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步急走,襟袖飞扬,在暗夜中划起清冷的弧度。夜语昊在山腹间行了半个时辰,一路通过七卫九阵,二十五禁制,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小洞。洞中一人正奋笔疾书,摘抄着自无名山总舵处以暗号传来的信息,见着无帝突然到来,惶急放笔,起身下跪。
“参见帝座。您老人家来此……”
夜语昊摆摆手,“与我急令暗羽,将药师找来。”
“药师?!属下遵命。”那人微讶,却不敢相问,手在壁上动了片刻,已将消息传到了暗羽处。
夜语昊确定信息已传出之后,气息微平,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纸条按轻急缓重依类放着,便拿起红档的纸条,看了数张,剑眉微微皱起。“日君受伤了?”
“是的。”那人在红档中翻了数下,取出一张来递于无帝。“是七天前的事,而三天前日君又在月老祠遇伏重伤,一度垂危,现已太平渡过。”
夜语昊接过纸条,一目数行扫过后,眉毛皱得更深了,小心将纸条折起放回桌上,他双手按在石桌上,将身子的气力都倚在手上,低头沉吟不语。旁边那人不敢打扰,噤声在旁看着。
“这些消息是由谁传回来的?”
那人呆了呆,看看纸底标识,“御夜使者。”
“御夜使者……?!”夜语昊突然脸色微变,阴晴不定,怔怔地想了片刻,头脑一阵昏眩,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弄乱了,却是难以理清。他自旁撕下一张雪白的宣纸,五指一弹,一些细细的,几乎透明一般的粉未落在纸上。将纸包好,递于那人。“药师来时将这个给他看一下,再让他来见本座。”说罢,不等那人行礼恭送,径自离去,心头被那些反反复复的思量堵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山腹之前,先将周天三十六禁制转为小两仪极角方位,才缓步下了石阶。寒湖之畔,柳残梦拿着根钓杆摊靠在石凳上,无形无仪,与诸女在旁调笑,时不时便是一阵清声逶扬直上。夜语昊远远打量着他,以及守在门口的官慈,稍闭眼,睁开时,又是一片淡淡和和的笑容。
“看着柳兄左拥右抱,想来是到了哪里都不会寂寞的。”笑吟吟地走出,挥手示意诸女不必多礼。夜语昊又道:“可惜明日柳兄就要走了,想来这世外桃源又要多了几许破碎的芳心。”
柳残梦眼白多于眼青地叹了口气,抚着脸上未消的青紫浮肿,摇头道:“帝座真爱说笑,在下此刻这般状态若还能博得美人儿的芳心,那在下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他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遮去了黑瞳中尖利的光芒,小心打量着无帝,试探道:“帝座昨日一夜未归,轩辕兄也不知所踪,只剩在下一人,四野寂寂,实是凄凉无比。”
“呀,本座待客不周,实是罪过罪过。”夜语昊一脸内疚。“明日便得下山,本座要交待安排些事情,却失礼于柳兄,惭愧惭愧……不知轩辕又去了哪……”拿眼看向官慈,官慈恭敬道:“他在山顶吹了一夜风。”
夜语昊失笑道:“他还真是好雅兴……也罢,难得清清朗日,不若我们也上去凑凑风雅?”
柳残梦的眼睛已在夜语昊身上转了七八十个圈了,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夜语昊有哪一点儿不对劲,衣衫整整齐齐,头发整整齐齐,还束了个玉冠,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一般无二,三分深,三分浅,三分教人捉摸不定,却是四分傲。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受辱,又岂能甘心?岂能如此不动声色?可是昨夜轩辕借故大打一场之后,趁自己气昏头之时消失,有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踪影,最后还是他自己在山顶上吟诵风月,才让人找到他。这两人两日来行事多少都有些不对劲,又很难说是哪,但要说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他却也是不同意的。只觉得定是有地方被掩了起来,暂时发现不了罢了。
“柳兄不回答,本座只当柳兄是同意了。”夜语昊一笑,伸手示意。“请。”
“哪里哪里,还是帝座先请。”柳残梦眼珠子转了几转,骨碌碌时竟还能让人觉得他诚恳无比,端得是奇才。
夜语昊不再推让,带头走了几步,却有随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下跪行礼。“帝座,药师来访。”
“哦。”夜语昊扬扬眉,笑看着柳残梦。“这可真是不巧了。柳兄,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先上,本座先处理一下公事再奉陪两位。”
柳残梦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夜语昊头也不回地向着反方向行去。自己也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头看看夜语昊与随情的背景,歪头想了想,在肚子里咕哝了声。“好像……又上当了。”
弯弯曲曲地爬了大半个时辰,从密径来到山顶。轩辕一身锦衣貂裘,金冠玉带,却懒洋洋地倚坐在石壁之边,辜负了一身好表相。听到动静,也不回过头来,似早知有人会上来,只在极目远眺时微微一笑。
这山顶三人好歹也来上数次,便是数日前也曾来把酒问月。但今日里万里云迁,彤云尽去,现出朗朗青天,蓝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远处千山暮雪,皎洁明净,正巧巧一色的蓝,一色的白,一色的出尘飘逸,被光线镀出了一圈圈佛光圣影。但近处却不见分毫冰霜之色,山脚自上延上,却是叠叠碎碎的绿,深浅明暗各尽不同,竟还有数株枫红梧黄,杂花缀野,山腰峰回路转之处,隐隐可见飞瀑溅出的白沫来,云气腾腾,烟岚迷离,下方堆积着的水流溅成湖,潋滟中流出青天的蓝,远山的白,近野的红黄绿褐,纤毫毕现,丹青难绘。其之静谥无为,除此绝境之外,再无处可见得如此佳景。
轻咳一声,柳残梦朗声道:“轩辕兄真是好眼光,为了这一刻美景,等上大半夜也是值得了。”言下却是不信轩辕会这么无聊。
轩辕慢悠悠地叹着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眼前之景,方知此话气魄之雄。轩辕惭愧于往日的不思长进,正独自忏悔中。”
柳残梦闻言轻笑。“轩辕兄好野心,在下拟目以待。”
“这不是野心,这是事实啊。对吧!”轩辕手中玉笛轻敲,击在石壁上,发出空空的回音。正适一阵寒风由上方回旋而下,掠起两人衣角,猎猎作响,他眉毛一动,终于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他。“柳残梦,朕昨日问你的话,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才想争天下吗?柳残梦一听就想装傻。话都到了唇边,瞧着轩辕目注远方,重瞳深幽,不知为何,吐出的却是另一句。“你呢,又是想知道什么?”
轩辕想了会儿,回答得也妙。“不知道。”
“这原是你心中的迷碍,问在下亦无用。”柳残梦笑了一句,偶尔抬头,却见两人所倚石壁之上,一朵薄如春冰的雪白花朵正孤伶伶地吐着芳艳,重瓣碧叶,花瓣的边缘晕出薄冰之色,在白日里却蒙出一层莹莹月华,清而不淡,艳而不妖,一时也不分出是什么花来,便伸手想摘下。却听‘嗤’地一声细响,一粒小石子弹向自己腕间阳池穴。
“花开花谢,正是顺其自然为佳。”轩辕将手心中的两粒小石子弹来弹去,头也不回地笑语。“柳兄莫要一时之快,却坏了这自然之法。”
柳残梦反手接下小石子,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朵奇花,莞尔一笑。“想不到轩辕兄竟是如此怜花惜草之人。帝王无情之人,怕是错了。”
“帝王情在天下,德泽四海。”轩辕话语里有着微微讽刺之感。“所以只有天理公情,若专注于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来,朝代替换,无长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尽后继者的功绩,令他们难越其上之外,也因后代多半是温室而出,心志不坚,易流于私情。一旦专情于一物,而君王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后世,便称之为玩物丧志。”
柳残梦反复回味轩辕这几句话,有几分明白何以他身为万乘之尊,却得亲自习武,正是先王结出如此结论之后,才望他习武以坚心志。否则以他帝王之身,实无必要只是与无名教一争长短便在王学之外另加重担。“……轩辕兄今日何以对在下如此坦白以告?”
轩辕将目光移向天空,清明的蓝色,虽是阳光灿烂,却不减其清寒。“朕也不知呀,或许在这里太久,太无聊了……”
柳残梦默然片刻。“遗憾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无帝吗?”
轩辕失声大笑,抬起了头。“柳兄想要刺探什么呢?”
又叫回柳兄了……柳残梦耸耸肩,不再问下,自己也靠在石壁上,负手远眺。
“想争天下,最初,是为了先代的遗憾,后来却是为了自己。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班昭投笔觅万户候,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鲤跃龙门,不过成败两命,如今即有天地人之三才相合之时机,岂愿久苛于一角!”
风声轻盈却又凄厉,卷起云涛之变。
“无法用你,是朕的过失了。”轩辕沉默半晌,低声轻吟,手指在玉笛上按动。“令万民陷身于水火,却是卿的过失!”
“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柳残梦无言一笑。
“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夜语昊遣出室内所有的人,看着专注地研究那些粉未的药师。“千里凝魄里到底被加了什么?”
药师皱起好看的眉,自袖内掏出小钵药瓶,在钵内倒入小勺液体,将粉未倾入一些,再拿到火上去烤。一阵青烟之后,钵体只剩下紫灰色粉迹。
嗅了嗅烟味,当下眉毛皱得更深了。“好臭……”
夜语昊大翻白眼。“你各种古怪药味闻多了,怎么还是这么过敏。”
药师瞪眼。“你说我的药室是鲍鱼之肆?!”
“哪敢哪敢。”夜语昊笑眯眯道:“百草居乃天下灵药集居之外,称之为芝兰之室亦不为过。药师莫要多心。”
药师再瞪几眼,皱皱鼻子,突然从袖中七翻八翻,翻出个青色的小瓶子来,递了过去。
夜语昊接过来打开闻闻。“干嘛给我伤药?”
“生肌活肤,止血化瘀。专用来房事不当裂伤。”
夜语昊呆了一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巧舌百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哪一点看出的?”
“我是药师啊。”药师点了点鼻子,再点了点眼睛,笑成了月牙眼。“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准备好了。”
夜语昊脸色发青。“本座看来就是那么变态?!”
“当然不,可是瞧着你高傲的样子,有时连我都想压倒你看看是什么滋味。能保到今日,也算难得了。”药师说起话来是不知死活的诚实。
无帝的脸色已经不是发青可以形容得了,阴森森地压低哑门。“独孤离尘,你找死是不是!!”
药师吐吐舌,不敢再撩拨,省得当真死无全尸。“这千里凝魄里被人加了醉花荫,对人体无妨,但会影响到你身上的本命母蛊,令之反应迟钝。”
“醉花荫……”夜语昊正思索间,药师又道:“醉花荫不是药,而是一种香,不过香里含着瑶兰粉,正是凤翅蛊赖以生长的瑶兰之露,凤翅蛊闻之便容易陷入初出生时的幼蛾之态。”
夜语昊想到轩辕自上次在天元赌坊相见之时就一直佩带着的香囊,神色微变,没想到从那么久之前就已变算计了。自己的心思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猜中吗?还是有内奸泄了密?心念转动,却听药师自言自语:“不过这千里凝魄除了半蛊之外,还有半毒,这半毒是我针对百毒不侵之人特别研制的,为何也会没效呢?奇怪……”
“这倒不奇怪!”夜语昊没好气地回了一声。这毒虽是针对百毒不侵之人设计的,但只是毒性特别剧烈,一旦受过,就会形成抗体,失去效果。轩辕一路跟来,表面上是因为上次自己在他身上以九幽索魂布下的怪毒以及赌约,到来之后,又处处锋芒毕露,对机关阵法格外卖弄又恰到好处,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机关阵学上,忽略了他真正的行动。然后二十多天里处处隐忍,渐得行动自由,前夜又借酒装疯,与自己纠缠间故意中了千里凝魄——这也难怪他一醉竟醉上整整一天,却原来是要消化千里凝魄的毒——后来他与柳残梦打上一场,趁现场混乱之机消失……真是没有一步不是心机万千,机关算尽!想到此,夜语昊心下微怒,却是针对自己没有发现个中奥妙一事。
不过轩辕如此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与自己一夕成欢吗?!简直笑话!!夜语昊眉毛紧皱,知道自己必须早点找出轩辕真正目的所在,不然这一场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输了开始不打紧,重点是结果。轩辕既已打草惊蛇,那他接下来的行为,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药师在旁看着夜语昊陷入沉思,目中泛起尊敬的光芒。他与无帝笑闹无忌,不过是怜其命运多厄,忧难深重,希望他能多些笑容。事实上他与无名教中其他人一样,都极为爱戴这位少年无帝——不是为了他的天纵奇资,惊才绝艳,而是他那坚忍与脆弱共融一身,却每能以意志压倒一切,绝不言败的言行举止。
那位奉天帝似乎还在这禁地里的……药师舒眉低低一笑——得意莫往前一话,这位皇上似乎不太懂得,也该让他明白,伤害了无帝的人,无名教从来都是只有错杀,没有放过……
倒计时,第四日
不知是巧合还是错过,昨日里三人都不曾同时出现过,有心无心间,已到了该离去之时。轩辕与柳残梦收拾好行李,却始终不见夜语昊前来送行。问官慈,他冷冷瞥一下两人,摇摇头;问随情,笑容甜得腻死人,说出话来气死人。到得午时,文书伴着一灰衣文士远远走来,见到的人都往之行礼,继而退避三舍。
“两位请了,瞧两位相貌堂堂,气质不凡,当是轩辕逸与柳残梦吧。”灰衣文士老气横秋地捋着五柳长须,喜盈盈地打量着两人。“山中能有如此贵客前来,老夫一直不曾前来拜访,真是罪过罪过。”
轩辕与柳残梦对看一眼。“阁下是……”
“唉,老夫真是老了,居然忘了通名。老夫复姓独孤,双名离尘,为无名教客卿。”独孤离尘说不了几句,又捋了捋宝贝美须。“帝座偶受风寒,身体欠恙。虽有心来为两位饯尘,但为药师所止——说来两位也该知道帝座的身子一向欠安,微恙便会大病一场的——所以,老夫奉命来为两位送上别酒,聊表敬意。”
独孤离尘?轩辕与柳残梦都在心下思索,却全记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想无名教卧虎藏龙,人材济济,能在此处被尊为客卿,亦是有其过人之处,当下都留起心来。独孤离尘却似浑然不觉,手一拍,随情便递上玉盘金樽。
“两位请。”独孤先拿起一杯。
轩辕笑笑,也拿了一杯,但劲力浮于十指之间,决不让皮肤接触任何一样事物,柳残梦亦如法泡制,拿起另一杯——江湖风险,小心为上。
独孤离尘举杯遥敬示意,一仰而尽。
“轩辕兄,你可想到那独孤是什么人?”策马远远坠在文书身后,柳残梦百般无聊地问着轩辕。那独孤离尘当真只敬三杯之后就离开,也未留难,由文书送两人下山。那三杯酒两人滴唇未沾,全用碍眼法偷偷倒了。当下倒有闲情来研究独孤的身份。
轩辕有些神不守思,闻言怔了下,摆摆手。“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干什么来着。”
柳残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轩辕兄疑心太重了吧,在下倒是不信他能在我们身上动什么手脚。”
“这倒也是……”轩辕相信以他二人的警觉性,不可能遭人暗算而不得知。但心下总是有些不安。
两人默默地策马再行片刻,双双脸色大变。
“药师,你又在搞什么鬼?”官慈站在山顶之上,见轩辕与柳残梦渐行渐远,早已走得不见身形,当下问着身边那个宝贝地捂着长须的独孤离尘。
“哪来的话,我这么纯善,怎么会搞鬼!”独孤离尘不悦地瞪着官慈,复又笑逐颜开。“哎呀,无帝该醒了,在下也该去侍候他了。官侍卫长,请恕在下失陪。”
官慈冷眼看着他,突然伸手扯住他的长须,当下便扯下了一大把。
“药师,属下一向性子不好,帝座也说了,属下就是性急一点要不得。”扬了扬手上的假须,他慢吞吞地道:“听说药师这胡子是用东海虬龙之须制成,若是就此丢失,想来也是很遗憾之事。”
独孤离尘漂亮的凤眼瞪得快成豹眼环目了,大叫道:“谁,谁出卖了在下!!”眼见官慈马上就要将胡子扔下山崖,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崩出四个字。“超级巴豆。”
夜语昊头痛地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是久未曾品尝过的感觉,当下头更痛了——这一室幽暗,早已是黄昏时刻。
“轩辕与柳残梦都已下山了?”看着跪在一旁已不知多少时间的随情,他轻声叹气。“药师呢?”
“药师已回到前山总舵。”
摇摇头,知道药师大概又干了什么事——不然光只下药迷一事,他从来都会振振有辞,无理亦要力争——但此时他也懒得追究了。下了床,在随情服侍下换好衣服,步出这简陋的石室,向近月来的居处行去。
摒退左右跟从,大步走进那间浑圆一体的石屋,打量着四周,确定那两人没有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之后,令官慈将屋中摆饰尽数撤除——这石室原本便是用来幽囚无名教重犯之处。又将三十六禁制转回原位,一切机关沉寂下来,等待着下次的来客。最后令所有人都撤离禁地,平台转向,亲自封闭了这座山腹。
听着机关嘎嘎作响,平台下沉于云雾,无影无踪之后,夜语昊回头来。“本座也将下山,官慈与我同行。随情,你且回总舵,将此笺交于暗羽。”说完拿出一蜡封印着火漆的信封来——二人连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竟不知他何时写下这封信,当是早已写好的。
又向众人交待数语,言罢上马,却突来朔风,吹得衣角翻飞,发丝凌空。夜语昊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竟回头望去,关山渺渺,但见涛生云灭,山腰间岚气千层,已将过去的一个月化成了迷离之梦。
不明白自己心中突然所生的触动到底是什么,夜语昊回过身来,心中却涌起了两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三日之后
“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妾身送两位至此,不再相陪。两位请了。”文书在这间离昆仑入无名峰山脉已有两百里的小客栈用过早膳,向两位容颜清瘦了些的贵客衽衲为礼,连句话也不多说,断然离去。
轩辕与柳残梦相视苦笑。
“轩辕兄,看来我们也该别过了。”柳残梦先拱手,眉宇之间甚是黯淡——任谁拉了三天的肚子,神色都不会太好。
轩辕逸精神也不太好,但还是回以一笑。“千山万水,柳兄要善自珍重。”
柳残梦看着他,眼睛里亮芒一闪,“在下自会多加小心的。轩辕兄也要保重龙体,为国自珍。”
“哈哈,多谢柳兄善言,不敢或忘。”轩辕笑着拱了拱手。
“那,在下先告辞了。”柳残梦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再多话,掉头先行离去。
轩辕笑嘻嘻地站着目送柳残梦远去,身后已有人搬开简陋的椅子,换上盘龙雕花酸枝椅,上铺着又软又厚如云裳般的锦垫。轩辕后退一步,舒舒服服地坐下,旁边又有店小二走了过来,快手快脚撤去他身前的残羹剩菜,杯盏碟筷,另一人随后放上宫窑极品青天琉彩盏,以同套茶具斛上南海普洱浓茶,垂手立于座后。又有一人端上四小碟,朱果香瓜酥盒雪莲,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瓜果小食。
这一切都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却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周围原本静坐的客人早都站了起来,垂手恭立于两侧。
轩辕拿起茶杯微呷一口,满意地叹口气。“红袖,你也来了。”
红衣动处,人影娉婷拜倒,娇柔有如弱柳迎风。“妾身,恭迎圣上回宫。”
放下茶盏,宠爱地抚着红袖娇靥,轩辕轻笑了声。“红袖,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皇上离开了深宫,不在身边,妾身千忧万难,如何丰润得起。”红袖柔艳地偎了下来,傍在轩辕膝侧,媚眼如丝地横斜中,欲向轩辕报告一月来天下动向。
“宝亲王呢?”轩辕打断她。
红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宝亲王性子稍燥,耐不住寂寞,上山打猎去了。”
“打到了什么猎物,嗯?”轩辕很有兴趣地扬扬眉——宝亲王不会不知道自己今日下山,却不来迎接,定是发现了什么。
“飞鸟……”红袖笑吟吟地以袖掩唇。“一只黑色羽毛的飞鸟。”
“暗羽?!”
柳残梦策马而行不过数里,已有人迎上。“武圣。”
“如何?”
“红袖皆宝亲王于五里外相候奉天帝,无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着暗羽寻人假扮他镇压总舵,自己则携官慈循路直上京师。”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对于两方动态都了如指掌。连夜语昊暗中的布置竟也逃不过他的眼。
“无帝再上京师……这可有趣了。”柳残梦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人,“为了日君重伤?”
“一部分吧。”那人淡淡说着。“次者京师势力倾向逐渐转移,令行天下之时,不得不顾及此处。但无帝真正的心思,无人能度。”
“无人能度……”柳残梦御马缓行,想到那张冷清清,明艳艳的容貌,手指轻轻地滑过珊瑚鞭。“着啊,不过他自有人应付,暂是无妨……倒是那轩辕,似乎所有人都太过小觑于他了。众人对他的评语都不及无帝之高,但……”想着轩辕那些真真假假,是非难辩的言行举止,完全无法捉摸到底下的真实心情,亦难以推测他将会有的行动,心下沉吟不定。
“武圣若是如此判断,定当是不差了。”那人微一点头。“属下会作进一步调整……”
“那倒不用。只需更小心些……”柳残梦挥挥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忍不住小小地兴奋一笑——终于要行动,可以向那两个宣战了,那两个,一个是名动天下的第一人,一个是九五之尊的人上人,得以与他们为敌,是共存于一世人的骄傲!虽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但男儿生之于世,既有机会乘云气而御飞龙,断不可甘于寻常名声。若无法大成,他宁可大败!大是大非,只不过是后人评说。
而现在的他,将操纵天下大势,翻云覆雨,驱动天狼!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血液沸腾,燃烧生命,活生生存在的感觉!
不经意间,又想到轩辕的话——“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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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天子及武圣各与属下汇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传令调查独孤离尘。对他们来说,有一个能于不知不觉中令两人同时中毒的人存在,太危险了。虽说巴豆是非毒之毒,且添加了许多怪药才在两位身上得到效果,但世上还是会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若让这怪人找到,虽不致命,但大约又会有某些人倒霉了。独孤也由此一事而名传天下,日后药师大名,人人郑重敬而远之——小记于武林逸闻史七百三十六页,独孤离尘篇。
闲话时间:
本该是昨晚发上来的,但尾巴未完工,不想分成两段发,只得拖下来。这集两个人都在回避着对方,怕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见面了。接下来怕又是些无趣的斗争,叹气。人物常常跑题得清静自己都无法收尾。而独孤离尘……唉,又是以前的某个人物,当时甚至想用这个名字当孤的名字,后来嫌麻烦才不了了之——所以说,孤是省略名^^;;;
清静
(新年贺礼,再收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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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下) 第八回 一绝逾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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