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
一个黑色身影被震飞出去,摔进一边的岩壁。力量之大,使得岩壁凹陷出一个大洞,而那一块岩石也在瞬间碎成粉末,尘土飞逸。
野兽缓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吐纳气息,以平定有些紊乱的心跳频率,却仍在缓适过程中,血液流动逆转,胃液翻涌,口齿间品尝到了一股腥味,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若非有夜光劲装护体,恐怕此刻的他早已再次灰飞烟灭。而身上的劲装也在这场激战中耗尽了附着的灵力,能与黑暗抗衡的亮光正逐渐消失殆尽,成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最后两拳更是破坏了它的完整性,被撕碎的同时也伤及了皮肉,汨汨地流出鲜血。
血?多可笑! 一个死亡过的灵魂,现居于冥府的“幽灵”,居然身体里会有这种多余的液体。狠狠地抹去伤口上的血迹,挥洒,飞溅着沾染上漫天的尘土,混淆合并。当它们归于土地时,一切会成为历史。
前方有一注鲜血汇流成的小溪绕向脚边。将他推向如此狼狈境地的敌手,又怎可能会完好无损地活着?
巨大的身体摇摇晃晃,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帕知道,若这一刻支撑不住而倒下,珞会永远被囚禁在深远、无天日的地狱之中。不能倒下,他必须回去救他——黧说过,只要他能打败追捕的神灵,他们就可以重获自由。只要野兽死,只要
尘埃落定,鬼魅般的黑影依然挺立,混浊的蓝眸漠然地停驻在他脸上。
“你——怎么还活着?”帕狂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不置信的绝望。原本支持他不倒的意念全数散尽,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洒而出,身体也随之重重摔倒在地。倒下的同时还是用尽仅存力气伸出手掌扫向野兽。但,这一掌仍是落空。
躲过漫天鲜血的润泽,也躲过山一样巨大身体下坠的方向,野兽高高地飘起,浮在空中看帕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一次重重摔下的情形。卧伏在地,震落层层冥土覆盖于身。
冥府出口的希望之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足底,帕却朝着亮光的反方向——地狱的深处攀爬,血迹随着身体的蠕动在尘土上留下一条纤细、干枯的印痕。
他到底要什么?只有一步就能够跨出冥府——重见天日不才是他逃亡的目的所在?出口就在他的身后,可为什么……
野兽全神贯注地凝视帕的举动,蓝眸中显出一丝困惑。望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血迹,触目惊心的痛楚,触目惊心的挣扎以及逃亡,耳边仿佛又遥传来那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喘息声,还有兽类嘶鸣的追逐声。
一切的一切包含在一起,形成一股巨浪澎湃入脑,瞬间的惊醒,却又下意识地排拒,眩晕得险些由高空坠落。这一刻,他向来混浊的蓝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亮点,他却不自知。
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勾勒出弓箭的轮廓,轻轻点触,清蓝色的光芒闪耀中,实体诞生——那是他的武器。冥后齐娜曾对他说,在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带着这把弓箭在森林里穿梭。那时的他是世间最漂亮的快乐男孩——是他生前的模样吗?为什么脑中没有存储任何相关记忆?只有喝过“忘川”河水的亡灵才会彻底忘掉尘世间的一切快乐,而他,从不曾喝过,为什么也会忘却?
那些遥遥闪过的片片断忆只会换来头痛欲裂的眩晕,就像适才那样。不要去想,回想过往的一切会是一种痛,他承受不来。用手握住弓箭的柄手,将流动着美丽清蓝色流光的箭拉上弦,下垂、下垂,直至对上帕的背脊。
“结束吧,死亡并不可怕。”淡漠的声音自唇间低喃而出,又有一道新鲜的血液涌上,顺着嘴角原本的轨迹粘滑入颈。不管怎样,事情该有终结。
“野……兽!”帕忽然停止爬动,艰难地半侧过身,面对野兽及他已上了弦的箭,眼中一片祥和。“是!死亡……是不可怕,这场追捕战中,我再一次……输了,我——心服口服。但,最后求你一件事——野兽,带我回去……带我回地狱!”
“交给冥王处理?”这是他所期望的?
“不!不交给任何人……我可以在你手中死去,但……带我回珞的身边。帕诚恳道,“我承诺过一定会回去救他。可现在,允诺过的事已经无法完成,若就此消失,珞会担心;所以……即便死亡,我也要在他面前。带我回去,野兽!”
“你要他——看着你灭亡?”
“只有面对,才能心安!我不要他在猜测我生死存亡的焦虑中活着,饱受精神折磨会比单纯的皮肉之苦更为残酷。”他相信,知道了自己的情况,珞会坚强地活下去。
怔怔地凝望帕,困惑的神色又迷蒙上脸庞。
“为什么?”他问了三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的字。他从不曾问过的三个字。
然而,帕却读懂了。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野兽混浊的蓝眸中一闪而过的星点光芒。
“因为,珞是我的惟一亲人。”帕支撑起身体半靠上墙壁,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与这个飘浮在半空中、手持幽蓝冥箭的美丽少年相比,他富裕得足以死而无憾了。看来孤寂的他从不懂得亲人的含义?帕反问:“野兽,你有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吗?”
他——有吗?野兽呆怔住,凝顿好半晌,慢慢地放松手劲,垂立于半空,陷入完全的自我空间。
而一直隐于角落,冷眼旁观这场激战的隼,在确定野兽无大碍,也绝无可能再遭受攻击的情况下,随即消失了身影。
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他有吗?
从未刻意去记忆,奇异的是,这句话总会在孤独时跳出来作祟,让空灵的寂寞添加上一丝浓重色彩。他是怎么了?保护——相依相靠——亲人,这些词语从不属于他。向来独来独往,漫无目的地游走于人间与冥界,只是因为找不到灵魂的居所。
相较之下,他更喜欢人间。也许是因为他生前是人类的缘故,凡界会令他呼吸得更自在些。就像此刻,端坐于人间一个专存放亡者骨灰的叫安息堂的地方。这里阴气极重,有助于调养伤口的复原,也可放任眼光,欣赏每一个未亡人的悲伤表情——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类,而在人类眼中,他的存在只是虚无。
不远处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看来今天又有死者被焚烧,化成一盘小小的粉,寄放于此。有守灵人熟悉的叫声传来;“大家顺着过道向前走,不要回头。回头是不吉利的……”
愚蠢的人类,野兽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之意。死神只带走生命终结之人的灵魂,绝不会因为谁的回首一望而予以特别“优待”。但,毕竟人类对死亡的神秘心存恐惧,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哪一个人会对这种愚昧的言论嗤之以鼻,而硬是叛逆地回头张望。
叫声越来越近,守灵人仍是反复着那一句:“大家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回头……”转角处相继走出一群男女,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痕。悲伤吗?因为诀别了亲人。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人群跟着叫声远去。
突然,队伍最末的女孩顿住了步伐,她垂着头,似在犹豫。漆黑的长发高高束于脑后。
没缘由地,随着她停驻的脚步,野兽的身体猛地抽紧,心跳也紊乱了一拍。蓝眸紧盯着她的后背,期待着……期待什么?她的与众不同?不知道!反正,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求,想看一眼,只需一眼……她的脸!
女孩再站立一秒,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慢慢转过身体,转过头,目光扫过一圈,最末停留在野兽的藏身处,仿佛在打量他似的。但,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才对。
眨一下眼,她朝着“他”芜尔一笑。眼角含着初升起的泪花。然后,扭头跑开,跟上远去的人群。好奇怪的表情——似淡淡的幸福,然在这幸福的雾纱后面却隐藏着巨大的悲哀;在眼底深处,有一点点的外溢,更深延人,却有着波涛汹涌,只等待更剧烈的爆发。那笑,如利刃,割开神经末梢,竟让他感觉——痛!这具死亡过,又再次重生的躯体,早与灵魂脱离,心也早随着灵魂死去,又怎么会痛?
呆呆地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眼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白的精致的俏脸,以及她眼中跳跃的鲜活生命光芒在脑中突显的亮丽。
她——是第一个回头,与他“对望”的凡人!
第一个!
贝儿蹲着,蜷曲双腿,用一只手臂环住膝盖,下巴深深埋入膝间。
眼前高高搭建起的,是爷爷的灵堂。他和蔼的笑容被镶在镜框里面,变成永恒的瞬间。照片上的他还那么年轻,少有皱纹,也没有满头白发,看来是那么俊朗,充满生命力。可为什么在她眼中,总觉得不如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那么不堪时,仍能展露出的疲惫笑容那么美丽?
记得两天前她还坐在床沿,从看护手中接过碗盘,将米饭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一边笑一边与他聊天,告诉他:要多吃些饭,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这样子病好了,才能再一起去爬山——爷爷最爱爬山。
爷爷艰难地张开手指,触碰她的,最后与她的手掌合握。他的手是那么坚强、温暖。唇间流露出的笑容令她深信——爷爷一定会好。会坐起来,跨下病床,站直身体,如以往那样,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给她依靠。
可两天后的今天,他突然被一张照片和一盒白色粉末所代替。为什么?人的生命就如此脆弱?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骗局。爷爷没在自信的笑容里站起来,他骗了她。当她彻悟时,他已是一具被雪白床单覆盖住的尸体。
泛成淡紫色的皮肤、指甲,紧闭的双目、唇;还有永远也展不开,僵硬成一团的手掌……
她甚至未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接到姑姑的通知,背上书包,跑出学校,在马路上狂奔时,脑中一片空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他的身边。
但,仍是晚了,站在病床前,她似乎处于一种真空状态;甚至傻得伸手去摇晃那具平躺的身体,企图摇醒看来像在沉睡的灵魂。
拿起一张冥纸,迎上蹿动的火苗,沾染上边缘,立刻引燃蔓延,转瞬成为灰烬。这样子思想着,突然嗤笑出声。拍一下脑袋,头顺着力量倾斜,辫梢从后背泻下,遮盖住脸颊,而它早被艳红的盆火印染成与之相同的色彩。
看来,她真快成白痴了。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至今,她竟未掉过一滴泪。周围每个人都以嚎啕撕裂似的哭声表示悲恸,只有她,清清彻彻地独立着,偶尔还会有莫名的笑容浮上脸庞。就如昨天——她真是疯了,竟会为那一句迷信的说词而好奇,也硬是回头张望一下,以印证,那纯粹一派胡言。但,奇异的是,在回头的瞬间,她真的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在她看着那一团空气的同时,几乎能确定,在她目光落定之处,有人在用同样的惊诧回望她——是爷爷吗?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爷爷并没有真正离开。是因为没有接受,也不愿接受爷爷已经死亡的缘故,所以才没有真正的痛吗?或许!心底深处,有个不知名的声音在抗议、在坚持,爷爷不会什么都不说,不交待一声就这么淡淡离开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切都是假的。
不会!一定不会!爷爷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默默地陪伴着她。
“阿芬哪,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吧?”门外传来围聚着的邻居们“亲切”的慰问声。
隔壁的王婶更是多事地朝里探望一眼.看到灵堂前贝儿的身影,压低声音在贝儿的姑姑——何芬耳边低语:“这丫头命还真苦,父母早亡,一直都是由她爷爷照顾,现在连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死了,不是成了孤儿了吗?唉,还没到达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又要读书,要怎么办呢?好可怜哟。”
“王婶,怎么说贝儿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呢?”隔一条街的秦姨善良地大声反驳,“阿芬不是她的姑姑吗?既然是亲戚、贝儿没人可照顾的时候,她自然应该挺身而出,承担抚养的责任啊。”
“责任哪这么容易承担?”马婆婆仗着自己是这群三姑六婆中年龄最长的一位,倚老卖老地惋惜轻叹:“现在经济不景气。物价上涨不说,失业率还特别高,阿芬自己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要同时抚养两个孩子,怎么吃得消噢,生活费啦,学费啦……岂是说起来这么简单的?唉,难啊……”
“哎呀,还是马婆婆见多识广,也最通治达理了,这一席话还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呢。”听了前两位八婆的口舌,何芬心里已经极不爽了,差不多快变睑色的当口,再一听马婆婆的同情之语,立即喜上眉梢,舒缓了一丝面部的僵硬表情,同时狠狠瞪了一眼蹲在火盆边的贝儿,“我哪会不心疼这丫头呢?但真的是有心无力呢,你们也清楚我家的经济情况,能养活自已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还有能力顾及其他、真的很难同时养活两个孩子,而且贝儿才念大学一年级,大学里面一年的学费、杂务费高得吓死人,我哪承担得起呀。”
“可总也不能不理不睬吧?那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秦姨怜惜地瞥一眼屋里的娇小身影。
“呵呵,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哦,我还有事要忙,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拜!”赔笑着送走这群长舌妇,关门的同时也彻底卸下伪装出来的亲善面具,瞪上背对着她的贝儿,越看越不顺眼,也越看越冒火。累赘、拖油瓶,任什么她就活该倒霉接手这个垃圾?丢掉又怕别人闲话,收着又自己窝火。恨恨地,一脚猛踹向她的身上,以泄怒气。看着贝儿摔出去让她有一丝快感。“死丫头,烧什么烧?要是家里着了火,你赔得起吗?”
见儿慢慢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抬起下巴与她对视。不需吭声,眼中燃烧着的怒焰足以与她抗衡。
“啪”,一记手掌劈下,贝儿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生出五条红色的指痕。
“你这是什么眼神?”提高声音分贝,何芬用蛮横的叫嚣来掩饰心底深处升起了一点心虚。好强硬的眼神,这丫头从来就不是懦弱的种。“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大学的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
“做长辈的就可以随意虐待小孩?”贝儿回讽道。好痛!刚被她踹一脚,正好撞上了墙角,右肩膀重重地磕了一下,现在恐怕已起了淤青,但她仍是顽强地站着,绝不让对方看出丝毫破绽。
“你不服气?”何芬气歪了。死丫头,竟敢顶撞她?她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对她讲话?“不服气就滚哪,滚得远远的最好。有本事自己打工养活自己,自食其力,别赖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一副不知足的死样子。你这个废物!”
“姑姑,我并没有白吃白住,所以,也请你收回废物这两个字。”贝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迸发出的怒气使她看来像只张起尖刺的刺猬。她真的生气了!
“什……么?”屋外暮色四合的颜色,加上盆火闪动的阴影,灵堂上相片里父亲的笑容,还有贝儿眼中不容忽视的火焰,所有的一切令何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讲话的节奏也因喘息而漏了半拍,显得弱势了许多。
“我知道爷爷有留给我一笔钱,加上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遗产,已经足够我大学四年的所有开销。只因为现在的我尚未独立,这笔钱才暂由你来管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才不是那些任人欺诈的愚蠢小丫头。论法律知识,绝对胜过高中尚未毕业的姑姑。“要我滚?可以!把那笔钱交还给我,我立刻搬出去,自力门户;而今后无论我遇到多大的麻烦,也绝不会来烦劳姑姑你操心的。”
“你……”何芬气结,知道自己理亏,而贝儿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学乖女,自小失恃的她早根深蒂固了那套自我保护意识。无力反驳,也只有以略微的恐吓来维持身价。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好!算你很!以后——小心着点。哼!”
再狠狠地瞪她一眼,走进屋里,奋力甩上房门。
贝儿轻吐口气,抚住右肩的疼痛;眸光落回爷爷定格在瞬间的微笑,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虚弱也无奈的笑容。“怎么办呢,爷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爷爷永远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再大的难题也只有她独自承担。而她,又能靠这样伪装起来的强势支撑多久?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
背靠着蹲在墙角,蜷起身体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怔怔地盯着火苗跃动,任思绪脱出躯体。这一刻,好宁静。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再想,就让灵魂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野兽飘浮在五楼的窗口,静静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毫无悸动的心又有了疼痛的感觉。
滟娆站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仰首冷冷地注视着对面五楼窗口的灯光,以及——飘浮在窗外,几乎与黑暗溶为一色,难以辨认的野兽。茂盛的枝叶正好挡住她的身影,而悬挂在高空的明亮月光散向大地,透过交错树叶缝隙,星星点点投射于身,也照亮了这一方的阴暗。
绝对的机缘巧合。今晚外出办事,给了一个恶权恶势的男子一点小小教训,让他懂得,做人必须收敛些,否则复仇女神会将恶果回报给他。刚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偏巧发现了野兽的踪迹。他在凡间行走不足为奇,只是——他立于那个窗口足足三个小时,在看什么?
没有风吹过,头顶上方的枝叶竟无故抖动起来。滟娆挑挑眉;毫不意外地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睑。用足尖挑勾住上方枝干,头朝下倒挂着,星辰般的大眼睛正好与她的在同一视平线,还不忘双手环胸,装出一副绝不属于他这张孩子气脸庞的冷酷表情——好熟悉的动作。
滟娆半眯眼睛,冰冷的表情未动分毫。
“喂!好歹你也装出一点被吓到的表情,好不好?让我好没面子。”沉不住气的泠终于忍不住叫。什么嘛,每一次想出其不意地吓她一回,总以失败告终,让他这个冥府三王子的脸往哪里摆。
“小心我打你下来。滟娆嫌恶地瞪一眼他故意摆出的造型,口气却怎么也维持不了原本的冷调。面对这个从小由她照顾,也倾授神力技能的冥界三王子,一颗强硬也冷势的心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软化——小泠还是个孩子,有着与几人同龄孩子相同的身长,以及身为孩子该有的天真、调皮。只是——他太好奇,好奇得几乎任何事都有兴趣掺上一脚。没有坏心,只是时常坏事而已。
“干吗那么凶嘛!”泠嘻嘻笑着,漂亮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早习惯了她的“恶言恶行”,久而久之会免疫呢。动用脚部力量,前后摇晃,向前动时几乎贴上滟娆,冷不防在她光滑可鉴的脸颊啵上一吻——偷袭成功!泠的笑容更贼,也可亲可爱得让人不忍下手。“这一吻是替隼向你问安喔。
三八兮兮地挤挤眼,越想越觉得好笑。虽然善自主张不过,相信隼一定不会反对这一吻所代表的意义啦,他这么好心呢。可转念一想,不对!若隼瞧见有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唇沾上滟娆的肌肤,会不会眼冒金星,当即将他海扁至残?哇!好可怖!
正兀自联想各种不同的有趣结局;突然发现滟娆的脸又恢复了冷然无波的表情,连凶恶也一并收敛。隼的大名就如此不讨巧?竟引发不起她的丝毫情绪?对方可是冥界二王子耶,亏隼还这么喜欢她……
“滟娆?滟娆……”小小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动,才发现火红的眼眸根本未注定在他身上,而是偏差出他身旁半分,遥看他身后的漆色空间。也表明,之前他如此牺牲色相替隼送出的香吻一个,及其代表的意义统统付诸东流——白搭啦!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她全神贯注?顺着她的视角一并望去,待定睛看清后,惊呼:“野兽?他在那里做什么?”
修长的身体贴在第五楼层的外沿墙壁,一动下动。每当他有这一动作,泠总会误以为他正在思考,但当近观,看清他混饨蓝眸中的空洞一片时,才会被真正吓一跳,那时的他所存在的仿佛只剩躯壳。就像小涅说给他听的凡间童话——人与影子的故事。是不是灵魂有时也会变得顽皮,脱离开身体跑出去寻找自由?
发现野兽的同时,不解地询问滟娆,突然恍悟一件事,惊诧地回转过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监视?滟娆绝不是会做这种龌龊事的神灵,她总是与众不同。但眼前的事实又能教人做何他想?“在你教导的训条中,可没有卑鄙的偷窥行径这一项。”气呼呼地指控。
他要走了。黑色的身影正慢慢隐入墙壁;由于拥有的神力尚薄弱,所以还不具备凭空消失的能力,转换空间必须借助于某样实物。
要追吗?思考一秒,滟娆决定放弃。她又不是某些好管闲事的家伙,干吗非蹚这趟混水,介入不必要的纷争,硬是归入哪一党派?更何况身边多了这个碍事的小家伙,使得做起事来必须瞻前顾后。麻烦!不利落的事情做来也扫兴。今天,到此为止吧。
滟娆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回泠脸上,坐下,背靠大树的枝干,一腿曲起,让柔荑可以搁置其上,另一腿任意腾空下垂。
她回应小鬼的义正言词:“在我教导的训条中,也没有学蝙蝠倒挂这一项!”瞄一眼上方的泠头朝下晃荡的怪异模样,不知哪里养来的恶劣习性,“在我面前出丑,我不跟你计较,若在别人面前,少做这么恶心的动作,免得我这个师傅跟你一起丢脸。丑!”
“哪里丑了嘛!” 用力跃起,空翻身体,旋转一圈,然后稳稳地,也重重地着陆于滟娆身旁,故意震得枝叶乱颤,原本想看复仇女神花容失色的糗样,哪知她竟像粘在上面似的,未移动分毫,冷冽的眼神盯着他无聊的举动,直到他嘟着小嘴乖乖坐下。“你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职位,属于自己的寝宫,属于自己神力的颜色,而我呢?直到现在,使用的力量也只有小小的一团白雾。可恶!连睡神的侍女——梦儿也比我厉害。”
好羡慕他们喔! 按理说,每位神灵都该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可以依色彩的深浅、浓厚来判别神力的大小,也可借助着多少查探出这位神灵当时的心情好坏——如隼的灰色,若颜色渐渐转成深灰色的话,绝对表明他的耐心已负荷到了极致,处于爆发的边缘,识时务者最好能立马离他十公里远,免得不幸遭受波及。当无辜炮灰;还有镁翌的淡紫色;野兽的清蓝色是最漂亮的,他那张可令日月黯然的绝佳面孔配上手持流动着雾气的弓箭,绝对是天上地下寻不出第二幅的精美画面。
只有他除外! 懊恼地轻弹手指,飞出一颗白色圆球,与预计的方向又有偏差,不偏不巧正打中滟娆上方的分叉小枝,应声折断,落下,目标正是复仇女神的脑袋。
“天啊……”泠瞪大眼,欲扑上去抢救,却仍是慢了。就见树枝落下一半距离时,突被一团红色火焰所包围,似在焚烧,两秒之后,平空消失,连灰烬及袅袅余烟也不复踪影——哇!好厉害的神力! 难得有机会亲眼瞧见复仇女神的神技,这般了得,尊崇之余也不禁有丝伤感,撇撇唇角,为自己的超级逊而不甘。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哥哥他们一样出色呢?
“你若将平时用于玩乐的时间分一半在功课上,那你所拥有的神力会比现在强出三倍。”滟娆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责备。一直清楚泠神力提升缓慢的原因所在,却仍是硬不起心肠将他与强化训练捆绑度日。这样的软弱传出去,有谁会信?她可是无情的复仇女神呢!
泠的活泼是死气阴沉的冥界的一道独特风景,天真的笑声充塞整片黑暗。打破了属于冥府的惯例是没错,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状态。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吗?“不好好学习,着冥后回来,你要怎么向她交待。”
“有你交待不就行啰?”撒娇地嬉笑,小小的身体爬进她的怀里,枕上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声与她倾谈。在他一岁时,母亲便将他交由滟娆抚养,整整六年的相处,他对滟娆的熟稔程度绝对胜于对母亲的。轻叹一口气,有些失落,“等母亲回来时,冥府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呢,由赜统治的冥界恐伯会因判官的介入而散成两派。到时,父亲、母亲哪会有心思管我?收拾残局,重新整治冥界还来不及呢。”
“谁教给你理论?”能烧冷声问,但急速冲出的语调掩不住心惊——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怎会懂这些?担忧着不属于他年龄范围的额外丑恶。
“不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在黧指派野兽追捕巨蛮神时不提出异议?明知野兽的神力太过薄弱,他甚至有可能在行动中被帕杀死。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大大的眼睛遥望天际,闪耀的星子好美!
“黧大人有指派任务的权力。”对她而言,该做的只有接收冥王最终的旨意,也圆满地完成。至于合不合理不是她分内的事,与她无关。复仇女神的职责是执行及惩罚,她绝不会越出她的权限范围。
“可黧恨野兽,这一次分明在找碴,借机害死野兽。为什么你都不阻止?”不参与政事,多少也了解冥府的规矩,冥王的最终判决取决于各位神灵的表决票数。追捕事件,滟娆未发表任何意见。他知道!
幸好野兽顺利过关,更是违背了黧的意愿,将帕带回地狱之后再销毁了他的灵魂。无形中黧又败了一次,也让他气绿了脸。
“谁告诉你这些?隼?”提问,也立刻在心里做答。除了他还会有谁?幼稚兼大嘴巴的男子!火红的眼眸更深色一层。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冷然的心就会突地燃起怒焰。讨厌他,真的非常讨厌。
“我不该知道,对不对?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持着这个理由,自以为可以保护他的天真,只有隼不同——他会把冥府中发生的大小事件均与他分享,好与坏不强加于他的思维,而是让他以着独特的孩童视角去判断。“可孩子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啊,若迟早要陷入险恶,又何必特意逃避?不如早些涉及,早些学会分辨真伪,免得今后遭受重创。”
难得地吐露内心,让滟娆陌生了?回应他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泠狡黠地笑,正想安慰她几句,转头掠过黑暗时,突然顿住——在野兽消失的地方,隐隐透出灯火的五楼窗口,多出了一张清纯的少女脸孔,双手托腮的手肘支于窗沿,遥望天际的黑眸里存有疲惫的悲伤,任风吹扬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身后飘舞——她好美! 仿若夜的精灵坠入凡间。她就是吸引野兽驻立窗口不愿意离去的原由?
“其实……”泠笑着想忽略这一幕。下意识地,并不希望滟娆看到,不安的感觉浮遍全身,凭直觉相信,这女孩—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他的直觉一向很灵。望向滟娆的脸,泠呆住,一颗心沉到底!滟娆也在看,火红的眸中有一丝了然,有一丝冷。“滟娆……”
“回去吧。”滟娆面无表情地说。事情的始末在心里已大致有了概念,依野兽的脾性以及今天的反常推测,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会让她分外忙碌。冥界能支撑到谛汜与齐娜归来收拾残局的一天吗?值得怀疑! 反正,一场真正的派系之争即将拉开帷幕。而,这个女孩一定会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喂……”泠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滟娆已率先消失了身影。她打算怎样?
转动大眼睛苦苦思索,仍得不出完善的答案。这可怎么办?“唉,算了,还是找隼商量一下去。”
跳入上树丛,顺着来时的通道直往隼的寝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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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兽幽冥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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