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湖第二部·纵横篇 第九章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眼前大雾弥漫,只怕会是个阴天。  
  衣衫被露水打的湿透,黏腻的沾在皮肤上,却觉不出难受。一动不动的坐了整个晚上,腿脚的酸麻已占去了所有的知觉。  
  秋无意扶着石壁,吃力的站起来,眼角视线向旁边的灌木丛瞥过去,“你们几个,出来。”  
  几个巡值打扮的教中弟子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香主级别的巡值长,躬身行礼道,“秋左使,教主吩咐,找到了秋左使便通知您去值事堂……”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接着道,“请秋左使解释聂长老的死因。”  
  秋无意点点头,反手去抓剑柄。周围几个人神色大变,齐齐退了一步。定睛再望去,秋无意却只是将剑从腰上解下来,随手往那个香主身上一抛,径自向值事堂的方向去了。  
  不过朝日之隔,值事堂已成灵堂。  
  遍眼皆是惨白颜色,一具棺木停在堂中。  
  灵堂里只有一个人。卓起扬站在大堂正中,盯着墙壁上的“奠”  字出神。  
  沉思中的神色微动,“无意,你来了。”  
  “是。”秋无意从门口悄然走进来。  
  卓起扬的视线不动,依旧盯着那个硕大的’奠‘字,“她昨夜去了。”  
  “……是。”  
  “人在江湖,迟早难免一死。我也清楚的很。只是我却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想她,想事情,想过去。”  
  卓起扬低下头来,轻抚着棺木,喃喃道,“无意,有些事情你当时还小,可能不知道。当年先父逝去的突然,教内几股势力相互倾轧火并,势如水火,个个想要这教主的宝座,哼,也都想要我死。聂长老虽然身为女子,论起武功心机却不逊于任何人。四面楚歌的时候,只有她一心一意的帮我。”  
  他的视线飘过了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最艰苦的时候,“就算天下人都负我,她决不会负我。我即使杀尽天下人,也决不会动她一根指头。昨天我还在想着,等天下大会完结以后,我要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好宅子,让她在里面颐养天年……”  
  沉静的语气突然转的森冷,“没想到,今天她却突然死了!”  
  卓起扬霍然转身,直视着秋无意,语气平平的道,“无意,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  
  秋无意迟疑了。  
  他该怎样解释?将毕生心血投入苍流教,如姐如母扶持着卓起扬的聂玉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抛下了世俗的束缚,作为一个女人,追寻着她失落的幸福而去。  
  作出这样决定的瞬间,对卓起扬算不算一种背叛?  
  卓起扬的报仇间接导致了聂玉心的死,这会不会成为他一生的愧疚?  
  事情中间,还牵涉了戚莫聪等人……  
  手指紧紧的捏住,捏到关节发白。咬着牙,有些字在牙齿缝里翻滚着,却迟迟吐不出来。  
  秋无意不自觉的抿紧了唇。  
  儿臂粗细的白烛供奉在灵堂前,烛光在风中飘摇。  
  卓起扬沉沉的盯着闪烁的烛火。耳边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却听不见一句解释的话语。  
  沉静的面容下,掩饰着无尽的焦躁,怀疑——愤怒!  
  重重疑虑郁积在心头,摒退了所有人,私下里见他,只是为了能听到他的实话,他的亲口解释。可是……  
  他为什么不说话!  
  空气凝重的令人窒息。身后一丈处,秋无意抿着嘴唇,沉默的站在那里。  
  卓起扬侧头,沉沉的望着他良久,收回了视线,“不说也罢。我不强求你。”几步走上前去,审视着他肩上的伤口,放软了口气,“听陆右使说,你被萧初阳劫持了?这伤口是他做的?”  
  秋无意垂首道,“是。说来惭愧,昨天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被他握着乾坤胆靠近身了。”  
  “他怎么会放你回来?”  
  “我送他去山下,他便守约送我回来了。”  
  “路上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罢?”  
  “……没有。”  
  “没有?”卓起扬轻笑了,“很好。很好。”  
  挺拔的身躯不紧不慢的走过秋无意的身边,嘴角微微挑起,“聂长老在此停灵七日。秋左使,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几天罢。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了,不妨再来找我。”  
  秋无意眼神一黯,垂下头去。  
  卓起扬负手悠然向门外走去,迈出门的那一刻,他顿下了脚步,“对了,还有句话想问你。”  
  回过头来,他语气淡淡的道,“无意,萧初阳的吻滋味不错罢?”  
  晨曦的微光照耀在卓起扬微笑的神色间,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浓。  
  ※  ※  ※  ※  ※  
  厚重的大门砰然关紧,只留下满地怒气,一室清冷。  
  秋无意呆呆的站在原地。  
  ……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卓起扬临走时的话炸雷似的回荡在耳边,四处嗡嗡响着,震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昨天可能是失血不少,头晕旋的厉害,他有些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了棺木边缘稳住了身形,又闭目调息了一阵,感觉稍微好了些。  
  重新睁开眼,秋无意盯着眼前的棺木,怔怔出神。  
  隔着那黑色的木板,聂长老就安静的躺在里面。  
  燕楚狂呢?那具残缺的身躯不知会被扔在何处。  
  这两个人生不能同寝,死亦不能同穴,也只能期冀来世再续前缘了罢。  
  但至少,在临去前,他们能够互相倾诉,相拥依偎,也算是今世了无遗憾了,不是么?  
  再一转念间,他微微的苦笑了。  
  死人当然再无遗憾。有遗憾的,只会是活着的人啊……  
  恍惚间,昨夜刑堂牢房里的景象,萧初阳割袍断义的景象,卓起扬拂袖而去的景象……全部眼前闪动跳跃着,如过马灯似的来回游晃着,种种景象全部重叠在一起。  
  视线茫然的在四周的惨白色调上逡巡一圈,又落在那具棺木上。  
  聂长老走了,教主在她的灵前站了一夜。  
  雪儿躺在棺木里的时候,萧初阳定然也是伤心欲绝罢?  
  自己呢?  
  如果某天,当自己安静的躺在某个黑漆棺木中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站在棺木前,为了他伤心落泪?  
  肩膀的又开始痛了。他侧头看了看,大概是刚才撑住身体的时候太过用力了,粗粗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伸指点住几处穴道护住心脉,秋无意缓慢的扶着棺木坐下。  
  眼睛干涩的厉害。他斜斜靠坐在身旁的柱子上,索性闭了眼,将眼前的烦恼驱逐出去,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朦朦胧胧间,眼前似乎闪现出模糊的片段来。那是个总是很忙碌的高挑的少年身影,被缠的烦了,就会闪身没了踪影,留下自己在原地哭个不停。然后聂长老——对了,很小的时候,是叫她心姨的——就会出现,笑着抱起他到处找那个人。再然后,他就会像突然消失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边冷着脸骂他麻烦,一边笨拙的去抹他的眼泪,再将各种小玩意儿塞给他。  
  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从他手里接过的冰糖葫芦,那甜甜的滋味。  
  秋无意抱着膝盖斜倚在柱子上,面容上不知不觉的浮起了微笑。  
  对了,还有那个树林后面的小山洞,有次躲在里面捉迷藏,迷失在里面两天两夜出不来,后来被满身泥泞的他找到,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叫他的?  
  卓大哥……卓大哥……  
  带着隐约的笑容,嘴角微微的翘起了。  
  恍惚间,聂长老的声音似乎又响起了,“听心姨一句,凡事依着教主点儿,有什么心思想法跟他多说说,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卓起扬饱含着怒气的阴霾眼神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拂袖而去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  
  秋无意身体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卓大哥!  
  心姨已经不在了。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了!  
  秋无意霍然站起来打开大门,闪身冲了出去。  
  见他。要见到他。  
  临去前的淡淡一瞥似乎就在眼前,巨大的阴影笼在心头,心里如火烧。  
  轻功发挥到极致,衣袂飘过视野时,秋无意已经飞掠入修竹院。几个影卫阻拦不及,相顾失色!  
  屈墨咬咬牙,紧跟着那月白色的身影后面冲了进去。  
  飞身急掠,重重亭台楼阁在眼前闪过,穿过回廊内堂,秋无意掌心吐劲,内力震开紧闭的房门,“卓大哥,我……”  
  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隐约的传入耳际。  
  似曾相识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放下的青色床帐,并排放着的两双鞋,还有薄薄的纱帐遮不住的……两个纠缠的人影。  
  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看清了床帐里的人影,秋无意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摇晃着撑在门框上,勉强站住身子。  
  床上的人影猛的分开。隔着一层轻纱帐,秋无意仍然可以分明的看到那道目光向他的方向看过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带了惊讶语气,“无意!”  
  脸上再无血色,秋无意的神色、语气却都平静的很,“属下告退。”  轻轻的带上门,慢慢几步走开。  
  身后衣袂声响起,急匆匆赶上来的黑衣少年是屈墨。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此刻居然满是焦急神色,“秋左使,听我说,教主他和陆右使今天是……”  
  “屈墨!”  
  卓起扬披着外衣出现在门口,冷然出声打断了屈墨的话。  
  秋无意怔怔的盯着他。他的神色,依然傲如远山。  
  怔忡的视线转向身后——半掩的房门里,现出另一个衣衫不整的人。  
  “够了。“秋无意轻声道,“屈墨,你是不用再说了。”  
  怪不得陆浅羽在教内如此张扬。  
  怪不得陆浅羽几次三番在他面前示威挑衅。  
  怪不得陆浅羽处处行事针对他。  
  怪不得……  
  秋无意闭了闭眼睛。原以为他不过是少年的意气之争,却原来是在……争宠?!  
  当真是笑话!  
  他轻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连身体都站不住了,靠在柱子上直笑到嘶声。  
  以男子的身躯,甘心为另一个男子拥抱,时时刻刻心里念着,想着,纵然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不容于他人,却只希望能和他常伴常栖。  
  现在想来,这又算什么?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眼前人影重重,一道道或惊奇或不安或探究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注视着这里,窥探着原因。  
  秋无意蓦然收了笑容,视线如冰扫过周围。  
  被他的眼神扫到的人仿佛被冰刀割到一般,立时噤若寒蝉。  
  众多的视线注视中,他站直了身体,神色漠然的往外走去,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已经全力狂奔。  
  寒风如割,发梢被呼啸的风势刮到后面,周围层层树木飞快的后退。起纵间,大片大片的荒野足尖一点而过。  
  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在乎到了哪里。身上淤积了太多的莫名情绪,若不像这样拔足狂奔,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从里面爆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所及已经再无人烟,荒野的茅草长得直有人高,一眼望去遍野枯黄。  
  前方是一条壕沟,新近扒开的深黄色泥土一堆一堆的裸露在外面。堆成的凸起上插着无数歪斜的木牌,上面写着众多或认识或陌生的姓名。  
  原来竟到了乱葬岗了。  
  不远处有几堆高叠的土堆颜色尚新,显然是最近新近挖开的。  
  秋无意神色一动,慢下了脚步,几步走上前去,仔细辨识着木牌上的名字。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滑过眼底,看着看着,他顿住了脚步。  
  与其他土堆隔开几丈的地方,孤零零的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了寥寥五个字----  
  “燕孤鸿之墓。”  
  字迹潦草,可能是匆忙写就的,依稀是戚莫聪的笔迹。  
  ——原来他果真是葬在这里。  
  秋无意望着木牌上的字迹苦笑了。  
  地下的这个人,穷其一生想要抹去前半生的痕迹,偏偏死去之后,墓碑上还是被冠上了他视为毕生遗憾的名字。  
  一入江湖,便是江湖。纠葛一生,终老于江湖。  
  想要放下以前的经历,过完全不同的生活,终究是不可能么?  
  他苦笑着慢慢坐下来,手指轻抚着木牌,低声道,“楚狂兄,荒唐,当真是荒唐啊……”  
  回首望去,这些天来的众多场景错乱的在眼前飞速闪过,似梦,似幻,似假,似真。  
  “酒……酒呢~”  秋无意茫然若失的坐了一阵,突然站起来,嘴里喃喃念着,摇摇晃晃的向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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