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有人可以这样活!
那是一间小型电子工厂,只有两条生产线,每一条生产线大约有二十个女工,她们可以一边谈笑,一边把零件放进面前穿梭不停的PC板上;在PC板子不便是滚烫的溶锡,她们居然习以为常!
小胖妹的工作在品管部,说是品管部,事实上就是检查补正的工作,小小的工作台上有一枝焊枪,一堆锡条,她得检查每月从生产线上下来的板子,把少的零件补上去;多的、位置错误的零件拿下来或改位置。而她也免不了要把手放进化学药水里去,把板子洗干净,这说明了她为什么会有一双粗糙不堪的手。
方掌珠阴森森地瞪着眼前的板子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刺鼻的化学药品和焊锡所发出的可憎味道,热的空气使她不停的流汗——到底是因为她太胖了?还是这个地方原本就热得像个地狱一样!
小安坐在她身边有点不安,她压低了声音开口:"美俐,你已经发呆快半天了。"
"那又怎么样?"
"组长已经在看你了。"
"那又怎么样?"
小安既讶异又紧张,她几乎是膛目结舌地:"我们现在在上班。"
"哼哼。"
在品管部最前方的张太人抱了一堆板子走到她们面前;她是一个略显清瘦,看起来总眯着眼睛的中年妇人。她把板子往方掌珠面前一放。
"美俐啊,是不是身体还没复原。要不要多休息几天?"话虽这么说,她锐利的眼光却往桌台上一扫,那堆板子从早上到现在动也没动一下。
方掌珠闷闷地抬眼,然后阴森森地抬起头。"我不想做。"
"什么叫不想做!"张太太的声音大了起来。
小安连忙将方掌珠面前的板子全换过来。"不是啦,美俐的意思是她的伤还没好,手不是很灵活,没关系,我帮她做。"
张太太很不高兴地看着美俐。这丫头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看看她的表情,光是看到就让人一肚子火。
"你要是还不能工作,就不要来上班,免得影响别人上班的情绪。"
"我想不想做是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吗?"方掌珠同样锐利地回答她。
小安大惊失色地揽住她。"美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张太太说嘛!"
"我想怎么说话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替我说好话!"她再也受不了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受不了了!这个地方臭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美俐!"
方掌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工厂,却在门口被林妈妈给拦了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去透透气,你管得着吗?"方掌珠倔傲地抬起下巴。"闪开。"
"你给我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她的口气不容置疑:"现在。"
"我不要。"
林妈生起气来了,她用力拉住掌珠的手猛然一拽——
"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我不要!方掌珠气得尖叫起来。天啊!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你耳聋吗?"
林妈妈更生气了,她没命地揪住她的手,场面顿时火爆起来。"我叫你回你自己的位子上!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真的鬼上身了你!"
"林妈妈!林妈妈!你不要这样!"小安急急忙忙赶过来,急得快哭了!"林妈妈!美俐她的脑袋不清楚!她不是故意的!"
"你们的脑袋才不清楚,你们才是鬼上身了!"掌珠怒不可遏地甩开林妈妈的手。"我要去那里是我的事!我要不要上班也是我的事!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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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小姐出院。"
"大小姐运气真好,那么大的车祸都没事,福人命大啊!"
此起彼落的祝福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了。她好像只是不停地微笑,左左右右地点头微笑,笑得脸也僵了,腿也软了,累得想哭,不得不随便找个房间躲进去喘口气。"
外面的音乐声从门里不住地飘进来,她瞪大了眼晴,惊惶地喘息,竟然手脚也不住颤抖——她开始意识到"代价"了,因为她不只偷了这个身体,相对的,她也偷了这副身体所过的生活。
那些虚伪的微笑、那些毫无诚意的祝福让她不能呼吸,那些人根本不是真心的,他们眼神里没有半点真。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宁可像他那样咒骂,也不要看到那些可恨的假面。
"掌珠,我好想你。"一双男性的手冷不防自她身后抱住她。
她倒吸一口凉气,定在当场动弹不得,脑袋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声音有些熟悉,美痢愣愣地定在那里听着,手脚依然发着抖。男人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脸埋在她的长发里,仿佛在对爱人轻诉。
"每天,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天,我不知道我会那么想你,也没想到我会那么爱你。"
现在该怎么办?
不待她想出对策。男人已经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一见到那面孔,她更惊了。
天哪,居然是胡秘书!方掌珠原来早已经有了爱人,而那人竟然就是日日夜夜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胡秘书——要命,她连胡秘书到底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
胡秘书深情款款地笑看她那惊愕的表情。"不会吧?宝贝,我可不相信医院那套说辞,你是装出来的吧!在我面前也需要这种伪装!"
美俐一连眨了好儿下眼睛,如同蝴蝶乱扑的睫毛挡不住胡秘书那锐利的眼光,她很想说;你认错人了。可惜她不能这么说。这身体是她偷来的,连着所有的责任,要命的亲昵关系——现在全都属于她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笑容有点僵了,方掌珠这小女人,脾气阴晴不定,前一秒钟还是温柔小绵羊,不一秒钟便成杀人凶手。
他蹙起眉。"宝贝!"
美俐紧张地咽咽口水,脚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低低地,几乎是颤抖地:"我……我有点累……"
听她这么一说,胡秘书显然放松不少,他刻意微笑以遮掩自己的过度紧张,他还真怕自己的心血全功亏一簧。"我知道你很累。当然会累啊,每天装成乖小孩对你来说一定难受极了吧!不过你真聪明。"
聪明!
胡秘书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他赞赏地看着她。"本来老头子对你几乎死心了,那天你也实在闹得太过分了,我真怕他会死了心把所有产业过给学刚那混蛋呢。"他说着,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可是你一下子就扳回劣势了,天啊,我真爱你!你知道吗?我最爱你这种操纵别人生死的本事。你要谁哭,谁便哭得死去活来,你想谁笑,谁便乐不可支。"他凝视着她的眼。"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小魔鬼。"
她渐渐地懂了,但是越懂,她的心便越往下沉。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面孔,要不然他一定会发现她的脸色已如此惨白。
"这几天你的表现好极了,只要再加把劲,老头子的遗嘱上一定会有你的名字,而且我保证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胡秘书愣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肩。"别这样,宝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再忍耐一段时间,等那些遗产到手之后……"
"我不要,我也不想听了,你出去。"美俐惶恐地轻嚷:"我真的很累,请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胡秘书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阴沉了几秒,但他很快藏住怒火,只是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那好吧,我不烦你,但是我想你一定会想清楚的是不是?毕竟没钱还谈什么复仇呢。"
复仇?他到底在说什么?
方掌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进行什么复仇?
她本来以为自己听懂了,但是再想深一层,却又迷糊了。原本已经纠缠的情节,现在更复杂,一切似乎都打了个又厚又重的结一样,让她既解不开又无力逃离……天啊!她突然好想念自己过去单纯的日子。
"啊。"
"谁?"她惊跳起来!小办公室角落的大沙发里竟然一直躲着一个人。
男人站起身,那双灼热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你……"是方学刚,天啊!竟然是方学刚!美俐似乎要觉得自己心脏无力了,她恐慌地注视着方学刚那张刚峻的面孔。"你……你刚刚都听到了。"
方学刚只是冷笑。"是,我都听到了,但是又怎么样。那反正也不是什么新闻了不是吗。"
美俐纠住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又在说什么?怎么这些人说的都不是她听得懂的吗?
方学刚那双漆黑如星的阵子里射出极度冰冷。鄙视的光芒。"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演技会如此精湛,差点连我也给你骗过去了。"
她是不是隐约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痛楚!
方学刚一贯的冰冷平静,不露半点痕迹:"方掌珠,你要财产,你也从来没掩饰过你的想法,事实上你之所以还留在这个家,为的也就是这一大份产业而已。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对那些财产原本就没半点兴趣,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们可以白纸黑字写清楚,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美俐愣愣地看着他。
方学刚看起来再认真不过,他真的不想要钱,那他要什么!
他替她做了解答。"我要你答应我,不许再伤害任何人,爸爸,我母亲,你自己。"
她呆呆地张大口,樱唇变成一个大大的O字型。
他冷冷一哼。"你死了,爸爸和我母亲就永远不会快乐了,刚刚那个胡混蛋说对了一件事,你的确有那种本事,你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神通广大的小魔鬼。"
她想辩驳,可是脑子里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门外有人敲门,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已经有人呼着冲了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大家都在找你们呢。"
"他们在开兄妹高锋会议呢。"
"快出来吧!"
刺眼的灯光刺得她的眼睛好痛,一股流泪的冲动油然而生——方学刚依然在黑暗中冷冷地瞅着她。
他们都在笑呢。
可是她却好想哭。
美俐勉强微笑,眼眶却不听话地了起来——天哪,她真的好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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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俐……"小安洗完澡后轻推开门走进她们的宿舍房间,把小脸盆放在床角之后走到美俐的床边;美俐正躺在一堆混乱的衣服与棉被上面。
小安又叹口气。"美俐,你到底怎么了嘛?怎么出了车祸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这样怪里怪气的?"
方掌珠睨了她一眼,连理都懒得理她。
"美俐。"小安又是焦急又是泄气地:"你到底怎么了啦?你这样我会很紧张的你知道吗?今天不午你走了之后林妈妈不知道有多难过,她虽然一直忍耐着,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真的伤心死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好喜欢她的吗?"
喜欢那个短腿老巫婆?哈!也难怪,胖子自然会喜欢胖子,物以类聚罗。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知道,这不是原来的你,这一定不是你自己原来的意思的。"小安的眼眶红了起来。"美俐,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跟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帮到你好不好。"
方掌珠极度不耐烦地转过身体。她最恨人哭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那么爱哭何不去参加五子哭墓。偏要强迫别人看着那眼泪滴滴答答没完没了,讨厌到极点!
小安却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得伤心不已。"美俐……美俐……要叫我怎么办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什么?"这句话引起她的兴趣了。
"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睡的嘛。"小安抽抽噎噎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复?又不是九官鸟。"掌珠极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回来睡和这件事有什么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不是我没回来睡,你早上一定会叫我起床,你要叫我起床,自然不会迟到,那也就更不会出车祸了啊,所以我说都是我害的。"小安一口气说完,眼泪终于止住了一点。
方掌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么曲折离奇的"情节"。跟前这瘦小女孩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一堆浆糊吗?
"美俐,你原谅我好不好?"小安轻轻翻着眼睛看她:"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现在需要抽支烟了。她从怀里掏啊掏的,终于到烟,点上烟之后深吸了一口,不顾小安那掉到地上的下巴,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干嘛这样看我?没看过人吸烟?"
小安突然跳起来,大惊失色地夺下她手中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熄。"天啊!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千了什么事啊?怎么可以抽烟?"
"拜托,这是只是香烟,又不是大麻。海洛因,你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方掌珠瞪了她一眼。"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说着,又掏出另一支烟。
小安却又红了眼了。"美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好了好了,我放弃,我不抽了可以吧。"方掌珠立刻投降。天啊!真的有人的眼泪似水龙头一样,一转就来的。她把烟扔到垃圾筒里去。"拜托你,你别再哭了,我最怕看到人哭了。"
听到这话,小安竟然笑了。
天啊,这女孩的脑筋一定有问题,而且不止是装了浆糊那么简单。
"你以前也老是笑我爱哭……""小安红着眼晴破涕为笑,那双眼晶莹地闪着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泪水。"我真高兴……"
"高兴!你的脑袋真的有问题……"她不习惯,真的不习惯有人这样对她。
小安看起来那么高兴,好像……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大概是爱吧!而那种爱是不附带任何条件的。
小安轻轻握住她的手,眼晴望着床前书桌上她们两人的合影照,低低地说:"美俐,以前你对我说过,说不管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我想成为什么人,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眼晴转回来定在方掌珠的眼。"你也一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的。"
"拜托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方掌珠快尖叫了,甩开小安的手跳起来。
"我才不要。"小安却又欺上来,紧紧拉着她,笑了:"我就是喜欢嘛。"什么肉麻,越肉麻越好,哈,怕了吧?"
她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么愚蠢的话。
可是……小安的手好温暖。
掌珠有点犹豫地看着小安。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底竟然有一点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融化中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可是真的缓缓地融化了。好可怕,方掌珠不由得打个颤——真觉得可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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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清晨,方家老爷来到早餐桌上,只看到两份刚吃完的早餐盘还留在餐桌上。他蹙起眉,休假天会有谁这么早起来?"周嫂。"
正在厨房忙的周嫂立刻眉开眼笑地跑出来。"什么事?老爷。"
方家老爷指指桌子。"这是谁的?"
周嫂笑得更开心了:"是太太和小姐的。"
太太和小姐?方运生怔了一下。这屋子里自然只有一个太太,一个小姐,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们两个竟然一起吃早餐?"那她们现在人呢?"
周嫂喜孜孜地指指外面的小庭园,方运生放眼看去,那像梦境一般的场景神奇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敢信自己的眼睛,一股温热的感觉直冲上他的脑门,连眼眶也湿热起来:"她们在那里……多久了?"他强自地问,但语气里仍旧露出一丝难忍的激动。
周嫂用抹布擦擦手,走到窗前,连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有好几十分钟了啦,我也搞不清楚……老爷,您今天要吃什么早餐?"
方运生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庭院中的两名女子。她们坐在庭院里,表情都那么详和——他真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一天。啊,铁定是他的祈祷应验了,铁定是——他在天上的妻子不忍他们父女两俩那不堪的折磨,终于显灵拯救了他们挚爱的独生女儿。他不想知道这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他甚至连问也不敢问这奇迹是如何发生的。他只想感谢上苍,感谢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存在及不存在的一切——感谢你们,感谢你们释放了所有的痛苦及要仇恨。
"老爷?"
"随便吧。"方运生不自觉地拭了一下眼角。"送到外面来,我想在外面吃。"
"好。"周嫂又笑了,她的眼角同样湿润,转个身准备去做事,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老爷,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关系,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他的眼光还是定在窗外。
周嫂有些紧张地用抹布搓搓手,吞吞吐吐地:"我……也不是很了解啦,不过我觉得小喔,好变了一个人耶。"
变了一个人?方运生点点头。"方掌珠的确是变了个人……"
"这样是很好,可是我老觉得怪怪的……"
"这有什么怪的?"他不高兴了。"掌珠以前只是不懂事,女大十八变,方掌珠长大了,开窍了,这怎么会奇怪?"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
"不要说,我也不想听。"方连生恢复了顽固老儿的本性。他不高兴的挥挥手往外走。"把早餐送到外面来,还有……"他瞪了周嫂一眼。"我不准你在小姐和太太面前胡说八道,知道吗?"
周嫂有点委屈地点点头,等到方家老爷出去之后才嘟起唇,不开心地自言自语:"搞什么,我是好心啊,人家说:"反性、反性"(台湾俗话),反性不好耶,说不定……"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立刻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几下。呸呸呸,死阿秀,你听听你在胡说什么,乌雅嘴。于是她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她的话也落入一直在客厅里坚耳听的男人耳里。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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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你只要轻轻的点上去就可以了,要不然锡会大多,"小安不厌其烦地再教一次,认真的表情像是有个笨小孩的可怜母亲。
方掌珠耐住性子,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人己经在这里了,索性放下心试试看,只是嘴上依然免不了滴咕:"麻烦得要命,怎么那么难搞,到底要怎么弄嘛……"
"耐心一点,以前你是我们之中做得最好的。"
"那都是以前。"
"是啊,撞个车把你的脑袋真的撞坏了。"小安俏皮地取笑她:"只可惜没把你的身材撞得好一些。"
啊,她这才想到这几天她对这臃肿变形的身材居然没什么抱怨了,相反的,当她知道别人看着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时,心里竟然踏实不少。
"闭上你的嘴。"方掌珠横了她一眼,只是眼里的锐气正日益减少。
"林妈妈过来了。"小安的眼角瞥见那圆胖的身体,她有点紧张。"你不要再惹她生气了。"
方掌珠却抬起头,林妈妈挺得笔直地走过她身边,阅兵似的神态里竟是倔傲她居然有些欣赏起这位小老太太来了。
这辈子,没有谁敢像她一样有那种勇气那样吼她,最可贵的是她相信即使林妈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态度。
这位林妈妈无疑是个十成十的高傲硬骨头,如同方掌珠。
方掌珠看了她一眼,先撇嘴,然后有些不甘心似地吐了句:"那天的事,对不起。"
林妈妈停下脚步,目光闪动几秒,然后再度往前走。
方掌珠嘟起唇。怎么这么小心眼?她转向小安:"我说了喔,是她不理我的。"
"多做点事,少说点话。"她们的身后来林妈妈的声音。
小安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下了班到我家来。"林妈妈又说话了,同时回头,有点心疼,哀怨似地瞪了她们一眼。"给你们炖了汤了。"
方掌珠愣愣地,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而小安却开心地低声欢呼:"谢谢林妈妈,美俐,我又托你的福了。"
林妈妈已走到厂房的另一端,方掌珠不甚了解地看着小安:"为什么要到她家去。"
"你的脑袋真的撞坏啦?"小安笑嘻嘻地回答:"林妈妈常常炖汤给你吃啊,你这身材啊,有一半要拜她所赐。"
"去她家?"
"对啊,"小安回到位置上。"总不好带到工厂来吧?林妈妈其实脸皮很薄的,她不喜欢人家说她偏心啊。"
她还是不了解。"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安横了她一眼:"当然是因为爱啊,美俐小姐,大家都知道林妈妈爱你。"
爱……?她还是不懂。
当天上午,她坐在林家的饭桌上时还有点呆滞地想着。那么庸俗的字,打开一份报纸,立刻可以看到那个字起起码一百次。
到底有几个人搞得清楚那个字的真义!没有。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解释,没有公制的标准,那到底哪一种解释才是真的?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想起来已经要抱头呻吟了,却有那么多人成天把"爱"字挂在嘴皮上迎风摇摆。
"快吃啊,怎么呆呆的?"林妈妈一离了工厂就好像脱了一身厚重甲壳似的轻松起来,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她端起香喷喷的鸡汤,那和她过去喝的汤都不一样,不像周嫂做的,也不像高级大饭店做的,哪里都不像,那是一种独特风格的热汤。
"多喝一点,你刚出院,身体要多补一补。"林妈妈含笑夹了一片肉放在她的碗里,同时招呼其他人:"小安,大风,你们也吃啊,我煮了很多,要是吃不完会很浪费的。"
"真好吃!"小安笑着扒了一口饭。"还是林妈妈煮的东西最好吃。"
"贫嘴。"林妈妈笑着骂:"有饭你就吃,有汤你就喝,哪来那么多话。"
"真的嘛,你看大风,他已经院了三碗饭了耶,真不害燥。"
大风原本低头扒饭,听到小安这么说,不由得红着脸停下动作傻傻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米。"每次来这里,胃口总是特别的好……"
"去。"林妈妈横了小安一眼。"你快吃,别听小安胡说八道,你们多吃我才高兴,要不然何必请你们吃饭!咦!美俐,你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几双眼晴全转向她,方掌珠连忙咽不一口饭,然后在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之前起身。"我忘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了。"她说着,转身往外冲。
"美俐!"小安讶异地叫了起来。"你才吃一点点耶,林妈妈是专门为你煮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
要是换成过去,她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但是这次不同,她竟然停下脚步轻轻地回答:"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把我的汤喝完。"
"美俐……"
"小安,让她去吧。"林妈妈有点沮丧地笑了笑。"我们帮不了她的。"
丁大风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眼里有一丝落寞。
小安泄气地坐回位置。"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嘛。"
他们都没回答,因为他们也都没有答案;事上那也不是很重要,他们只希望美俐好,真的。除此之外,其它的都不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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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搭车,只是不停地跑。她不是拦不到车子,只是她需要一点清醒。
啊,说来也真好笑,她泡在酒精里起码有两年了,从来也没期望过什么清醒,现在她滴酒未沾,却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清醒。
宋美俐的身体很胖,但大致上还算是健康,只是跑起来有点喘;她跑在夜幕中,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胖女孩,她似乎又回到国小、国中时代。
她曾经是个田径健将,可以长跑,可以冲刺,在田径场上获得好多好多的掌声。好多好多的赞赏与艳羡,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跑步了呢?
以前她喜欢跑,喜欢风声从耳边划过的感觉,喜欢那种融入跑步所特有的韵律中,是种自在,但她忘掉了;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忘掉那感觉,直到现在,尽管现在她已经气喘连连——换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根本跑不动。
然后她远远地见到那独栋别墅了,很意外原来这两个地方的距离是这么的远。
短短的、两公里竟然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个高级别墅区,一个平民工厂区。
一个恨的地狱,一个爱的天堂。
剩下的路程她缓缓地走着,不是因为跑不动,而是因为她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么,只是每跨一小步,她的心便猛跳一下。
是什么地力出错了呢!她终于想开了。
当她站在铁门前,抬头望着那精致的别墅时,她的眼光里充满疑问,怀念和依然难解的一丝仇恨。
二楼的灯光亮着,她直直地看着那扇落地窗,从此,她再也无法回到那间屋子里了吗?如果是,那她该开心还是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里塞满了各形各样难以言喻的想法,然后她意识到她的眼光……
第一次,她们终于真正面对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无法动弹,直到她看到人影一闪,眼光消失了,她依旧站在那里,她知道她会上来。
那真正的宋美俐。
那拥有那么多爱,平凡无奇的胖女孩宋美俐,她们将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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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娇女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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