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天下名山,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华山天下险、泰山天下雄、雁荡却独得一个奇字!雁荡山包括苍山支脉,绵延数百公里,又名雁岩、雁山,因主峰雁湖岗上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宿于此,故名雁荡。
全山计有102峰、103岩、29石、66洞、25瀑、4湫、22嶂、22潭、20寺、12亭、11门4阙、9谷8坑、8岭9泉、11溪1涧等五百余处胜景,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
叶凡与少年一路走走停停,谈谈笑笑,倒也没个一定的目标,反正少年只是想出来解解闷,不辜负大好阳光,这雁荡遍山成景,无处不奇,移步换形,各擅胜场,到哪里都无所谓。不知不觉间,竟双双上了玉甑峰,但见鸟低飞于足下,云傍生于路旁,岚气堆绕,衣覆微湿,渐是行走困难,叶凡不由慢下了脚步。
拭了把汗,他微眯眼向上一挑,触目间远山重叠,怪石峥嵘,雁荡顶峰明王峰却尚自遥遥,见身旁的少年正待一股作气直上最高峰,忙拉住少年,微微一笑。
“我们在这休息片刻如何?”
少年兴致正浓却脚步被阻,斜瞄叶凡,嘴角下撇。“偏就这般不中用。”
冷嘲了一句后,虽不悦叶凡拖累了自己的行程,但想他大汗淋淋也是为了陪自己,终是不能不顾,便寻块大石坐了下来。叶凡瞧他神色不悦,也不相扰,笑吟吟地坐到他身畔,转目顾盼。
这地方停得差了,举目山河无殊,没瞧见什么好风景,叶凡见少年不耐地扯着枯草,绕在指间用力绞动,百般无聊,不住斜睨自己,大有催促的意思,当下轻咳一声。“嗯,雁荡雁荡……我想到了个跟雁子有关的故事,听不听?”
少年可有可无地瞧他一眼。
“其实也不能说是故事,是真的发生过的。”叶凡想到那个故事,微微叹了口气。“唉,想想都不知该如何说起……那是某朝乙丑年间的事了。那年乡试,有人偕伴赴并州应试,在路旁见到一个捕雁的人,网中兜着着两只雁,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十分吵闹。他同行伙伴都是好奇之辈,就一块儿挤了过去,不知那里有什么奇妙之处。却是捕雁者在讲故事,讲的,自然是雁子的故事了。”说到这,笑了一笑。
“那时正值深秋,旅雁南飞。两只雁子偶失群侣,在寻不着同伴的时候,误中陷阱,被捕雁人在山上捉到,拼命挣扎。可是,你想,那雁儿之力又如何胜得过人?终是挣脱不开,全被捕雁人一网兜住吊在背后,要拿到市集上去卖。
去市集的路上,其中一只不死心,强挣着网,将脑袋自网间空隙处探出,它的伙伴也用扁平的啄拉扯那网绳,用身子顶着它,那网甚旧,又编得不太密,于是,在捕雁人没注意的时候,终于有一只挣脱出来,高飞上了天空。”
少年听到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那捕雁的人见到飞了一只,怕这另一只也飞了,什么都得不到,就马上拿出刀子来,杀了网中剩下的这只。”叶凡温温一笑。“血腥之气冲上了天空,那只挣脱的雁子忽然不住悲鸣厉啸,绕着那死去的雁子转着圈子,等待着同伴的叫声,同伴的响应。捕雁人被那尖利的声音吓住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那天空中的雁似也知同伴再也不会响应他了,突然从天空冲下,狠狠地撞在地上,骨折翅断而死。”
少年瞪大了眼,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只觉得心头一跳,也不知是何感想,似见着那失伴的孤雁悲啼不止,鲜血四溅的尸骨。嘴上道:“这雁子也傻,好不容易挣脱了,却又白白便宜那捕雁人。”说到这,看了看叶凡,忍不住又问。“后来呢?”
叶凡耸耸肩。“哪有什么后来,那捕雁人不过凡夫俗子一个,猎人因幼鹿而放母鹿只不过是佛经上的故事,他照样将雁子拿到市集上去卖,顺便用这个故事来提高价格。只是如此烈性的雁子,谁也不敢买下来吃,怕吃下一肚子冤气,结果反而坏了生意。那个往并州应试的人听了此事,心下伤悲,便自俗子手中买下,将它们埋在汾水旁,累石为丘,称为雁丘。不过读书人的毛病是动情时就非得吟诵一番方才过瘾,那些仕子们每人写上一首祭双雁之烈,这个故事才流传下来。”说到这,突然吟了起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其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少年怔怔听着,也似痴了一般,静立不语,忘了催叶凡赶路。叶凡正欲籍机多休息片刻,却听少年也是一叹。“动物中竟也有如此痴情,果然是人不如兽——人类总是用比翼鸟并蒂莲来形容深情,却原来人类对感情的最高期望也不只不过花鸟相同。嘿,亏是如此卑劣的人类,还敢自称天地自然的主宰,实实教人笑掉大牙!”
叶凡头痛地发现,这个故事好象没让少年感染到什么温情,只让他更偏激了。“话不能这么说……你说那比翼鸟并蒂莲,可知并蒂莲的由来吗?”
少年干脆地摇头。“我怎么可能有空去看这种无聊的杂志小说之言。”
叶凡的耳朵自动过滤不动听的话。“那你再听个故事如何?我记得,好象是更久的泰和年中吧,大民有两户小儿女,已到婚嫁之年,却不得如意……嗯,这个其中问题,你还小,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他们抗争不得,就双双赴水自尽。”说着笑咪咪地安抚着少年因自己说他还小而鼓起的双颊,继续道:“两家家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忙报官,出动官府到水中寻找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一无所获……放心,没有什么成仙成怪的故事,尸体最后被个踏藕人发现,带回去收祭了。只不过,到了第二年,这陂的荷花尽数盛开,争清斗妍,竟没有一株不是并蒂齐放,一如那小儿女并肩相依。于是这件事就在当时广为流传,甚至在朝廷乐府歌曲内也有以《双渠怨》命篇。所以啊,不是人类的感情比不过自然生物,想人类情之所钟,可以教长城倾倒,草木同悲……”
少年狐疑地看着说得慷慨激昂,难以自制的叶凡。“怎么你说起来我却是觉得一点赞同的感觉都没有。”
叶凡疑惑地看着少年。“有吗?大约你太敏感会错意了吧。”
少年嗤之以鼻,“你只把它当故事说来探奇一番,你未必是对它有同感。你若真认同这种感情,才不会这么轻率地就在这跟我来随便说说。”
叶凡垮下脸。“我讲故事来哄你,你却说我无情。”
少年立时跳脚。“谁要你来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了,你休息半天,该上路了吧!”说完,不理叶凡,当先走去。
叶凡没有立即跟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晌,方自低声自问。“我看得透你是当然的,倒是你,就与我这般像吗?不用多想便能说出我的心思吗?”目光垂下。
“……无情吗?”摇摇头,突又快乐笑起,大声吟诵着追上少年。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千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秋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籍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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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爬上明王峰顶,叶凡觉得只剩半口气挂在嗓间支持着自己未曾倒下,其它七魄已飞了六魄,三魂仅剩一魂尚存。少年不知是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了,绝不停步,一路就这么往上冲着,叶凡身子本来便虚,加上前几日日日上山为少年采药,早已累极,跟着后头跌跌撞撞,几乎都跟之不上。
勉强捡了块大石,完全没有形象地摊坐下来,叶凡习惯性地先抬头打量下四周可有什么碍眼人物。这顶峰有座庙,虽不大,但籍着山名,倒是人客如流,两旁也有不少摆摊的小贩。一时难看得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这绝峰上。不经意扫过,却见不远处树下有两个甚为眼熟之人,偏巧也侧目过来。两下目光一接触,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呀,这不是韩公子,韩夫人么,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还真是有缘啊。”叶凡先声夺人。
韩霁夫妇见着两人也是有些欢喜,但眉目却微泛上忧色。夫妇两人对看一眼,缓步走了过来。“的确有缘。不过叶兄,这天色已近申时,不早了,你们再不下山,等暗下来山路可就难行了。”
叶凡未答话,少年就先气恼了。“我们爱待到几时是我们的事,天黑了我们在山上过夜便是,用不着你们自作主张来赶人!”对于这两人上次利用叶凡来传播消息一事,他是梗成心结。
韩氏夫妇脸色微变,但瞧少年一脸不忿,对视一眼,竟忍了下去。“小弟言尽于此,若非喜爱叶兄为人,断不会如此饶舌。听与不听,就请叶凡自便……”说到着,看着少年,沉吟不语。
叶凡知他话意未尽,看了少年一眼,故作不知,笑道:“多谢两位好意,这明王峰上没什么特别之处,晚生应不会逗留太久。韩公子放心就是。”
少年原便不喜与这两人呆在一起,听得叶凡如此说,拉着他就要离去。韩霁情急之下,伸手一挡,连声道:“请两位恕在下冒犯,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少年无意听韩霁再说什么,见他伸手来挡,左手一扬,就想出手,却被叶凡拉回身畔搂住肩膀。以叶凡那力道,他只要稍作挣扎就能挣脱的,可悲的是,他还是像之前数次一般,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安抚下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以自己的性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
真不是他应有的行为啊!!少年在心底乱叫着,思量自己是不是被叶凡下蛊了,耳边听得韩霁继续道:“可否请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大名?”
少年身形微僵,冷冷看着韩霁,手心已在凝聚力道。
叶凡微微一笑,搂紧怀中的炸药库,不让他为害苍生。“韩公子何以想问晚生这同伴的名讳?”
韩霁略一犹豫。“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位小兄弟的脸在下越看越觉眼熟,似是一位故人,才冒昧一问。”
“故人?”叶凡咳了一声。“能否先请教……”
韩霁看了眼秋素心,秋素心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慢慢道:“叶相公,妾身只能说,那人姓京,京师的京。其它的,不太方便说。”
叶凡看少年,少年眼也不眨地摇头。“没听过,你们找错人了。”
“真的没听过?”秋素心直直地盯着少年的脸,任意一丝变化都不错过地继续追问。
少年嗤气。“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哄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不觉自己太长舌太无聊了点?”
韩氏夫妇出身世家贵胄,何曾听过有人如此不着情面地斥责,便有再好的涵养此时亦忍不住脸色微变,重重哼了声。他们数度忍耐少年的无礼,除了看在他年幼及叶凡的份上,也是看在这少年与他们故主有几分相似,怕冲撞了一直在寻找的少主。但这少年全不领情,说起来来尽是偏激极端,毫无修养,根本不可能是他们故主教出来的,也不想再留下自取其辱。
韩霁向叶凡拱手,正想告别,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将叶凡扯住,向左边一跃三丈之远,秋素心与少年也同时跳开。只听‘嗖嗖’几道劲气之声,四人方才所站之处,尘土飞扬,被突然劲气射出四个洞来,若众人之前不曾避开,这洞就要挂在他们身上了。
叶凡呆呆地站在一旁,尚未反应过来,正要开口问话,却见十多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潜近他们附近,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众人,为首的喝了声:“打”,便围攻上来。
金铁铮然声响,韩霁与秋素心早已亮出兵器,分站在叶凡左右联手拒敌。两人用的皆是软剑,平日缠在腰带中,甚少有人发觉。展开时矫若游龙,薄若春冰,双剑交合之间大有默契,互补圆缺,将正面攻来的敌手都挡了下来。
少年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拉着叶凡想避开却是不及,背后亦有五人围了过来。料想是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了。他只得长袖一扬。
一道细长的银丝如闪电般自他袖内蜿蜒而出,圆舞风华,如情丝绵绵,在空中略一破折,以肉眼难追的快速,温和地拂绕过五人身子。
五人身形一震,呆立当场,再也无法动弹。
这五人虽称不上一流,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他们这批人的重心是在韩氏夫妇身上,见叶凡只是上山便累得直喘气,不可能有什么高深功夫,连带他们看轻了少年,只当三五人便能制住两人,派出五人已是极为难得,认定这两人是瓮中之鳖了。不意少年自幼便在家人的刻意培养下,武学修养甚高,早已超出一般同辈,老一辈的若非是名重武林之人,亦难是其敌手。这批人身手也算不差,但存了轻敌之心,竟连少年一招都接不下。
少年这身手一露,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大变,失声唤道:“牵情丝!”
“牵情丝?”叶凡眨眨眼。
韩氏夫妇虽是一脸激动,但见黑衣人也是一般,大有弃了自己转向少年之势,忙手上加劲,以十二成功力对敌,闪闪剑芒凝成雪山雾涛,排山倒海地卷了过来,绝不让他们摆脱。黑衣人却因转移了目标,一直想摆脱韩氏夫妇的纠缠。双方的心思背道而驰,举止却是一般,当下再不隐藏任何实力,也不再作试探,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对恃。场上劲气纵横,嗤嗤有声,若有实体一般,与先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言。
双方虽已为少年拼上了命,但少年只是瞧上他们一眼,确定没人相扰,脚步连停顿都没有,拉着叶凡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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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慢点慢点。”叶凡边跑边喘着气,深为自己感觉不幸——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为何得陪这少年发足狂奔?!从明王峰一路冲下,几乎冲了三里都没停下过,一整天奔来波去,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多事的报应。
少年冷着脸不答话,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突然停身放开叶凡的手,叶凡煞不住冲势,向前跌撞了几步,险险摔倒。
“我们该分别了。”少年看着叶凡站定脚,转身,正待说话,抢先抛下一句。说完身形移动,也不管叶凡想要阻止的手,拂然远去,三两下便消失在七转八折的羊肠小径。
叶凡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好一会儿,弯眉轻笑了下。“你口口声声只是不信我,却又不想连累我,自愿诱敌……唉,真是蠢小孩啊……”自语至此,笑容微涩。“只是,我既救了你,又如何能忍心放你一人孤伶伶地在人海中挣扎呢……”
沉思片刻,叶凡耸耸肩,在道旁寻了块大石,用袖子拂了拂石上尘埃,这才坐下,又从袖中掏出本书,眉开眼笑地翻阅着,意态甚闲,读到佳处,不住地击节叹息。
金乌一点一滴地西移着,玉兔已临苍穹,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朔风吹来,枯木瑟瑟作响,擦入石隙间,时有呜呜之声。虽未全黑,但白日里奇绝秀峻的峰石,已被浓墨缩印成鬼影幢幢。
路上人径早稀,书上的字也变得糊模,辩认不出了。叶凡揉了揉酸涩的眼,满意地看到小径深处,黑衣人们终于循迹寻来了。
笑吟吟地合上书,叶凡闲倚石旁,愉快地打着招呼。“一个时辰便能摆脱韩氏夫妇,诸君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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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离了叶凡,少了个拖累,轻功展开,不到半个时辰便奔出百里之外,想那韩氏夫妇与黑衣人不论是哪方都不容易追上自己后,脚步缓了下来。
他不知道韩氏夫妇现下生死如何,他也不想知道。自山庄遭焚,他独自逃出以来,曾去寻那些父执之辈,打探消息。但世情当真薄甚于纸,生前门庭若市的长辈们,听闻他的来访,不是闭门拒不见客,就是收留一顿,绝口不提山庄之事……但更可恨的是那些说着要帮他复仇,口口声声的甜言蜜语,又或是连施苦肉之计,哄他信任,却全想将他送于仇人邀功之人!这些伪君子实比那些直接拒绝的真小人可恨多了,绝对的道貌岸然,慈爱仁善!!绝对的狼心狗肺,衣冠禽兽!!
想着初出茅庐时,善自不识人心险恶的自己,竟曾被那些虚假的关怀,虚假的义愤诱骗,哭倒在他们怀里,少年就是一股怨气冲起,又惭又怒,恨不得能先刮自己几个巴掌,再买块豆腐来撞,最希望时光倒流,冲回去捉起那个愚蠢的自己,顺便将那些骗自己的人踹上七八十下才解气。
可恶啊可恶,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蠢,竟想去相信人类呢?真是无法明白!!那些人,不是想利用自己为晋身之阶,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出山庄的秘密,说的是仁义道德,作的是禽兽不如……少年不自觉举手抚肩——那里有过被刑求过的伤——他曾被送入敌穴中,只是对方欺他年幼,不曾提防,让他逃了出来。
那群黑衣人,他是不会认错的,袖角处都有绣着小小的火焰形图腾,只是色彩各自不同。当初火烧山庄的那群人,袖角火焰是金红色的;一度被擒,那些人袖角火焰是淡青色的;方才与韩氏夫妇相搏,那些人袖角的火焰有红色与白色两种。依他所遇这四色看来,金红色的功力最高,其次为淡青色,再为红色,白色。敢在黑衣上绣明显标志,自是不怕寻仇,应是来自同一个有名的组织吧。只要能探出来,也就不难知道仇家是谁了。
以一人之力撼动一个组织,现在的他,或许实力还是不够的。
但是,他会成长的。
现在是他成长最快的时期。
他早已以血为誓,可以隐忍,可以等待,但,绝不会忘!!
双手捏紧,重重杀机的瞳孔深处——
难展的郁气,淡淡的稚气……
少年又往前奔出数里,离开长得似是走不完的羊肠小径,来到官道之边。却发现虽是夜了,今日道上还是不时有人马飞骑闪过,又或是提着防风灯的轿子抬过,人马络绎,不以夜行风霜为苦,偶有相识之人马上相逢,拱了拱手,大声唤着大哥二弟的,语气间喜气重重。虽是江湖人为多,但与日前留仙镇上的情形却不相同,黑白两道都有,较多的是独行侠,少有成群结派出现,而且身份看来三教九流的都有上一些。
少年悄悄混入人群随之而走,这些人多半天南海北素不相识,因此多了个少年也没人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静静观察了片刻,从那些听来的闲言碎语中,终于有点明白,似乎后日正是某位住在雁荡附近的异人九十华诞,大家都是上门来拜寿送礼的。只是这么多人都在提,但提到时总是尊其老太爷而不名,甚至——他还看到一位发须皆白的渔翁也称山上那老太爷,语气崇敬,不敢轻侮。
那异人很有名吗?这么多人主动前来拜寿,应该不是无名之辈,黑衣人胆子再大,也不会冒然闹事的吧。少年眼珠子一转,伸手在怀内掏掏,想找找看有什么可当送礼的,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掏出任何东西来——唉,早知就该向叶凡要赔偿,好歹他离开山庄时身上还带着数千两银票和一把金叶子,居然全被他弄没了,还敢夸口说什么救命之恩……哼!没剥他皮向他要赔偿就已经很善良了。
想到叶凡,少年突然有些茫然起来,急走的脚步也慢下来。身边的人群却不曾稍慢,步行骑马坐车坐轿的,都将他远远地抛在后头,后面又来再跟上来的,人潮一波一波,转瞬便将他瘦小的身形淹没。
听得后方声音不绝,下意识地回头,呱噪不休的却是一大群不认识的人,不见那个总在身后,静静望向他温和微笑的人影。
飞快地回过头来,少年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起来。是自己选择抛弃他的啊!那叶凡百无一用,除了照顾人,医人勉强够得上之外,完全只是累赘,只不过,是个免费送上门来的佣人,只不过,从不啰嗦,从不向他问起任何事情,只不过,从不拒绝他,一直宠溺他而已,只不过……少年咬住了牙,不再想下去。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虽然他拒绝承认,但是他多少有些后悔没与叶凡说起自己的名字。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的吧。尤其像叶凡那样淡的人……
真的很不甘呢。少年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任人潮前行,一人默然站着。
最大的不甘,大约是知道自己会记住有叶凡这样一个人的同时,得出他不会记住自己的结论吧!
少年突然转身,向着方才的路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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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慢吞吞地走在山道上,摸索着前行。天上虽有月亮,但被山容树影遮去大半,能见度大减,平地上还好,在这险绝天下的雁荡,则死都会不知是怎么摔死的。
盲人骑瞎象啊……无奈地笑笑。脚下一空,不知又是踩到了个什么坑,幸好不太深的样子,用脚探探,确定是可踩的实地后,叶凡才让另一只脚向前再探。
‘呜呼呼呼……’尖利的山风吹响合奏,扑簌扑簌地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他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路,不防有此一着,被尘埃迎了个正,当场打了个喷嚏。
‘啊嚏啊嚏!’
唉了一声,叶凡索性停下脚步,考虑要不要先在道旁混过一夜。不过山间夜寒,他这衣着单薄,白日里是够,黑夜里却大有被冻僵的可能性。要升火一个人却是力有未殆,找不足木柴……
未等他将所有事情想好,一阵旋风卷过,暗夜中,瘦小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哇’地一声叫。“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不信怪力乱神……”
“什么怪力乱神?!”阴恻恻的声音危险响起。“你当我是鬼?!!”
“啊!”叶凡定下心来,用力地睁着眼睛,其实不用看也听得出那坏脾气的声音是来自谁的,“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鬼呢,当然是我说错话了。呵呵呵……”边说边摸索着走了过去,摸摸少年的头,讨好轻笑。
少年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喂,我离开又回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叶凡微微一笑,月光照亮他唇角的弧度。“你不正打算说了,我何必再问。”
少年气苦地转过身,噔噔噔用力走着,都不知自己花了大半夜时间辛辛苦苦避开敌踪特地跑回来找气受干嘛。叶凡这么不稀罕他,他也没必要为了告诉叶凡自己的名字而转回浪费时间来着……越想越是自我嫌恶,少年脚一点,正想离开,却被叶凡一探手,像拎小猫一样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吊在半空。
“呀,你又想再次抛弃我了吗?”
“放,放开我啦,这样很难看的……”
“好。”叶凡手一转,改拎为抱,将少年抱在怀中。“这样吗。”
少年神色微窘,自五岁后就再没有人抱过他,自觉也是个小大人,却在此时被人突如其来的抱在怀中,十分别扭。但窝在叶凡怀中,带有体温的感觉极是舒服,一时什么话都懒得说了,想再次离开的心情也点点消失在温存中。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必要再说,相依相偎坐在道旁,静等天明。
少年始终未明白叶凡的心思,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而叶凡,就像少年全不曾离开过他一样,什么都没问。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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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祝老爷子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松不老。晚辈终南朱子常,薄礼火莲子一蓬。”
“多谢,请入座。”
“恭祝老爷子松柏之年常在,姜桂之性不改,在下吴山刘厚,薄礼夜明珠一对。”
“多谢,请入座。”
“恭祝……”
远远地看着人潮络绎不绝的终点地,听着来客与门前司仪间的对答,叶凡看看少年,少年也看看他,两人都无奈地叹着气。
少年依着原定计划,想混入这寿诞——目的已有改变,大半是起了好奇之心,不知是何等有名望之人,竟能在朝廷兵震雁荡的情形下引来众多客人连夜赴宴。叶凡以前既不曾拒绝过他,此时自也不会例外,就陪着他一起上门来了。但这老太爷说是住在雁荡附近,却是在南雁荡,两人从北雁荡走上一整天才找到,已是华灯初上,初宴方要开展的时候。送礼的人已进得差不多了,叶凡与少年一时不好混入。可是要堂堂正正进入,却少了份礼——叶凡身上的二两银子在那日酒楼中花去了九钱二厘,现只剩一两三钱多,哪凑得出礼来。
眼看着来人越来越少,少年便越是急,如果只有他一人,还可以从别处偷溜进去,但多了叶凡,他可没把握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潜入。
叶凡目光四转,落在一株松树上,忽然扯了扯少年,低声吩咐。“去找个花盆来,破一点的。”
破?少年看看司仪旁的那些礼物,其中也是有花木的,每个盆不是玉彻就是镶碧缀彩,找个破盆,那不是更是自找难堪吗?撇撇唇,见叶凡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施展轻功绕到山庄后方,潜进里面找破盆去了。
叶凡等了约一柱香时间,少年就抱着个破盆回来。他是有几分故意,特别寻了个最烂的,不但盆沿破了数个缺口,盆身也都是泥污,完全看不出盆上的图案。但叶凡看了,却是很满意地敲敲,笑道:“你倒真是懂我的心思,寻了个最合我意的来。”
最合你意?!少年不悦地眯起了眼。“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送礼啊。”叶凡笑得很开心。带着花盆来到松树下捣弄。
“恭祝老爷子福寿延绵,百子千孙,晚生天台叶凡,薄礼虬龙松。”
“多谢……”司仪边写边抬头,看到礼物时,哑口无言。“请问,这个……”
叶凡一脸平静详和。“老先生,你该听过那段虬龙报恩,断须为松的传说,在始皇坑书前为徐福方士带往海外,得以幸存下来的山海经神禽别传上记载着,虬龙松每针长短一致,五枝为束,正是龙之五爪,屈回环绕,枝干瘦弱细巧却如钢如铁,不易轻折。且它与其它松树最大的不同,便是这松针,每针上都隐隐有着白痕,传说是昔日虬龙背上所受之伤留下的印记。”边说边指与司仪看着,柔声又道:“那虬龙报的是孝子之恩,所以虬龙松虽极珍贵,却只在地瘦之处可存,想老先生学识渊博,应当知晓,此异种只处贫寒之物方能成活,只有无肥之土,破烂之盆中所特有的天地禀气才能让他们生长,非是晚生不敬,用此秽物……”说到这,突然啊了一声,捂住口。“唉,晚生太爱卖弄了,老先生学识胜我辈不知几多,哪会不知此物由来传说的,晚生真是太多事,太饶舌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司仪听得目瞪口呆,见叶凡及少年目光都向自己投来,干咳一声,捻了捻黄须。“这……虬龙松的传说,老夫也是有曾听过,虬龙报恩,果是……咳,大义得很。难得相公也有这般见识。两位请入座。”
“多谢多谢。”叶凡笑着拱拱手,牵着少年进入大门。
少年走了几步,见旁边无人,笑道:“我们真是好运气,没想到眼前有宝他们居然没有认出来,倒方便了我们。喂,那个虬龙松的传说到底是什么。”
叶凡还是笑得很温柔详和。“笨蛋,那是我瞎掰出来的,哪有什么虬龙松。”见少年瞪大眼,又道:“我只是瞧那株小树长相奇特,顺势讲了个故事而已,那司仪是个读书人,与来客谈话时总爱卖弄一两句礼物的由来,他这爱面子的毛病,哪肯承认有自己没读过的书。当然好哄得很。”
“那,那花盆……”少年发誓以后不再相信叶凡的故事了。
“嘘。”叶凡笑咪咪地比个噤声的动作。“那当然也是用来哄他的。你瞧,越破,他们越看不出,那个正是他们自家的东西。”
两人随着一路的彩灯走了下来,来到正厅,正好可透过窗格看到偏厅通往正厅的走廊上走着几个人。当先的隐约是个白发苍苍,松柏弥性的老人。
叶凡眯眼又看了下,突然脚步一错,原本温文自信的神情全消,扶着头趴在少年肩上唉声叹气。少年奇道:“又怎么了?”
“我……头痛。我们还是寻个偏僻点的地方……”接下来的话,全被外头霹雳叭啦霹雳叭啦的鞭炮声打断,同时,另有司仪大声喊。
“酉时到,离尘老爷子寿诞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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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誓山盟(上) 第二回 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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