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王悄悄地潜进紫阳宫。这是皇帝的寝宫。
夜很深、很沈,虽然侍卫的防备依然森严,但他已经摸熟了他们的作息,连他们几时会伸个懒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紫阳宫无疑是整座金陵皇宫守备最森严的地方,但也因为大家都认为守备十分周延,所以其实也是空隙最多的地方,因此他可以很轻易地趁着夜色潜伏进来。
透着纸窗,皇帝寝宫里的人还没睡,屋里还亮着灯。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子,轻轻地戳破了一个洞往里面看。
金陵皇帝已经久未露面,虽然他早已成人,但朝政却依然在皇太后以及右丞相
李抗远把持下。
这个皇帝只是个傀儡。
烛影摇曳下,透过窗所看到的却让他大吃一惊!
多年前当他还年幼的时候,曾多次见过“皇甫公子”,而现在在他眼前的男 人,竟与多年前所见的皇甫公子如此神似!
他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脸色略显苍白,体态比起长年习武的皇甫公子显得 略胖些,但除此之外他们的神态、样貌竟然十分相似。
灯影下的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正在看奏折,眉头深锁。
孝文帝六岁即位,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算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灯下的他看起来却苍白憔悴,一点都不像正值青壮的人。
仔细想想他的处境,六岁即位之后便一直是个傀儡皇帝;过了二十多年依然是 个傀儡。金陵日益衰败,而他却无能为力。外间的人暗地里嘲笑他懦弱无能,而他--果真懦弱无能吗?
战王静静地望着他,思索着自己前来的目的。
金陵周边四国当中,北夷最为壮大强盛。北夷人素来与金陵并无往来,每年象征性的缴交贡纳,那也是看在老皇帝的面子上。近年纳贡年年减少,金陵表面上表现出大国的不悦,实际上却不敢真正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们心知肚明,两国一旦交兵,金陵的胜算微乎其微。
当年的广阳帝外交甚强,而他在位之时北夷尚未强盛起来,但这二十多年来, 北夷军容日盛,早已不是当年可比拟。
此次他带着三千兵马进入金陵,沿路化整为零直驱阴山脚下,根据探子回报, 金陵并非不知,但他们却隐忍着不敢发作,这显示了金陵不愿意与北夷正面冲突。 北夷已经得寸,如今是否要进尺?
金陵的傀儡皇帝就在眼前,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啊:...
“谁在外面?”突然,灯影下的人出了声,战王不由得一惊,是自己思索问泄露了形迹?
“是大哥魂魄归来么?”那声音里隐藏着无限思念、渴望,带着一丝丝哀伤。
“大哥,你多年没来探望小弟了,可知道小弟朝思暮想,多希望能再见大哥一面!大哥英魂有知请现身相见......”
原来,皇甫公子过去曾多次潜入金陵来探望自己的异母兄弟?
“大哥,小弟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呢?大哥总是说她是母亲,她总是会老会死:...可是这么多年了,小弟眼看着金陵在她手中日益衰微,眼看着她与李抗远恣意操弄朝纲,民怨四起啊!大哥,小弟还要忍他们到何时?难道要等到金陵被四国侵吞才要反手?
“小弟岂不知北夷、南蛮、西郡跟东边的大宋国虎视眈眈,每天都想着要并吞金陵,小弟岂不愿金陵重新强盛、百姓丰衣足食!大哥过去的谆谆教诲小弟永志于心,不敢或望,但如今......如今已到了这步田地,小弟委实......委实难以再忍耐下去!”他咬牙切齿,怒气陡升。
“若不是......若不是看在他们手中还有着大哥的孩子,小弟......小弟早已发兵将他们一举歼灭。多年来小弟暗地里部署,老早已有成效。数十万大军暗地里演练,明处小弟手无军权,处处受到李抗远掣肘,背地里那些将军早已归小弟所辖,就像这次北夷挥兵入关,小弟有感于他们多年来照顾大哥的遗腹子,才会按兵不动 。大哥!小弟一番、心意,你泉下有知么?”
战王蓦地一惊!眼神暗了下来,这孝文帝......心机原来如此深沉!
原来这“傀儡皇帝”早将他们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唉......时机将至,风家一门忠烈,朕......不会让他枉死在李抗远手中。”
战王终于起身,什么话也没说,隔着薄薄的窗棂躬身一揖。
“我大哥的孩子......好么?”
战王无言点头。
“终有一日,金陵将恭迎他们的真主回宫。”
战王仰天,心中感慨万千。
“那日之前,有劳大哥英魂照料......今日大哥英魂来兮,所见所闻当唯有你我
知晓。”
望着那窗棂,战王只得一抹苦笑,飞身远去。
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傀儡皇帝”心机暗藏,手段如此之高。
想起临行前母亲对他的交代。此去金陵,入皇宫一探孝文帝虚实;倘若果真是傀儡,当手刃之,攻金陵迎小皇帝回宫;若否,当偃兵息鼓,速回北夷。
战王身影远去,灯下的孝文帝呼口气,额上冷汗涔涔。
“皇上受惊了。”暗里,那人微笑道。
“幸亏爱卿指点,免去朕杀身之祸。”
“皇上不必惊慌,那战王虽然勇猛难当,却不是莽撞之人,未探得虚实之前绝 不会轻易动手。”
“没想到北夷竟然派自己未来的王前来刺杀......”
“呵呵......北夷乃母系之国,死一个太子也不算什么,不过战王的确是他们之 中最有君相之人,想来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让他前来的。”
“爱卿足不出户却能知天下之事,真贤人也。”
“皇上谬赞。”
“对了,爱卿的大哥依然在牢狱之中,秋末将至......”
那人终于走出暗影。他头戴蓝巾,一袭蓝色书生袍,闲淡雅致,风采逼人。
“皇上不必忧心,我大哥艳福不浅,趁此事正好可以挫挫太后与李抗远的锐 气,令他们不敢妄动。”他手中的蒲扇缓缓摇曳,玉面含笑,眼波盈动。
孝文帝不由得侧开目光,脸上一热。
他,正是与风步云一同前往药王谷、性格冲动火爆、不知瞻前顾后为何物的风 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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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如意!快命人备热水!快啊!”
小宫女如意低着头装出一副苦瓜脸。“太后,您刚刚才离了热水,现在又要泡?”
“叫妳去准备就去准备!快啊!唉啊!受不了!真是难受极了!快给哀家召唤御医!”
如意让太监们去准备热水,自己又回到太后跟前。“太后,御医给您砍了头啦!三个全砍了,眼下咱们宫里没御医了。”
“废物!全是些废物!”太后难受极了,两名宫女就在她背后替她抓痒,但这还不够,她的手脚没有半刻停下来过,只见她不断地全身乱抓,连脸上都抓出一条条血痕。
“太后,您别再抓了,都受伤啦!”小宫女忧心地嚷着:“热水马上给您备好!”
“哀家......哀家真是受不了了!妳们这些废物快想想办法!”太后已经烦躁到了极点,她不断的抓愈抓愈痒,只有在热水中能得到一时半刻的舒适安宁,可是只要一离开热水便痒得更厉害!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疡发烂,而身边这些人却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拾儿也正暗自忧心着,皇榜都已经贴出好几天了,宫内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没人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是不见药儿姐姐?
她一定在皇宫里,那为什么不出面呢?
看看老太后身上的惨状......她忍不住偷偷扮个鬼脸,真是惨不忍睹!
再这样下去,恐怕老太后真的要一命呜呼了。毒气显然已经到了脸上,等毒气走到额头,就算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
“皇上驾到!”
通传的声音由远而近。皇帝来了。
“快拉下帘子!叫他回去!哀家不见人!谁也不见!”
“太后,说不定皇上想到法子救您了呢!”
“这......好好好!先把帘子扯下来,哀家这副模样不能见人!”
正说着,皇帝已经在几名太监及护卫簇拥下进来。
“儿向母后请安,母后康泰安顺|”
“起来起来!别行礼了,皇帝,你贴出的皇榜可找到神医否?”
“起禀母后,日前找到两个,但经考察过后都只是江湖术士,不足为信。”
“什么江湖术士!说不定他们真的有能解救哀家的灵丹妙药!你这废物为什么不带他们来见我?!”
皇帝脸一冷,定定地望着纱帘后的女人。“母后,江湖术士之言岂可轻信?万 一他们没治好母后的怪病,反而伤害了母后的性命,儿子怎么承担得起?”
“借口!全是借口!”皇太后大怒,推开帘子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你看到没有?哀家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找借口!”
皇帝被她那模样吓得后退一步!
皇太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什么权势、地位全是假的!一世风光,竟落得如此下场......”
“母后......”皇帝叹息一声说道:“母后请稍安勿躁,虽然皇榜没招来神医,但儿却替母后打听到有一位神医目前正在咱们宫内,若能请得她来,想必母后的病很快就可以康复。”
“谁?是谁?快找他来!”
“这......这位神医虽然人在宫内,但要请她治病却有个难处......”
“难处?什么难处?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天下之人莫非臣民,皇帝下令要她治病,还有谁敢不听号令?”
“此女素有“药王神医”之称,乃天下第一神医,同时也是神捕风步云的未过门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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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到了。从普膳房一直到地牢这段路上悄然无声,因为普膳房里的人全都睡着了,而地牢大门正敞开着,侍卫们一个个倒在地上睡得深沉。
这时候就算拿刀子捅他们,他们也醒不过来。
师父总说她心地太仁慈,要令这些守卫无法阻拦她有上百种方法,而只要其中一种,就可以在瞬间杀死他们全部,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却花了那么长的时问,只为了毒昏他们,让他们睡上几天。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醒过来之后应该不会受罚吧?
没有任何大夫能查出他们究竟得了什么病、或者中了什么毒,他们只是睡着 了,在同一时间内。
就在她要踏进天牢的瞬间,几名宫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药儿愣了一下,这里从来都不会有宫女出现。
“奉主人之命,请药王移驾“贞德宫”。”
宫女们对她十分有礼,脸上笑吟吟地,看不出任何恶意。
她们步伐轻快、身段曼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宫女,她们身 怀上乘武功。
“如果本王不去呢?”
“主人命奴婢转告药王,风总捕头之事已有良方,请药王随奴婢们前去就可以 知晓了。”
“妳们的主人是谁?”
“奴婢们不敢说,还是请药王与奴婢们一同前去吧。”
“妳们的主人可知道本王要杀妳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主人知道。但主人说药王生性仁慈,必不会与奴婢们为难,主人说此刻药王 若是带走了风捕头,会陷他一生于不仁不义,所以请药王千万三思。”
药儿回头看着天牢大门,就在这么咫尺之间了:...她可以毫无阻碍地带走风步 云,可是步云这一生都会变成金陵通缉犯,他最重视的名誉将荡然无存。
叹口气,药儿屈服了,再等个一时半刻也无妨。“带路吧。”
“药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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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必然又是你那个不男不女的爱宠所出的主意对吧?”
“贤卿并非什么......什么不男不女的家伙,朕正打算封他为相。”
“封他为相?!你竟然要封那个家伙为丞相?!皇上,你真是疯了!”太后气急败坏,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连说话都不再顾忌。
“母后请息怒,儿心意已决,无人可更改,您就别再动怒了,免得凤体受到折损|”
“住口!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什么神医!为的只是要搭救风步云!哀家就不懂,只不过是个捕头,犯得着你们一个个来求情?三代忠良又如何?勾结匪类就是该死!”
“风步云虽然只是个捕头,但他平反了很多民问冤情,是百姓们心目中的青天,所谓的“结交匪类”也只不过是右丞相的一面之词;北夷战王虽然非我族类,但并未做出伤害金陵之事。”
“你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可异!倘若北夷人并不觊觎我金陵皇土,那么边关那些小镇百姓群起造反的事情又该算在谁头上?”
“要算,也该算在李抗远头上。”
“你!大胆!”皇太后怒极,蓦地一拍,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泡在热水里,模样不伦不类至极。
“母后,李抗远无力抵御外敌,几个小镇百姓群起造反乃是关外紫微神宫所为。李抗远无能,竟将这件事情算在风步云头上,说起来原本造反的人和该更多,还是风步云与王药儿解救了那次危难。”
“反了反了!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孝文帝微微抬起下颚,也意外自己竟敢这么说话,但说出来之后他的心却平静了。
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他活在母后的阴影下,一举一动全受她的限制,他就像个玩偶,任人操纵。而今也该是他反扑之时,此时再不做,将来恐怕再也无机会翻身。
“母后,您近来凤体欠安,不需要再操劳国事了,待药王为您诊治之后,您就好好歇息吧,国家大事儿自会拿主意的。”
皇太后一怔,透过帘子,她看见皇上直起了腰。他从来从来都不曾在她面前挺直过腰身,三十年来他总是低着头,总是只会回答:母后您作主。而此时此刻的他,竟抬起头来了!
他的样貌......多像当年那个负心绝情的男人!
皇太后长叹一声,幽幽然,满腹无可言喻的辛酸苦涩。
“王药儿到!”
不久,几名宫女领着一名女子缓步走进了贞德宫,正在服侍太后的小宫女如意见到来人,不由得嘻地一声笑出来。
皇太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她素来宠爱的宫女正在窃笑,她只是抬起头望着那做宫女打扮的女子。
“妳就是人称药王神医的女子?”
“民女王药儿。”
“为何不叩见?”
“这天底下有大夫叩见病人的道理吗?”
皇太后恹恹然挥手。“罢了罢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哀家也不想再计较了:...妳真能治好哀家的病吗?”
“能。”
“妳不怕妳治好了哀家,哀家反过来杀了妳跟风步云?”
药儿微微一笑道:“那也是很容易的,只不过太后身边得有人才能做这件事。”她停了一下,眼光温柔地凝视着她。“要杀光这宫里的人,对民女而言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妳威胁我?”
“民女不敢。民女只不过是据实以报。”
世道果然变了,眼下这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的百姓也敢当着面恐吓她。
皇太后惨然一笑,不再说话。
把过了脉,药儿叹口气,先在热水里下了些粉末,接着缓缓开口:“太后中的毒十分奇特复杂,现下虽然可以暂时止痒,但想要返璞归一兀却需要长时间的调理,请太后记住一年内不可动怒、不可瞋喜,配上民女的药方慢慢调理,一年之后即可完全康复,若太后做不到,只要动了真气,不出三天,腐毒就会攻心,届时再找民女来也没有用了。太后,您明白吗?”
至此,金陵王朝的碧庄皇太后已经完全输了。
她黯然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全部离开。
离开太后的寝宫,孝文帝正等着她们。
孝文帝对他们微微一笑道:“几位可以到天牢接风捕头了,请转告他,如果他愿意原谅朝廷这次的疏忽,朝廷随时欢迎他回来,金陵百姓依旧需要他这位神捕。”
“谢皇上......”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落幕,药儿还有些怔忡。
“走啊!还怀疑什么!?”旁边的小宫女推推她,笑嘻嘻地挽起她的手。“咱们快去接风步云!”
才走到宫门口,孝文帝却又开口了:“路公子,朕已经通知“那位侍卫”到天牢与各位会合,你不用再回去找他了,那秘道早上朕已经命人封了起来。”
拾儿停了停,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都说这皇帝是个傀儡?
怎么傀儡原来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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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儿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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