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李家,李铁生一将文文安顿好,便迫不及待地见他娘。
只是,这次碍于古家兄妹,及不想与自己的娘起冲突,因此他便将文文安顿在较为偏远的厢房。
他坐在倚着人工湖而建的凉亭内,若非心底有要紧的事待办,其实这是个相当让人放松心情的地点;同时,这也是他娘最为喜爱的地点之一。
可他在此坐着面对自己的娘,也近两刻钟,除了初见到他娘时的招呼外,他们两人之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没人肯先拉下脸开口。
最后,老夫人终于耐不住长时间的对峙,开口道:“你可愿意回来了,我还以为老姜去的最后一趟,仍是没用呢!”
她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才拿起丫环先前准备的饲料喂鱼。
“古家的事,我还是得亲自回来处理。”他看着他娘道。
“我想老姜已经将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我不反对让女人进咱们家,不过,只能是偏房,至于你的正房嘛……我的意思是再找个家世清白、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姑娘,让你娶进门。”
李铁生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夫人,仿佛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决定了一切,任谁也不能更改,只是……他的决定是什么?
“我已经退了一步,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她说。
李铁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很抱歉,要让娘你失望了。”他站起来望着那一片优美的风景,说:“我只娶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娘口中的‘那个女人’,如果娘不愿意接受,甚至坚决反对到底,我只能说……”
老夫人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等待着他的下文。
突然,他回头望着老夫人,“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所以你也别想瞒着我将文文腹中的孩子接回咱们李家。”
老夫人眯着眼回望着他坚定的目光,“你这是在威胁我?”
“如果娘认为是就是了,我现在只是将我的决定明确的告诉你。”他知道,最终他娘还是会接受的,除非她想让他们李家绝后,没有子嗣可继承这个家;他也相信,他娘再怎么有能力、智慧,也拿他没办法。
“你真是在威胁我?”地恼怒的瞪着她的不肖儿。
“娘,自小你就与爹期望我是个好商人,虽说我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才能,可我也的确不负所望,成了一名商人。”他顿了顿,才又说:“我想要文文,而娘想要孙子,娘就当这是一场交易,如何?至于古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老夫人咬了咬牙,不肯在此时作答。
李铁生对着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娘,你就再想想要选择哪一样,我先去办些事,等你决定了,再告诉我如何?”
说完,他转身便想走。
“等等。”老夫人唤住了他。
李铁生回头看着老夫人。
“我答应这项交易。”
闻言,李铁生一张嘴咧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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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望着眼前似熟悉又陌生的庭景。
一年多以前,这儿是秀秀住了数日的小庭院,它没有多 大的改变,如今,却是自己被安排“暂时”住进的地方。
而这回,她会在这李府住多久?
打那日不巧听及老姜与李铁生的谈话起,她心底便悄悄 升起一股不安。只不过,她压根不曾正视它。
直到如今,重回旧地,她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人生变迁。
第一次的变迁,是那幕想忘也忘不了的景象,打出生便住在那儿的村庄,被无情的土石流给埋了去,所有认识的村人、至亲的父母,全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性命,使得姊妹两人不得不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第二次的变迁,因自个儿的愚蠢,使得自己妹妹的病情一拖再拖,烧坏了脑子,成了个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比普通小孩学习还来得慢的孩子。
那第三次呢?
她不愿多想,想就这么随波逐流,可为什么心却背叛了她?对未来的旁徨不安,硬是像张大网,束得她无法动弹。
一年来,她硬逼着自己对未来视而不见,为的便只是求得心静,可老天仍不愿放过她。
她与秀秀将要如何度日?
李铁生真会就他自己曾经给予的承诺,让秀秀安然地长大成人?
如果,他改变了原先的主意,打掉她腹中的小孩,让她流落街头,她又该如何面对?
她不怕再一次过着日乞食、夜露宿的日子,就只担心秀秀。
不过,文文不得不承认,偶尔独处时,多少会怨起秀秀,若非秀秀,或许她此时正过着不同的生活,一点也不需担忧秀秀三餐不继。
也曾想就这么抛弃妹妹,可不管面对怎样的环境,她依然做不出!就只因……秀秀总是笑着黏她、鼓励她,那笑容是她所见过最温暖的,也是她……坚强地面对现实的主因,即使往日不复,过往的感情却抛之不去。
老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她,让她渐渐麻痹自个儿的感觉,就只因不愿再次去面对失去的感觉。
或许,感觉压根就没有麻痹,只是她躲在无形壳中,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你在想什么?”
熟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需细想,她便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何人。
“想着过去与未来。”
李铁生伸出手,扶着她走到庭院的一隅大石边,让文文坐下。
“很少听及你会想到这些。”
文文笑而不答。那是因为她不愿想。
忽然,文文觉得方才胸中的那股郁闷、挣扎,似乎……趋缓,甚至不见了!如同这一年来的每个日子,心情平静无波。
她故意装作欣赏一旁的花丛,若无其事地问:“你去向你娘请安过了?”
突地,李铁生将她揽进怀中,”嗯,晚点我们一起用晚膳,还有我娘。”
文文着实吓了一跳。他从不曾在大白天或房间以外的地方抱过她,怎么他会突然热情起来?
“会有人看见的……”她本能地红了脸,不安地挣扎了一下,才说:“你娘会肯见我?快点放开我嘛!”见他不肯就此放了自己,文文觉得奇怪,仰起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李铁生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这么抱着你……”
一张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要再对她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是不是他要违反曾经承诺的话,因而难以启口?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是不是……你娘要你赶我走?而你不得不答应?”莫名地,她感到心底一阵阵地揪疼着。
李铁生立时露出不悦的神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在担心我赶你走,还是希望你可以藉此离开我?难道我给你的,还不足以让你满足吗?”他越说越感到愤慨不已。
他不过是想抱抱她,满足一下自己空虚的怀抱,她就得如此想他吗?他所给予的承诺,就如此地不值得信任?
古人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他们之间年余的夫妻之实,及他对她全然的付出,还不值得她信任?
看到他那因愤怒而充斥了血丝的眼眸,文文不禁打个寒颤,“我……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食言,使得你和秀秀再次流落街头?”他怒不可抑地逼问她;
她不敢看着他那双眼眸,只得一下子地点点头,又一下子地摇摇头。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知道她现下心底究竟是怎么想。
“我……并不是要藉机离开,也不全是担心会流落街头,我只是……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很担心……很担心……”不知为什么,她此时好想窝在他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又觉得不该这么做。
他发现她似乎要哭了,愧疚之情,霎时浇熄了胸中的怒火。
“我不是要对你这么凶的,只是你不肯信任我……我这么难以信任吗?”他轻声地问。
她努力地摇着头,“不!我信任你,只是……”仰起头来望着渐渐转暗的天色,“老天很爱捉弄人……它总是在捉弄着我……”
她轻咬着下唇,深怕自己一时冲动,哭了起来,偏偏眼泪就这么抑不住地涌了出来。
李铁生心疼地为她吻去了脸上的泪珠。
“老天或许爱捉弄人,可是,我会保护你不遭它捉弄的。”
文文目光中满是不信,“老天无所不能,你又要如何保护我?你……是李家独子,迟早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传宗接代,而我……我不过是你‘买’下的一个女人罢了。”
“就因为你是我买下的,你便认为你没有那个价值让我保护?”他的双眼熠熠闪烁地看着文文;
她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突地,他放开了她,向后退开数步,“那么我就如你所愿,让你回到你想要的生活。”
错愕的神情写满了她整个小脸。
“交易该有个终结,我不会让你两姊妹流落街头,可我也不会再多付出,所以那座别庄,就留给你姊妹俩,我另会准备些银两,好让你安然地产下孩子,”他而无表情地说。
她无法相信,他就这么决定……
“你一再提醒我,我是买下你的主人,”他凄然地露出一笑,“从今而后,你不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你自己,这样的结果,相信你演满意了吧!”
随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我如你所愿”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文猛然感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破了个如碗大的口,正缓缓地淌着血……
不是为自己淌血……
不为秀秀的未来淌血……
只为了他的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离去会让她感到这么难过?
她的感情不是已经麻痹了?
然,这疼痛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低头看着沾满泪水的手。为什么止不住泪水?
这时,文文才顿觉一件事——
她是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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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生将文文即将回到别庄的事交代妥当之后,便将自己锁在书房内。
他双眉深锁,神情时而懊恼,时而担忧。
此时的他,思绪不断地转动。
他不知自己如此做是对抑或是错,只知这赌注下得危险,不由得懊恼自己太冲动,更担忧文文就此一去不回。
倘若,他如此的决定正中她的下怀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他懂,可届时当真随她们自生自灭吗?
可是,他乃堂堂七尺男儿,怎可拉下脸去求她回来?
突然脑中有个贼贼的声音对着他说——
承诺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罢了!没有白纸黑字,任你怎么说都无妨,只要地肯回到你身边,耍好、耍诈、耍无赖,也值得。反正又没人知你对她做了什么样的承诺。
霎时,一扫阴霾,他双眼闪闪发亮。
没错,反正只要她肯回来就好;要好、耍诈、耍无赖,只要关起门来,谁知道?
当然,如果能赌赢最好,不只可以赢回她的人,还可以赢得她的心,拥有完整的她。
若是赌输了……就只有这下下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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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文文便被外头的骚动给扰醒。
昨儿个与李铁生谈过那番话后,整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了梦乡,却又让噩梦纠缠不休。
本来她想多睡一会儿,偏偏那一阵此起彼落的骚动声,扰得她压根就睡不着。
不得已,她只好起床梳洗一番,出房探个究竟。
只见仆人们神色慌张地来回走动,不知在忙什么。
她原想出口叫住打她身前经过的李家家仆,问个究竟,蓦地,硬生生地吞回问话。
她就要回复自由之身,压根就没有立场去过问李家的事;即使在李铁生尚未答应放她离去之前,她同样没那个立场。
不由得她神色黯淡了下来。昨儿个那番交谈后,他就不曾踏入她的房间,想来他真下定决心。
一直以来,文文就只担忧秀秀的未来,不希望秀秀再经历一次生活变动,而且一再地告诉李铁生,尽管他不要她,也得让秀秀有个优渥的生活,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条件。
如今,他要放她走,也愿意履行她的要求,可怎生地,心却揪疼起来,一股怅然与失落的情绪攻占她整个人。
她望着昨儿个入夜老姜拿来给自己的五百两银票。
他不都给她保证了吗?一栋可能工作一辈子、卖一辈子的皮肉都不可能赚得的屋子,给了她们两姊妹,还给了一笔可观的银子,为何……为何她还觉不足?
思绪流转,想到李铁生将要娶妻的事实,文文的心头瞬间翻搅成一团,酸酸地、涩涩地,还苦苦地。
她不禁扪心自问:这算是吃醋吗?
文文想像他怀里拥着个陌生的女人……那影像方浮现脑海中,胸内的那股酸、涩、苦的感觉,就更加地强烈,甚至还有些恼怒。
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是在吃醋。
但,拥有他?
哈!是痴心妄想,她不过是被“买”下的人罢了,无权也没有那个资格。
郁闷的心情,使得恶心感又猛地窜起,她直想干呕一番。
可看着不时来往的仆人,文文硬生生压住那恶心感,她不愿在人前再次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纵使她确实是个很渺小、毫无用处的女人。
女人?呵,何时起她便习惯自称是女人了?她自嘲地一笑,转身回房,是她离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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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生端着不甚自然地笑容,迎着来客。
“欢迎古兄的大驾光临,一路上辛苦了。”他目光不由得瞄向古若翔身后长相俊俏的小佳人。
“李兄别来无恙。”古若翔豪爽地抱拳一笑,随手将身后的姑娘往前一拉,“这位是舍妹,古玉婷。带着舍妹登门叨扰,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两位肯登门,还是我李府的荣幸。”李铁生与古若翔寒暄一番,才领着他们往所安排的住院行去。
经过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才在大厅坐了下来用午膳,此时老夫人已在座上。
老夫人招呼他们用膳后,才笑着说:“难得两位有雅兴出游,在我府上这段日子,就由我儿铁生领着你们四处走走吧!”
古若翔客气地回以一笑,“不敢劳烦。这回,若非舍妹吵着要出游,古某也不敢到府上叨扰。”他似有若无地瞟了坐在身旁的古玉婷一眼。
只见古玉婷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铁生这才想起,打古玉婷进府之后,就不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看来她还挺文静的。
“古兄客气了。”他面对娘亲为自己订下的未婚妻,着实有些不自在,“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届时开封城处处皆热闹,就让李某带着两位四处逛逛,也好乘机带古兄一同去看看咱们古李两家合作的结果。”
怎知,古若翔大手一挥,“不了,要巡视等下回再说,我若当真跟着李兄处理合作上的事,肯定会惹来舍妹的不悦。若李兄忙,就不必特地陪我兄妹二人,这开封,我也来过十来趟,就由古某亲带舍妹去逛即可。”
“这怎么成呢?”
古若翔瞄了妹子的脸色一眼,立刻肯定地点点头,“真的不麻烦了。倒是我们此趟除了四处游逛一番外,仍有另外一个目的。”他有些为难地说。
看到古若翔那频频瞄着妹妹,及此时为难的神色,不禁让老夫人及李铁生大感好奇。
“事实上,这趟是舍妹想亲自来看她的‘未婚夫’。”他坦承道,只是脸上的神情是越来越尴尬,
老夫人与李铁生不由面而相觑。
不过,两人此时已有意解除婚约,倒也不敢在这当头追问个究竟;而古若翔则不好意思将话说个明白,因而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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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一入夜回到府中用晚膳,便看到老夫人一副“你来担”的模样,李铁生总免不了暗生闷气。
为了自己的生意以及文文,他不得不去收拾老夫人所捅出的楼子。收拾这烂摊子,他本也乐意,可每每看到自己娘亲的那副神情,他就觉得呕,但碍于古家兄妹,也只好强忍于心,频频装笑。
可真正令李铁生头痛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在不伤到古家小姐和危及两家生意往来的情况下,将李、古两家之间的婚事给退了。
像这会儿,他又心不在焉地陪着古若翔与古玉婷,在南城边的市集闲逛着。
忽然,古若翔挨近他身边,问:“李兄似乎有心事?”
望着古若翔那张俊朗、关心的神情,他不由得老实地点点头。
“是什么事能困扰着李兄?”几日下来的相处,古若翔、古玉婷多少了解眼前这男人并非如江湖传言那么地嗜钱如命,不过,李铁生的个性,确实与他们北方儿女的开朗性情相差甚远。
“这……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一脸为难。
“但说无妨,为弟说不定可以多少帮得上忙。”古若翔诚心地说。
李铁生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下决心道:“那么就请贤弟帮个忙,让令妹与在下单独谈谈。”
古若翔意外地看了看李铁生,“可否让为弟的事先知道一下,李兄打算与舍妹谈什么?”
“谈……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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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娘子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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