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夏日难得的沁凉,徐徐微风轻轻吹动床前的纱帐,也吹醒了床上的人。方君临缓缓睁开双眸,一瞬间,他有些迷惘,随即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一抹微笑缓缓浮现在他的唇侧,他扭过头,首先触到的是方惜月散在枕边的柔亮秀发,麻麻痒痒的,舒服极了。
他凝神看着她沐浴在晨光中的面孔,细致嫩白的肌肤似有一种莹洁如玉的光彩,衬得她像是一朵微带晨露的白莲,美得超凡脱俗,他抑制不住满腔的爱怜,伸出手去轻触她红润的唇瓣……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方君临不舍地收回目光,披了一件外衣来到门前。
打开门一看,陈胜民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外,一见他便像见了救星一样。「方小哥,不好了!太湖会的人把整个湖面都封了,所有船只一律不许动用,也不知要做什么?是不是和昨天的事有关?」
方君临沉吟了一会儿,目光露出一抹坚定。「我们去看看!」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方惜月,不忍心叫醒她,就关紧了门,随着陈胜民去太湖。
湖岸上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近百名青衣大汉手执兵器,整齐地排列在渔行两侧,一副待令而动的模样。而渔行门口放了一把舒适宽大的太师椅,一个满脸落腮胡的中年人大剌剌地坐在上面喝茶,旁边站着一个人对他点头哈腰,正是李发。
湖边停着几十艘渔船,船上的渔民都气闷地站在船头悄悄议论著,不让他们入湖捕鱼,他们靠什么生活?但面对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近百名壮汉,他们却是敢怒不敢言。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看,村长和方小哥来了!」
方君临似乎没注意到眼前这令人胆战心惊的阵仗,大踏步走向渔行门口,注视着太师椅上的大汉,「为什么不让渔船入湖?」
众渔民屏息以待,心里却在佩服他的大胆,竟敢这么直接地质问太湖会头领!原来太师椅上的人就是太湖会头领应雄。
李发陪笑道:「应会主,昨天就是他带头闹事,还打伤我们十几名弟兄。」
应雄头也没抬,继续饮他的茶,喝了几口后,才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问:「小子,听说你昨天很威风,不但带头抗税不交,还动手伤了我们十几名会众,更可笑的是,最后竟告诉大家你是方君临。我说臭小子,即便你想出名,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他终于抬头,随意地往方君临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我们南七省江湖道的头头是你说冒充就……啊!」
后面的话被他猛地咽了回去,他可笑地张大嘴巴,脸上的肌肉却不停地抽搐,瞪着方君临的眼睛都快掉了出来。
李发大吃一惊,慌张地问:「应会主,你怎么了?」
方君临一看他那惊骇不已的神态,当下便明白了,至此,他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真正身分。他背负双手,凛然地看着应雄,「我想应会主可能见过我,对吗?」
应雄终于回过神,身躯一颤,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方君临脚下,刚才的威风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属下……太湖应雄……叩见方院主,属下不知大驾在此,罪该万死!」
所有人都惊呆了,应雄的几句话揭示出方君临的身分。
天!擎月院院主方君临,那个在人们心目中如神一般的人物,竟真的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一个普通的渔民,这是不是太荒谬了?
先反应过来的人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于是,一个接一个,短短时间内,所有人都跪下了,尤其是那些渔民,脸上更是充满了崇敬。
也难怪,当今圣上早就无心理政,以至于朝廷腐败,盗匪丛生,南七省若非有方君临坐镇,并以强势统一了江湖黑白两道,早就民不聊生了。在百姓心里,官府根本不管事,他们头上只有一个天,那就是方君临。
但这些事,方君临却全都不记得了,对自己的身分他还在适应中。
「应会主,你私开税项,即便不怕百姓骂你,难道也不怕官府追究吗?」
应雄头上直冒冷汗,「方院主,官府要的是钱,其他的根本不理,还有……还有……方院主,这人湖税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听属下说鄱阳湖白水帮和长江排帮在两个月前收什么捕鱼税,但擎月院并没理会,我以为是可以的,于是就……」
「就起而仿效,对吗?」方君临剑眉一扬,怒气不可遏止地上涌,「说穿了,还不是一个贪字!为了一己私欲,你们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你自己想中饱私囊,又何必将责任推给他人?我问你,若你无敛财之心,任别人如何巧设名目,你也该无动于衷,不是吗?可你非但不自责有过,反要拉他人下水,其情可鄙,其心当诛!」他越说越火,语气自然也越来越重,那些太湖会的帮众们,吓得脑袋都快垂到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应雄更是胆战心惊,额上冷汗滴落到地面。「方院主,应雄知罪!」
方君临看他确实有悔改之心,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应雄,你既知错,便立即停止征收入湖税!另外,传我方君临之令,限白水帮和排帮在半个月内将所收的不法税款如数退还渔家百姓,若有违令者,就别怪我擎月院铁律无情!」
应雄连连称是,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起码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而渔民们则是雀跃欢呼,齐齐赞颂方君临的英明仁德。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大,方惜月的小脸已沁了一层细汗,终于,她翻了翻身,睁开眼睛,感觉到屋里异常的安静。
她迷惑的轻唤:「方大哥,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
方惜月失望地抿抿嘴,心里在推测方君临去了哪里?不期然地,昨夜的情景涌上脑海,她的脸庞立刻如火烧般灼烫起来,身上也在发热,但在无比的羞涩中却另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就是这种不安才促使她在昨夜变得大胆起来。
穿好衣裳,她往门的方向走去,摸索着打开房门,一阵清凉的风迎面扑来,她踏了出去,呼吸着带着荷花香的空气,甜腻腻的,顿时平静了她起伏不定的心。她就站在那里,不敢走远,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只期盼能听到方君临的脚步声。
真的有脚步声过来了,但……那不是方君临,踩在土地上的沙沙声渐渐靠近,那步履的频率有些熟悉。
花轩然停下脚步,俊美的脸上布满狂喜和激动,凝视着方惜月比以前更红润丰满的面容,他心里有太多的思念和渴望想对她倾诉。
自他们失踪后,他找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手下飞鸽传书说有人冒充方君临出现在太湖,他马不停蹄地连夜从百里外直奔而来,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只略微一打听,便找到这里,而且远远便看见浴在晨光中的方惜月。
他想过去拥住她娇弱的身子,可是,强烈的思念却被另一股怒火所取代。他花轩然这两年来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更收敛了到处猎艳的性情,把全部的爱投注在她的身上。可是,最终得到的却只是她的冷漠相对以及──背叛。
她就那么听方君临的话,竟然再一次舍弃他而选择逃避,难道她就不为自己和他想想吗?方君临只是她的哥哥而已,不代表可以主宰她的一切!
花轩然越想越怒,一种报复的念头油然而生,于是,他故意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近方惜月,而且声音也刻意变得尖锐一些,调笑道:「这是谁家的美娘子?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没人陪妳吗?反正哥哥也没事,就陪妳乐一乐,怎么样?」完全是一副地痞无赖的语气,而且边说还边用手勾起方惜月的下颔。
方惜月小脸发白地后退几步,强自镇定地说:「你是谁?你最好快离开这里,等我家相公回来,一定不会饶你!」
「哈哈!相公?」花轩然大笑,想不到她竟也学会了撒谎,「那好呀!妳先陪我,待会儿妳相公回来,我再跟他花钱买下妳,好不好,小美人?」他抓住方惜月的肩,不让她有机会后退,嘴凑向她的粉颊……
方惜月用力挣扎着,「放开我!救命!君临,你在哪儿?」
乍听那声「君临」,花轩然猛地一愣,双手自然地放松了,方惜月乘机挣脱他,向湖岸跑去。
花轩然哪容得她逃跑,轻轻一跃就拦在她身前,于是,方惜月一头撞进他怀里,成了自动投怀送抱。
花轩然把她困在怀中,嘻笑着亲她的脸颊,「真是香呀!小美人。」
又急又羞的方惜月用力甩了他一巴掌,趁他出神的时候,转头就跑,但慌乱中的她却忘了那个方向是往湖里去的。于是,跑没几步,她就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也随之落下,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
「惜月!」花轩然大惊,身形疾动,右臂一伸,揽住了方惜月的纤腰,并用力往怀中一带,险之又险地将她救回岸上。
花轩然松了一口气,紧紧拥住方惜月,安慰道:「惜月,别怕,没事了!」
方惜月原本惊魂未定的心却因那熟悉的声音而镇定下来,原来是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她猛地推开花轩然,「花公子,你这样戏弄我,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花轩然愣了下,但他的怒气不比她小,「是呀!戏弄妳我很开心,谁让妳不告而别,害得我发疯似的四处寻找,这一个月来,我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妳对我的戏弄,又该怎么解释?」
方惜月平静下来,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毕竟,她和方君临掉人忘情冥纯属意外,「花公子,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但惜月从头至尾都不曾给过你什么允诺,而且,惜月想了好久,总觉得你所说的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有许多让人疑惑的地方,如果你我曾两情相悦,那为什么现在的我一直没有感觉呢?花公子,你……有没有可能弄错了?」
「弄错?」花轩然大叫,「我才不会弄错!妳之所以没有感觉,是因为妳刻意逃避这段感情,妳一直压抑着它,所以妳才会不记得这段情!但总有一天,那情会排山倒海般地喷薄而出,到那时,我赶妳走妳都不会离开我!」花轩然极度自负地告诉方惜月「事实」。
「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你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吗?」方惜月理智地分析着。
「因为妳心里一直有个巨大的阴影存在,那就是方君临。他一直反对我们,甚至以强硬手段逼妳离开我,而妳从小对他服从惯了,所以根本没办法违逆他、反抗他。其实,是妳的懦弱毁了妳我之间的真情。惜月,醒醒吧!妳有妳自己的人生,没人可以替妳选择,即便是霸道无比的方君临。」
方惜月更加迷惑了,她对方君临从小服从惯了吗?如果是这样,更证明她爱的是他!因为她相信自己不是盲从的人,她只会服从于爱,但为什么花轩然看不清这项事实呢?「花公子……其实,我已有了心上人,请你成全我们!」
花轩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息越来越急促,突然,他铁青着脸抓紧方惜月的肩膀,怒问:「是谁胆大包天敢和我争女人?告诉我他是谁!方君临知道吗?」
方惜月轻皱细眉,心里却在叹息,她跟着方君临走不就已经说明一切了吗?但花公子竟还懵然无知,甚至问「方君临知道吗?」这么可笑的问题,难道爱情真会让人盲目至此?
「妳为什么不说话?」花轩然快被气疯了,「那个人是谁?他比我花轩然还要强吗?我不信!」
方惜月实在拿他没办法,只有捺着性子说:「花公子,请你理智些!这和力量的强弱毫不相关,我爱他是爱他这个人,即使他手无缚鸡之力,我还是爱他!」
花轩然眨眨眼睛,奇怪地问:「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妳若嫁给这么没用的人,方君临更不会同意的,惜月,妳没问题吧?」
方惜月只觉得他才是那个有问题的人,为什么她怎么说他都不明白呢?「好!花公子,其实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身边,打断了她的话……
方君临一把事情处理完毕,便立刻赶回家,却碰见正与方惜月拉拉扯扯的花轩然。他想也没想,飞掠至方惜月身前,漆黑的双眉微微一挑,右手一扬击向花轩然。「放肆!」他把花轩然当成登徒子了。
花轩然看他一见面就动手,自然也不客气地还击。「谁怕谁呀!」两人掌掌相撞,各自退出几大步。
方君临意外地一扬眉,这才注意到花轩然风采翩翩、姿容绝丽,于是,他很不屑地撇撇唇,「一个大男人长成女人样已经够可怜了,再加上轻薄无行,朋友,你还真够差劲的!」不知为什么,他一看花轩然就不顺眼。
花轩然气极反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可怜?方君临,我真想知道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要痛骂一顿才甘心?」
闻言,方君临神情立即变得严肃。「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哈哈!」花轩然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巴,「真好笑!方君临,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讲笑话,还这么好笑!但你不会以为给我讲个笑话,我就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吧?」
方惜月连忙解释:「你误会了!花公子,他真的不认识你,因为那天我们一起掉进忘情冥中,他也失去了记忆。」
方君临神色一凛,马上反应过来,「他就是花轩然?」
花轩然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所以他不敢置信地张大嘴,「他……方君临也……原来他真的不认识我了……那岂不是……」他突然又窃喜起来,方君临失去记忆不正好?反正他对自己印象一直不好,现在重新认识,也许可以改变一下他对自己的看法。
他立即潇洒地拂袖,必恭必敬地对方君临深深一揖,「在下花轩然,刚才冒昧冲撞之处,还请方兄见谅!当然,以你我的交情,你绝对不会在意的,对吗?」
方君临对他的前倨后恭有点不太适应,「听你的意思,我们以前交情不错?」
「那当然!」花轩然说谎一点也不脸红,「当初你我以文武论交,你曾说过,当今天下论文才武学之造诣,无出花轩然之右者,可见你对我是推崇备至的。」
「是吗?」方君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但越看就越不顺眼。
「当然是。」花轩然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方兄,你记得吗?你还亲口答应要把惜月嫁给我呢!」反正他现在失去记忆,不骗白不骗。
方君临怔了怔,然后以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花轩然笑得更亲切了。「你早把我当成兄弟看待,所以,将惜月托付给我你才会放心,你甚至连她的嫁妆都准备好了,若不是事情突然出了点意外,恐怕我和惜月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你胡说!」
「你闭嘴!」
前一句是方惜月忍无可忍之下的反驳,后一句是方君临的怒斥。
这花轩然的脑子有毛病吗?他怎么会将心爱的惜月拱手让人?
「喂!我可没胡说。」花轩然面对同样失忆的两人,可是有恃无恐得很,「是你们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方君临往后踏了一步,和花轩然保持一定距离,他的目光深沉而冷冽,沉声道:「如果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惜月,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白费心机了!」
「为什么?」花轩然怪叫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对了!刚才惜月说她已有心上人,那个混蛋是谁?想和我弄情公子抢女人,何止是不自量力,简直就是愚昧无知!还有,方君临你也有毛病吗?放着我这等浊世佳公子不要,却把惜月嫁给一个……一个……告诉我,那人是谁?」
方君临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是白痴吗?竟然到现在还看不出自己和惜月早已心心相印?
此时的方惜月却怕花轩然得知真相会对方君临不利,连忙扯扯方君临的衣衫,轻轻说道:「好了!花公子刚来,一定很疲惫,我们应该让他休息一下才对。」
方君临忍下满腔怒火,没好气地一甩手。「请吧!」
花轩然也怕再被方君临看成轻薄之人,而被剔除出「妹婿候选人」的名单,只得勉强压下满肚子的不满和气愤,随他们进了那简陋矮小的屋子。
一向娇贵无比的花轩然在打量完屋子后,连连皱眉,「方君临,你还真是能屈能伸,这种破地方,亏你窝得住!」他顺手向屋子的一角甩甩袖子,把十几朵鲜花撒在那里,说道:「没有香气的屋子我待不惯!」
方君临好看的浓眉挑得老高,「你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况且,一个大男人全身上下藏满了鲜花,难道你不觉得那实在是又无聊又丢人的事吗?」
花轩然眼睛冒火地瞪着他,「我上辈子和你有仇呀?你总和我过不去!况且你一个俗世浊物又懂得什么?花是这个世上最圣洁、最美丽的事物,只有它才能净化尘世的污浊与骯脏,亏天下人还说你文韬武略兼备呢,名不副实!」
方君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是俗,你自己慢慢在这儿风雅,我去买些酒菜回来,希望你能不俗到连饭都不用吃的程度,喝点风呀露水的就能过日子,那我刚好可以省钱!」说完,他就潇洒地转身走出去。
「惜月,妳听听他说的话!」花轩然咬牙切齿地抱怨,但立刻又向屋外的方君临叮嘱:「喂!别忘了弄一条太湖鲤鱼来尝尝,我喜欢清蒸的。」
方君临没有回头,但唇角却噙着一丝笑意,其实这花轩然也满有趣的!
午餐确实很丰盛,而且很有地方风味,花轩然吃得也算满意,不过,对于方君临和方惜月偶尔过于亲密,甚至有些暧昧的言行,他却越看越别扭,尤其是方君临看方惜月的眼神,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花轩然一怔,然后又暗责自己乱想,怎么可能?他们是兄妹,可不是情人!
想到情人,他又想到小翠总是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也不知道一向比人还敏感的小翠凭什么乱下判断?
午后,陈胜民来了,他几乎是诚惶诚恐地来给方君临请安,说了许多尊敬和赞扬的话。大门外,陈玉莲远远地站在那儿,她幽怨又黯然地望着方君临,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爱上的人是高不可攀的,其实,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真相,甚至都渴望来看一看,却被陈胜民阻止了。
方君临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渔村,所以夜幕降临时,他收拾妥当,打算早点休息,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来人很年轻,长得极为俊秀,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太湖会秦三奉会主之命,邀请方院主赴宴!」
方君临很干脆地一摆手,「我明晨就走,这些繁文缛节还是免了吧!只要应雄能造福太湖百姓,比这区区一顿盛宴更让我欣慰。」
秦三却似情急了,不断求道:「方院主一定要赏脸,否则秦三还有什么颜面回去复命?不如死在这里!」
旁边正在自斟自饮的花轩然闻言,不禁哼了声:「那你就死在这里好了。」
秦三没理他,只是跪伏在方君临脚前,「求求你了,方院主!」说完,连连磕头,眼中还蓄了泪水。
方君临心里疑惑,难道另有蹊跷?但又不忍见秦三焦急的模样,就点头答应了。
方君临和那个一直千恩万谢的秦三走了,花轩然得其所愿,终于可以和心爱的方惜月单独相处,这种温馨宁静的夜晚,正是互诉心曲、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他轻撩自己随意散在肩头的头发,摆出一个自以为很迷人的姿态,想引方惜月注意,随即发现后者端坐在床前,眼睛直视前方,对自己优美的姿势根本不加理会,他这才想起她根本看不见。
他泄气地垮下双肩,暗骂自己白痴,才走到床前坐下,柔声说:「惜月,妳还没告诉我妳的心上人是谁呢?我来了一天也没见到人!」
方惜月有些困窘地扯扯自己的袖子,她以为花轩然应该看出来了,看样子,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迟钝!但她怎么好意思直说呢?无措之下,她便去整理床铺,支支吾吾地说:「其实……花公子……」
花轩然焦急地等待下文,目光无意中随着她的手落到枕头上,然后他目光一凝,诧异地看着床头的一对木枕,半惊讶半疑惑地问:「惜月,谁睡在这床上?」
方惜月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红通通的,连耳根都发红了,「我……我……是……」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花轩然一看她娇羞不已的神态,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这屋里明明只有方君临和她,但他们怎么可能……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方君临已失去了记忆,而方惜月并不知道方君临是她的亲哥哥,难道……
他双眼大睁,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挣扎了好久,终于用发颤的语调问:「妳……和方君临……」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了,只祈求方惜月能快些否认。
方惜月羞涩地垂下头,但这副小儿女之态却已经对花轩然的问题做了回答。于是,花轩然的脑袋立刻轰的一声,一瞬间,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想了!
他也不知自己僵了多久,知觉才一点一点地回到他的体内,可他宁愿自己永远痴呆下去,也不要清醒过来!他苍白的脸上布满惊骇和痛苦,天!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怪不得一见面他就觉得不对劲,怪不得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牵连和暧昧,原来,这都是真的!亏他还让方君临把惜月嫁给他,他竟做了一天的傻瓜而不自知。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君临和方惜月是亲兄妹呀!他们却在不知情下把自己许给了彼此。天!都怪自己没有把方君临的真实身分告诉惜月,才铸成今天这种弥天大错,这……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大口喘息着,并不住地后退,突然,他愤恨地狂叫一声,夺门而出。
屋里安静下来了,方惜月却叹息一声,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却没办法施舍自己的爱给别人,所以,对花轩然,她只能说声抱歉了。
她哪里知道令花轩然痛苦莫名的不是她选择了方君临,而是他们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又有脚步声近了,轻巧得像蝴蝶在花蕊上一沾即去,方惜月凝神倾听,「是谁?」
夜色中的蝶舞像个妖艳的精灵,魅惑的眼神带着灭绝一切的沉沦,而方惜月正在这漩涡的中心。
「对不起,惜月!」她的声音清幽得如这夜色,「妳不该和君临相爱,这种爱是绝不允许存在的,妳会让君临被世人唾弃、被天下谴责,我必须阻止这一切!我爱君临,我不能让他活在一个悲剧中而不能自拔,妳明白吗?惜月。」
方惜月的心正在不断地下沉,像要掉进深不可测的地底幽冥中,黑暗即将把她吞噬撕碎,她的声音也变得空洞:「为什么?妳……是谁?」
蝶舞的叹息如九幽的呼唤,「我是谁不重要,我来三天了,当我第一眼看见你们时,我就知道一切已经发生了,你们再也分不开。但无论如何,我也要阻止,我去找过万血衣,我把自己献给他,他才答应帮我引开君临。为了君临的声誉,我已付出太大的代价,所以我来了!所以,方惜月,妳必须死!」
蝶舞的心中还有太多不甘,这两年,她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去讨方君临的欢心,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一贯的冷漠,方惜月的离去像是掏空了他的心,他连笑都不会了。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让她拥有美绝尘寰的容貌,却无法拥有这一生中的最爱。她不甘心,她是蝶舞,她绝不认输,死也不认输!
方惜月开始觉得发冷,宛如处于霜雪飘落的季节,她不怕死,真的不怕!但她却害怕得要命,怕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事实。「为什么?」她不想问但仍得问。
蝶舞凄凉地笑了,扬起裙袖说道:「妳又何必知道呢?这样也可以死得安心一些!」裙袖中的玉手莹洁得像花瓣,只轻轻地一旋转,一滴红色的花露已飞落到方惜月的额心,剎那间,乌云掩住了皎皎的月色。
一阵沁凉的感觉渗入方惜月的眉心,那一瞬间,她竟又看到了娇丽的忘情花在身旁飞舞,平静的湖面上荷花在轻轻摇曳,晶莹的露珠滚下荷叶,闪了一闪便消失不见;蓝蓝的天空正在慢慢地变暗变黑,夜来得好快呀!
真累呀!君临,我要睡了,你可别忘了叫醒我……
方惜月缓缓地倒落在床上,慢慢地闭上双眼,淡色的衣裙垂在床沿,一切都静谧极了。
就在这时,她腕上的魂铃突然光芒大放,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然后,它竟无风自动地急晃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夺魂之音霎时响彻这寂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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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月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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