话,请他们到议事厅!”林升转身来到外面,高声喊道:“钦差大人有话,请各位大人到议事厅!”
只见那帮广州文武官员,一个个朝服袍褂,顶戴花翎,满脸的严肃,个个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怀里都揣着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们都知道林大人厉害,铁面无私,两袖清风,最恨歪门邪道!何况他们身上都多少有些包渣。“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怕烧到自己头上。特别是心里有鬼的人,更是怕得要命。他们听了林升的传话,赶紧按着品级和资历,鱼贯走进议事厅,分列东西,面对面地站了两大溜。一个个面面相觑,二目不敢斜视,不时地用两只眼角扫着厅内的一切。只见这间议事厅十分宽阔,足有二十来间房子大小;天花板,方砖地,亮刷墙,红漆抱柱;正中立着八扇雕花嵌钿洒金屏风,前面放着一张丈余长的捕木桌案;桌上摆着文房四宝、飞签捕票和将旗令箭;桌案后面设有一把金漆高椅,椅上铺着一张全虎皮;大厅正面高处,供着道光皇帝的圣旨和一把尚方天子剑;大厅两面列摆着钦差大臣的仪仗黄钺、白旄、立瓜、卧瓜、银枪、长戟、官衔牌、龙凤旗等;桌案两边站着四名师爷、四名幕僚。四名值日童子,一个个锦衣绣袄,干净利落。院子里站着一百二十名站堂军,各持大刀阔斧,长枪利戟,腰中悬刀佩剑,随时等候钦差调用。大厅内外,静得吓人。
就在这时,林则徐在屏风后咳嗽一声,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正气,升坐公位。文武官员赶紧施礼,齐声说道:“卑职参见钦差大人。”“免。”林则徐一摆手,众官员各归原位。林则徐欠身,让两广总督邓廷桢和水师提督关天培坐下,余者照旧侍立一旁。
林则徐没有说话,他面沉如水,二目如电,直扫堂下。先从右扫到左,再从左扫到右,仔细审视着每一张脸。他的目光落到谁的脸上,谁就冷不丁一哆嗦。尤其那些心中有鬼的人,腿肚子都吓转筋了,额角上立刻渗出汗珠。林则徐再要多看一会儿,准有吓趴下的。
看罢多时,林则徐这才说道:“皇恩浩荡,天子圣明,派兄弟来广州查禁鸦片。还望公等相辅,同心协力为国除害,为民造福,切莫辜负圣意。”众人躬身答道:“请大人放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这就好。”林则徐略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鸦片之害,为祸不浅哪!据本大臣所知,前二十年,我朝就有一亿两白银流到外国,只弄得朝廷空虚,财政拮据,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尤其这鸦片,乃是一种毒品,残害人的体质,戕害人的寿命,一人吸毒,全家受害。天朝有多少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呀!又有多少人断送了性命?如若听之任之,大清的江山就要断送了!尤为甚者,在我辈为官的当中,吸食鸦片的就有十之八九!这成何体统,还有些胆大妄为的人,竟敢无视朝廷法令,包庇纵容鸦片走私,从中受贿,损公肥己,甘愿为洋夷充当走狗和帮凶。你们说,对这种人该不该严办?”林则徐越说越气愤,当说到“该不该严办”时,“啪”的一声,将公案一拍,把堂下文武官员吓得直哆嗦。
林则徐接着说道:“这种人做的是大清朝的官,吃的是天朝俸禄,却不为皇上尽忠,更不为黎民除害,真是狼心狗肺,犬豕不如!本大臣公忠为国,执法如山,一定要按律行事!鸦片一日不绝,断无中止之理。”林则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今天兄弟把各位请来,一是表明本大臣禁烟的决心,再就是我想问问,在你们当中,谁包庇纵容过鸦片走私犯?谁给英夷包销过鸦片?谁打着水师营的旗号,替洋夷偷运过鸦片?是谁利用海关的掩护,让鸦片进口?是谁,是谁?你们倒是说呀?”
林则徐这一席话,好像炸雷一样,震撼着厅内许多人的心。他往底下看看,一个个垂手低头,谁也不敢言语,有的连五官都挪位了。整个大厅,人人屏住呼吸,一片寂静。
林则徐停了一会儿,见无人开口,又厉声叫道:“伍绍荣!”“在……在……”伍绍荣一听叫他的名字,脑袋“嗡”了一声,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哆嗦成一团,脸色都变绿了。
前文书说过:伍绍荣身为买办,上下勾结,里外串连,走私鸦片,发了横财,还弄了个三品道员。他怕林则徐前来禁烟查办到自己头上,便狗急跳墙,向英商总头目泄漏了真情,合谋刺杀钦差大臣,派赵疤六前去行刺未遂。为这件事儿,近几天来,他坐卧不宁,吃喝不下,总以为大祸就要临头。他又听说赵疤六被抓后当场被杀,便在暗中庆幸;但又听说,赵疤六未死,还供出了真情,犹如沉雷击顶。但是,其说不一,都不置信,他便暗中焚香许愿,敬神拜佛,但求平安无事,林则徐一到广州,他更如坐针毡、茶饭难进,拼命吸着大烟,用以支撑精神。时而像个丧家之犬,感到未日就要到来;时而又有一线希望,认为朝中有他的靠山,林则徐未必敢把自己怎样!心情起伏迭宕,真魂时进时出。现在,伍绍荣一听钦差呼唤他的名字,真魂就出窍了!只听伍绍荣声音颤抖地说:“卑职……卑职……给大人……叩……头。”
林则徐厉声问道:“你可知罪?”“这个……这个……有罪便知,无罪不晓!”林则徐冷笑了一声:“你还敢拒不认罪吗?我且问你,多年来,你替英夷包销了多少鸦片?去年共赚赃银多少?”“这个……卑职实在冤枉!”
关天培一听,“呼”地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伍绍荣,你还敢抵赖?据我查知,你给英夷包销鸦片一万余箱,从中获赃银十二万两,这难道也冤枉吗?”林则徐又问道:“我再问你,你既然心中无鬼,为什么要派赵疤六行刺于我?”伍绍荣这回可傻眼了,汗流如雨,跪在那儿活像一摊稀泥。
林则徐为了叫他心服口服,立即吩咐:“带刺客!”时间不长,赵疤六被押进议事厅,赶紧跪下:“罪犯赵疤六给钦差大人叩头。”“赵疤六,你可认识他吗?”赵疤六扭头看了伍绍荣一眼,忙回答道:“认识,认识,他就是我的老爷伍绍荣。”林则徐点点头多“赵疤六,你当众讲一讲,伍绍荣都干了些什么?”“遵命。”赵疤六答应一声,放大了嗓门儿,便把伍绍荣叫他行刺林则徐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揭发证实了其他罪行。
文武官员们一听,无不咋舌龇牙!心里说:伍绍荣如此狗胆包天,干出这种事来!
林则徐见伍绍荣哑口无言,便命人把赵疤六带下去,又问他说:“伍绍荣,你还有何话说?”
这时,伍绍荣正在心里骂赵疤六:赵疤六啊赵疤六,你真是狼心狗肺!我到了阴曹地府,当了死鬼,也要用不散的阴魂把你缠死,以解我心头之恨!他正暗中咬牙,一听林大人问他“有何话说”,就知道已经彻底完蛋了,便扯掉脸皮,拿出最后一招,不住地往上叩头,又哭又喊:“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大人饶命啊——”
林则徐也不理他,吩咐左右:“叫他画供。”师爷们早把口供录好,一共四份,拿到伍绍荣的面前:“你看一看,有出入没有。这可都是你说的,把指纹按上吧!”伍绍荣瞅了一眼,也不细看,“嗐”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往口供上按了手印。
这时,林则徐高声说道:“伍绍荣身为朝廷命官,执法犯法,罪大恶极,人证、物证俱实,本人也供认不讳,本大臣言出法随,按律办事。来人哪,请尚方宝剑,把伍绍荣推出去斩首!”伍绍荣拼命呼嚎:“大人留情,大人开恩哪——”任凭他怎么撒泼,武士们往上一闯,不容分说,摘掉他的花翎,扒掉他的袍褂,把他五花大绑捆上,像拖死狗似地拖出厅外。钦差大人的中军参将李大纲,怀抱尚方天子剑跟了出去。
伍绍荣被押出厅外,议事厅中人人大惊失色,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心里都说:这位钦差大臣心可够硬的,真开刀了!有的竟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脖颈。那些心里没有鬼的,也免不了心惊胆裂!
两广总督邓廷桢见把伍绍荣推了出去,也有点坐不住了,急忙走到林则徐面前,俯耳低声说道:“大人息怒,伍绍荣身犯不赦之罪,按律当斩;不过,在他背后的那些人,都大有权势啊,大人是否从宽……”林则徐知道邓廷桢出于一片好心,是替自己着想,但他毫不在意,一阵冷笑:“大人只管放心,兄弟敢做敢当,怕他做甚!”邓廷桢不好再往下说了,讪讪回去坐下。
过了片刻,中军参将李大纲回到大厅,把尚方宝剑高高举过头顶:“回禀钦差大人,伍绍荣已被正法!”林则徐命人接过尚方宝剑,立即传命:“传我的命令,把伍绍荣的人头挂到街上示众,通知家属收尸!”李大纲遵命退了出去。
林则徐又高声问道:“广州水师副将梁必达来了吗?”
梁必达准知道跑不了他。因他多次替英国人接运鸦片、从中得利。方才林则徐说的“打着水师旗号替英夷接运鸦片”,就是指他而言,梁必达一听叫他,“扑通”跪倒,免冠叩首:“卑职罪该万死。”林则徐没有理他,又继续唤道:“广州府知州巴颜山!”“在。”
巴颜山系蒙古旗人,六十多岁。这家伙没有什么学问,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就知道贪赃在法,当官儿发财。他也从鸦片上搂了许多银子。别看他四六不懂,还看不起当官的汉人。过去连林则徐也没看在眼里。这回呀,他才领教了林钦差的厉害,见林则徐点他的名字,也发傻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请罪。
林则徐也不理他,又点名道:“参将刘成录!”“卑职在!”立即跪下叩头。“总督府护边参军李冲!”“在!”答应一声,立即跪倒。“广州海关协理副监督齐齐哈朗!”“在!”……
书要简短。林大人接二连三,一共点了二十一个人的名字,都是广州的文武官员。嚄!你看:在下边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都哆嗦地聚成堆儿了。这些人都几乎同时在想:伍绍荣哎,伍绍荣哎,等一会儿吧!咱们都是一路货,结个伴儿吧!
林则徐点完了名,又一一述说了他们的罪证,然后又问是否属实。因为证据确凿,想不承认也不行啊!林则徐便命他们一一画供。
画供已毕,林则徐突然站起身来:“本钦差现在接律定罪……”林则徐喊了这一嗓子不要紧,把这帮玩艺儿吓得异口同声大叫:“完了!”再看他们,有的瘫倒地上,有的休克过去;余者面如土色,呆若木鸡。别看他们平时对老百姓作威作福,今天碰上林钦差这个硬茬,都成了熊包软蛋怕死鬼。
林大人一看此情,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尔等身犯不赦之罪,按律当斩!本钦差姑念尔等还能认罪伏法,情有可原,暂免死刑,革职留用,以观后效。”
这帮半死不活的罪人一听,愣了片刻,立即脑袋拱地,“咚咚咚咚”磕起响头,边磕边说:“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开恩。我等愿意痛改前非,为林大人效力!”有几位竟咧着大嘴哭起来了:“林大人对我等如此宽恩,真好比重生的爹妈,再造的父母啊!”
林则徐让他们退回原位,然后,对两旁人等说道:“本大臣杀了伍绍荣,免了他们的死罪,不外乎是杀一儆百。望众位克己奉公,立功赎罪。如有抗拒禁烟者,唯王法从事!”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林则徐的面色和缓下来,开始与众文武官员商讨禁烟事宜。大家一致认为:虽然内患已受重创,洋人却很猖狂,不能坐视不理。林钦差认为很对,马上以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的名义,给洋商下了一道通牒。并做好了和洋人较量的一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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