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县首富胥大善人死了。
钟快腿是大同县衙的捕头,也是这附近几个县最好的捕快。他原名钟郐,因为轻功了得,所有人都叫他快腿捕头,时间一长,原名反而被人忘了。钟快腿很以这个名字为荣,他最出名的故事是和一匹千里马赛跑,跑了一天一夜以后,那马倒在地上死了。
累死的。
十几天前邻县出了桩离奇杀人案,钟快腿奉命去协助追查,才回家来没一个时辰,就被仵作老余带着去胥家看尸体。胥大善人胥宝定做粮米买卖起家,平时行善积德,是这地方上有名的商贾,故而虽遭刺暴毙,却没有在县衙停尸。地方上向来仰赖胥家颇多,县太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夏日里天气湿热,尸体容易腐烂。一掀开胥家准备好的棺木,大股的恶臭味就涌出来。钟快腿虽然赶紧捂住了鼻子,还是脑中猛的一晕,退后几步,他皱眉道:“怎么烂的这么快?”
老余倒是先罩好了口鼻,上前翻检尸体,边答道:“确实奇怪,胥家昨天夜里来报的案,本不该这么快腐烂。”
钟快腿站远了些,问道:“难道时辰错了?”
老余摇头道:“看着肌肉颜色与血块,也未见得,天气湿闷,尸体坏的快也是应该的——胥老爷大概死了八个时辰,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这应该没错,只是坏的也太厉害了些。”
钟快腿道:“死因可看出来了?”
老余开始给尸体着回衣物,笑道:“死因谁看不出来?胸口被利器当心穿过,两面锋口,应是剑或匕首,入肉约五寸一分长。胥老爷身上只有这一个伤,其它没有任何异象。”
钟快腿一震,道:“五寸一分长?当真?!”
老余冷笑道:“钟捕头你如今名气大了,忘性也大了,连我老余的话也不信。不信的话自己去瞧啊。”
钟快腿似乎没有听到,他只站在原地反反复覆的道:“五寸一?五寸一?难道那煞星果真来了此地?”
听了钟快腿的话,县太爷手里的茶杯盖子许久才慢慢落下去,沉吟片刻,道:“你说这是江湖刺客所为,可有其它证据?”
“启秉老爷,证据就是胥宝定的伤口。”
“哦?这话怎么讲?”
“老爷不涉足江湖,不知道也是不奇怪的。这两年以来,江湖上出了个顶顶有名的刺客,出手从不留活口,每次都是当心穿过,死者伤口五寸一分长。因为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个外号‘五寸一’,黑手品评兵器谱,这五寸一排名第。”
县令放下了茶,道:“胥老爷祖上几代都在这大同县上做粮米生意,并非江湖人,怎会招来这等杀身之祸?”
钟快腿心头一松,暗道县太爷果然是年纪太轻,见识太浅。表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道:“商场如战场,这几年胥老爷生意做的大了,肯定结识了不少头面上的人,不知何时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属下这次到邻县,听闻这煞星在梅川附近杀伤好几条人命,见识过死于他手者尸体的伤口方位,与胥老爷的伤口是一模一样。”
县太爷点点头道:“这我也听说过;你既然这么说,那就错不了了。打点一下,我们一起过去胥家探问遗孤。”
钟快腿心领神会,马上退出去让人备轿,不一会儿,就到了胥家。
胥家是地方大户,然生老病死贫富皆同,胥夫人年逾五十又遭丧夫之痛,拉着县令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话,才哽咽着要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胥宝定的儿子胥子常、儿媳胡氏,女儿和倒插门女婿,还有家里的老管家披麻带孝站在一边,听见胥夫人这一哭,都是涕泪涟涟。
大同县令姓楚,名桐,字吟白,去年进士及第,皇榜点得第九。虽然外放做了个小小县令,但大同距京城不远,又颇为富庶,这实在是个肥差。楚县令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为人亲和,处事持正,这一年以来没什么大作为,却也无失当之处。
看见这阵仗,知晓想要问供怕是不能了。楚县令只得柔声安慰胥夫人几句,又跟胥子定的儿子儿媳、女儿、老仆各问了几句话,便让钟快腿带他去看看尸体。
老余验过尸之后,胥子定就被搬到了前厅,为免腐味外泄,又多加了不少香料,屋里外烧着上好的沉香,烟雾缭绕。饶是这样,甫开棺时钟快腿还是紧紧蒙住了口鼻。
胥宝定脸色紫青,双目紧闭,表情平和,胸口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肉翻起,已经开始溃烂。
楚县令神色分毫不改,近前道:“老余怎么说的?”
钟快腿硬着头皮扶住棺木,道:“死了八个时辰,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身上的伤只有一个,被利器当心穿过,两面锋口,应是剑或匕首,入肉约五寸一分长。”
楚县令道:“八到十二个时辰……肯定?”
钟快腿道:“老余说错不了。”
楚县令审视了伤口一阵,道:“这伤烂的厉害啊,锋口都辨不出来了。”
钟快腿探头看了眼,回道:“是,天气湿热的缘故吧。半个多时辰前我和老余来的时候,还能大约的看出伤口的轮廓。”
“哦?”楚县令眼睛一动,自语道:“这就……胥老爷是死在他的书房?死时在做何事?何人作证?”
“启禀老爷,胥子定死时据说是昨天晚饭刚过。他刚从外地巡视米庄回来,正在翻阅帐簿——这是胥子定多年的习惯。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丫鬟兰儿,她来送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又等了一会儿,她大着胆子推门,才发现胥老爷胸口有伤,倒在书架边。”
“入殓前可有动过尸体?”
“没有,胥夫人知道关节重大,没敢让人拾掇,当时就去报了官。可是老余探亲在外,我又没有回来,所以拖到今天才来验尸。”
楚县令点头道:“这后面的我都知道了。”
看了尸体好一阵子,楚县令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插入胥老爷梳好的发间,摩娑片刻又抽出手来,才道:“合上吧。”
钟快腿满腹疑窦,表面上却不显露,抬起棺盖时身形一掩,也伸手去匆忙抚了一下。走出外间,见楚县令仰头向天,神情严峻,一眨眼,又恢复了平日的和善,道:“我们回去吧。”
没过几天,来了调令,调楚桐入京述职。外放原是长些历练,这一入京,此后升官有望,可谓前途无量。
胥老爷的案子是地方大案,却毫无进展,正好一脱手转给了下任,也不免有人羡慕楚县令顺风顺水,运道逼人。下一任却也有自己的办法,听了钟快腿的话,看了验尸报告,又查了胥老爷过往的生意恩怨。朱笔一批:锦州粮商李赫,因商场私怨买凶杀人,即刻追捕李赫到案,通缉江湖匪类‘五寸一’。
胥家的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胥老爷也平安入殓,李赫被抓打入大牢,‘五寸一’没有消息,通缉令依旧悬在城头上。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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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上) 第二折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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