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爱呗 第二章

  这一天
  所谓的这一天,是指之前那一天的三十六天后的这天。
  “小兴,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子,好像把你当司机而已?”小惠看着以前的男朋友这么问道。小兴正在旁边停车。
  “嘿咻!”他使劲把车车架起停好,脱下安全帽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把你当是司机啊!”
  小惠的声音不像开玩笑,倒像是发脾气。小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笑道:“不会呀,怎么算是司机呢?我今天又不是专程只是接你来这里的,我还有东西要拿给你呀。”
  小惠低下头吐口气,一点无奈但又一点不悦道:“你又写信了?”
  “对。”小兴说小惠提高声音道:“你老是写这些东西给我,难道你真的觉得看了这些信,我就会再回去跟你在一起吗?”
  小兴陪笑道:“你不要这样讲嘛。我只是跟你分享一些心情呀。”
  “小兴……”唉,小惠真是无奈到家了。“分享心情好啊,可是你不要老让我分享你的爱情嘛。” 
  “我也不想这样啊,”小兴还是一副笑脸,他老是喜欢用笑来化解尴尬。“可是最近困扰我的就只有这件事啊。”
  “最近?”小惠有点小嘶吼。“什么最近?七个多月了!为什么你的爱情故事里面的女主角都不肯换人呢?我们分手这么久了,我真的拜托你去喜欢别人,好不好?”
  小惠说得激动了点,小兴却只是沉默,两人面面相觑。小惠突然好讨厌他的沉默,于是静静地道:“难道我们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小兴抬头看天,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最后小声地道:“我们不是说好不谈这个问题的吗?”
  规避!规避!规避!小惠心里叫着。她说:“对!我们说好了不谈这个,可是那是有条件的。你还记得吗?“不说爱,不谈感情,我们只做爱。”你一直在破坏我们说好的条件,我真的没有办法一直这样子维持这种关系。”
  小兴不再说什么,只是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小惠。小惠没伸手接过,一转身背对着他道:“我不看!”“我真的写了一个晚上,到三点才睡的,你就看一下嘛。”
  “不看!”
  “拜托你看一下啦……”
  死人,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嘛!小惠心中燃起一把火,想要用来伤害小兴的火……“你知道你今天送我来远企干嘛?”小兴摇头。
  小惠无情地继续道:“我约了一个男人吃下午茶,他是个作家,写小说的。感觉很成熟,长得也满帅的。”这话说得有点不尽不实。“天生丽质难自弃,玉树临风方哥哥”感觉并不很成熟,帅不帅也难说,因为小惠根本还没见过人家。她这么说,只是要小兴不好过。
  小兴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一点难过的表情:“你不必……你干嘛告诉我这个?”
  “我要让你知道,我想要追求我自己的爱情生活,我不要一直被你绊着!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虽然还不算太老,但是你有没有看到我眼角这边已经有几条小小的鱼尾纹了?”小惠不知道小兴有没看到她的鱼尾纹,她倒是看到小兴眼睛红了。谁说男人比女人坚强?为了小惠说要跟他分手,他已经不知道在小惠面前哭过多少次了。她迟疑着,但还是残酷地把话说完:“小兴,我已经不爱你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小兴抬头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然后他深情地看着小惠,又再一次地把信递她。小惠想,自己要是不收这信,小兴是不会走了。
  小惠伸手接过,把信放到她的包包里,期待小兴就此离去。但是他还是在离去之前说了句话:“你心情不好?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喔。
  回家打电话给我,掰。”
  小惠看着他发动车离去,呆呆地心情激动。“为什么在我说了这么无情的话之后,你还能看出我是因为别的事情而心情不好?”小惠在心里问着。小兴到底有多了解自己?他到底多有办法让她需要他?
  对!小惠是心情不好!因为发生了一件很烦的事!也因为这件事让她觉得他们这关系真的该结束了。什么事这么严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小惠怀孕了”怀孕嘛,拿掉就没事了。
  可是不知道小兴记不记得小惠常常提到的那个三十岁的老客户?
  陈凯文?老陈呀?那个每天拿蛋糕饮料来烦小惠的老陈?因为他的关系,让小惠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好乱。她很想问心无愧地去交男朋友,却老是觉得她对不起小兴;她想跟她最好的朋友谈论所有的事,但她的爱情却总会影响小兴的心情。如今,事情终于搞成这样,她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他们关系的不自然。
  “小兴啊,你要我回家打电话给你,我会的。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告诉你怀孕的事,但一定要跟你谈谈我们的关系。我希望你能够真的不要再爱我了,不然,今晚的电话,可能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小惠脑中混乱了一会儿,正想把那信拿出来看看,却无意见瞄到手表,才知道她就要迟到了。她做了一次深呼吸,顿时发现下午两点半的敦化南路旁不是个适合做深呼吸的地方。于是她咳了两声,往远企的门口走去。其实,小惠的心情这么乱,又哪里会想去跟不熟的男人吃下午茶呢?只是答应方哥哥要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今天的约会也是一个礼拜之前就定下的。小惠总不好跟人家说因为她怀孕了所以不愿意吃下午茶,只好就这么来了。
  小惠接起了自己的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素未蒙面的方哥哥的声音:“陈小姐,你到了吗?在哪里?喔?你是不是穿浅蓝色牛仔裙、白上衣,背一个黑色小包包,用8210的那个长头发的?好,我看到你了。”
  作家先生身穿灰色西装裤,蓝衬杉,没打领带,很是休闲,却还算不失品味。他远远看到小惠,以斯文的步伐对着她走来,轻轻地说了声“你好”。小惠勉强挤出个微笑,对他点点头。作家先生接着以一个很有礼貌的笑容,说了一句很有礼貌的话:
  “你今天好漂亮。”
  小惠侧头看看他。突然觉得脸上的微笑也不再那么勉强了。她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句电影中的对白,她想,应该是因为这话太像电影中的对白,所以男人们也就不太去用它。而且,如果哪天小兴对她说这句话,她还会笑他无聊。其实这句话应该算是女人生活中的乐趣,只是男人们愈来愈少在适当的时间将这话说的适当,就让女人愈来愈少享受这乐趣了。不管怎么样,面前这个斯文人表现出的礼貌,着实让小惠觉得舒畅。小惠甚至觉得他给她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好像这位不是个真人,却是个只存在于小说里的人物。只能说,他一点也不辜负他这个作家的身份。
  “你是要去楼上吃,还是在一楼的就好?”小惠这么问他。远企的下午茶,就小惠吃过的有两间,都是跟小兴去吃的。事实上,台北市所有饭店的下午茶都有他们两个的足迹。嗯嗯嗯,那个不是重点,干么老是想小兴?说远企的下午茶,一楼临街的比较小,不过很有特色,算是比较英式的。就是泡壶茶,然后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些很可爱的小点心,吃起来很有感觉。缺点是完全吃不饱,而且偶尔旁边会有人在排队,给人压迫。楼上那间就比较一般了,场地很大,东西很多,从欧式小蛋糕到现煮担仔面什么都有,虽然有点像高级夜市摊,不过小惠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种的。原因满简单的:既然要花三、四百块吃东西,那至少就要“选择多,吃到饱”。
  “我都可以,看你喜欢。”
  这真是男人的标准回答,那小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说“上楼吧。”作家先生接下来做了一个小动作,倒让小惠愣了愣。只见他右手一弓,有点叉腰似地对小惠挺来,那是一个在外国电影中舞会里的绅士对小姐做出的动作,这时那小姐应该以左手穿过男士右手所弓出的环内,变成类似扶着对方之势。这……未免太梦幻了一点吧?小惠理性地,又礼貌地假装没有看到作家先生这个动作,抢过他身子进了远企大门,上了电扶梯。作家倒没有对小惠故意忽略他表示什么意见,只是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也没说话。小惠想他可能是在“欣赏我的背影”吧。好一个梦幻般的作家。当然,作家不说话,小惠也没主动理他。她脑中还在想着她的心事,还有那封信。
  到了目的地,招呼好服务人员,两人可就入场了。人并不多,他们甚至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然后去拿吃的。作家先生始终很有风度地跟在小惠身后,拿她拿过的东西。在桌上摆好了满满两盘集中西美食于一盘的盘子之后,她们两人面对面坐下。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开始说话就太奇怪了。当然也是可以就这样吃完回家啦,那小惠就可以说今天她吃了一顿“梦幻下午茶”,其实也满好。不过,作家相先生花了大把心思把小惠约出来,总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喝茶吧?
  “你有心事?”
  小惠切下一块小起司蛋糕往嘴里送,对他的问题只淡淡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怎么了?告诉我。”
  “告诉你?”小惠想,“我这个心事要怎么告诉你呢?”若是小惠照实说了,作家先生是不是会觉得她是一个很烂的女人呢?虽然小惠并不在乎让他这么认为,不过也还是没有必要啊。对了,作家先生,你请我吃下午茶,是不是也想要追我呢?
  小惠咽下了嘴中美食,抬头看着他。
  也许小惠真的需要找个人谈谈,也许一个不熟的男人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小惠该怎么跟他说呢? 
  “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刚发现他以前女朋友怀孕了。”这样说,没错吧?
  “怎么呢?没带保险套吗?”
  作家先生问得很实在,实在到让小惠觉得好像不该跟他谈这个。
  “没有带。他们想说女孩子月经刚过,应该很安全。”
  “安全?”作家先生嘲笑似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专有名词,专门用来称呼像你朋友这种笨蛋的。”
  有这种专有名词?小惠疑问:“叫什么?”
  作家先生正经八百地道:“爸爸。”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可能小惠已经笑得乱七八糟了。偏偏事情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让小惠觉得无奈与烦躁像地震一样突然到来。她也就只能像地震来得时候那样,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祈求那震动快点过去。在她慢慢回复一点行动的能力之后,她拿起她的包包,礼貌地对作家先生说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唉……爸爸?或着说……妈妈?唉……”小惠想,“我还是先到厕所去看看那个“可能是爸爸的笨蛋”写给我的信吧。”
  Dear惠 
  你会不会觉得人长大了,浪漫会慢慢地从个性中消失?记不记得当初我为了认识你,拼了命用功念书让成绩达到申请英文辅系的标准。然后再想尽办法查到你的课表,用尽全力去修你有修的课,没选到的我就去旁听。在观察了好几次你上课时座位的习惯之后,我终于成功地坐在你旁边……
  我的老天啊,这么辛苦只为了要认识一个女孩子?我想,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现在的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去这么做的了。
  浪漫死了吗?不、不,浪漫活在我的心里。不过也许。我的心已经好像那个潘朵拉的金子一般,要到所有的邪恶欲望释放完毕之后,才会见到那小小的浪漫。我不像你刚认识我的时候的那般纯情浪漫了。我知道。方的时候我甚至含给你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好像我一直缠着你只是为了要跟你做爱一样。有时候我会为了这个念头自责,但我一直也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为自己开释。你也知道那个借口是什么,就是那个你不愿意再听我说出的三个字:
  我爱你
  以前我们一起上过好多课,一起听老师们讲过很多故事。在西方从古至今流传下来各个年代的故事里,我最喜欢的,却是英国中古时代,那些关于圆桌武士的事。跟大部分的人们一样,那些武士们我最爱的是兰斯洛特爵士。尤其喜欢他跟王后被人提奸在床,跟王后约定好他含回来救她,然后赤手空拳杀了十几个人逃了出来,过两天又跑回来劫决场,杀到眼红连朋友的弟弟也一并杀掉,大家破脸,一拍两散的那一大段。你知道吗?我好羡幕他这个人啊。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么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出来,不管怎么不顾旧情的与朋友翻脸,不管一切一切到最后看来如何悲剧,他总可以很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做的一切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他为的这个女人,爱他!我就不像他耶么幸运了,我渐渐地不能够知道我爱的人到底爱不爱我,唯一支持我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没意义的,却只是我明白知道我爱你。这样好像不够,不、这样根本不够。于是我渐渐不浪漫,你也渐渐无情,你太责难我了,毕竞我只是一个为了爱情奋斗的男人罢啦。
  永远,兴
  “内容还真是跟以往大同小异。”惠把信折好。一开始接到小兴这样的信的时候,小惠还会有点感动落泪。后来可能就像信里讲的那样,大家都愈来愈不浪漫了,于是小惠看他的信的唯一理由,就变成因为这信是他写的,不看不好意思。小惠试过很多次,但是都没有办法说服小兴不要再写信给她。“为什么男人有时候会这么的死心眼呢?”她无奈地又叹了口气,这是每次看完小兴的信的标准回应。然后她把信塞回信封,放回自己的包包里。这一时之间她也不太想就这么出去面对梦幻作家先生,于是她就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
  “唉……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面孔后面,却藏着一个让我自己都莫名痛恨的心呢?我到底是过着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啊?”
  她张大嘴巴作嘶吼状,哈出了一些空气出来,就当是刚才大叫过了。自己觉得有点舒坦,于是决定暂时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可是不想小兴的事,那该想什么呢?小思想着这个问题,慢慢地让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种奇怪的感觉好熟悉,好像最近常常遇到。那是一种很虚无的意态,好像她整个人都空了一样。她的心脏空了,血液空了,脑袋空了,思想空了。当一个人空成这样,唯一能做的事就剩下发呆了。所以小惠最近经常发呆。
  一个女人走进了厕所,路过小惠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奇怪她干嘛在这里发呆?小惠自镜子里面看到那女人疑惑的眼光,这才了解到自己的失态。她拿出口红假装补个妆,也不管什么待会儿还要吃好多东西。正装着却又让她瞄到手表,“哎呀,已经跑到厕所来快十分钟了,作家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吃饱了?还是礼貌一点,赶快出去吧。”
  小惠刚坐下来,作家先生就开讲了:“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小说的话,那你从这个人的外在条件,大概就可以看出这本小说的主题。”
  一听这样的开场,小惠没想什么,就说:“讲吧,你。”以前学生时代,男孩子们聊着生活,聊着功课,聊电影,聊八卦,聊以后,说真的,比较随性且梦想式。那时大家考虑的都不会太多,女孩子听听这些稍嫌缺乏内容的言语倒也觉得心扩神怡。但不知怎么搞地,男孩子们可能觉得有点年纪了,讲话总该要有点自己的风格,才能够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吧?于是渐渐地,出了社会的男孩子都开始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好像很言之有物的人生哲学。
  小惠听厨师说过:“人生就像作菜,什么人作什么菜……”也听股票族说过:“从一个人炒股票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个性……”当老师也会说:“学生分一分,也不过就是那几种,看他们现在就能想像他们未来。”这些话乍听之下好像很有说服力,不过久了就开始觉得,也不过就是一些模拟两可的话在那边自圆其说,跟星座啊、紫微那些一样,怎么讲都对。反正他们想的出来,小惠听着也还算有新意,不无聊,将就着听吧。
  “你看这个人一副酷样,英姿挺拔,是个职业军人。那当然他的一生就制式教条,尔虞我诈。好一点的是部军教喜剧小说,搞不好就变成人性斗争小说了。”作家先生开始举例。
  可能是不太熟悉职业军人,小惠心想会变成这样的小说吗?
  看到她脸上不太认同的表情,作家先生继续举例。 
  “那你看啊,要是一个人每天西装毕挺,油头粉面,那可不是一部奋斗小说吗?不管这个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你总可以看到他一生是为了生活在打拼罗。”
  小惠一笑:“谁不是在为生活打拼呢?”
  “嘿?”作家先生立刻解释:“有的人把钱放在第一线,有的人却在生命中还有许多更重要的部分有待实现呀。”
  “喔?”小惠不经意地喔了一声,才突然发现自己表现的实在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这样不好,总不能老因为自己心里的事而冷落了对方。于是小惠装出专注的样子,问道:“那以你的外表,看来又像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呢?”
  作家先生笑,想来是因为他早已被人间过这个问题无数次:“浪漫小说。”
  “你很浪漫吗?”
  “浪漫的有点过头罗。”
  “怎么说?”
  “其实我说我是个作家,那也只是我写过一本还算畅销的小说而已。刚好那书卖得不错,我也就赚了一点不多不少的小钱。这钱来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容易,不过来得很爽。我把工作辞了,靠那点钱跟一些存款过活,每天无所是事,享受人生。反正,在钱花完之前想办法再生出一本畅销书就是了。结果第二本就砸锅了。你说,这样够不够浪漫?”
  这样够不够浪漫?嗯?小惠评断: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考虑用来托付终生的那种。“你对未来想的不多吗?”
  “想的不多。我知道这是一个缺点,但是我老就觉得眼前生活过得下去,那就不必太去想未来了。”
  “梦幻作家先生,你出局了。”小惠心里这么想着。女人嘛,面对男人谈话时,总也会对这个男人打个分数。这分数打的有时也满看心情的,所以她也常让一些男人莫名其妙就被“丧失资格”。其实她也知道,有时候自己对这种分数打得满草率的,可能会错过好男人。
  但是反正她不缺男人,又何必太去在意?一定有人觉得小惠太高傲了,懒得理她。但她又能怎么办呢?爱情这东西适合慢火精炖,当一个人老是发现材料太多,不来个大锅炒会炒不完的时候,那谁还会有心情去慢慢的验菜?当然是看到有缺点就丢了啦。总之小惠不想要这么烦琐,她只想要一盘精致清淡、美味可口的爱情小菜。这样的愿望,也算是奢求吗?
  作家先生看小惠沉默,倒主动接话了:“一般来讲,这话题讲到这里,就是该听的人问我觉得她们又是什么样的小说的时候了。”
  还有这样讲话的?小惠稍微被他逗的笑了一笑,只好说道:“喔?好吧。那我是一部什么小说呢?”
  作家先生作做般地上下打量她了一番,“嗯嗯”两声故作神秘,然后以肯定的语气说道:“言情小说。”
  这当然不是小惠喜欢的答案。她眉头一皱就想跟作家辩解,却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语直接攻破他的言论。看着小惠明显不高兴的脸色,作家先生却只是笑笑地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彷佛还在欣赏她“眉头紧蹙的娇媚”一般,这可让小惠愈来愈不高兴了。“好你个梦幻作家先生,我之前骂你王八蛋还真不白骂。你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惹到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小惠心想待会儿要怎么样让他有得受。她拿起她的餐盘站起来,对作家先生道:“我先去拿点菜。”
  作家先生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不减。小惠向自助Bar那边走了两步,可又回头走到他面前,以任谁看了都知道笑里藏刀的笑容对他小声的道:“待会儿继续……”说完便走到自助Bar去。
  面前这个桌子上,放着满坑满谷的甜点。其中有一小部分,放着好几支小小可爱的杯子,杯子中间放了一颗鸟蛋大小的雪白圆球,球的四周淋满了看了就觉得好甜好甜的酱汁。整体看起来,小惠还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能说出它的本体:小甜点。
  “你要不要吃那个?”如果小兴现在在小惠身后的话,他就会这么问。
  “好像很好吃呢,可是我已经吃好多了……嗯……好想吃喔。”
  如果小兴有这么问的话,小惠就会这么笞。
  “想吃就拿嘛。”
  “拿了会吃不下呀。”
  “吃不下,我吃罗。”
  “喂!你老是吃我吃不完的东西,你就没有什么是自己想吃的啊?”
  “有啊,当然有啊。”
  “那你想吃什么?”
  “想吃你罗。”
  “走开啦!”
  “叮”的—声,把小惠从回忆中带回现实,却是她弄翻了那小杯甜点。小惠赶紧眼睛乱转,左看右看,确定注意她的人不多之后,她又迅速地把那小杯子摆正放好,立刻离开现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嗨!言情小说小姐?你吃这么多甜的东西?”自以为幽默的作家先生幽默地道。
  “怕我胖?胖也不关你的事。”小惠这么回他。为了表现自己“胖也不关他的事”。小惠“啊”的一口就塞了一整块蛋糕进到嘴里,并以很不淑女的动作大力品尝着嘴里的蛋糕。吱吱有声。一边咀嚼着,她一边瞪大了美丽的双眼敌视着作家先生。总要让他慢慢警觉到自己的怒气,免得他回头却来说她“翻脸跟翻书一样”。
  “咳咳!”一整块起司蛋糕,怎么说也还是太噎了一点。这么咳了两声,算小惠出丑了。在喝了好大一口热奶茶之后,小惠理了理仪容,慢慢地跟作家先生说:“喂,浪漫小说,这浪漫小说是你自己说的,我就可以这样叫你。但我可没说我是言情小说,你不能这样叫我。”
  “哈哈!”作家先生干笑两声:“我就知道你对“言情小说”有意见。那你说吧,你为什么不是言情小说?”
  喔?看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要换成小惠平常的话,此时定是二话不说,只道:“小兴,扁!”既然现在不比平常,小兴也不在附近,那还是斯文点,文的跟他斗吧。“好,我不能否认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不断有浪漫爱情故事发生在我身上。可是那可不能老算是我生活的重心啊,我生活总是有其他重要的事啊。念书罗,工作罗,以成长过程来讲,我的努力奋斗也不比别人少啦。你怎么不说我是一部励志小品呢?”说完小惠满意地切了小块松饼,沾了点蓝梅酱,插起来吃,一副休闲适意。浪漫小说,说话反驳吧?
  却见作家先生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很简单,因为你长得太美丽,不言情不行。”
  “咳!”这什么论调嘛?害得小惠用手挡嘴,还要擦手。“我告诉你,下次我可不出手阻挡,要喷到你身上也是你自找的。”她想,说道:“喔?你这样讲很……过分喔!难道说就因为我长得漂亮,我的一生就注定是一部言情小说?”
  作家先生不急不徐,不慌不忙,斯文优雅地肯定语气:“一定要言情!”   
  喝!小惠不怒反笑,双眼圆睁,举止怪异。当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以如此肯定的语气对别人下结论的时候,其实正常人都可以很无奈又明显地了解到跟他说不通了。通常这个时候,小惠就只有一种应付方法:笑!不是普通的笑,不是妩媚的笑,却是一种奇怪的笑。这笑容会让对方拿不准她到底在笑什么,是笑自己无知?还是笑对方的愚蠢?作家先生,不管你多梦幻,多自信、现在只怕也要开始怀疑那言情小说的论调了吧?
  “嗯嗯……”作家先生被笑得不太自在,换了个坐姿,开讲:“其实呢,你一切都是以言情为主,只是你自己没有去这么想,所以不这么觉得。”喔?还有得说?好,大家来说。“你这样讲完全主观。如果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三十六天前小惠已经跟作家先生说过类似的话了,这时又碰到再说一次情况,可见这家伙是个多主观的人。
  “就这么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吧。”作家先生喝口咖啡道:“今天我约你出来吃下午茶,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这么说,你觉得我有何企图?”
  “哈!坏东西!”小惠心里笑道,“你想要我说我觉得你要追我吗?”她维持着浅浅的笑容,轻轻地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觉得,男孩子请我吃下午茶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如果我每个都要去想一想人家有何企图,那我脑袋会抽筋的。”
  “所以啦,你也就一视同仁,都当人家是要追你。”
  小惠静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这是撑场面的动作,其实她想不出要说什么。
  “事情只要牵扯到男孩子,你就会通通预设立场。男孩子只要对你说句好话、拿好吃的给你吃、约你出门之类,任何有对你示好的动作出现,你马上就认定人家要追你,然后开始对人家的态度就不太一样了。呵呵,我想,从在楼下见到面开始,你就在拭目以待我会怎么向你示好;从我们坐下来说话,你就已经开始对我评分;那现在,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出结论:“这个男人不适合我。””
  小惠维持着那个浅浅笑容,还是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她现在的笑容已经维持得有点僵了。
  “小姐,这些想法、这些观念、这些态度都已经满满地占据了你的脑袋,当你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你都会很直觉得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用。他们已经变成了你的人生观、你的处世哲学、你的潜意识,而这些东西很明显都是因为你的美貌而造成的。所以我说,因为你太美丽了,所以……一定要言情。”作家先生这么说完,一副很满意的表情,身子往椅背一靠,插起一块甜点丢到嘴里,舒舒服服地再补一句:“言情小说。”
  小惠的笑容完全僵掉了。她的嘴角依然上翘,但是看到她的人,绝对不会认为她现在是在笑了。她想着自己以前的作为,印证着作家先生的谬论。
  不要讲多,就说三十六天前,一个中午有三个男人向自己示好,这是她心里记得的最高纪录。但是,华哥并没有说出来要追她啊?都是因为自己看到他跟A哥的几个小动作而就立刻假设他想追而已;Ray也没有说要追她啊?也是因为自己就着对Vincent的印象而做的假设罢了;江先生没有说要追她啊!尽管那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情况,但是只要不道破,她大可以笑笑离去。小惠发现,她自己真的假设太多了。她可以认为自己会这样都是为了要保护自己,但是这么多的假设,有可能不曾扭曲过任何男人的意思吗?莫非自己当真活在一个言情的世界里,如作家先生所说的,美貌造成了她的人生观?
  她想得头大。她又想要发呆。但是这个时候发呆只会让作家先生变成胜利者。她可不要这个自大狂赢,所以她不能发呆,所以她要找点事做,所以她要打电话。
  “死老陈,电话响那么久才接!”小惠心里大骂。
  “喂?”
  “喂?”
  “嘿!小宝贝!嘿嘿,想我啊?”
  “想你?我好像一整天只有在想小兴……”小惠心想,嘴里说:
  “一点点。你现在忙不忙?”
  “还好啊,你要我去找你吗?”
  “嗯,四点半好不好?到远企后门等我。”
  “怎么突然找我,不昨天约了吗?”
  “我心情不好。”
  “有多不好?”
  “不爽啦!”
  “这样啊?那我待会儿让你爽嘛!”
  “呼!”小惠吐大气!这些男人怎么都一个样子?没事就对女朋友开黄腔!也不会看时候!莫不等重人,肉麻当有趣!“你要不要来?不来算了!”小惠真怒。
  “好好好好,别这样,开个玩笑而已lo”
  “喜欢开玩笑嘛!”小惠不客气,“NO”就给他按下去。
  收起手机,小惠不再说话,闷头吃下午茶,可谓没品之至,摆明不把作家先生当人看了。其实,自小惠在作家面前打这个电话开始,就已经在表现她的没品了。作家先生看她吃了一会儿,笑笑地又说起来了:“怎么?生气啦?”
  小惠轻轻放下刀叉,以海珊打美国的笑容和蔼地对他说:“没有,怎么会生气呢?你不要想那么多。”说完继续吃。
  其实,小惠生气了!她生气绝不是因为她觉得作家先生讲得对,毕竟,她的生活怎么可能是一部言情小说呢?小惠知道;这只是那个王八蛋那套自圆其说的人生哲理,可以说到让她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而已。其实也不过就是人家在自圆其说,搞不好他同样一套话已经说给无数的女人听过了也不一定!所以,小惠生气完全只是因为她一时之间找不出作家话里的漏洞。她气自己笨!绝不是气作家讲的对!
  “不要这样嘛,其实言情小说有什么不好呢?你知道有多少奋斗小说十分的希望自己是言情小说吗?”
  听了这话,小惠坐正身子瞪着他,不悦地道:“作……嗯……家先生,你可以干脆一点说:有许多女人希望拥有像我这样的容貌!”
  其实小惠也知道作家先生的本意不是这个样子的,但那她可不管。一个男人长到这个年纪,居然还不知道女人听进耳里的话跟真的进到脑里的话会有很大的差距,那也只能说他日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喔,小惠的心声真是太不厚道了,可是她就生气嘛,她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嘛!
  “我长成这个样子又不是我的错!你以为一天到晚一堆男人纠缠我很好玩吗?你以为每天被那些女人八卦很有趣吗?你知道那些女人可以把话说的多难听吗?什么元中生有,是非造假,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你知道吗?为了什么呢?为了我抢了他们喜欢的男人!可是我有吗?我什么都没做啊!人家喜欢我是我的错吗?也许有的时候我在男女关系上面是乱了一点,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最乱的时候也很普通,没什么惊人的情节!我不会为钱而怎么样,我也没有去破坏谁的家庭。我想要的只有一点点。爱情而已。小小的爱情而已……”小惠叹口气,摇摇头:“可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就连这么一点点单纯的爱情都好难得,你知道吗?”
  最后这句无奈的话语里,隐藏着一些小小的潜在台词。对那些,小惠也不愿再对他多说什么。她想,作家先生如果真的体验丰富,自然能够体会。其实,出了社会,见的人多了,见的事多了,渐渐对人的评价也变得有点世俗,有点物质。这种事,人通常也都不肯对自己承认的。
  小惠一直以为她绝对不会这样,直到几个月前,有一天小兴说要带她上阳明山,她对他说:“我再也不要骑摩托车上阳明山了。”小惠到那一次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变了。那并不是无心说出的话,那是她真的就是这么想:“除非开车,不然我不去远的地方。”这样子对小兴真的很不公平,不过小惠也真的不愿违她自己的心意。只要……
  只要她还能很确定的知道自己不爱小兴不是因为他没车没钱就好。绝对不是因为没车没钱!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她就算是变了,也不会变得这般庸俗!
  啊……小惠有点想哭……
  作家先生虽然已经被小惠列入讨厌的名单之一,不过他原有的梦幻风度倒也还是在的。看到小惠这个样子,作家先生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有意无意地在桌上留了一包面纸,说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就把这空间留给小惠一个人去感触了。
  小惠双眼一闭,马上便感觉到两行水流在她脸上爬行。她开始试着说服自己不要这个样子。唉,这是干么呢?她真的并不是这么庸俗啊。她真的不会为了钱去爱上任何人啊。她何必为了这个感到罪恶呢?还是她伤心却是别有原因的?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想哭呢?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么温柔,那么适意。也许,光是他的声音就值得小惠为他回头了呢?小惠抬头看着幻想中的他站在自己面前。像往常一样,当小惠需要小兴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她面前。
  “我好难过,小兴……”
  “看你这样哭,我才难过呢。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喔,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哭的时候,我就发下誓愿,不管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让你再哭泣。”
  “呵,傻瓜,发下这么浪漫的誓言。你根本做不到。”
  “以浪漫之名起的誓,本来就都是做不到的事嘛。”
  “坏!蛋!……” 
  “乖,不哭了喔?” 
  “那你说笑话给我听……”
  “嗯?喔?原来我以前还喜欢跟小兴撒娇啊?我都有点忘了呢。”学生时代的爱情真是完美,为什么人不能永远是学生呢?那就不必把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啦。
  作家先生又回来了,大概是躲在远方看到小惠又笑了吧。说女人是情绪的动物还真是没错,这番大起大落也实在是快了点。
  “你没事了?”
  小惠对他笑了一笑:“我活了这么大,总也还有点自我安慰的方法。”
  作家先生看了小惠一会儿,很真诚温柔地道:“对不起。”
  小惠也看了他一会儿,以同样真诚的语言道:“没关系。”
  作家先生两手肘靠在桌上,手掌交握顶着他的下巴:“那你还要听我说话吗?” 
  小惠笑着点点头。他便开始说了:“其实我不太喜欢言情小说。”
  “嗯?”小惠奇怪。
  “一部言情小说写得再好,也不过是感人肺腑,扣人心弦,让人热泪,会心一笑,感动甚深,哭笑不得,铭感五内,风花雪月,爱恨情仇,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小惠说:“喂喂喂喂喂!”
  作家先生哈哈大笑:“呵呵,没错啦,言情小说满好的,最有感觉就是言情小说了。其实我那本畅销书也是一本言情小说,不过我的总编辑美其名称它为“都会小说”,感觉倒也不差。既然写感情,当然就跟作者本身过去的经验有关。写了一本以后,可能就用掉很多经验了。当你再去写其他的,多少会觉得有点重复,没有新意。就算读者觉得你想像力丰富。剧情爱化无穷,但是作者自己本身当然会知道,其实那些角色的个性都大同小异。写久了,会觉得自己在鬼混,没什么进步。所以我就不太喜欢它。”
  对嘛,说这些才好玩嘛!老学人家说什么人生哲理干么?“那你现在都写些什么?”
  “还是言情小说。”
  小惠祭起“八卦女王”的功力,很配合的给他一个“好像要跌倒”的姿势。
  “嘿嘿!”作家先生笑:“我之前写了一本动作派的小说,情节是有点唬滥,不过也满写实的,看过的读者都说好。可惜叫好不叫座,卖的不怎么样。在我跟编辑开会检讨之后,得到结论:言情是读者的最爱,不要跟钱过不去。尤其现在不景气,没事不要大胆尝新比较好。”
  “呵呵,”他其实还满有趣的嘛。“真的是这样喔?”
  “还不只是这样。”作家先生继续说道:“我虽然建立了一些读者群,但毕竟还不是很够名气。如果我只是要玩玩,只想要见识一下出版业长什么样子,那随便我写什么都行,过个一年我消失了也不要紧。但是如果我想要继续活在这一行里,那么保留读者群就变成很重要的了。同类型的题材才能留住同样的读者。要是我一直改变风格,改变题材,等于是我一直在改变我的读者群。这么一搞,很可能我根本留不住任何读者。”他喝口茶,润润喉。
  这时小惠才发现自己连作家先生喝的是什么饮料部不曾留意。
  “现在选择这么多,读者们不必对一个常常写她们不一定喜欢看的东西的作者死忠。读者是很容易流失的。要保住读者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去迎合读者的口味。读者们心中的方哥哥是写言情小说的那个方哥哥,绝对不是奇幻小说的方哥哥也不可能是武侠小说的方哥哥。我如果还想要继续当我的方哥哥的话,起码一年以内,我得要继续写我的言情小说。说转型,我还不够格。”
  “那创作的题材都被限制住了,你还写得快乐吗?”小惠好奇地问。
  “调适一下就好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被限制,只是为了将来能比较不被限制啊。再说,一切都很商业化,被限制也无可厚非。”作家先生说得蛮不在乎。
  “出版业真的这么商业吗?”小惠继续好奇。“说周得刊啊,杂志什么为了赚钱的读物也就算了。你写的东西好歹在书局也被归类在文学类,也是这么商业?”
  “文学类也是要钱吃饭罗。你要问有多商业?书局刚进门显眼的地方都有新书展示的柜,有一叠叠封面朝上,颇吸引人注意的。那一格一格都要用钱买的,不是你出了新书人家就给你放的。”
  看小惠有点吃惊又不是很吃惊的样子,作家先生便说点狠的:
  “看书局都有畅销排行榜。倒不是说要上那个榜得要用钱买啦,不过如果出版社有心要买,也是买得到的。”
  “真的假的啊?”小惠这才有点很吃惊。
  “所以啦,”作家先生又了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晃来晃去道:“我就说罗,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言情!”
  小惠又笑了。这顿下午茶的后半段还算过得满愉快的,这么说着聊着,小惠又有点后悔叫老陈四点半就来接她了。时间差不多,小惠很有礼貌地让作家先生刷了卡,然后握了握手,说好电话联络。小惠想,这个人可以交交朋友,至于是否言情,再看看啦。
  出了远企,小惠就站在后门外面等老陈。左看右看,快四点半,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幸福的高中生嘻嘻哈哈地逛来逛去,其中还有双双对对手牵着手的,真是羡煞了旁人,嗯,羡煞了小惠。啊……最美丽的爱情画面:学生,情人,不在学校里!
  不像小惠现在,简直是最惨的爱情画面:
  上班族,情人加复数,外带一个宝宝……唉……
  小惠胡思乱想:“我要跟老陈讲怀孕的事吗?讲了又干嘛?要他陪我去拿掉吗?那,如果讲了,我要告诉他这孩子不一定是他的吗?
  嗯……我看……是不是该去便利商店多买两包面纸带着啊?老陈,决来吧。来跟我讲讲话,不然我胡思乱想,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等人吗?”
  小兴若是迟到,就会从小惠身后冒出这句话来。
  “你居然敢迟到!”
  “不要生气嘛,是你难得准时啊。”
  “不迟到的人突然迟到了,会让人担心的,你知道吗?”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赔!”
  “一定赔,随便你要我怎么赔……”
  叭!叭!叭!
  “嘿!吓我一跳!死老陈,不会叫我啊?就喜欢按喇叭!”小惠走到车旁,上车,关上车门坐好。
  “对不起,迟到一下下。”
  老陈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过来要亲小惠。小惠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神经还真是大条,待会儿听到坏消息可不知道会怎么反应。
  老陈被小惠瞪了这眼,居然还不退缩,好像不亲到是不肯开车了一样。小惠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头一偏左,嘴唇在老陈的嘴上碰了一下,说:“我想去阳明山,开车吧。”
  老陈满意地笑着看着小惠,好像个小孩子一样。然后一踩油门,车子“轰!”的一声就冲了出去,却像个飘车少年。
  就当这是可爱的个性吧。老陈的个性中常常会流露出一些不合他年龄的玩世不恭,却也不缺少成熟稳重兼世故的一面。这两种个性各走极端,又兼容并蓄,总让人觉得有看不透的神秘感,想让人去探知他的内涵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个性,是他这个人吸引小惠的地方。至于他的外在条件,就不是小惠喜欢多说的了,因为任何人只要知道她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都会直觉得认为她是为了钱。
  最近常常听到一个很庸俗的名词,叫作“企业家第二代”,就是形容老陈这种人的。在有钱老爸的公司里挂名当个经理,没事的时候到公司晃晃,有事就离开。基本上公司有他没他根本无关紧要,当然为了面子问题,他也是尽量都待在公司里就是了。
  跟老陈在一起一个月了,渐渐也知道他的个性大部分是依以上所提的背景所养成的。至于他的内涵,虽然还没有看到底,亦可以猜出应该不会有很多。老陈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是小惠要托付终生的人选,虽然可能怀了他的孩子,小惠也没生出结婚的念头。近来感到交男朋友要考虑的东西愈来愈多,结婚也慢慢变成一个要件。毕竟,年轻貌美可不是能维持多久的东西。再加上同学们陆续传出喜讯,“永结同心”、“喜获麟儿”那种的,真让人不能不去想年纪是不是到了啊。
  “你又干嘛心情不好呢?”老陈问道,听起来颇为随口。
  小惠没回答他,只是望向窗外,看着那台北有名的交通。她这么不说话可没影响到老陈的心情,他开始讲述着一天的趣事。
  老陈是个话很多的人,受不了沉静。一旦发现他身旁的人不想说话时,他马上就开始讲个痛快,却也不去在乎旁边的人是不是想听,有没有在听。他一定曾经过过十分寂寞的日子,所以才会这么受不了寂寞吧?
  老陈一直不停地说着,小惠就心不在焉地应着,这走走停停之间,车子开过东吴大学,刹那间,跟小兴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往事部浮上了小惠心头。就这一幕一幕的云烟过往之间,她心中闪起一个念头:“我跟老陈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男人……这样子我还怎么能去否认我是一部言情小说呢?”
  车子开到了文化大学后山,转了老半天终于把车给停了下来。这地方往台北方向一看,那景倒也不差。只是天还没黑,没有夜景可看,小惠也就没打算下车。老陈跳下车去伸了个大懒腰,点了根烟,好像很悠闲地享受着。小惠不小心闻到一点烟味,感觉有点恶心,心中只想:“吸二手烟对孕妇还有胎儿都很不好!”唉……老陈啊,真羡慕你现在的“无知”喔。 
  把烟头一弹,老陈回到了车上,拿起车后的小垃圾袋将烟蒂放到里面,这才回头跟小惠两两相对。小惠还在沉默,他也忍住不说话。
  这样子安静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老陈伸手摸摸小惠的头,在她发上轻轻一吻,道:“我都说了一个多小时了,换你说了吧?”
  小惠把车窗摇下来,闭眼享受一点带有山的气息的空气,回过头来,看着老陈说:“喂,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小说的话,你觉得你这本小说的主题是什么?”
  老陈露出思考的痛苦:“哇,突然问这种有深度的问题,这要怎么答啊?”
  小惠说:“想一想再回答罗。”
  “咩……喔……唉哟……嗯……
  者陈脸部表情配合着嘴里的声音,好像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问题一样。
  “堕落吧?我的主题。”
  堕落?小惠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你想过之后的答案喔?”
  “喔?你觉得不够吗?那就……“继续堕落”吧?”
  “唉哟!”小惠在老陈手臂上用力拍两下:“你到底是不是讲真的啊?”
  老陈无辜地道:“真的啦,难道你不觉得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堕落的气息吗?”
  小惠很认真地摇头:“我不觉得。如果我真的觉得你这么堕落的话,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听到小惠这么认真,老陈的表情也终于严肃了起来。靠到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焦躁,顺手拿出了上衣口袋里的烟,警觉似的对小惠看了一眼。小惠给他许可,不过他还是不好意思(不敢),又把烟放了回去。然后他开始说话:“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家里有钱的好处,也慢慢地了解到我不必付出多少努力,一生都可以过得顺逐。我从来没有真的用功读书过,一直很努力地自我放弃。那种感觉就像是……嗯……我根本不需要为自己定什么目标,因为达到目标所能为自己带来的成果,我都已经享受到了。” 
  “你不会觉得这样很空虚吗?你不需要实际的目标,但总也可以做一些实现自我的事情吧?”小惠说。
  老陈苦笑:“呵呵,我现在当然知道啊,可那时候我十几岁,哪里会去想那么多呢?在台湾考不上高中,混不下去了,我老爸就把我送到澳洲去念书。其实我大概可以知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爸爸就认定我没有能力掌控我自己的未来。于是呢,我接下来的生活,也就完全照着他的安排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放弃了我自己,我是说真的放弃了自己。我让我爸爸帮我安排所有的下一步,自己从来不去参予任何意见,好像那是别人的未来一样,跟我无关。而我甚至连这些让人安排好的目标我也不用心去达成,老让我爸来帮我收拾善后。
  这讲有个性一点是对我爸的一种反叛,其实说穿了,这也不过是一种……”他停顿一下,用小小痛苦的语气道:“自我放弃……”
  小惠看着他似乎好痛苦的神情,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她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唾弃他。她只能希望老陈可以开始讲一些正面的东西,比如说哪一天开始他决定要洗心革面之类的,不然的话,她会开始骂自己笨,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小惠对自己这么现实的心态感到罪恶。面前这个人可是她的男朋友啊,他正在对自己吐露着他不愉快的过去。小惠应该要支持他,鼓励他,不然最起码也要安慰他。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她只是在想,是不是该离开他……
  夜幕慢慢笼罩了下来,虫鸣声也开始自四面八方出现,车内一股不愉快的气息,好令人沉闷。老陈表情不再痛苦了,而是变得面无表情。他总也开始有点受不了那气闷,摇下车窗,点了烟抽了起来。怎么说老陈也陪了小惠一个月了,现在看他这样,小惠觉得自己必须要安慰他。她轻握住老陈的手,用关怀的语气道:“不管怎么样,你也还是在澳洲念完大学回来的呀。”
  小惠感觉老陈握住她的手稍微用力,但他身体其他的部分却完全没有动作。他嘲笑式地道:“那所大学不要说你在台湾没听过了,到了澳洲一样也没人听过。”
  小惠拉起他的手放到胸前,在他手背上亲了两下,他还是没有反应。她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放开了那握住的手,转头去看窗外。两个人在一部车里面,各靠各的车窗,各想各的心事。老陈或许是在反省他这部“堕落小说”的一生,小惠却没他那么怅然,因为这部“言情小说”已在下午就反省过了。小惠现在所在想的,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我怀孕了?”
  唉……
  “小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堕过胎?”
  小兴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把小惠抱在怀里。
  “堕胎好可怕,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样。张开腿,下面冰凉凉,空荡荡的,好像把我最隐私的地方摊在那边给整个世界看。我尽量让害怕占据我整个思想,这样我可以不去想拿掉的那个是一个生命,是我的孩子……”小兴一用力,把小惠搂得更紧。
  “我再也不要堕胎了……”
  “啊!”身边的老陈发出一声闷哼,好像有点痛的感觉。小惠不是很关心的问道:“怎么了?”老陈吹吹他的手指头道:“没有,烟烧到手。”小惠想,老陈说得也没错,他真的是很堕落。
  “我跟你说……”小惠说,却又觉得说不出口。考虑间,她决定还是迂回一点讲比较好。于是她侧头看着老陈道:“你有没有想过要结婚呢?”
  很明显地,小惠感觉到车子震动了一下。老陈对这句问话的反应似乎也太大了一点。也许,像他这样堕落颓废的人,对这种承诺一生式的东西会有特别的惧怕吧?
  小惠加强她的问题:“你已经三十岁了,难道你真的要像某些花花公子那样,一定要到玩不动了才要结婚吗?”
  女人要过了三十,那真是自己不急都会把旁人给急死。但是男人不一样,就算四十岁的男人也一样有价值,成熟的价值。女人要是到了四十的话,可一点都不算成熟,而是叫作人老珠黄。“咦?要是我四十岁还没结婚的话,小兴不知道还会不会要我喔?”
  老陈慢慢转头过来,目光跟小惠一接触,便又低下头,居然不敢正视她。小惠轻笑道:“干嘛?你怕我要你娶我啊?”
  老陈有点苦笑的意味道:“不是,我知道你也不会想嫁给我
  嗯,还算有点了解小惠。“不要讲我们两个怎么样啦,就光说结婚嘛。你到底对结婚是什么看的?”
  “我……”老陈欲言又止。
  这也太龟毛了吧?不过就是讲讲你的看法而已,想一想就讲了啊。干嘛缩头缩尾的?就算老陈说他根本不打算结婚,那也没什么啊,哪这么难讲?总不会是还有难言之隐?这个问题能让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这么一想之下,小惠暗暗有点心惊的感觉。想到老陈刚听她问他时那一下震动,想到他现在这个不敢看自己的问心有愧,小惠小心地、迟疑地、试探地、几乎可以肯定地,问道:“你有结过婚?”
  老陈没点头也没摇头,面上愧色更深。这让小惠知道,自己刚刚那样问,可算问得含蓄,问得自欺欺人。现在,小惠再问了一句:“你已经结婚了?”
  他点头了。
  小惠第一个反应只能是对他大叫:“你有老婆!你有家庭!你……还……”只叫了两句,她就觉得全身无力,再也叫不出来……她右手撑着头,靠在窗上,斜眼看着老陈。小惠感觉到生下来至今前所未有的欺骗。这欺骗实在是太突然,大复杂,太言情……太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哭笑不得,真的哭笑不得。她没有哭,亦没有笑,她只伸手对老陈说:“给我一根烟。”
  老陈恭恭敬敬送上一根烟,战战兢兢为小惠点上了火,颤颤抖抖又回去坐好。小惠大力吸了一口,只觉得有点呛。许久没抽烟了,以前抽的又是凉烟,突然来这么一根,有点受不了是很自然的。
  小惠愣愣地坐着,脑子里在空白跟混乱之间游走,神态恍惚。漫慢又抽了一口烟后,她语气毫无情绪地道:“我真的以为我有爱过你她听到老陈身体转动发出的一点声音,不过她没转头去看他,也不知道他干什么了。大概是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吧。
  “我也还真以为你爱过我。”小惠又道。
  “黎惠。其实我……”
  小惠一转头,狠狠地瞪了老陈一大眼!他话也就不敢再说下去。
  之后,老陈一动也不敢动,小惠也就闷着头抽烟。车外是百虫齐鸣,而车内就只剩下她吐烟的声音了。
  这尴尬的沉默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小惠熄了烟,理理秀发。缓缓道:“说吧。”
  老陈有点迟疑地开始解释:“其实我跟我老婆结婚前并不熟。她爸爸跟我爸爸为了……”
  小惠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从现在起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当真。”
  老陈一时之间被小惠这话说得难以表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他的解释。小惠看着窗外,路旁一颗大石头有点眼熟,大概是以前跟小兴一起坐过吧?突然觉得她自己好像“花系列”里面的某个女主角。啊……您给我一个小时,我许您一朵言情花…
  “我跟我老婆之间没有爱情。这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只是要让我们两家公司结合。”
  真是老套的情节,果然是花系列。小惠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种企业家第二代,还真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哈!原来花系列也是写实的剧集啊?
  “我们都不喜欢这场婚姻,但是我们也都接受了个安排。我们知道,在这样的家庭里,这是我们注定的。”
  注定?屁,这不是什么注定。不过是你们放弃了自己,放弃了你们的自由意志,放弃了当人最重要的东西。小惠一边心里骂着,一边想到之前有点笨拙地想用钱来追她的江先生。跟这个老陈比起来,江先生显然是好太多了。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男人的啊?
  “婚后我们两个都很有默契,彼此都没有太去管彼此的私生活。
  她交她的男朋友,我交我的女朋友。只要不搞到让对方难堪的地步,我们对这些都没什么意见。我们都知道我们不爱对方,我们……”
  他继续讲他的,听起来慢慢不像是在解释什么,而像是在倾述他无奈的生活。解释还是倾述?早已不关小惠的事,她也没有假装去听老陈说话,只是无神地看着窗外那块大石,想像着自己跟小兴双双坐在一起时的从前……
  小兴,我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你?
  小惠很知道,自己离开小兴不是为了他不够好,只是她觉得他们不适合。人对爱情总存有幻想,幻想跟感觉又有好大的关系,就因为这样,出现了一个很捧的拒绝理由,叫作“感觉不对”。小惠用这个理由拒绝过无数个好男人,甚至用它离开了小兴。她离开他,是为了想要找寻一个感觉更对的人。但是半年这样过来,今天还遇到这种“堕落小说”,小惠真的必须开始怀疑这个感觉更对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抑或,这个人只存在于童话故事?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好怕我一告诉你,你就马上会离我而去。”
  “起码那样你不必骗我。我也不必让你觉得你自己很贱。”
  说完这句话,小惠打开车门,下了车,拿出电话。她受不了了,她好希望小兴现在在她身边,像她刚刚想像的那样抱着自己,不必再去理会这现实里的一切! 
  老陈跟下了车,跑到小惠身后说道:“你要去哪?”
  小惠没好气:“打电话,你不会看啊?”
  “你要打给谁?”
  “以前男朋友。”
  “哪一个?”
  “还有哪一个?就那一个!”
  “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好可怕……”
  你才可怕! 
  小惠不去理会他,走到那个大石头旁坐了下来。小兴……接电话!我这么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可能不在电话旁边的。
  “喂?”
  小惠好爱这个声音。她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小兴……”
  “惠?怎么啦?”
  “你晚一点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当然好,什么时候?”
  “我还在外面,十一点好了。”
  “好,要不要我带宵夜?”
  “你带你自己的吧。”
  “那晚一点见罗。”
  “嗯。”
  小惠收起电话,又回到车上。老陈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看到她坐定了他才跟着上车。
  “麻烦你,送我去公司。” 
  老陈声音中有一点莫名的疑问:“公司?”
  小惠不耐烦地道:“饭店啊!你连我在哪上班都忘啦?”
  老陈还在迟疑:“去那里干嘛?”
  小惠真的很不耐烦了!“不用你管!”
  “好好好,我送你去。”老陈忙道,“那……等你弄完,我再送你回家?”
  哈!他真的以为他还有权利送小惠回家?
  “不用了,送我到公司,你就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老陈乖乖地发动车子,不说话了。小惠伸手调动着收音机。转到一个音乐台,把音量开到非常大。在这阵阵有听没有入耳的情歌音乐中,他们一路上再也没有说任何话……
  车子开进市区,小惠的心配合着这条很普通的台北路的感觉,平静中带有一点混乱。要是平常日子里小惠遇到今天这种事,她想她的心情不太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小惠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点淡淡的悲伤,这应该就是常常听人提起的都市人的疏离感吧?忙碌无意义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过,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就会让人感到悲伤。当然,再加一点感情的困扰,加一点怀孕的恐慌,小惠也就只好一直让这种悲伤跟在她的身后,难以开怀。
  听说老陈是个已婚男人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这一个小时里,小惠已经慢慢把受骗的感觉排除到脑外,反而觉得这样也好,也算是解决了一项烦恼。至少,她不必再去想要不要告诉老陈怀孕的事了。
  在要到达饭店的前一个巷口之前,老陈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这里是他平常接小惠下班等她的地方,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把车停在这里了。老陈拉起手煞车,似是想要在这里停久一点,当然是还有话想跟小惠说。小惠并没有心情,也没有任何意思要听他再说任何话,于是她拿起了包包,顺便把她“寄放”在老陈车后座的那只大l(itty猫也抱起,一言不发的打开门下了车。在小惠关上车门之前,老陈说:“黎惠,如果……你不愿意再见我的话……我可以了解。”
  本来小惠想就此离去,不再管老陈说些什么。现在她改变了主意。也不为了什么,她就是改变了主意。小惠弯下腰,上半身探回车里,看着老陈的脸。这张脸上有着歉意,有着悔意,也许他真的一开始就不想欺骗自己?小惠伸出右手搭上他的后颈,将他拉到面前,轻轻在他额头上一吻,道:“谢谢。”
  小惠谢他在自己被淡淡的悲伤笼罩的时候陪了她一个月,也谢他让自己了解到以后遇到有好感的男孩子时,第一件事要问人家是否已婚。 
  然后,小惠右手放开了老陈,张开手掌,移到离他的脸大概三、五十公分的地方停住。这是一个要给他一巴掌的预备姿势,小惠故意停了两秒,让老陈清楚地知道她要干嘛。她想,这一下子下去他如果居然闪躲的话,就当自己真的是瞎了眼吧。
  “啪!”
  小惠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的巴掌印,愈来愈红。当然她也知道,这印子再红到了明天也将消失。如果爱情的伤痕可以像这一个巴掌印那么容易消失的话,她就不会……她就不会没有办法去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小惠轻轻地抚摸了老陈的脸庞,在那个红红的印子上留了一吻,站直身子,关上车门,又再说了一句话,她便不再回头地走进了饭店。
  “我不愿意再见你,很高兴你能了解。”
  老陈在那车里又独自坐了多久?小惠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在小惠的生命中,分手并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嘛,来来去去,还不过就是那样?就算小惠真的怀了老陈的孩子,也不必让他就变得更为特别。老陈只是刚好在小惠脆弱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月。一个月……交往一个月的男人还不会出现在她“承认的男朋友”名单之内。他已婚,他欺骗,他是坏男人……
  她想尽所有的理由来让自己觉得不在乎,但再怎么样她也没有办法否定,她现在脸上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哭得不是很厉害,但是流泪的双眼就像是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很容易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在哭。
  小惠低着头走过三三两两的人们,快速地进入了离大门最近的厕所。面对着镜子,她擦了擦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以及情绪。哭过的时候整理这些很是麻烦,所以她大概在厕所里面足足呆了十分钟左右。最后,小惠拿出口红,将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补妆的嘴唇重新上了一次色彩。对小惠来说,补口红是一件开心的事。当她这么作的时候,她的心情是享受的。它是一种习惯动作,也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方法。就好像抽烟的人没事就想点根烟那样,小惠没事的时候就想擦擦口红。而且,不知道这会不会很怪,小惠觉得补过口红会让她重拾信心,随时随地再开始。
  双眼做了几下开阔动作,确定自己不会再流下眼泪之后,小惠终于打开了厕所的门,往她的办公室前进。走着走着,小惠想到……她想不起来她是想来公司干什么的。皱着眉头用力想了一下,最后以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家所以才先来公司为结论,不再多想下去。反正来都来了,起码她还可以把手上这只Kitty猫放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
  到了办公室门口,小惠敲了敲门,没人回应,自然是都下班了。
  她把Kitty猫放到地上,自皮包里取出钥匙开门。奇怪,岂有此理,办公室的钥匙不见了……小惠无意义地将一支一支明知不对的钥匙试了又试,再一次一次莫名其妙的失望。唉……怎么会这么倒楣?钥匙通通放成一串的,有什么道理会只掉一支呢?小惠退了两步,靠到走廊对面的墙。入夜之后这条走廊不会有什么人来,她背靠着墙让身体慢慢滑了下来,坐到地上,跟办公室门旁的Kitty大眼瞪小眼。
  “哼,呵,Kitty,就只剩下你跟我了。”
  小惠跟那玩偶说起话来。看她居然也不理自己,小惠轻轻地把手上的一堆钥匙丢到她身上说:“帮我把钥匙找出来吧,不然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坐着罗。”
  Kitty当然一动也不动,更别说去找钥匙了。小惠看着她,看着钥匙,看着门,渐渐、渐渐,她就出了神。心中只是在想,就是在这条走廊上,自己第一次跟小兴提出分手……
  “你其的决定要这样子?”小兴难过地说。
  “嗯。我真的受不了这样,每次下班时间,我还要‘害怕’打开这个门会看到你站在这里等我。”小急冷冷地说。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只是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就好想来找你。那……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你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奇好多事情你都给我好大的压力。我现在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处理,自己的未来要考虑,我真的不能兼顾到你。小兴,说真的,现在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以前做朋友的感觉,我们还是当朋友就好了,好吗?”
  “你问我“好吗?”,我一定是说不好的。现在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只是你也一定清楚,不管我们怎么说做朋友做朋友,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一点一点地减少。最多我能做到的,就只是假装我们是朋友而已。”
  “那就假装吧。”
  “假装……”
  “小兴……每次我跟人家分手,都说好以后还是朋友。嗯……如今其的没有一个是还有联络的。对他们,也许有点遗憾,但时间一久,大部分我都不合感觉到什么。你不一样,你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分不清楚你我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去想像没有你的生活。所以如果你真的必须要假装的话,请你假装你不爱我。因为我希望我们能永远都是朋友。”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嗯!
  “惠……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你是不是觉得……”
  我对那个要求太多了,所以你……不是说所以,是……这算不算是你想要分手的原因之一?”
  “你在想什么啦?我跟你发誓,我今天其的是那个来了。你不信的话,待会去我家,我让你检查嘛。”
  “唉……脱光了检查,我哪有可能忍得住?那我也跟你发个誓。”
  “什么誓?”
  “四年之后,我要跟你求婚……”
  这就是小惠跟小兴第一次分手的情景,唉,现在想起,这哪里是分手?简直是打情骂俏。那天之后,他们开始嘴里不再提他们是男女朋友,也不再把“我爱你”挂在嘴边讲。可是除此之外,两人的相处模式完全没有改变。甚至连做爱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去想“朋友不应该这样”,而是好像朋友就该这个样子一般自然。
  小惠本来是想,那就先这样吧,等她交了男朋友之后再来好好研究这段关系。人嘛,总是会喜欢对某些事情“假装看不到”。再来……小惠就开始发现,跟小兴继续维持这种关系,她就不太可能真的放开心怀去交别的男朋友。于是他们又开始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分手谈话。虽然谈话的内容跟语气是愈来愈不愉悦,不过可恶的是,这些谈话完全不影响他们交往的行为跟态度。
  讲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每次谈完分手话题的当天晚上,他们都会做一次(或不只一次)疯狂、热情、激烈的爱。这真是不知从何说起那……小惠待会儿又约了小兴来家里,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这种关系呢?
  小惠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见他,自己需要他,但是这个自己想见的“他”,到底是她的爱人,还是她的好朋友呢?“小兴啊!你为什么不能不爱我?只有你终于能够不爱我了,我才能够终于停止思考这段关系啊!” 
  待会跟小兴在家里见面之后,小惠要干什么?她会告诉他今天遇到的乱七八糟事,可是她会怎么告诉他呢?也许,小惠可能会像往常一样,让小兴上她的床,从背后抱着她,听她说话吧。然后,听不到十分钟,就会很自然的“朋友就该像这样”……
  哈!哈?还是……她应该要……
  嘟嘟嘟!皮包中响起了电话铃声,让小惠从发呆状态回神过来。
  她最近老是这样,想事情想到需要高频率的声音来把她拉回来,这似乎不太正常?
  小惠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小惠!我啦!我啦!”
  “倩玲!哇……”
  小惠的心情刹那间高兴了起来,这个声音不但把她从闪神之中拉了回来,彷佛还把她从她整个不愉快的生活给拖了出来。也许,就因为毕业之后自己跟倩玲不常联络了,所以感觉她跟自己毕业后面对到的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因此,听到她的声音,让小惠真真正正的能够变回到习经那个无忧无虑、叽哩瓜啦的“八卦女王”。
  “倩玲!你无情无义!这么久不打电话给我!有了Benny就不理我罗?”
  “我哪有?我又不是每天跟他在一起。”
  “那他现在在哪里?”
  “啊?喔……在我旁边……”
  “重色轻友的女人!”
  “我……哎呀,你才不够意思,心情不好也不会找我。”
  “啊?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我就是知道,怎么样?”
  “是喔?我们好到有心电感应喔?”
  “呵呵,喔,Benny跟你问好。”
  “你跟他说,我叫他亲你一下。”
  “不要!喂,我们现在在你饭店对面的“香草市场街”,你在哪里?”
  “是喔?我在饭店啊。”
  “真的啊!那……Benny说那赶快过来泡杯茶、吃个包子、聊聊天。”
  “香草市场街有包子?”
  “他在耍宝啦!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幽默?”“喔……呵呵,好好,我马上来!待会儿再说,办!”
  “呵呵,有这么巧的事?两个好友就在对面呢!”小惠觉得好久没有动作这么轻快过了。她弯过腰把Kitty跟钥匙都拿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跳离这条安静地走廊,一直到碰到有人经过她,才又回复淑女般的脚步。穿过服务台,出了门口,过了马路,转眼间,她就到了香草市场街。
  “香草市场街”可不是一条街,却是一间店。至于它为什么会取这种名字,小惠想大概是取它一种感觉吧?小惠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不过好像自从“有间客栈”之后,台北市就开始出现许多很有创意的店名。小惠觉得这样满好、满有趣的,应该也可以吸引到不少顾客。每次看到这种店名的店,小惠总也起码会进去个一次两次罗。
  “不要辜负了取这名字的人的创意嘛!”小惠想。
  进了门小惠眼睛一转,马上就看到了倩玲跟Benny,因为倩玲招手的动作颇大。小惠向着他们走过去,笑得很开心。
  走到他们桌边,小惠一声“倩玲!”,倩玲一声“小惠!”,两个女人来了个大拥抱。虽然她们两个不是很常作这种热情式的招呼,不过这许久没见了,倒也不会怎么不自然。两人分开之后小惠正要坐下,却见Benny站了起来,双手一张作拥抱式,叫道:“小惠!”
  “趴!”的一声就被倩玲给打得坐了回去。
  “呵呵,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呢!”小惠边坐下边笑着说。
  “谁跟他好啦?色鬼一个,一天到晚看女生。”倩玲假装生气。
  “唉哟,哪有?都是你骗我去看的!”Benny叫屈,转头对小惠道:“她每次都说“喂!你看那个女的很漂亮呢!”然后我一转头就被她打:“喔!看女生!”,你说我冤不冤啊?”
  这是有点冤,但是小惠却说:“哪里冤了?一听到有漂亮妹妹就转头,色狼!”
  “就是嘛,还想抱小惠!真色!”倩玲跟小惠一搭一唱闹着Bennyo
  “嘿嘿,不是啊,大家都是同学嘛,有什么理由你们两个抱的那么高兴,我就不能也抱抱呢?”Benny还很无辜的样子。
  倩玲还没说话,小惠抢着先道:“你呀?你抱倩玲就好啦。”
  小惠说完,Benny跟倩玲两个对看了一眼,然后Benny一伸手搭上倩玲的肩笑道:“哈哈,也对,也对。”
  好朋友相聚一堂,还有Benny可以亏。小惠现在的心情只有五个字可以形容,就是:啦啦啦啦啦!
  服务生过来送上Menu,小惠一时没什么特别想喝的,就在冷饮的部分随手一指,点到什么喝什么吧。正在点的时候,看到Benny又被倩玲打了。敢情是在小惠来之前他们就有点小争执。嗯,小惠最爱当和事佬了。
  “干嘛啊,你们两个?讲什么要动手动脚的?”
  Benny笑道:“没有,我们只是在研究……”倩玲插嘴:“谁跟你研究啊?”Benny偷偷做了个鬼脸,继续道:“我们在讨论乌梅蜜茶跟乌梅绿茶的差别。”
  “那有什么好讨论?”小惠奇怪道:“不就是一个蜜茶。一个绿茶吗?”
  倩玲不乐意了:“不是这样子啦,小惠,你听我说。你知道我最喜欢喝乌梅蜜茶了嘛。”
  “对呀,多少年了也没变过,你还真不嫌烦。”小惠笑道。
  “那他要点跟我一样的,就点一样的嘛。干么要换什么“乌梅绿茶”呢?真是气死人了!”倩玲说完双手叉腰,还真是气呢。
  Benny对小惠两手一摊,十分无奈。这一次,小惠还真觉得Benny冤了。只不过,小惠怎么可能跟Benny站在同一边呢?她笑笑看着他们俩,一时也没说话。小惠不说话,那就换Benny说吧。
  “呐,小惠,我最喜欢喝绿茶了,这你是知道的啦。”Benny跟小惠套关系。
  “我哪知道啊?”小惠说。
  “唉!那个……以前你有路过交谊厅看到我的时候,我桌上一定有摆一瓶“纯绿”的嘛。”他解释道。
  “喔?这是……没错啦。好啦,那算我知道啦。”
  Benny看小惠同意,笑容满面道:“对啦,我那么喜欢绿茶,那把乌梅蜜改成乌梅绿,这有什么错的吗?”
  “是没有啊。”小惠心想,转头看倩玲,知道她一定还有话说。
  “你要点乌梅,当然是点蜜茶啦,哪有点乌梅绿茶的?你看看人家Menu上有没有“乌梅绿茶”嘛?”
  这有点是倩玲在保卫自己最爱的饮料的味道了。这个其实是小问题,依小惠想,Benny这时最好就是别再多说话。不然有的时候这种小问题可能会给人“大启示”的。
  Benny还在笑:“没有的话那是他们忘了写了嘛。他们又不是做不出来,他们也没说不卖,那我当然点啦。”
  “真是不知死活呢。你少说两句吧!”小惠在心里暗笑。突然想到自己是要当和事佬的,怎么听了老半天还没说话呢?小惠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倩玲又说话了。
  “小子,我告诉你喔!”倩玲居然露出耍女流氓的样子,那可不只是小惠了,连Benny看了都快笑出来。
  “点饮料是一门学问,一定要正名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看你傻头傻脑的也没点什么,我这么讲你是一定听不懂的啦。说浅显一点给你听。”她伸出右手食指:“乌梅蜜茶!是正宗。就好像女朋友一样。”她又伸出左手食指:“乌梅绿茶!是邪魔歪道。就好像小老婆一样。”她露出诡异的微笑对Benny道:“乖,喔。你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千万不要去点喔。”
  所谓近朱者赤,看来倩玲跟Benny在一起久了,说话也变的有点乱七八糟了。
  只见Benny正襟危坐,一低头道:“是!老婆教训的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以后不要说点了,连心里都不会去想这个茶!”
  小惠被这两个好友逗到快笑死了,原来刚刚倩玲讲的是深遂的大道理呢。既然如此,小惠倒要想一想,这个道理可不可以用到自己身上?嗯?唉?啊?唉唉唉唉……不行,没有办法。因为小惠根本不能定位出小兴是“乌梅蜜茶”还是“乌梅绿茶”……唉?·难道说……是“乌梅奶茶”?
  “啊……瞧你们两个人现在这么好,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可真想不到你们会在一起呢。”小惠感慨道。
  Benny一副忍笑的样子:“说的没错。世事本来就是很难预料的!”
  “那个时候,说到那个BBS啊……”小惠故意把话题转到这里。
  一听小惠提起BBS,Benny跟倩玲都是脸色一变。倩玲身体向前一挺,Benny却是向后一靠,然后他们就同时在不被对方看到的情况下对小惠挤眉弄眼!小惠先是一愣,然后感觉她的下巴掉到地上去。原来这两个好朋友在一起一年了,却到现在还在假装他们彼此不知道她们曾经在网路上的那段谈情说爱。
  在这两个同班同学十分戏剧化的相恋过程里,小惠也曾出了不少歪点子。而到他们真的在一起已经是毕业以后的事了,小惠偶尔有跟他们一起出门聊天过,但并不是十分清楚他们的相处模式。如今听说他们竟然还在装蒜,小惠除了掉下巴,不知道该做什么。而由于小惠下巴掉了,说不出话,所以Benny赶紧把话接过去打圆场。
  “BBS喔?我已经戒!再也不上网罗。”
  倩玲斜眼瞄他,以怀疑的眼光道:“真的吗?我才不信!”
  戒BBS是不是很容易?这小惠倒是不知道。既然倩玲说不信,那就看戏式地看看Benny怎么吧。
  “哈!你以为我在部队里面能上网啊?每次一放假我就跟你混在一起,哪有机会去上呢?”
  倩玲马上说:“喔?你听听,根本就是一副要是逮到机会就马上会去上网的样子!”
  小惠附和:“对!Benny你没戒BBS就算了,还怪倩玲不给你机会玩!真是……喔……算了,我都不想说你了……唉!”
  Benny先是气急败坏的样子,继而神态一转为理直气壮,道:“那不管啊,反正我是没上BBS跟人聊天。”他一指倩玲:“你呢?在学校闲闲没事,一定每天做这种事。”
  倩玲一抬头,下巴在Benny面前摇来摇去道:“不告诉你。”
  Benny眼睛愈张愈大,看看倩玲,再看看小惠。一皱眉,低头喝了口乌梅绿茶,擦擦嘴,又看看倩玲,又看看小惠,这才说:“我说,同样一个问题,用来问男人跟问女人,这处理的方式能差这么多。嘿嘿……真是啊……世界太公平喔!”他说着站了起来:“暂时的就跟你们说不下去,我还是先去上个厕所。”
  Benny从倩玲面前要挤到走道去,边挤着倩玲还要念:“大屁的话……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小惠觉得倩玲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了解、好透彻、好……好朋友,让她感到一阵感动。小惠只是有点奇怪,到底倩玲怎么会知道自己心情坏?算了,这种小细节,不必深究。小惠也不想多去想。因为这阵子以来,只有现在跟倩玲碰到面,她才真正感觉到快乐。她不要让心中那些烦事,那个她的生活,来打扰到现在这份愉快。
  小惠自嘲式地笑了笑,道:“今天这么高兴,我们不要谈这个。
  我只想跟你们两个高高兴兴的,过过以前那样的时光,好不好?”
  倩玲谅解般地点点头,在小惠手背上拍两下,笑道:“好啊。下次再说。今天你就看我们两个耍宝吧。我现在愈来愈会耍宝罗!”
  小惠摇头道:“真是,这也是用来自夸的东西吗?”
  摇头归摇头,小惠这是觉得好窝心。倩玲就是这样,她不会一定要把人家的心事给问出来才高兴。倩玲就是慢慢的守候,若是等不到人家自己说出困扰的事,她便很尽责地,一定要让她的朋友起码暂时忘却烦恼。啊……小惠现在就是需要这个……就是需要这个…小“那么?就是说今天是以我高兴为主罗?”小惠不怀好意地说,可没让倩玲看出她不怀好意。
  “对呀,今天就是为了让你高兴而来的。”
  “这样子喔?其实呀……”小惠嘻嘻地道:“看你们两个这么要好,我就觉得好高兴了。”
  “又拍了他一下。小惠想,这两个人真是把“打是情,骂是爱”
  这老话发挥得淋漓尽致。
  剩下小惠跟倩玲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这下小惠可是再也忍耐不住,大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啊?这么久了还不跟对方说破喔?”
  倩玲扭捏笑道:“这个……有什么好去说破的嘛,说了会尴尬呢。”
  小惠说:“尴尬?那你们不会觉得如果说出来,以后可以一起回忆那半年的大风大浪,甜蜜浪漫,这样子很增添生活乐趣吗?”
  倩玲却道:“那你不会觉得,我们一直这样假装,一直规避这个大风大浪的半年,可不是更有生活乐趣呢?”
  小惠认了,往椅子上一摊,说道:“好,你们两个还真有默契。”
  倩玲看着小惠呵呵傻笑,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笑僵了还是怎样,笑容收敛得蛮不自然。她低头喝饮料,边喝居然还边偷看小惠。
  发现被小惠发现她偷看后,倩玲尴尬的笑一笑,抬头来欲言又止。
  “呵?”小惠笑了笑,可是倩玲还是一直那样看着自己,这让她不能不觉得不自然了。小惠问道:“你干嘛啊?这样看我?”
  倩玲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小惠,我们这么多年好朋友,有些话……当然是不说你也该知道。那我只是要你知道,你心里有事……你如果不愿意谈的话我当然也不说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谈谈倩玲露出幸福的微笑:“呵呵,那真是……托你的福罗。要不是你,我们不会这么顺利在一起罗。”
  “呵呵!”小惠奸笑:“是啊。我是说,如果你们更亲密一点的话,我会更高兴喔。”
  “什么叫更亲密一点?”
  “要是能看到你们很甜蜜的接吻,那我就是太高兴了。”
  “你无聊啊!”倩玲一边指责小惠,一边还笑。
  “你要让我高兴啊。”小惠双手托着下巴,优雅地微笑道。
  “你变态!”倩玲继续指责,还有点腼腆呢。
  “小惠变态吗?我错过什么了?”Benny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小惠身后。他这厕所还上的满快。
  倩玲起身坐到刚刚Benny坐的椅子,免得Benny再挤一次。然后她对Benny道:“死小惠说要看我们亲亲啦。”
  “什么!”Benny双眼圆睁夸张地看着小惠,然后他低头看向别处,无比扭捏地道:“唉啦,这里这么多人,人家怎么好意思嘛……小惠跟倩玲齐声道:“你更变态!”
  Benny嘻嘻哈哈地坐到小惠对面,倩玲的旁边。坐定之后,小惠跟Benny一起转头看向倩玲。倩玲面对他们两个不怀好意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变态,怎么不凑成一对啊?”
  Benny不答话,只是呵呵笑。小惠却说:“唉……说什么要让我高兴,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唉……”
  明胡知道小惠在开玩笑,但是倩玲听到她连“唉”这两声,居然还是有点动容。倩玲说道:“这么私人的动作,没道理做给你看嘛。”
  小惠说:“我看了心情会好嘛。”
  倩玲看看小惠,又看看Benny,眼睛转了转,最后她就把眼睛闭了起来。小惠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屈服,心里倒有些怪怪地。
  Benny看倩玲默许了这个要求,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左右望一圈看看没人在看他们后,他一手搭上倩玲的肩,将倩玲向他靠过去一点,慢漫地,温柔地,深情地吻了起来……
  小惠双手在胸前交握,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满意地欣赏这一幕。他们两个吻的好自然,好美丽,让小惠这个旁观者感到好温暖,好适意。这样的一吻,只有在真正相爱的情侣之间才能享受到的吧?
  小惠嘴角浮现出羡慕的微笑。她羡慕,是因为她许久未能拥有这样的吻。就连跟小兴接吻的时候,她也不能做到这样。小惠并不确定“爱不爱他”是不是她们不能充满爱意一吻的关键,事实上,因为小惠平常坚持小兴不再是她男朋友,所以她不让他随意亲她。他们若是接吻,那一定是在做爱的时候。而做爱时候的吻,没有这么浪漫,没这么美丽,却是充满着激情与欲望。小惠好羡慕这样深情的吻,她好怀念这吻……
  两人好不容易吻完了,慢慢地分开两人的唇。脸贴得近近的一直看着彼此,好像四周真的没人一样。小惠做作地右手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他们才双双回过头来。
  Benny看着小惠,倩玲却是看着她的乌梅蜜。为了化解尴尬,小惠笑道:“好!好!我本来只想说你们会嘴对嘴碰一下就算了,结果来了个法式热吻,唉哟吻的那忘我的呢!嘿嘿……”
  原来这并不是化解尴尬的话。Benny倒不怎么样,笑嘻嘻地目光在小惠跟倩玲之间乱转。倩玲可就害羞到低着头也看得出她脸红呢。
  “哈哈,好好玩喔!”小惠心乐。
  “我看你还真的看得很高兴呢。”Benny笑道。
  “我说看了心情会好的啊,难道你们以为我开玩笑啊?”小惠掩嘴而道。
  倩玲还在低头,Benny继续跟小惠屁:“那怎么样?还满意吧?”
  小惠点头,看倩玲一直不肯抬头那样子,还是决定说点别的。
  “好啦,不玩你们啦。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喔,不要太严肃,当是脑筋急转弯的。哎呀,倩玲,把头抬起来啦!”倩玲慢慢抬头,抬到一半又不动了,原来是嘴巴碰到吸管,喝起茶来了。
  小惠就继续问了:“好,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小说的话,你们这两本小说的主题是什么?”
  Benny立即反应:“当兵真命苦!”趁小惠还在笑的时候他更道:“我还可以加个副标题:“千万不要以为当预官会比较好!””
  倩玲终于受不了,抬起头来笑着打Benny。
  小惠忍着笑道:“你正经一点嘛?这个题目可以很严肃的呢。”
  Benny反驳倒也有理:“那你就不要说是脑筋急转弯嘛。脑筋急转弯就是这种答案罗。”
  小惠喝了口饮料,顺一顺气,又开口道:“好,我错,这不是脑筋急转弯。反正你们不要太严肃就是了。想一想:你们的主题会是什么?”不要太严肃可是重点了,今天这个题目出现两次,两次都弄得十分沉重,太不好。所以虽然怎么看这两个人的主题都觉得很难严肃的起来,但还是强调一下比较好。
  两人喔喔两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结果一会儿以后,却是倩玲先开口说话:“我觉得……我好像一部童话故事。”
  Benny转头对她:“童话故事?”
  小惠问:“为什么呢?”
  “说了你们可别笑我喔。”讲这种话的还真像童话故事。“我觉得喔,我之前那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不自己去努力改变什么,只想让命运去安排我自己。那就好像童话里被关在城堡里等待王子救援的笨公主呀,是不是?”
  小惠不知该点头这是摇头,只好道:“你的王子?”
  Benny一举手:“有!”
  小惠跟倩玲看看Benny那副“我是王子”的样子,再彼此对看一眼,同时摇头叹了口气。
  小惠说:“唉……你这个王子啊,不怎么样。”
  “那又怎样?”Benny温柔地望着倩玲,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我就是你的王子啊,我的公主。”
  看倩玲那副幸福洋溢的样子,小惠觉得自己当初真没看错,
  Benny果然是情场老手,灌迷汤大王!小惠一笑道:“好啦,那你们去“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吧。”
  倩玲轻声道:“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真的可以这么美,那该多好?”
  小惠想,或许“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句子,不过看着你们两位眼前过的如此幸福快乐,那也已经够美了啊。
  “既然我们两个从此幸福快乐,那她的故事当然也就是我的故事罗。所以,我这本人生小说自然也是一本童话故事。”Benny说。
  小惠完全不认同地摇头道:“我怎么看你也不像童话故事。我看要是哪一天这个故事的结局变得不完美的话,一定是因为你这个烂王子的关系。”
  Benny完全不理会小惠这讽刺,仍然笑笑地道:“也许要从此过的幸福快乐很难,但并不是说不可能。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都会为了这个目标继续下去罗。”
  他们二人坐的紧了一点,手也握得紧了一点,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幸福也变紧了许多。是,或许有些事情是难以达成。但只要朝着它的方向走,就算终究没能成功,也让一切变得好美,是吗?
  “那么,你又是什么小说呢?”Benny反问小惠。
  言情小说吗?小惠真的要说自己是言情小说吗?那是梦幻作家说的,可不是她自己说的。那小惠自己到底觉得自己是什么小说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梦幻作家的话给她充人为主,她经很难不去认为她自己不是言情小说。还是听听两个好友怎么说才是。“你们觉得我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呢?”
  两人听到这一问,哑口无言。顿时让场面出现一点尴尬。倩玲以责怪的眼神瞪Benny,怪他不该问小惠这个问题。
  Benny站起来道:“我去一下厕……”
  倩玲一拉他说:“我先去,你坐着。”说完一提包包,杀到厕所去。
  Benny跟小惠面对面坐着,可一眼也不敢看小惠,到处乱看。他们两个这规避的样子,一望而知,他们心里对小惠这本小说的想法,应该跟“言情小说”差不到那里去了。
  小惠苦笑低头,玩弄着她的饮料,让这份沉默继续的尴尬着。原来,从大学时代开始,自己就已经是一部言情小说了?
  “小惠啊,”Benny突然说话,莫非他有更好的看法?“人生可以分成很多个阶段,这些阶段各有开始,各有结束。我不认为你可以拿一个主题来代表一个人的一生。”
  小惠张大眼睛看着他,想着他说得这句话,倒也一时说不出什么其他。她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可爱Kitty,看看自己皮包里面的化妆品跟大哥大,看看自己面前那杯旷古至今始终不变,永远不退流行的饮料泡沫红茶。是啊,人生有好多的阶段,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喜好,造就不同的故事。曾经她可爱,曾经她狂野,曾经她认真执着,而如今……她现实悲伤,不知何去何从。一段一段的曾经这样走过,不同的主题,不同的心态,每一段都是小惠的故事,却又有哪一段能够完全代表了她的一生呢?没有……没有。她用一生写下自己的故事,她就应该相信它们有着比言情更大的意义。最后,小惠的目光又停留在Benny的脸上,她笑了…
  “Benny……呵……”小惠舔舔舌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对这个朋友的赞美会不会让他飞上天去。“我觉得……“倩玲公主”很幸运,因为她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王子。”
  “啊?喔……”Benny又装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嘿嘿
  “黎惠小姐”讲话太客气了……”
  “Benny……”小惠很诚恳地说:“我是说真的。”
  Benny看着她笑,这一次,笑得很朋友:“谢谢你,黎惠。”
  两人相视一笑,第一次,Benny不再只是小惠的“好朋友的男朋友”;第一次,两人分享着朋友的感觉。
  “不管你现在的生活有多糟,遇到多怎么样的打击,你一定要记得,这一切都会过去。”
  小惠点头,确确实实地知道她记住了Benny这句话。一会儿她笑道:“你说得这么认真,好像你很能体会这句话一样。”
  Benny一认真好像专家一样:“当然啦,我跟你讲,我当兵时要是不强迫自己这么想的话,我早自杀了我。”
  “呵呵。”两人一起笑着,接着Benny又跟小惠讲一些当兵的事。过了好一会功夫,倩玲才回来。看他们一直在笑,倩玲也跟着傻笑,看上去十足是个傻瓜。
  “你怎么上个厕所去这么久?”小惠问。
  “没有啊,我去……”倩玲吞吞吐吐间,Benny老不在乎地帮她回答:“喔,她那个来了,去换棉棉罗。”说完倩玲就打。
  小惠顺势就亏:“是喔?那Benny你难得放假呢,碰到倩玲那个来了你会不会很……”
  “喂喂喂!”倩玲当然要抢话:“你们谈话的内容可不可以普通级一点?”
  Benny笑笑:“那谁叫你的男朋友跟好朋友都是这种人呢?”
  小惠道:“哪种人啊?谁跟你同一种人啊?”
  在这愉快的谈话气氛之下,三个人在香草市场街又消磨了好多时间。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小惠心想该回家准备准备,还跟小兴有约呢。
  小惠一说要走,倩玲就很义气地要把“她的司机”借出来用。小惠当然推辞,不过他们两个都很坚持。后来想想,反正自己家离这里骑车不过五分钟,就让Benny麻烦一下也无妨。于是小惠跟倩玲再来一个告别式的拥抱,便把她留在店里,跟Benny出了门,带上安全帽,骑上他的老车,往家前进。
  毕业之后,小惠只坐小兴的摩托车,其他人说要用摩托车载她,她一律拒绝。坐小兴的车,是因为她一定常常跟他出门。如果不将就去坐他的车,那计程车钱就会花的好凶,太划不来。再说,小兴的车也坐了好几年了,感情也是有一点的。至于为什么小惠不喜欢坐摩托车,那理由太多了:坐得不舒服,穿裙子不方便,空气不好,太阳太大,安全帽太重,震动厉害等等,族繁不及备载。其中,最让小惠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在于身体的接触。虽然小惠算不上是什么大波霸,可还是有“c”的实力。车子只要稍微骑过个地上的小洞,一震动之下她就可能会碰到对方的背。小惠真的很不喜欢这类的接触,一来是因为那部位很私人,二来,她不喜欢让男孩子以为自己有什么暗示。
  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去小看男孩子误解女孩子某些无心的动作的能力。
  “唉啦!”Benny突然叫道!
  “嗯?你干什么?”这车上就两个人,他自然是唉给小惠听的了。
  “被你咪咪打了,好舒服!”“啪!”“唉啦!”
  后面这句唉哟,是因为小惠在他的安全帽上大力一拍之后的反应。小惠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吆,我把刚刚的话跟倩玲讲,你就惨罗。”
  Benny却道:“不会呀,她很相信我的。”
  小惠挖苦:“我怎么不觉得你这么让人信任呢?”
  Benny“呵”了一声:“起码她相信我不可能对“你”怎么样。”
  车子速度放慢,最后她们停在一处红绿灯口,等红灯。旁边停了另一辆摩托车,小惠注意到其上的骑士斜眼瞄她,想来应该是在看她的腿。有时候小惠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又喜欢把腿露出来让大家看,又还要在心里骂那些看的男人是色狼。其实想想,梦幻作家讲的也满对的。隔壁那位先生只不过是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小惠就认定他在偷看自己,她真是满脑子都在想这样的事。说不定,人家只是在奇怪Benny的车车烂成这样居然还能骑呢?
  小惠用安全帽的前面去撞Benny的安全帽的后面,“叩!”的一大声:“其实我也相信你不会对我怎么样。”
  通常小惠说这种话,是在利用自己对人家的信任感来打消对方想对她怎么样的念头。“我都已经这样夸你了,你还想对我怎样,那你真是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小惠突然在想,现在,是不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地说出这句话?
  “你相信我,因为我女朋友是倩玲。”Benny道。
  “讲真的喔,没错。”小惠回答。
  “那如果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或是我女朋友是你不认识的人,你就不会这么信任我罗?”
  小惠呵呵傻笑,向前一指:“绿灯了,走罗!”
  Benny摇摇头,一转油门,两人又开始前进。“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有这样保护自己的想法应该也是好啦。不过,以一个“不会追你的男人”的立场来看,我还是觉得你对这方面想的有点太多……”
  Benny这句话可讲到重点了。就这么突然之间,小惠觉得好像好多烦人的事已经渐渐又要回到自己的脑中。“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快吧?”她想。刚刚将近两个小时,小惠沉浸在学生时代的生活回忆里,逍遥快活。只可惜,她终究是不能一直躲在那里面,还是要回来面对。想到这里,小惠也不知道为什么,很自然的就轻拍着Benny的肩膀,对他说出心情。她自己认为,这大概是因为Benny这个“不会追她的男人”的身分吧。
  “Benny,我的生活好烦,好乱,好让我讨厌。今天要不是倩玲打电话给我,我可能会一直哭到现在。嗯……谢谢你们。”
  “不必客气。”Benny平常老不正经,不过一严肃起来,讲话也满简单的嘛。
  “跟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完全没有去想起那些烦人的事。你不知道这样的平静,对我现在来说有多难得。唉……”小惠这么长叹一声,真是幽然。“我怕,等我一下你的车,我立刻又会被那些可怕的事情烦死。”
  车速变慢,应该是因为Benny分神听小惠讲话。他甚至转过头来看小惠一眼,又再转回去,然后他道:“我说,不管再怎么烦的事,都是会过去的。”
  这句话说起来一点也没错,只是事情明明还没过去,这句话的安慰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
  车子转进小惠住的巷子,行过熟悉的小公园。一位爸爸在这个时候还带着孩子在公园里面玩球,那孩子天真的笑声让小惠想起前几天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世界上有这么多美的事物,有时让我觉得我承受不起。”美丽的事物要用心去发现,小惠的心被现实的残酷蒙蔽,好难再去看到那些美丽了。
  “Benny……我怀孕了……”
  “吸……”Benny这样大力吸气,正是是所谓的“倒抽一口凉气”。
  “而且我不确定爸爸是谁……”
  车子停在小惠家巷口,Benny把安全帽拿下来,没说什么话。小惠下车,脱下安全帽交给他,叹了口气。Benny不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小惠跟他说这个事情,又哪里是想要听他安慰什么?她也只是想要说给个人听而已。虽然Benny跟自己交情不深,但他却是小惠今天遇到的人里唯一能让她就么讲出这件事的人……“不知道小兴听到了,会怎么想……”小惠自我挖苦地道。
  Benny抬头看小惠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他似乎想了很久的话:“小惠,咳……我跟倩玲的想法都一样,我们是觉得……以前的人就不要去多想他了……”
  小惠对他笑了笑,再对自己摇摇头。她知道好友们都不能认同自己跟小兴的关系,大家都觉得情人分手之后就不该再这个样子。小惠当然也知道。不过,那个留到晚点再跟小兴讨论吧。小惠向Benny走近一步,本想照他之前要求,也跟他来个拥抱式的告别。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算小惠能把Benny当好朋友看,她还是得把他那“倩玲的男朋友”的身分摆在第一位。小惠在:Benny手臂上轻拍一下,道了声晚安,向自己家走去。她还得要赶快上去,洗个澡,等小兴到来。
  小惠住的地方是一间小套房,房间不大,租金又贵,但为了那间属于她自己的小浴室,拿超过三分之一的薪水付房租,她认为还算是值得了。同一层楼还有两个室友,因为大家作息时间都不太固定,所以小惠跟她们都不太熟。一打开大门,会见到一个小客厅。其实也不算什么客厅,一条小走廊,三个女人在上面放了两张小沙发,一个小茶几,一台饮水机,就算是招呼客人用的地方了。
  现在小惠一进门,就看到有张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原来是小兴早来了,坐在那里等她。
  “怎么不进房间等?”小惠问。她把钥匙给了小兴一套,让他可以自由进出她家。虽然不太合乎房东的要求,总是房东不跟她们住一起,所以三个室友都很有默契地有备用钥匙放在男朋友那。只要大家都待在房间里,这也不会影响到彼此的生活,心照不宣就好了。
  “你知道我不会随便进去你房间的啊。”他答。小兴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展现出他对小惠的尊重。尤其在小惠跟他提出分手之后更是如此。好像他对小惠尊重多一点,小惠就会对他更好一点一样。有时候小惠会对小兴这种以她为尊的态度感到不耐烦,很想对他发脾气。但总觉得既然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就不应该对他多发脾气。那为什么在“既然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该做爱”这件事情上,小惠却不那么坚持呢?想想这关系里有好多双重标准,实在太乱了……
  小惠打开房间的门,小兴也跟着她进来。小患弄东弄西。整理包包,拿盥洗衣物等等。小兴就在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她弄这一切,好像这样很享受。小惠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要跟小兴说些什么,当然是因为她还没想好哪些事要跟他说,要怎么说。
  小惠打开浴室的门道:“你来得太早,我还没洗澡。等我一下吧。自己招呼罗。”说完她进了浴室。
  打开莲蓬,让水先热一下,准备洗澡。她想了一整天的人现在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但是面对小兴只让她觉得好累,好烦,说不出话来。她以前不会这样的,小兴以前也不会让他们相处的气氛变成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小惠有点开始觉得,其实他们的相处已经变样了。两人也都很努力地试图去不让这样的尴尬产生,但是似乎都不太有作用。小惠在想,如果她重新要求要跟小兴在一起,他们是不是也没有办法让一切像以前一样了呢?
  走进了水淋下来的范围,小惠抬起头,闭上眼,让那水流遍自己全身。洗澡自当是很享受的事情,若是这水能洗去她身上的尘埃,更能冲去沾满她生活的烦恼的话,小惠会爱死洗澡。只是洗澡没有这种功能,而且还很快就洗完了。小惠恨自己的浴室干么没有澡盆,不然她就可以放一大盆水,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缸里,静静地想事情。起码,她可以不必这么快出去面对小兴。要跟他说什么呢?小惠觉得她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她是不是太笨了?
  关上水,擦干身体,穿上轻便睡衣,刷过牙,在这浴室里小惠再也没事可做了。打开门,她只好回到她房间。小兴还是坐在那里,好像从小惠进浴室后他就一动也没动过一般。小惠低头走到他身边,拿起马克杯倒了杯水喝。最后她坐到床沿,跟小兴两两相望。 
  小惠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惠叹了口气,翻身上床,侧身而卧,面对墙壁,只在心里想着:“唉……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你以前最懂得哄我了,今天是干什么呢?好啊,你有办法你就在那边坐一个晚上吧。”
  “你好像很烦?”小兴终究是先说话了。
  “对。”
  “我好像从来看你这么烦过。”
  小惠想,小兴没有看自己这么烦过,应该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有这么烦过吧。她心中感到一片清明,她了解到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找小兴来。她有话要跟小兴说清楚,她有烦恼要对他诉苦,可是其实小惠最想要他来的原因却是……
  “过来抱我。”
  小惠好不安,小惠好孤独,小惠不要一个人躺在这个床上。不管天气再怎么炎热,一个人的床依然使她感到冰冷。她想,有几句歌词很能表示她的心情: “I don't liketo sleep alone。so stay with me ,don't go…小兴好乖,小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上了小惠的床,在她身后缓缓地呼吸。左手弓起撑着他的头看着小惠,右手却环过她的身体,放在她的胸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在握到小兴的手那一瞬间,小惠闭上了双眼,身体向后微靠贴住他的胸膛,轻轻地呼出一口满足的气息。她好享受,她好舒服,她觉得这样一抱的满足比做爱还要好上许多许多,好好。
  “就这样抱我,什么都不要做,好不好?”这样的要求,算不算是一种奢求?小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将前额靠上小惠的后脑,没有说话。安静无声的环境,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五分钟左右。然后小惠知道,享受平静的拥抱是一回事,但该跟小兴讲的事,她还是得要讲的。
  小兴,我怀孕了……
  小兴,我怀孕了。
  小兴,我怀孕了!
  小惠终于张开嘴,说出她要告诉小兴的烦恼:
  “小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老陈吗?”
  “你说你有点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种人我当然记得。”小兴道。
  “他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不知道能对小兴造成什么震撼?也许他却是在想: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碰到这种事呢?小惠感到小兴的头稍微抬起,或许是在看着他面前这个可悲的女孩。小兴会说什么呢?安慰她?讽刺她?还是类似“跟我一起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的话?小惠屏息以待,要听他说出评语。但是,小兴还是没说什么。
  他左手从小惠头下伸过,紧紧的将她抱着,在她的头发上爱怜的一吻,侧过头用脸颊在她头上轻轻厮磨着。小惠不知道自己有没觉得好感动或什么,只是认为小兴这样做很合乎现在的情况。他不必再说什么,他只需要让小惠实在地知道他在自己旁边,爱自己,这便好足够。是的,小惠不要爱小兴,但却需要小兴爱自己,陪自己。小惠就是这么自私……她的头稍微向上一转,让她的脸跟小兴的脸可以触碰到,轻轻地磨来磨去。这种感觉很舒服,也很安全,但是现在,小惠却有点想哭。一股酸酸苦苦的感觉在她的喉间,说不出为什么。
  小兴感觉到小惠身体微微地颤动,手握着也渐渐紧了点。他身体向上挺起一些,让他的头可以更向小惠这边过来,轻轻地吻着小惠的脸,以及小惠的唇。小惠感觉他的舌头在自己双唇之间滑动,让她好自然的想要回应小兴的吻。但这想吻他的欲望在这时却不及自己想哭的激动来得强烈,让小惠很清楚的知道,这样子不应该。就在今天下午,她才在想要好好的跟小兴断绝这样的关系,只因为现在自己心情脆弱,她就不要去抗拒他吗?
  何必这样对你自己?不要抗拒自己的欲望啊!大不了,做完这次就不做了嘛。一个声音在小惠的耳旁响起,诱惑着她,引导着她,刺激着她。
  最后一次跟小兴做爱?听起来不错。那要每次小惠脆弱的时候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那跟小兴做爱不就没完没了了?不对,不行,控制你自己,小惠。难道你还以为你跟他能像以前一样吗?他已经不是你的男朋友了,他也不可能再是你的男朋友了。就在这里划下这条朋友的底线吧,不要再诱惑了!
  小惠把头向墙方向一偏,让小兴不能再亲到她的嘴。然后小惠轻轻把他推开一点,说道:“小兴,我今天不想,可不可以不要?”
  小惠当然知道小兴不乐意。自己半夜把他找来,要他上她的床抱她,是男人都会忍不住的。小惠自问这样会不会好残忍?她听小兴有一点吞口水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你……你都说不想了……我当然就……就不要啦。”
  小惠翻身面对他,跟他的脸贴得好近,像是一首老歌说的:“只是一个心跳的距离”。她感觉着小兴的呼吸噗在自己脸上,有一点点急促的呼吸。房间里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小黄灯,小惠不知道小兴看不看得出来她的眼睛有点红。她伸手抚摸着小兴的脸,软软地道:“你是一个君子,你一定忍得住。乖,今天抱着我睡觉就好了,好不好?”
  你怎么能够让一个对你这么好的人去做这种忍耐呢?人家有多想要,你看不出来吗?
  小兴对她笑笑点头,那表情真棒,很明显是在说:“我……忍!”
  你自己有多想要,你难道不知道吗?
  跟小兴做爱的时候,小惠会忘掉一切,尽情享受。她现在好需要能够忘掉一切!但她难道不能用别的方法来忘吗?小惠的手自小兴的脸庞慢慢往下移,移过他的颈,移过他的胸,移过他的肚子,最后停在他那里,小心地摸了摸他。好硬,他已经好兴奋了……身体震动,小惠又听到小兴吞口水的声音……
  没错!挑逗他!
  “我叫你过来,又不愿意做……这样你会不会很难过?”小惠说。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自己到底是在抗拒他还是在引诱他?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且急促,自己的脸也开始热了起来。这些生理反应都让小兴看在眼里,小惠相信他也能看出自己脸上那强自忍耐的表情。这些……会不会让他更为兴奋呢?想到这个。小惠的手不禁用力一抓……
  小兴吸了一口大气,随即缓缓地将其吐出。小惠想,他们两个都有点忍到极点了。小兴一边吞口水一边道:“如果……你的手不放在那里的话,我还不会这么难过……”
  不要让他难过了啦!也让你自己好过一点嘛!
  小惠把手向上移,去跟小兴的手交叉握着,握得很紧,愈来愈紧。干么人们老是会“想做”一些明明知道“不该做”的事呢?小惠又转头面壁了,因为她知道脸跟小兴一直贴那么近,绝对只会增加他的欲望。只不过她也知道,现在才面壁,也只是在等小兴终于忍不住而已。
  好!不要动!就是这样。他快忍不住了,他要来了!
  小兴一手搭上小惠的肩,慢慢随着她的手臂下滑。他呼出的空气接触到她的后颈,那感觉使小惠的呼吸都开始配合他的节奏。他的嘴终于含上她的耳垂,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发出声音。他手离开了她的手臂,撩起了她睡衣的下缘,伸进去向上接近她的胸部。小惠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却也没有很大力的阻止他。
  她颤抖地道:“小……嗯……啊……小兴,不要……好……不好……?”
  别说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嘛!
  小惠全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小扭动,她的声音也慢慢变成没有意义的呻吟。她抓小兴的手不再是阻止他,却是跟着他的手移到自己的乳房上。小惠的头不自禁地向小兴靠去,自她右耳传来的麻痒让她好渴望他的唇。啊……小惠要吻他!
  吻吧! 
  吻吧!小惠的脸偏向了小兴,小惠的嘴碰上了小兴的嘴,粘在一起,分不开了。她的手放开了他,让他的手在自己的乳房上尽情地搓揉。她手向后伸,摸到他的裤缘,伸进去轻抓他的臀,用力让他向自己靠来。小惠感觉到小兴兴奋的地方碰触到自己的臀部,一股热力占领了她全身。在呻吟声中,她挤出了几个字来:“你穿太多了……”
  脱吧!
  没有花太久的时问,小惠床旁边的地上就堆满了他们的衣服,分不出哪件是谁的。他们激情地拥抱,毫无顾忌地爱抚着对方。老实说,向来小惠都不知道他们这前戏会花多少时间。其实,在这片云雨风雾之中,谁会去管时间?热!愈来愈热!他们两人全身都是湿淋淋的。小惠摸着小兴的那里,渴望的表情及语气道:“进来……”
  让它进来!
  但,在小兴要进来的部分碰到小惠要让他进来的地方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片震动!
  震动很正常啦,快让他进来!
  不一样的震动。小惠突然把小兴推开,小兴当然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深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弄痛了小惠之类。
  小惠看着他,喘了两口气,平顺了语气,有点对不起他的却又命令地道:“要戴套套……”
  小兴往床头上的小盒子看了一眼,再看回小惠的脸道:“现在就戴啊?”小惠没说话,只很坚决地点点头。看小兴还在犹豫,她干脆自己伸手打开了那盒子,拿出一个保险套,打开包装帮他戴上。平常他们做爱的时候,都是做到小兴有点想出来的时候才起来戴保险套的,所以他现在会有点不情愿。这次是小惠知道自己怀孕之后的第一次做爱,就这么一股敏感涌上心头,就算明明知道小兴不戴也不可能让自己再怀孕,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不戴就让他进来。小惠不要再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了!小惠不要再堕胎了……
  对小惠来说是这么怵目惊心的心理挣扎,对不知情的小兴来说却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确定保险套戴好之后,小兴整个人翻到小惠的身上,温柔又迫不及待地就进入了她的体内。
  小惠闭上她的眼睛,感觉到小兴在自己身体里面,一进一出,一进一出……只是……小惠的情欲在刚刚那个怀孕的念头闪过之后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点也不觉得舒服了,她完全没办法让自己去享受了。在小兴十分努力要让她舒服的时候,在小兴十指张开与她激动地交握时,在小兴浓厚的呼吸在她脸上热情接吻时,小惠却完全没有任何欲望想要再去回应他。小惠现在只想要快点结束这无谓的折磨……
  你又干嘛?你在做爱耶!拿出点运动家的精神好不好?
  小惠两手放到小兴的臀上,用力按住他,让他停下动作。小兴有点担心地问道:“怎么了?会痛吗?”干嘛老是担心会弄痛小惠?小惠不会那么容易痛的啦!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小兴,但小惠这是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做了。”
  小兴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非常失望的表情,事实上,他是如此的失望以致于小惠觉得他很痛苦!
  “对不起……”小惠说。她期望小兴就这样离开她的身体,然后像平常做完爱之后那样的拥抱。小兴当然没有这么做,他停在小惠身上,停在小惠的身体里,期待着小惠会改变主意。
  小惠突然觉得非常非常地烦: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小兴的欲望去配合他?小兴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虽然她知道做到一半说不做了简直可以说是不道德的事,可是!那!我!你……什么东西!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惠不觉得烦了。小惠只觉得生气!你想做是不是?
  好!为了显示我有运动家精神,我陪你!
  小惠一用力把小兴按到旁边去,再一翻身到他的身上。小兴根本不知道小惠干嘛了,也不可能知道她在干嘛。小惠抓着他的那里慢慢又粗鲁地放回自己的体内,然后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动!她似乎疯狂了,她似乎解放了!她的生活,她的爱情,不管它们有多烦人,它们都不能阻止她现在想做的爱!她有没有感到做爱该有的欢愉呢?她管他的!她只知道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比她一生中所有的高潮加起来还要高!
  隔壁室友会听到啦!管她们!
  不到一分钟,小兴双手开始使劲抓着小惠,嘴里说着乞求的话语:“停……惠……停一下……这样我会出来……”
  出来就出来!我就是要你出来!跟你说了我不想做了,你都听不懂嘛!你不是想跟我做爱吗?做爱就是要出来男人才会爽啊!你跟我做爱不就是为了要出来吗?死小兴!你就是要跟我做爱嘛!你就只想跟我做爱嘛!你……你到底是不是只想跟我做爱呀?我对你,到底是不是只剩下做爱的价值了啊?做爱……做爱是为了要制造新的生命的,你知不知道啊?做爱是会怀孕的,你知不知道啊?怀孕是要堕胎的,你……你知不知道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好想哭,你知不知道啊?
  “惠,好了啦,停了啦,我已经出来了啦……”
  小兴哀求着小惠,看起来好可怜。可是还有更可怜的,因为小惠还是没有打算要停下来,她动得只有比刚刚更剧烈!她的叫声已经变成哭音,她脸上的汗水都已经被她的泪水取代。
  她现在心里只有想着“我一直这样剧烈地撞动我的下体,是不是就可以流产了?我不要堕胎了!我再也不要堕胎了!流掉吧!不管你是男是女,流掉吧!不管你会不会恨我,流掉吧!拜托你流掉,求求你流掉!我已经动得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是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呢?我怀孕了耶!我不能做剧烈运动耶!我到底要剧烈到什么地步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难道我只能哭了吗?难道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哭了吗?”
  小兴抱着小惠的背,把她整个人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拍着她,就像哄小孩那样。而小惠只能全身虚脱,无力地靠在小兴身上啜泣……
  “乖……乖……不管发生什么事,很快都会没事的。乖……不要哭了,我在这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惠乖,不要哭了嘛…小惠紧紧抱着小兴,身体随着她的哭泣颤动,眼泪一直流。她知道小兴现在很尴尬、很忙乱,但她还是只这么抱着他一直哭。小兴左手在小惠的背上轻拍着,嘴里说着安慰的话,但他的右手却还得绕过她的大腿,去处理那个还在她身体里的保险套。这阵混乱弄了老半天终于告一段落,在小兴把最后一张擦过的面纸丢掉后,他总算可以松下一口气,平平静静地平躺在床上,温温柔柔、全心全力地抱着还一直趴在他身上的小惠。小惠哭的好累,好疲惫,只想一直这样在小兴身上趴着,不下来了。
  渐渐,房间里面没有了小惠的哭声,只剩下两个人轻轻的呼吸。
  他们胸对着胸,感觉着对方在自己身上起伏着。小兴在想什么?小惠根本没有费心去猜。她现在只是在想着“我闹够了没有?”
  闹够了没有?
  够了没有?
  够了……
  小惠感到小兴在动,然后她感到她的脸上有张面纸在滑动。小惠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能张开她的眼睛,抬起头看着小兴的脸。在小兴帮她擦拭泪痕的时间里,小惠一直看着他。她看着这个无怨无悔地爱着自己的男人,这个她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骗自己已经不爱的男人,这个明明知道自己只是这部言情小说理的一个受害者,却还要拼命伤害下去的男人。
  然后,小惠伸手轻握小兴在忙的手,取下了他手中的面纸,翻身离开他的身体,跟他并排躺在床上。她两眼无神的看着自己的天花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她好累……好累……
  小惠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天花板多久,她就是一直看着,一直看到她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了多久,小兴就在旁边看了自己多久……
  她转头看了小兴一眼,面无表情。她知道自己心里有股歉意,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把它给表现出来。小惠只能这样看他一眼,再来她就转身侧卧,面对墙壁。
  “抱我,好不好?”小惠心里渴望着。她刚刚那样对小兴,让她已经不敢再开口要他抱自己。她只好在这里假装冷酷,希望小兴还愿意像以往一样,做这做完爱后该做的事。抱我,好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你的拥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怀孕了……”
  想不到啊,小惠真的想不到啊。当最后她终于告诉了小兴这件事,而她的动机却只是为了想要小兴来抱他……怎么?她的一切,都已经低贱到这个地步了吗?
  小兴翻身面对小惠了,小兴双手伸过来了,小兴温柔地抱住她了。这样说来,小惠讲那句话的目的达到了?可悲!
  “如果你愿意把他生下来的话,我们一起养育他。”
  小惠一时之间,真真正正地说不出话来了。她只能紧握小兴的手来表达她内心的激动。这句话任何人都可以讲,但是小惠相信没有几个男人可以讲得像小兴这样毫不犹豫,尤其还在他们这样的关系之下讲得这么毫不犹豫。
  他好爱她,他比以前还要爱她,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爱她!可是……小惠要不要跟他说这孩子可能不是他的?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除了跟他,还有跟别的男人做爱?算了,不重要。那个男的已经不会再出现,而且,小惠也没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要把他生下来。”
  小兴无声地叹气,使得小惠两根头发飘到她眼前来。隐隐约约看着那眼前的头发,摇摆……摇摆……彷佛它们就可以遮蔽小惠所有的视线。她可以模糊她的焦点,两根头发就能让她看不见;她也可以让它们停留在那里,透过它们去看这个世界;当然,她更可以伸手一拨,就这么把它们都抛到脑后去。
  她不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不要跟小兴在一起,她只要小兴抱她?
  哪有这种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有这么自私的人?小惠突然觉得抱着自己的这双手好虚假,嗯?不是,这双手抱着的这个人好虚假。她不能这样子过日子了,不能这样下去了。回到下午的结论吧,归于原点吧。我的小兴,你知道吗?因为有的时候我还是好想跟你说我爱你,所以,我们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小惠慢慢把小兴的手拉到眼前,轻轻靠上她的额头,就再享受一下最后的温暖吧。
  好了,享受完了。说吧!
  “小兴,我变了。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东西让我这样,可是我变得好不快乐。如果我再不去做一点改变的话,我怕我一辈子就会这样子了。”
  继续!拿出勇气把话说完。
  “当然,我变成这样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永远尽心尽力的想让我快乐。我让你失望,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不要一直道歉,说出来!
  “我希望你不要试着改变我现在的决定,好不好?就让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爱,是你最后一次抱我,最后一次……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好不好?”
  不要问他好不好,坚定你自己的言语,不要让它听起来只像是另外一次无用的分手谈话。
  “我……我真的好爱你,但是我真的一定要跟你分开了。我不能再让我自己每天想你,以为你会随时出现,随时关心我。我一直都好自私,我知道你离不开我是因为我一直在做些事情让你离不开我,然后我还要怪你不肯离开我。像我这么自私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恋。就这样了,小兴。就这样了。”
  说完这话,小惠觉得心里好舒畅。她把老早就该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确定这一次他们真的会分手,不会再像前几次那样藕断丝连。都结束了。就在这里,就在此刻,以前的一切,都结束了。
  小惠感到有点奇怪,因为自她心里冉冉升起一种愉快感,或着是说解放感。她有好长一段时间让情绪左右她的思想跟行为,简直是一直昏昏沉沉地度日。而在她说完那些话的现在,她心中理性的元素似乎一下子都开始接近她,她的理性、欲望、高兴、决乐、意志、气度、自信、自尊以及一切,似乎一下子都回到她的身边了。她的心思好清楚,好畅快,好像一直模糊的视线终于回复了焦距一样。她似乎不再空了。她感觉到现在的她体验到一种转变,实实在在的转变,让她完全不再是一分钟前的那个她,那个可悲、无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她。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好像慢慢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加入了在自己身后的,在三十六天前的钱柜包厢里就一直不肯回来的她的理智。这么的漂浮在自己身后,好好地看着自己……
  看啊,这个躺庄她面前,背对着她,被爱情跟生活打得体无完肤的女人。你赤裸裸地卷缩在自己的床上,因哽咽而颤抖着,除了可悲,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的一生因着自己的美貌而高傲,一让人点出你那完美利用容貌的天赋,便马上要把罪孽都怪罪到被你利用的可怜人身上。你一直让你自己相信你跟大家没什么不同,要证明自己所拥有的都是努力而来,但在以外表可以占到便宜的时机里,你总也不曾迟疑过。不迟疑也就算了,还要对自己否认自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能比一个连自己都要欺骗的人更可悲呢?你老在问自己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会不快乐,其实答案多简单啊?不就是因为你明明白白的知道你早就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了吗?去怪罪环境,去怪罪人群,如果你终究不能懂得要去怪罪你自己的话,你永远都会是这副德性,再也不能真正拥有快乐了。
  但是,你的心中还有理性的一面,它知道你渴望改变。
  你是个幸运的浑蛋,所以你能遇上像小兴这种为爱痴狂的人。他是个悲剧人物,终究难以喜剧收场,也许,他一生的存在,只是为了能够改变你的一生。就算如此悲剧,他的存在也拥有不小的价值。那你呢?你这一生又有什么价值呢?喔?那暂时不是重点,只要你还没有毁掉你自己,你总还有时间去把这价值给找出来。而现在,是你的转捩点,一个男人为你的生命带来的转捩点。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一个机会,不要再继续去毁灭你自己下去了……
  “小兴……我好想你……”可悲的女孩说道,那声音让人不忍心去听闻……
  想吧!想他是应该的,因为他为你做过的事是如此的美丽而圣洁。
  “小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女孩的语气平静,但平静的语气所能传达的悲伤却更为巨大,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连心都已经死了……
  他来到你身边能为你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剩下来,就看你体会多少了。你已经说出分手的言语,就让他走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跟我说这些?晚一点再说,不行吗?”女孩的语气充满了哀求,彷佛逃避是她唯一认为她想要做的事。
  你也知道你现在是在自言自语。跟你自己的理性说话。我能够说出这些话,都是因为你想要我说,不对吗?
  理性却不能再看她这样逃避下去,它必须说出无情的话。
  “……”她又开始流下眼泪,只因她心中对小兴的思念甚深。
  “让他……走吧?”
  对。你已经准备好要让他走了,就让他这么走吧。
  “可是我好想他,我愈来愈想他,我该怎么做?”
  理性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到书桌前拿起包包,拿出许许多多的信。
  不要再在皮包里放他以前写给你的信了,也不要一天拿一封出来读,假装他每天还有在写信给你。
  “我好喜欢看他写给我的信,他以后一定会是个作家。”
  理性叹了口气,提到他的时候请不要再用现在式跟未来式,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它再走到墙角,在原先应该放着安全帽的地方。以后骑车出去把车子骑回来,不要再假装是他载你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又没栽你回来。
  “我喜欢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
  还有,他走的那天你就已经辞职了。不要再每天跑到饭店去闲晃了,好不好?遇到同事很尴尬的。
  她翻过身来看着理性,心碎地道:“你可不可……先不要说了?
  我……我觉得我暂时还是不能把他忘掉……” 
  “当然不行啦!”理性坚决地。
  我看你这个样子已经一个月!你真的不正常了。你知不知道?还有啊,最受不了的,麻烦你以后要自慰的时候不要再幻想是在跟他做爱了!就算要,也麻烦你幻想一些正常的做爱,不要再搞刚刚那种什么玩意了!哪有人自慰自到叫那么大声的?室友会抗议的嘛。
  “我只是假装他还在我身边陪我,不行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我又不会去影响到其他人!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已经不在的事实而已嘛!”
  理性看着她声泪俱下地大声抗议,真的不能不为她感到悲伤。它只好用诚恳的语气说话,期望她能够听得进去:“你自己也知道不能够继续这样下去,所以你刚刚才会说出要分手。你说你不会去影响到其他人……你怎么还是这么自私呢?难道你没有看到Benny跟倩玲对你的关心吗?难道你以为假装他还在,开开心心地跟他们说笑,不去提这件事,这样不会去影响到你的朋友们吗?他们好关心你,你知道吗?他们好怕你的精神状况出问题,你知道吗?” 
  小惠为理性的话而感到疑惑,低头沉默。但随即又倔强地道:“我的……精神状况没有问题啊。起码……我幻想跟她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幻想。”
  “知道个屁!”理性骂她。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坐在自己房间里面,自己跟自己讲话。更别提一天到晚跟一个已经不在的人讲话了。就算你知道,那只代表你还有救,不代表你正常。任何人看到你都会觉得你不正常的好不好?
  理性回到书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仁爱医院门诊时刻表丢到床上去。自己看,圈起来的是什么科?精神科!对!讲到这个我还气呢!你去看的是精神科,不要老以为去看妇产科!没事就说什么自己怀孕了,还不知道爸爸是谁,什么东西嘛,弄得自己好像什么悲惨的事情都一下全碰上了一样。乱七八糟……
  她听完理性的话,手放到嘴边,又放到胸口,嘴巴微微张开,头往左转又往右转,完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最后,她很怀疑地问道:“我……我真的没怀孕?”
  理性看着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看,你已经相信了你要自己相信的事……你已经快崩溃了,你知道吗?你如果还不愿意让他走,过了今晚,你就不会再看到我了。因为你心里的理性会随着你的崩溃而消失的。
  理性的话已经讲到这样,若是再不能点醒她,那就真的只好消失了。女孩的额头靠着手掌思考着,挣扎着。理性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痛苦了好一阵子,最后归回平静。她闭上眼睛,慢慢又翻过身子面对着墙壁,理性不能知道她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我还是很想他……”理性坐到床沿旁的地下,左手弯曲平放在床上顶着它的脸颊,右手却伸向女孩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在心里,让他变成回忆来想就好了。乖……我也很想他,但是不想的太过分。而且我可以很确定的知道,他绝对不会希望你这样想他的。
  “嗯……”理性想,该讲的话,也都讲完了。半身趴在床上也算舒服,也许,是到了它该睡去的时候了。突然有一个有趣的想法:不知道这一觉睡下去,明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陈黎惠这个人是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面带微笑的醒来?还是在床上,面向墙壁,满脸悲伤?正当理性要将这个决定交给女孩去处理,不再管一切的时候,却听到她问:“你觉得我是一部言情小说吗?”
  理性闭上眼睛,微微地笑道:“你以前是,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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