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能弥合一颗破碎的心,
我就未曾虚度一生;
假如我能减轻生命的痛楚,
或者,
使一只昏厥的知更鸟
重新回到它的鸟巢,
我就未曾虚度此生。
——艾米莉•迪金森《假如我能弥合一颗破碎的心》
夏修楠走在七月的骄阳笼罩中。
不是他爱特立独行,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闲庭信步,只是因为刚才同事的一通求救电话,让原本轮休的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筹划已久的休闲计划,直奔工作岗位。
据说是小孙的父亲发生了有生命危险的意外……
真是世事难料啊,生命的脆弱竟然是如此的显而易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不管你是否有勇气去接受它。这是他当医生近五年来的一点点微末心得。
「安宁医院」坐落在市区郊外的一角。因为是特殊的医院,所以被安排在郊区也是必然的——病人们需要一个绝对安静舒适的环境,因为,这是一间精神病院。而夏修楠,正是这家医院中的一名医生。
由于远离市区,平时上班都以车代步的他实在有些不适应乘坐颠簸摇晃又兼慢吞吞的公交车,并且在下了公交车以后还要步行将近二十分钟。
他宽广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原本整齐干净的铁灰色衬衫也被浸湿了,就连高挺鼻梁的上的眼镜片上,都蒙住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没有一丝风。路上只有汽车经过时单调的声音,和路边大树上的蝉噪。亮堂堂的马路在太阳的直射下像是快要化掉一般地泛着白光,眩人眼目。
他匆匆地越过灼热的马路,总算到了……
因为树阴茂密,医院里面凉爽多了。夏修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向悦心楼里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去换好制服开始工作。
也许是太阳太烈的缘故吧,整个医院感觉空荡荡的,非常安静,没有病人也没有病人的家属,医生护士们一定也因为害怕这肆虐的热浪而都躲在了室内。
「喂……」突然一个带点迟疑的呼唤声飞进了他敏锐的耳朵,夏修楠不禁停了脚步,四处张望着,但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自己恐怕是被晒昏了吧,他摇摇头继续前行。
「喂!请你……」那个声音加大了点,仿佛又多了几分惊慌地自夏修楠的头顶飘下来,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声源。他立刻抬头看向身边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果然在碧沉沉的绿荫掩映中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
那人拨开身上的树叶,从肥厚的梧桐叶中探出头来——高度近视的夏修楠看不清那张脸庞,接着一个醇雅动听的声音传了下来:「我下不来了……」属于少年的干净声音中带着些求救的意味,「你接住我好不好?」
没等夏修楠回过神来做出反应,那人已经义无返顾地从桐荫中一跃而下。在条件反射之下夏修楠立刻伸出了双手,但是却无法克服那高空下坠的巨大惯性,他抱着那团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一连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最后两人一起停在了大路另一边的草坪中,那人被夏修楠高大的身躯压得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道歉的话卡在喉咙中,夏修楠瞥见了那张躺在自己臂弯内的脸,他的耳朵突然「轰」的一声响。
他以为自己听到了天使震动翅膀的声音。
只离他的脸不到两寸的肌肤雪白光润如凝脂,饱满的红唇像是奶油蛋糕上的新鲜草莓一般诱人,柔和而又清晰的轮廓既澄净又明丽……而当那两扇羽睫轻轻地扬起时,一双泛着幽幽深紫的乌黑眼瞳霎时让所有的不实的美丽都远离,只剩下一片清澈如水晶的的惑人光泽。他并没有看仔细那人的脸,却充分地体会到了那宝石般晶莹剔透的魔力。
白花花的太阳,碧沉沉的梧桐,软绵绵的草地……眼前的容颜忽近忽远,那份夺人的美丽几乎是立刻就闯入了夏修楠的心中,快得让他连抗拒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一片顺滑的发丝,那微凉的触感却登时将他从这奇妙而怪异的迷梦中唤醒,一双推拒的手和微微的呻吟声也在提醒着夏修楠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情理——他这才惊跳地回过神来收回手,涨红了儒雅的俊脸。
准备放开他站起来时,那拥有一双魔魅眼眸的人突然朝夏修楠笑了笑,那笑容混合着中性的妖冶与纯情,不禁让夏修楠产生了与股近乎畏惧的感觉——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眩目的笑容?难道这世间,真有带翼的天使吗?
夏修楠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来,那少年跪在他的身边执起他的手,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了上去,羽毛般舒适的触感让夏修楠觉得自己仿佛也羽化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少年的动作,却无法出声,大脑中一片空白。
「你真好。」那少年轻轻地出声,仍旧带着一脸既妖冶又纯情的笑容望着夏修楠,黑中带紫的幽幽双眸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那美得丝毫不真实的容颜居然让夏修楠在灿烂的阳光下猛地打了个突——这,这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人类——
感觉自己似乎正处于突发性的知觉障碍状态,夏修楠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精神病病理学上言之凿凿的失真感。
是雪妖吗?可是,这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七月天啊!!
他在惊慌中不由自主地手一伸,将那少年推开,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像是被身后他的目光所追踪着一样,夏修楠万分狼狈地迅速离开了。
「夏医生,你来了。快跟我过来吧,那个病人的家属来很久了。」
等到夏修楠将情绪控制好出现在同事面前的时候,他又是以往那个风度偏偏的医生,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匆忙和狼狈模。
「这次这个病人有些麻烦……」在医院的走廊上护士长偷偷地对夏修楠说道,「他是因为暴力伤人才被法院强制送进来治疗的,其实他的家属都不怎么愿意让他到这里来。所以……」不但要治疗病人,还得对家属做心理建设——因为很多精神病患者的家属都不太情愿将亲人送进这样的地方。
夏修楠皱了皱浓眉,「暴力型的病人不送进来治疗怎么能行!」有些病人的家属就是这样,讳疾忌医,结果是害了病人,还害了他人和自己。这种非自愿入院的病患意味着他的主治大夫必须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他身上。
「是啊……不过这个病人……」护士长有些迟疑,「好像和其它的不太一样。」
「嗯,暴力型的病人的确是不一样,用药物控制也只能是权宜之计。能不能把病人交到法医精神科?那里应该是比较合适暴力型患者的地方吧。」
夏修楠听出这个病人似乎是受到起诉以后才被送来的,那么法医精神科才是适合他呆的地方——法医科正是为那些有伤害倾向并与刑事罪行有关的精神病患者提供临床评估及治疗的专门科室,所以那里的管理相对会严格一些。
「这个……我们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护士长踌躇了一下说道:「这个病人真的有些奇特,我在医院工作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所以我们才会把你叫来看看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悦心楼的日间部,推开那间病房的门,只见这个温暖而明亮的房间内,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的女子,她神色焦急,眼圈红红的,看来已经哭过了。
听见有人来,她立刻抬起头看向护士长和夏修楠问道:「医生,医生,请问你们找到我弟弟了吗?」说着她的眼泪又再度洒落,白皙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愁云惨雾。
这难道就是病患?果然不太一样……她看起来太正常了。夏修楠挑了挑眉毛看着护士长。
「怎么了?病人不见了吗?」护士长皱眉,「陈护士她们呢?」她是指刚才和她再一起的那些看护和诊疗人员,现在他们和病人都一起没了影。
「他们出去找我弟弟去了……他们让我在这里等着,怕他回来找不到我发生意外……可是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女孩哽咽地说着,几乎想冲出去。
猜到些端倪的夏修楠一把抓住了她,「你先别走……」他沈声说道,「他们说得对,病人说不定自己会跑回来,看不到亲人一定会不安的。」而且她肯定对医院也不熟悉,要找人也无从找起。
「医生……」那女孩听着夏修楠沈稳的声音稍稍安静了些,她抬起苍白的脸望着他,「我弟弟……我弟弟他可不可以不要住在这里?他……他绝对不是……不是疯子!!」那女孩有些痛苦地说出这两个字,「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以前从来没有一家医院说他是……」
不太了解状况的夏修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这样的家属他也见过不少了,所以他还是泛泛地宽慰着:「小姐,你弟弟的病我们会全心全意地替他治疗,我们一定会认真地确认病情再作处理的,你别急——」
突然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姐,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小怜!!」那女孩惊呼一声赶紧奔过去将那个人从门口拉了进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不乖——」她几乎语不成声,「姐姐担心死了!!」
是他!那身雪白的衣裳再次模糊了夏修楠的视线,让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他,就是那个特殊的病患?
夏修楠立刻明白刚才护士长为什么说他不一样了。
「姐姐,对不起嘛,你不要哭……刚刚你在和阿姨在说话,我就一个人出去玩啊,后来他们追我,我就爬到树上去了,下不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了呆在在一边的夏修楠,「是他接我下来的。」他笑嘻嘻地指着夏修楠说道。
夏修楠这才看清他的一切。
他穿着一身廉价的白色绸布质衣裤,朴拙的样式看得出来是出自手工,但那衣服宽宽荡荡的,越发凸显出他的飘逸和修长;及肩的黑发随意地披散着,在日光下显得又软又亮,将他那份中性的美发挥到了极至。
他大概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吧,脸上的神情却是与他实际年龄不符的单纯和娇憨。夏修楠皱眉,这孩子难道是……
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群人冲进房间,为首的人一看见站在门边的护士长就着慌地说道:「护士长,那小孩不见……咦,你……你……」接着他的声音转为惊讶。
护士长眉头一皱,「于看护,请不要高声喧哗,这里可是医院。病人已经自己回来了。」
渐渐地病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夏修楠注意到那张纯美的脸上也慢慢地升起了不安和忧虑,并且整个人不知不觉地挪动着躲在了姐姐的身后,扯着她的衣服。
夏修楠的心里泛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可以对他的不适感同身受,于是他咳嗽了一声压下众人的七嘴八舌,说道:「于看护,我看你们先去忙别的事好吗?这里有我和护士长就行了。」
大家这才纷纷散去,护士长将一迭病历和资料交给了夏修楠说道:「你好好看看,跟他们姐弟谈谈,我个人认为这孩子不像是精神病患者,说不定是弄错了。」说着她慈祥地望着那女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夏修楠打开那些数据匆匆浏览着。
赵楚怜……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名字映入眼帘。他叫赵楚怜?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奇特。夏修楠不由得望了那人一眼,只见他的不安似乎随着众人的消失而消失了,正拉着姐姐的手说着什么。这让夏修楠莫名其妙地的心里一宽。
赵楚怜,男性,现年十七岁,三个月前在其位于XX街XX巷XX弄X号的住所内无故将房东张某之子打成重伤,遂因伤害罪被起诉,经法医鉴定为精神分裂者且有危害社会的行为,法院判决强制其入院治疗至少一年。
伤害罪?这个甜美得像天使,单纯得像精灵一般的孩子,会有伤害的记录?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而无害……会有这样的精神分裂重症患者吗?至少夏修楠没有见过。
「赵小姐,呃,你弟弟……三个月前的精神状态如何?」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起暴伤人的呢?如果他真是精神病患者,那么估计是外界刺激导致的行为障碍吧。
「医生……」那女孩抬起了脸望着夏修楠,眼波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夏修楠对他和善地笑笑,「敝姓夏,夏修楠,修长的修,楠木的楠,请问小姐芳名?」他知道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很「医生」,也很厚道,一般的病患家属对他都是很放心的。
果然那女孩沈吟了一下说道:「夏医生你好,我叫赵楚怡。」
「嗯,那么赵小姐,现在可以跟我谈谈令弟的情况吗?」
「好、好的……」
下午四时半,医院规定所有的病人家属必须离开。
当赵楚怡红着眼睛将弟弟单独留在安宁医院,自己一个人离开的时候,战争终于爆发了。
不过那战争中既没有伤害也没有暴力,夏修楠只是看着赵楚怜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姐姐的身后走着。明明已经跟他讲好不要跟来,他嘴上也答应得好好的,一双脚却总是不停地跟着赵楚怡不放。
「小怜!」忍无可忍的赵楚怡转过身来提高了声音对他轻吼着,「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自己乖乖呆在这里的吗?」她边说边看着弟弟瑟缩而不解的样子,眼圈又红了。
「姐,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做错事……」赵楚怜看到姐姐流泪似乎有些惊慌,「我、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会被捉去关起来,我……」他放低了声音,哑哑地说:「我会怕。」
「小怜,不要怕,只要你听话,他们不会把你关起来的。姐姐会去求他们尽快让你出去的,你先忍一忍,明天我就来看你,今天夏医生和护士阿姨都会照顾你的——姐姐拜托你乖乖的好不好?」希望这个夏医生会和他的外表一样好,这样小怜就不会受太多苦了。
赵楚怜看着姐姐痛苦的样子,思考了好久,最后他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委屈而不情愿地轻轻点了点头。
赵楚怡见弟弟真正答应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咬牙转身走了,不再回头。赵楚怜想跨出去的步伐又硬生生地收回,最后终于忍不住追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等到再也看不到姐姐的背影时,透明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从那双幽幽的黑眸中滴落。
夏修楠心中一窒,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后。
必须先要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是夏修楠一贯的工作方式,于是他温和地开口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小怜?」用病人比较熟悉的称谓叫他可以快些拉近彼此的距离。
赵楚怜听到身后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立刻转过身,不假思索地将头埋在面前白色的制服里,双手抓着他的衣襟,哀哀地哭着。
而一点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状况的夏修楠则变成了一尊雕塑,呆呆地任由他在自己的胸前抽噎。
夏修楠刚才和赵楚怡谈了谈,心里已经有了点底——赵楚怜是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还有待商榷,因为从他最初的诊疗记录来看,他应当是属于轻度的智力障碍患者,也就是说,他的智力只有六七岁小孩的水平。不过这样的病人是不必被强制治疗的。
在医院里负责儿童及青少年精神病患的夏修楠,以前也曾经接到过不少把自闭症或是智障儿当做精神病人送来就诊的的例子,但赵楚怜明显地和那些人都很不一样。
那些自闭的孩子,,行为举止往往十分离奇古怪,几乎能够一眼看出来是有毛病的;更不用说那些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们经常是一副眉歪口斜,目光呆滞的样子,严重的甚至根本生活不能自理。
赵楚怜真的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病例,他看起来并不愚蠢也不痴呆,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非常非常的——单纯脆弱罢了,夏修楠不禁轻轻地用手拍打着他微微起伏的纤瘦脊背。
终于等到他不再哭泣,夏修楠拉着他的手在病房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来,他要开始和自己的病人沟通了。
这时候赵楚怜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他抬着头,用微带沙哑的嗓音对他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赵楚怜。」
他像是已经忘记了刚才那哀伤的哭泣,轻笑着对夏修楠说出自己的名字,那微红的眼睛和他憨态可掬的笑容相映成趣,轮廓分明的双唇也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夏修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也翘了起来,「你好啊,赵楚怜,我叫夏修楠,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他用一贯对待小朋友的语气跟他说道。
「好啊好啊,在那里都没有人叫我和他做朋友。」赵楚怜似乎非常高兴,他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着,但下一秒他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有些迷惑地问道:「不过,朋友是什么啊?」
「朋友,嗯……」到底该如何对一个智障儿解释「朋友」的定义,倒让夏修楠有些为难了,他以前的那些病患,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这样高水平的问题来,「朋友就是,嗯,你可以跟他说话,和他一起玩,害怕的时候他会陪着你,高兴的时候他也会陪着你……」
夏修楠正不知道该如何掰下去,赵楚怜已经恍然大悟地轻声叫了出来。
「哇!我知道了!!」他比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神色兴奋,幽黑的眼睛闪闪发亮,泛着动人的光芒,「那我有好多朋友哦!像姐姐、煤球和小吱,他们都是的……我每天都会和煤球说话,也会和他玩,什么时候他都陪着我……不过姐姐说他不能跟来这里……」他拉拉杂杂地说着,眼神也忽然黯淡了下去,显然是因为和朋友分开而感到不开心了。
看他突然不快,夏修楠立刻岔开话题,「那么楚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赵楚怜听了他的问题,歪着头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说:「嗯……姐姐说我生病了,要在这里治病。」看来他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似懂非懂,并且还不是很认可姐姐的解释。
他不像是精神病患者,夏修楠又一次告诉自己。
经过这一下午的相处,夏修楠发觉虽然赵楚怜的言行的确是有些与他年纪不符的幼稚,但那应该是因为智力发育迟缓而引起的,除此之外他表达明确,逻辑清楚,没有一般精神病人那种明显的意识障碍、情感障碍、语言障碍和思考障碍,还能跟人进行正常的对话交流,也多少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一切的表现让他不得不考虑该对赵楚怜进行更深入的观察,而他之前为什么会突然有暴力行为,也必须花时间做进一步的追踪调查。
「我不喜欢这里。」突然赵楚怜对夏修楠说,「那边,」他指着窗户对面舒心楼里封闭式病房的方向,表情有着深深的畏惧与厌恶,「好多人被关起来,好像猴子。」他以前去过动物园,而且对笼子里的猴子印象深刻。
原来那时候他竟然溜进封闭式病房去了!这家伙还真是调皮……夏修楠一下字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封闭式病房给人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我讨厌这样,」他有些委屈地说着,红唇微微地噘了起来,「有一次姐姐说我不听话,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张伯伯说我不听话以后会被关进笼子里……我好讨厌他!」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神逐渐显得不安,「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可是我没有做错事!!」他突然激动起来,神情狂乱,「我不要被关起来!」
他说着,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跑开,夏修楠吃了一惊,赶紧也站起身来拉住了他,「楚怜,不要跑……这里没有笼子,也不会有人把你关起来的,你放心!」生怕激怒他,夏修楠尽量温和地对他解释着,「而且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还我和护士阿姨陪你……乖乖地等到明天,姐姐就会来看你了。」
他猜赵楚怜是想起了当时被警察抓起来的事,刚才听赵楚怡说起那时候他在警察局里又哭又叫又踢又闹,所大家都认定他是疯子。
夏修楠的声音温柔而沈稳,带着非常强大的说服力,让赵楚怜不知不觉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抬头望着夏修楠求证,「真的吗?」那眼神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夏修楠朝他笃定地点点头,「我们坐下来,你再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鼓励是精神科医师与病人交流时的必要手段。
「嗯。」赵楚怜放下心来似的跟着夏修楠重新坐回沙发上。
到了该下班的时候,夏修楠哭笑不得地发觉自己走不了了。赵楚怜一直跟着他,就像个刚刚孵化出壳的小鸡一样不肯离开半步。
虽然能够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赢得他的信赖让夏修楠感到很荣幸,但他却从未遇到过不让医生离开的病人,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楚怜,你该吃晚饭了哦!一会儿会有护士阿姨来陪你吃饭,我也该走了……」
看赵楚怜不回答,以为他是听懂了,夏修楠便想离开病房。
突然他白大褂的袖子上多了一只手,「你……你不走……我们一起吃饭……」赵楚怜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带着泫然的恳求,「你说过会陪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走……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夏修楠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安抚他的时候对他讲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承诺,而现在,他好像必须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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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色的鸢尾花 第一章 天使振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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