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王府的大门,缁衣就被宗礼拉上了马车,面对面坐着。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么三更半夜地跑来德郡王府,究竟有什么意图?”
缁衣冷着面孔,感觉到身上的单衣耐不住夜晚的寒露,稍微向上拉了一下衣襟,看得对面的宗礼一阵冷笑,将身上的黑貂大衣脱了下来,丢在他身上。
“还能有什么意图?自然是来捉奸的!”
神色一凛,目光如刀袭来。
“你说话放干净一点。”
“怎么?你还冲我摆起架子来啦?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宗礼冷冷一笑,完全不把缁衣放在眼里,
“虽说是意外憧到,你我运气都不好,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于名于分,她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和他搅和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没有对她动心么?”冷冷驳斥而回,缁衣抚摸着有些浮肿的脸颊,满是嘲讽的笑意。
“哼,瑞琼虽然刁蛮任性,但是姿色确实不错,能够得妻如此也不错不是么?”看到对面缁衣垂下眼睑,宗礼“嘿嘿”笑着,知道自己明显占了上风,神色一肃,这才说起正事来,“不是我找你,是阿玛找你。”
神色一变,缁衣猛地抬起头来,从帘子中透过来的微弱月光让尖尖的脸颊稍微添加了一点冷漠的淡青。
“阿玛找我?”
“嗯,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十万火急地跑过来了……”宗礼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对这种不公平待遇的不满,“真不知道阿玛为什么这么重用你,我不好么?为什么……”
“阿玛希望你继承王爷的位置,所以才不让你铤而走险。”淡淡地说着再清楚不过的事实,缁衣再度垂下眼睑,捏住貂皮大衣的手微微用力,蜷缩起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缁衣确实长得很美,笼罩着月亮天青色的柔光,有一种淡然而忧伤的高贵与优雅。
一双蕴藏着无限哀伤以及坚强的眸子看向夜色吞噬的暗夜,唇边流淌的鲜血已经干涸,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下冰冷地燃烧着。
他比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丽,那种穿越心灵的透明也比任何感情都要来得动人,却也会让任何人流泪。
这样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兄弟,为自己卖命,而且他最爱的女人还是属于自己的,如此一想,宗礼心中就止不住满腹的优越感上涌,而这种优越感也正是让他如此兴奋的原因。想要再看到那张总是笑着的阴柔面孔露出截然不同的痛苦表情,也许这也是嫉妒他的一种劣根性作祟吧,宗礼笑着,在缁衣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洒下一大把盐,“那个瑞琼,马上就是我的新娘了。”
“……”缁衣神色未变,睫毛却颤动了一下。
“真是等不到皇上的六十大寿啊……”就算德郡王那老家伙因为我们的计划落的家破人亡,家人发配为奴,这样我还肯娶瑞琼为妻岂不是便宜了她?一个落魄的女人,连个山野村姑都不如,我干吗要娶她当正妻?别说笑了,等到成功的那个时候,多的是漂亮的亲王之女等着我呢,说不定皇上还会将皇格格许配给我,到时候就真正是飞黄腾达了。”
“……”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口齿咬住了嘴唇,让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绽开,流出鲜血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那时候啊,什么多罗格格 见鬼去吧,让她当小妾还是给足了她面子!”
“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宗礼洋洋得意的话,也引来外面侍卫惊讶的呼声。
“贝勒爷?发生什么……”
“没你们的事情,给我滚开!”
年轻的声音咆哮着,仿佛负伤的野兽,让侍卫们忍不住后退了三步。
车厢内,宗礼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披在身上的黑貂大衣缓缓滑落,因为撑住身体而探出胳膊拉扯开了原本就很松散的领子,自已同父异母的弟弟美丽的容颜近在咫尺,笑得前所未见的甜美,也前所未见的凶残。
唇边犹自带着刚刚咬破所流出来的鲜血,温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随后低低的声音淡淡地陈述着心中沉积到最深处却也不能遗忘的情感,“哥哥,你最好明白一点。”
“……什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去发抖,宗礼咽了口口水,感觉到面前的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少年,而是被侵犯了尊严的野兽,随时都能冲上来,将自己咬死。
“你无论干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阻止,惟独瑞琼,请你尊重一点。”
仿佛花落水面的温柔,也是风过无痕的冷然,缁衣慢慢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缓缓退回自己逾越的身子。宗礼眼看着对面的少年带着那种捉摸不透的温柔笑意,苍白的手指捡起地卜滑落的大衣,拉上了单薄的身子,然后又回到那个无波无痕的世界里。
很静,没有嘈杂声,也没有哭泣声,甚至连心跳声都消失了。
缓缓地合卜眼睛,就听到对面男人用于涩的声音恶狠狠地诅咒着,“缁衣,你就死了心吧!就算她不被指婚给我,也轮不到你。你一个庶出的小杂种,怎么可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娇贵格格,别做梦了!”
是呀,这就是一场梦。
就算囚禁在西苑中可怜少年的身份是假的,端王爷庶出的儿子是假的,还有至今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假的,属于隐藏在秘密以及谜团之中的真实身份也是假的,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和瑞琼在一起。
命中注定,他和她就是落花流水两无情,两两相忘……
马车左转,就停了下来。
帘子被人轻轻拉开,宗和冷着面孔一跃而下,仿佛和他呆在同一个地方再多一刻都无法忍耐。缁衣唇边放起暧昧的笑容,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感觉到夜风实在冷得连骨髓都发疼,缁衣冷着面孔将身子往大衣里面缩了缩,抬起头来就看到许久未见的朱漆大门傲然地伫立眼前,门匾上书写着“端王府”的三个金漆大字在惨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反射出让人心悸的冷色。
轻轻扣门,随着“咿呀”一声轻响,已经见过不止一次的仆人拉开了大门,看清楚门口站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之后垂下手来,恭迎入内。
宗礼在前面走着,昂首挺胸。
缁衣拉拉身上厚重的大衣,轻轻咳着,说不出的孱弱之感,但是一双眸子精光闪动,不容人小视。
随着引路的男人转了几圈,在后院的大堂中立住了脚步,轻轻推廾虚掩的大门,在微弱的烛火摇曳下,脸上堆满皱纹的王爷垂着眼睑,手中的鼻烟壶雕刻精美,但却更让那双格外枯槁的手显得苍老和可怕。
进入大堂之后,走在最后的缁衣反手关上了大门,于是稍微有些昏暗的室内剩下的就只有宗礼,自己还有端王爷了。
恭敬地垂下头来,双手垂落,眼睛盯着地板,不知道这么晚了他叫自己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说缁衣啊……”
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依然有力,震撼人心。
缁衣神色不动,小小声地应了声”阿玛”,随后依然站在角落里不肯过来。
“事情办得如何?”
稍微犹豫了一下,缁衣咬咬嘴唇,小声问出心中的疑惑,“所有的事情不是按照阿玛的意思……已经定下来了么?”
当德郡王在大殿上指证端王爷和乱党勾结,意图谋反的时候,自己作为亲眼目击的证人,反咬一口,将德郡王推下无底深渊不是么?难道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机关?
端王爷眼角垂下,没有看他,手中把玩的精致鼻烟壶,在烛火的跳跃下散发幽幽的光芒,但是他手指一松,只听到“咔啦”一声,那精致美丽的东西坠地,摔了个粉碎。缁衣心中一惊,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是自己却无力逃避。
“……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是我那个庶出的儿子么?”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宗礼惊讶地吼了一声“不会吧”,随后将又惊又讶又诧异的目光投向一边站着的缁衣,忍不住后退两步。缁衣没有说话,但是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没有抬头,如果抬头的话,眼睛搞不好会出卖一切。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波澜不惊的声音下着不容违抗的命令,缁衣咬住嘴唇,调节自己已经完全僵硬的面容,最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绽放出来的,是娇媚阴毒的笑容,也是宗礼所熟悉的笑容。
“阿玛,您在说笑么?我确实是您的小妾晾华生下来的孩子啊,我身上,流得可是您的血……”
满是褶皱的眼皮下面,锋利如刀的目光一闪而过,随后继续盯着地面那一堆破碎的琉璃,端王爷慢慢说出自己的疑惑,“事实上为了这个计划,我将年仅六岁的孩子送到德郡王府,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七岁的时候了。况且还不是我亲眼所见……那只老狐狸怕别人抢走那孩子,也怕中了圈套,居然囚禁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派探子进去察看,一点一点地照顾教武功,就是为了让你在他身边长大,以博取他的信任……但是,我最近一直觉得不安……”
缁衣面上微笑,手指却蜷缩起来。
“那个我们以为是我端王爷的儿子,实际上真的是么?”手指缓缓抬起,仿佛暗号一般,一群神色冷然的男人们从身后涌出,一双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缁衣,蓄势待发,“如果那个人将当初的孩子杀了,再找一个容貌八九分相似的孩子代替……
不知道内情的人也确实会被骗过去啊……”
宗礼的目光已经变成了全然的怀疑,快步退到众侍卫之后,同那些男人一起虎视眈眈地望着居中的少年。缁衣想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是微笑还是惊慌,还是
“阿玛!您怎么可以怀疑我?我为您出生人死,抛弃了荣华富贵,您居然……”
仓皇失措的表情,是最正确的吧?带着点愤怒以及悲伤,缁衣愤然转身,想借着这种愤怒走出屋外,但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侍卫们却抢先堵住了门口。
缓缓转过头来,知道这种把戏对那个老妖怪不起作用,缁衣冷下面孔,恢复了先前的冷然。
“……你要我如何做才会相信我?”
弹动指甲,立刻有人恭敬地送上另外一个鼻烟壶,端王爷缓缓地吸了一口,随后闭上眼睛沉吟了半晌,良久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吧,你服下这帖剧毒,七日内是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等到皇上六十大寿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了,我就给你解药……”
咬住嘴唇,知道这次是不答应也不行了。缁衣冷冷一笑,从一边侍卫手中拿过那枚药丸,随即吞了下去。看到他喉节上下滚动,知道他咽了下去,端王爷垂下眼睑,示意人们离开。
“如此最好……缁衣,你最好记住,不要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要不然你会没命的,知道么?”
临出门的瞬间,缁衣回过头来,目光跳跃,想了想,随后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这次是被宗礼抓到这里来的,所以不能很快回去。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就在端王府一直住到皇上寿宴为止。”
点点头,端王爷算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侍卫们跟在缁衣身后离开,一时间偌大的屋子中只剩下端王爷和宗和二人。
“阿玛,缁衣他真的可能是德郡王的人么?”
端王爷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宗礼忍不住扬高声音,无法相信搞了这么半天居然是这么一个答案,“那为什么……”
“宗礼啊,你还年轻,还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任何事情都不会是绝对的,只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当初之所以只是说他是文字狱残留下来的活口,而不说什么乱党之类的,也是处于这个考虑……
按照德郡王那老狐狸的性格,编得太过分了只会让他起疑心。如果有这么大个把柄被他抓住,恐怕后果堪忧。可是如果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却很可能会依照这个把柄编造故事,文字狱变成了勾结乱党,这顶帽子一扣下来,我就彻底完了。”
“嘿嘿”冷笑着,官场上多年的老交情怎么可能揣测不到对方的心思。
“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养育了缁衣那么多年,然后找一个最恰当的机会,用缁衣的手推我们下地狱。
嘿嘿,但是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人,居然会反咬他一口,原本以为只是不痛不痒的伤口,很可能断送他的性命……”
“原来如此。”宗礼恍然大悟,不过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阿玛,事情如果真的成功了,你真的会给缁衣解药么?”
没有抬头;端王爷只是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鼻烟壶、看着上面反射出来的七彩光芒。
“你说,如果你的狗咬死了人,你还会留着那条狗么?”
淡淡地一语,已经昭示了缁衣的命运。
宗礼“嘿嘿”地笑了起来,知道所有的障碍已经肃清,但是却想不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居然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是可怕。而自己和瑞琼的婚事也……
“那我和瑞琼的婚事……难道也是为了缓和对方的警戒心?”
端王爷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挂的半天高的残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良久,拉上身上的衣服,显得格外苍老的声音低低地下着驱逐令:“夜已经深了,你下去吧—一”
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宗礼小声地“喳’了一声,就此退下,只留下未到年纪却显得格外苍老的男人,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孤独的月色。
事情,已经到了毫无转圜的余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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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衣,如果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你有什么心愿?”
摇晃着双脚,瑞琼躺在铺着席子的长廊上,撑起好奇的小脑袋瓜子,看着身边一身白衣翻看着佛经的男子,问着属于他的将来。
“你别自日做梦了,如果王爷不放我出去,我这一辈子都出不去!”
冷冷地一笑,美丽的脸孔上却笼罩着一层哀伤的阴影。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膝盖上兔子的白毛,男子的视线停留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上,看着湿透在朦胧水气中格外鲜嫩的绿叶,听着水珠滚落琉璃瓦的声音,随后一串串滴落屋檐,汇集成小小的水洼,里面青蛙一跳一跳的,活泼可爱。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报仇的话,也许就可以出去了。”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软软的腔调,只有在回忆的时候才能凸显出来,缁衣说出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虽然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那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还是如此希望着,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囚禁了我那么多年的西苑。”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会寂寞啊!”噘起嘴巴,瑞琼对他的话十分不满,“你就想着你自己,那我呢?“
“瑞琼啊……”无奈的声音微微波动着,看向她的眸子朦胧着一层水气,隐隐的透出一股熟悉的讥笑来,你是笨蛋么,迟早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别人,然后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所以,我爱怎样都可以了吧?”
“笨蛋!”
瑞琼气愤地一跃而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得不解风情的家伙。将垫子扔到他头上,惹得缁衣一阵尖叫,而兔子也干脆地转移阵地,向屋内跑去。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看着对面的缁衣,瑞琼吊高了嗓子,简直无法相信居然有这么笨这么讨厌的家伙!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我告诉你,就算你出去你也一定要带着我!你要去的地方一定稀奇古怪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呢,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发怒的格格,过了好一会儿,缁衣才回过神来。吐吐舌头,笑着说自己才不会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而真正想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而已。闭上眼睛,慢慢说出自己心中深藏许久的愿望,只是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想去江南。
——去娘亲曾经住过、浸透了自己小时候所有记忆的江南,看看那边被雨水浸透的江水,听听江南姑娘名闻天下的小调儿,然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栋茅屋,就此了却残生。
那时候缁衣的侧面很美。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模糊的琉璃瓦前,娉娉婷婷的柳树舒展着枝叶,有几缕垂入了与天色相比稍微明丽一点的蓝绿交融的池塘中,春日的慵懒夹杂着特有的潮湿,让人都变得懒洋洋的。面前的男子苍白的手指垂下衣襟,雪白的单衣下露出纤细的足踝,天青色的腰带打着旋儿纠缠在身后披散的乌发上。比一般女子还要柔和的侧面上大大的黑眸望着外面迟来的春雨,别有一种夹杂着悲伤以及痛苦的美丽。
他一向是倔强骄傲的,却也比任何人都要单薄和脆弱.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灾难,也是造成他人生悲剧的原因。
被报仇那种疯狂的执念纠缠着,深入骨髓,直到忘记了自己的感情。
就像自己同样疯狂的爱情。
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瑞琼看着白色的纱帘垂落,然后缓缓闭上,泪水顺着眼角涌出,划破白净的脸颊,渗入散乱一片的乌发中。
居然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梦见了十六岁的春天刚遇到的那个脾气很坏的缁衣,也梦见了都快要忘记的属于两个人的梦想。
那时候的缁衣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是虚假的自己却盼望它是真实的,但是却偏偏不能如愿。
好悲哀的梦。
不想让自己这么难过下去,瑞琼擦擦眼泪,但是泪还是不停地涌出。
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跳上了自己的被子,重重的,很不舒服,随后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纯洁无辜。
原本那么脾气恶劣暴践的兔子,居然现在跑来安慰自己,瑞琼笑着,却忍不住掩面而泣。
想起了当时和他的嬉闹,想起了烟花夜的惊慌,也想起了那炽热的爱语。交织着无限爱与恨的尽头又是什么?毁灭、痛苦还有无法掩饰的落寞。
“格格……格格……你不要哭了……”
身边的夜香一边哭一边劝着。虽然知道这样很懦弱,但是瑞琼就是忍不住泪水流下。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看到小小的婢女跪在地上,不停地哆嗦着,随后看到门口伫立着的正是阿玛高大的身影。
“阿玛……”
轻轻地叫了一声,撑起身子.兔子感觉到害怕似的缩进她的怀中,红彤彤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逐渐走过来的男人,厌恶至及。
“瑞琼。”重华缓缓地走过来,看着披头散发。
形容憔悴的女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瑞琼,你和缁衣……”
咬住嘴唇,知道阿玛想说些什么,瑞琼扭过头去,看着自己蜷缩起来的手指,说不出话来。看到她这副样子,重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想要抚摸赖在瑞琼怀中的兔子,却不料兔子向后拼命缩着,就是不肯让他碰。
手指在空中犹豫了一下,随后缩了回去,重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隔了良久才淡淡地说:“缁衣他一直没有回来……再过两天就是皇上的六十大寿了,你也该准备准备出嫁了。”
没有说话,瑞琼心中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所爱的男人背叛了自己,父母又要自己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这样被别人左右的人生 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自己甚至还为了摆脱这种命运,想要杀人,杀害自己?
值得么?
“阿玛,你和端王爷是政敌吧?”
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重华微微一怔,却也知道推托不了她,便“嗯”了一声,宛如一根尖刺,深深地刺入瑞琼的心中。
“那为什么……要让我和宗礼成亲?”
弥漫在屋子中的空气格外凝重,重华沉默良久,最后淡淡地说着出生为贵族的悲哀。
“瑞琼。”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刺耳极了,但是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那是皇上的命令,我也不想。”
“……不是为了将我送过去,好放松对方的警惕?”
毫不犹豫地接了下面的话.瑞琼的手指忍不住将兔子抱得更紧。
重华静静地看着她,蕴藏着智慧的眼睁看着那个一向任性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长为如此坚强的女性。也许真的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得让人无法承受,也不得不为之改变。
“……瑞琼,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遂人意。”
脚步摩擦地板的声音响起,原本阳光洒进的房间随着门的轻轻关上而变得阴暗起来。瑞琼抱着兔子,将脸孔埋在柔软的皮毛中。心已经千疮百孔。
就连阿玛都把自己当作棋子,一颗不顾死活用完就毁的棋子,好过分……实在是好过分好过份。不能原谅,不管是阿玛。宗礼,还是让自己心痛欲裂的缁衣,所有的人都无法原谅,绝不原谅!
“夜香……夜香!”
高声叫着小丫鬟的名字,不一会儿就看到她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奴婢来迟,请格格恕罪……”
“我有些饿了,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么?”
听到她这么一说,小丫鬟破涕为笑,“格格你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我这就给您端去。”
丫鬟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儿,夜香手中盘子上托着的是几碟小食,依稀是些饽饽蜜饯之类,其中有样点心,瑞琼一见之下,眼也涩了起来。青瓷碎花的碟子上几片炸得青翠的叶子摆得格外好看,捏出来的几只兔子模样的点心栩栩如生,通红的眼睛仿佛有灵性一样看着自己,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眼眶红了起来,虽然是满汉全席中可有可无的小点,只是因为像极了绿阴中的免子,所以才得了个这么无伤大雅却又随便的名字,却是缁衣最喜欢的东西。
那个人骄傲得很,但是却老是喜欢下厨做这种点心,一边吃一边笑着看自己和兔子打闹,说不出的惬意。他喜欢吃嫩嫩的青菜,也喜欢吃切成细丝的胡萝卜,偏好素食又衣白如雪.确实好像兔子一样。
想起种种,惊觉自己还是想着他、念着他,一点点的事情都会联想到他,瑞琼又气又恼,但是却无可奈何。轻轻衔了一个放入口中,本来香甜的点心此刻却好似又苦又涩。
吃了两个胃口全无,将托盘推到一边,看看自己铜镜中格外憔悴的容颜,忍不住拉过垂落下来的长发,轻轻吩咐着身边的小丫鬟:“夜香,帮我梳头。”
温柔地抬起头来,给了一向服侍自己无微不至的小丫鬟一个笑容,这才想起以前自己刁钻任性,没让这个小丫鬟少吃苦头,如此想想觉得歉然。之前自己喜欢的人,个个都陷害自己、背叛自己,而对自己好的人却视而不见。
夜香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含着眼泪应了一声,将她扶到梳妆台那边,拉过绺绺青丝,细细梳理。
“夜香,如果我不是格格,你还愿意呆在我身边吗?”
“格格,哪怕您不是格格,我也愿意留在您身边,服侍您一辈子。
听到身后小丫鬟如此信誓旦旦的忠心,瑞琼淡淡地一笑,心中却酸楚至及。伸手抱住扭来扭去的兔子,感觉到那种难以忘怀的温柔,也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自己就这么跑了,那么在夜必然会受到牵连,既然如此的话……
“夜香,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听出她话中有异,夜香惊了一惊,颤抖的声音说不出的害怕,“格格?”
转过身来.和重华一样的丹凤眼中满是威严、瑞琼将兔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只吓得夜香浑身颤抖,一下子跪倒。
“格格,格格你……”
“不用怕,只是……我以后都不大可能是‘格格’了。”微微笑着,心中是无比的解脱,但是也是无比的悲哀。
“格格?”
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一瞬间变得如此成熟的女子,夜香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格格想说什么。
瑞琼温柔地笑着,眼睛望向窗外,外面一色碧空如洗,绿树摇曳,鸟语花香。想要看看一直听说但是没有亲眼见过的江南,想看看随风荡漾的金色麦浪,也想和一个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相执手,就此白首共老。
入夜,月斜星斗稀。
瑞琼匆匆拿了一些细软,避开侍卫耳目,跑到以前经常溜出王府的南边小门,却不料跑到那里的一瞬间——静立不动。
无数火把瞬间燃起,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众多侍卫之前仁立的正是自己的阿玛。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中既是不忍也是不容抗拒的残忍,瑞琼笑了出来,清楚地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逃怎么走,都逃不开自己的宿命。
“将格格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直到皇上的六十大寿为止。”
所有的命运 在那一天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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