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透了!
缪臻立在窗前。星光映出她苍白的唇色,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将纸条揉成一团的手,微微抖出心中的愤怒:“纸上的名字原本该是缪萱,对吗?”
母亲坐在床边,微启的唇形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缪臻半侧脑袋,微风抚起柔顺的发丝,她默不作声地观察母亲失措无助的神情。她是冷酷的,或者,该说她缺少了一个二十一岁女孩该有的依赖性。几年的国外独立生活让她养成了习惯——她不依靠任何人。
“不……不是……”母亲说得结巴,而这个谎却也撒得可笑。
不是?!如果她是缪建秋的女儿,那么,缪忠又是谁?缪萱的父亲吗?缪萱的父亲——若世上能撇开血缘关系确定父女的话,可以说,缪忠几乎已成为缪萱的父亲了,几乎!
缪臻掠一掠发梢,展开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夜空中的星星闪着亮光,眼睛在一瞬间的模糊中,能看见星星四射出细线体,好美!
缪忠大概早已将缪萱当成女儿,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将亲生女儿的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与缪萱是姐妹吗?不!她们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她的父亲与缪萱的父亲也没有丝毫关系。或者,这样说也不妥,至少,他们是主仆,巧的只是同姓缪,仅此而已。
只因这个巧合,从七岁开始,她便成了缪萱的附属品,如影随形,她的存活意义就是为了在缪萱需要的时候,扮演适合的角色。久而久之,混乱了,分不清自己与影子的地位,也可说她已不再认得自己。
在英国,收到母亲的急电后,买了当天的机票赶回香港,在飞机的云雾旅行中,心里掂量着缪萱又出了什么事。非她妄自菲薄,自她去英国读书以来,每次被急电召回,均有关缪萱,对她,父母早已不闻不问。由于时差关系,踏进家门,是傍晚时分。母亲不顾她的舟车劳顿,切入正题地给她一张纸。
纸已在缪臻手中揉得模糊不清,任她再有心理准备,也在看完之后,骇了一跳。纸上写着:缪建秋之女缪臻,排为二十三号待选新娘,整理行李,后天报到。
苏丹叶沙
好狂妄的口气,字里行间的命令意味及简短程度,不难看出下令人的独断独行与傲气。
缪臻苦苦一笑,她代缪萱上过课,代缪萱受过罚,终于在她二十一岁时,竟要代替缪萱远嫁到苏丹,缪家养她成人,终于要索回代价,是吗?
“缪萱知道这件事吗?”缪臻突兀地问。其实,缪萱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价值可是父母给标上明码的。
“这……不……不……”母亲唯唯喏喏,她意图将女儿推上绞刑架,却说不出要伤她的理由。母亲是顾忌她的,但更顾忌父亲,传统中国女性的三从四德在她的身上体现无遗。在父亲的逼迫下,她得割舍女儿。那么,父亲呢,这一次,为什么他没有出现?
“不!缪萱不知道?那么,根本就是你们维护小姐,而逼迫亲生女儿?”缪臻扬着调儿问,笑里隐藏着绝对的讽刺。他们既然刺伤她,也用不着在乎再在伤口上撒把盐,反正已是痛了,何不干脆痛得彻底一些?
门突然被撞开,由于力道过猛,打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缪萱当然不知道,她已经住进医院一个星期了。”一个深沉的男中音插进来。母亲站起来想阻止,却被他挥手逼了回去,以他出现时的怒气,必定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现在终于忍不住现形了吗?这个男人,他——缪臻的真正父亲。
“忠,别这样。”母亲难堪极了,他们父女就不能心平气和吗?
缪忠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臂,强制她坐回床沿,转身面对女儿,他向来是个专制的男人。
“况且,缪萱根本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你应该替她做。”
“甚至替她结婚。”在怒气横生的缪忠面前,缪臻心存敬畏。
“只要有损缪萱的事,由你代她完成。”
“有损?什么意思?”缪臻不明白,“可我还有五年的书要读。”
“那并不重要。”
“当初是你硬要我去英国读书的,我并未要求。”缪臻变了脸色,这算什么?直到如今,她才读了两年,又只因他的一句话,而要她放弃,纵然她并不十分在意文凭,却也极不甘心,至少她要理由。
“那更好,能读书是缪家给你的机会,为了缪萱放弃也不算说不通。”缪忠终于扯出一丝笑意,女儿如何违背得了他的意愿?“若非对缪萱的病有帮助,今后能贴身照顾她,我又何必硬要你去英国最好的大学学医?”
缪臻终于怔住,父亲说什么?她一直以为父亲还是爱她的,否则他不会打破原则,生平第一次卑微乞求缪家主人送她去英国念书,是心存感激吧,所以这些年来,为了缪萱,她从未违背过父亲的命令,今天父亲亲手将慈爱的假象撕得粉碎,她还能信任谁,不是早告诫过自己了吗?她是独立的,不需要任何人,还幻想什么?
缪臻再次张口说话,她已绝望,若缪忠够狠,就该再狠狠给她一刀。
“我是你的女儿吗?”
气氛在一刹那间凝固,父亲瞪着她,突兀地转身,朝门外走出,在门口时顿住身子。
“我欠缪家的,我还不起,由你来还,你若不愿意,就不配当我的女儿。”
父母极为保守,概念中上一代的恩怨了结不清,便由下一代继承,天经地义。同时,他要求她忠于缪萱,如影般跟随她去每一处,若做不到,她便没有资格姓缪,不配成为缪忠的女儿。在他看来,这种骨气与秉性的继承比父亲对女儿的爱来得更深刻。
她该谅解吗?成为第二个缪忠,忘掉自己,效忠缪萱。
夜更深,星星亮光很耀眼,不知是风吹的,抑或别的原因,缪臻的唇又变得苍白。
母亲走到她身边,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含着泪水。
“缪萱又住院了,你知道她的心脏不好,老爷太太又长期住在美国,所以你父亲着急了些,口气也重了些,但他绝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算是安慰吗?也不重要了。
“没关系。”故意与否重要吗?父亲已表明自身立场,等于也逼她清醒。
母亲看着她,顿了半晌,终于说:“你可以不答应,立刻回英国,我们——绝不会怪你的。”这样,必定惹怒缪忠,父女关系决裂,起码女儿得回自由埃缪臻默不作声,望向窗外的夜色,眼神变得冰冷。母亲垂下头,泪流了下来。她明白,无论缪臻答不答应,她一定会失去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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