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傻,我咒过誓,不管贫富贵贱,胖瘦美丑,我都会守着晴雅一辈子的。”
“痛,不需要用眼泪计算吧!”痛如水,冷暖自知。这3年来,恒峰学会许多事,懂得如何在身体里安置好伤口。“只要不忘了痛的感觉就好。”恒峰对火添这样说,笑的嘴角呼出叹息的气。
“嫁给我。”我一上车节成拿出预藏好的婚戒向我求婚。“好啊!等我告诉你一些事,你还愿意娶我,我就嫁你。”我对节成说着。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身高167公分50公斤的男生,能挥出160磅的重拳,而当时他才16岁,你一定不相信。如果我告诉你,他面貌清秀,才德兼备,双手能织羽衣,能调羹汤,还能摇一杆文采洋溢的好笔,你一定不相信。如果我告诉你,他高一时,在黑板上写下相当博士班程度高等微积分、线性代数、实变分析,考倒全校的数学老师,熟读史记、资治通监,逼疯历史老师,不敢上台教书。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杀猪的肉贩,他的名字是“游火添”,打死你一定不相信。
但如果我告诉你,他是GAY,那么你一定会相信,刚刚我所说,可能都是真的。
“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火添说,这是洛夫的诗,是记载他本命的文字。恒峰从火添口中听到这句诗时,他的表情是茫然一片。
“我不认识这个日本人。”在恒峰的认知里,名字有个“夫”字的大多都是日本人,而火添手上又总抱着三岛由纪夫的书,《假面的告白》、《潮骚》、《吾友希特勒,奔马》。让恒峰反射的联想,这个火添喜爱的诗人,肯定是历史课本里所记载的倭寇一族。
“可是他哥哥你一定很熟?”火添把刚点燃的烟递到恒峰的指缝间,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烟。“谁啊?”恒峰兴奋地连烟也忘了夹好,火红的烟头掉在地面上,溅出几点的橘色火星。
“原哲夫。”火添不疾不徐地,以蹲姿为体,右手为用,捡起地上的香烟,浅浅地吸了—口,然后将这个人名和跟烟气送到恒峰面前。“北斗神拳的作者。真好,哥哥是漫画家,弟弟是诗人。”恒峰以未曾变过的敬佩眼神望向火添。“果然火添就是与众不同,如此的博学多闻。”重点是,恒峰相信火添不会骗他。
终于等到恒峰在监狱里完成高中学业,考上成大机械系,获得假释出狱,在大二时走进书店的纯文学区时,恒峰才发现,洛夫是中国人,而暗弦不是哑吧。火添没有骗他,火添只是耍他,这一耍就是四年。
同一年火添介绍他的“真命天子”,给恒峰认识,恒峰才知道原来在那整整四年里,他都是火添的“风”,决定火添的炙盛与消融。火添是GAY,是恒峰最好的朋友,那份友情无关情爱,始终存在。
高一因为打架被记两大两小过的恒蜂,是班导口中的小霸王。第—个受害者,是住在恒峰家隔壁巷子的何建良。原因?何建良跟他同学说,恒峰的爸爸在外面讨细姨。恒峰高壮,何建良瘦小嘴贱,恒峰觉得打他刚好而已。结果,一大过。不过何建良的爸爸却带着一瓶洋酒来恒峰家登门谢罪,当场教训何建良给里长伯看。“所以我没错。”恒峰这么认为。
第二个受害者,是替何建良抱不平的学长以及同学不知名君两位。原因?自卫。结果,又一大过。恒峰这时发现他很能打,同学开始怕他,没有人敢再对他指指点点。因此武力能带来尊重,恒峰那样坚信。
第三个受害者,是路人甲乙……原因?里长伯给恒峰的羞辱,他有宣泄不完的精力,尝到以强凌弱的快感。结果,学校举行评议会议,讨论是否要将恒峰勒令退学。在市议员、督学陆续赶到关切后,恒峰被裁决留校察看。恒蜂得到一个教训、一个体认:人都有个价码,贱价者命贱。体认到让里长伯帮他善后,比要他死还难受。
“像你这种人渣败类,要不是靠老爸庇荫,早就被人大卸八块。”恒峰的班导不满自己投下同意票的退学提议遭否决,决定以言语宣泄愤怒。
当恒峰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往台上冲去时,火添拦住了他。命中恒峰腰际的一拳,让他顿时腿软倒地,就像恒峰欺负别人般,他被剧烈的痛楚吓呆了神智,然后,任由火添拉着他走出教室。班导和同学纷纷讶然失声,噤若寒蝉。
“把眼泪擦干,丢不丢脸啊!”他们坐在二胡同好会的社办里,火添拿着面纸交到恒峰手上,火添是创社社长,但是社员只有他一个(其他都是被动员的人头社员),所以他们跷课整天,也没有半个人会走进来。“痛啊!”恒峰抱怨着。
“你打别人时,就没想到人家会痛?”火添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顺着玻璃表面,咻地把白长寿滑到恒峰手还。“抽吧!你应该自己有打火机。”“我只抽进口烟。”话刚说完,恒峰的额头又被一颗千辉牌打火机击中。“有得的抽就好了还嫌,难怪人家说你是狗仗人势,温室花朵。”火添话骂得更凶,但是人却走出社办。一会儿,他丢了红色Marlboro到恒峰手上,“算你命好,管乐社刚好还有半包。”
“刚刚干嘛打我?”抽着菸,腰不再感觉那么疼,恒峰开始对眼前这个全校最资优,却跟他最扯不上关系的同学产生好奇。
“你那一拳下去,百分百退学。”火添还是抽着自己的白长寿,在椅子上转啊转地说。“我不怕。”
“是啊!因为你有个好老爸。”“找他,我宁可死。”“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是你给他机会出面啊!”火添的话一矢中的,恒峰无言以对。
他们谈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恒峰在说。”想不到你力气这么大?”“我家是卖猪肉的,我扛两头猪都脸红不红气不喘,何况是你。”火添提到他分解猪肉的技巧,小时候他爸拿屠刀追着他满市场跑的趣事,把几分钟前还沉浸在童年伤痛的恒峰,逗笑的不可开交。“为什么要帮我?”感激之余,恒峰也想知道原委。
“你帮我照顾我的盆栽。”“什么?那个不是班上的娘娘腔种的吗?”恒峰只记得教室外面有几盆的黄色小花,跟几团红色的圆球花,都没人理会,一副快渴死的模样。恒峰看它们可怜,闲来没事就去浇浇水,摘摘烂叶子。
“我就是他们说的娘娘腔。”火添用歹毒无比的眼神扫射恒峰。“那些是金毛菊和火球花,其中几盆是铜钱草。”但一说到花草,火添的眼神又温和了起来。“你?我靠,干脆说蓝波是衣索比亚难民算了。”想起2小时前,让恒峰痛到骨髓,昏昏欲吐的那记重拳,他还心有余悸。要恒峰相信火添是娘娘腔,门儿都没有!
“你不懂的?”“我是不懂,你随便在班上找一个来开刀,就跟打我一样,看谁还敢半句闲话。”从火添的哀怨表情,恒峰想,可能是真有其事。不管火添忍耐的理由为何,恒峰决定不会让那些长舌公婆再说他半句。
“总归一句,人言可畏啊。”火添笑了笑,站了起来,伸手向恒峰要了根.Marlboro。“想的美,今天只能准抽长寿啦!”恒峰把烟收在裤袋里,在桌上拉了两根烟出来。一起咬在嘴里点燃,“没我想像中的难抽。”恒峰递了一根给火添,火添接了过去然后说了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火添说,这是一个叫暗弦的人,在一首题目是《濡歌的行板》诗里说的。他念的原因,是恒峰让他感受到“温柔的必要”。
“一个哑巴说的话够炫吧!”听火添一说,虽然恒峰不知道搞这么多“必要”要干嘛?但恒峰觉得暗弦真的很了不起,残而不屈。16岁的那一年,恒峰很快乐,因为他认识了一个勇敢的哑巴,和火添这样一个好朋友。
雷跟电是楼下班的一对兄弟档,虽然同年级但不是双胞胎。他们是附近一带小角头的儿子。凶狠残暴?不,他们很爆笑。
打架?有人可以烙,稳赢的为什么不打。不小心踢到铁板?落跑再说,他们老爸说:“千金难买脚底油,溜为上策。”
风火雷电怎么认识结盟的?恒峰和火添常在走廊大笑,雷电两兄弟看了很不爽,说他们太嚣张。经过权衡双方调动的人数后,双方学长们决定让他们四个分别一对一单挑以平息纠纷。第一场火添对雷。第二场?看过鳄鱼撕裂兔子后,猴子还会自己送入熊口吗?
有趣的是,电在当场还嘲笑他的亲大哥:“不是说自己多强,连个矮子都打不过。”之后在几罐啤酒下肚后,他们四个变成了好朋友。很怪,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恒峰说:“当时我们都很无聊,无聊到忘了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把羡慕和嫉妒搞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谁是朋友敌人,我们像是隔着墙在互骂对方不是东西,当墙打掉看清楚后,就会发现没有什么好争的。因为我们都是学生,制服上编着一小条杠杠,杠杠说我们是高一,除了教官外,我们都应该相亲相爱。”
于是火添的二胡同好会,又多了两个完全不会拉琴的社员。校方乐于见到问题学生不再满校园游走,只要他们四个不惹事生非,学校就尽量放任他们自由。在学校找到容身之处的雷电更是脾气丕变,甚至安分地跟火添学起二胡。
“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这首《如歌的行板》成了他们的镇社之诗。
他们偷开工厂的小发财车,用社费到附近的园艺店买了两株木樨花,放在社办里。社费?雷电从自己家开的电子游艺场,每个月轮流开一台小玛莉的钱箱来充作。收杜费的当晚,他们会集体到雷电家开读书会,等他爸妈兴奋过头失去防备时再伺机下手。恒峰则从家里搬了一堆洋酒、香烟。而社长负责在背后操盘计划玩乐等相关事宜。
监于温柔与肯定他们暂时还找不到(火添被他们三个同化,变得脏话不断、学着凶狠,不再忍别人的蜚言蜚语),所以他们决议要取得“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这很难,因为只要好看的女性同胞从他们身旁经过,除了猛啸口哨和鬼吼鬼叫外,他们啥都不敢做(有色无胆的匪类,指的就是他们)。遇到女中的学生他们更是把头逃窜不敢正视。
那一年,他们骑着摩托车逛遍台南县的每一个角落,去七股吃咸冰棒,到四草等搁浅的鲸鱼,在海边烤肉架营火,还在赤岛楼凿了一块百年老砖回学校。
教官斥责他们:“你们错过了生命中的黄金时期。”火添回了一句让师长都傻眼的话:“但是,你却错过了我们。”顿时训导处肃静无声,一位女老师还掉下了眼泪,走到火添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用不屑的态度瞪了主任教官一眼才离开。
“超吊!”恒峰跟雷电三人的共同心声,“原来被人肯定的滋味那么棒。”
恒峰说:“但,记住如果您还是学生,想要尝试有理行遍天下的感觉,请您做好至少一支大过的准备再说。高一下学期末,火添被记了一大二小过,我们一人一支警告。理由:目无师长。因为教官比天还大。”
高二,一种恒峰等待已久的“必要”,终于降临到他身边。高三六班的转学生林晴雅,那就是我,他学姐。恒峰说:“你是逼着我得目不转睛注视的发光物体。像是萤火虫,微弱却耀眼。你搬来我家隔壁的那晚,从搬家公司的卡车前座走下时,我被电到了。不是你带电,而是你就是电。”
午休期间,我总会一个人躲在后操场的司令台边的椅子上吃中饭。苏打饼干,小罐悦式矿泉水,一本画巷肌肉男与胸部半裸长裙女的书。这样就当作一餐,三个礼拜以来始终未变。而恒峰常常到我的身边附近游荡。
火添说:“那个叫做罗曼史,是女生看的A书,男生A书的琼瑶版。”我不承认,驳斥火添的说法,他不懂,那是离我们女生最近的浪漫。
“那个又扁又瘦的女生哪里好?”从恒峰开始源源不绝地念着我的好,火添就在我身上挑三捡四,嫌我长相苦,身材烂,态度傲。直到恒蜂拗起脾气,把脸扳僵,他才愿意改口。“好好好,不生气喔,她最棒了好不好。”跟哄小孩似的对话,在他们班上已经屡见不鲜,反正恒峰与火添已经是班上同学的绝缘体,注定要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根本不理会同学对他们举动与对话有何看法。
火添建议,对付我这种苦情女,就是要让我得到依靠的感觉,“坚强意志所包裹的,必然是颗脆弱的心。”铜墙铁壁不过是等着被刺穿,胜负单凭谁有耐心罢了。
在学校帮我订便当送汽水,在家替我倒垃圾。学着安静地倾听我的遭遇,再惨也不能跟我一起哭,要保持男子汉的从容不迫。不管我说什么话题,听不懂的就自然的傻笑点头即可,火添教导恒峰如何接近我。我必须坦承火添真的聪明。
“这个简单,傻笑可算是我的本能之一。”恒峰笑着说。其实就算是再难上百倍,跳楼,自焚什么的,依他单细胞的思考回路,对火添的信任,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果然如火添所料,不久恒峰追到我,不仅如此还赚到我的初吻。我们发展的很顺利,里长伯、里长太太妈都喜欢上我。
“什么,你为了她跟你爸下跪?”“你秀斗吗?为了她,你决定不考大学?”
火添对恒峰发了这二次脾气。因为恒峰丧失原则跟弃他而去。
“我们要一起上大学。”那是一天无聊午后,恒峰突然萌生找个大学念也不错的想法后,火添对恒峰做出的承诺。“我头脑不好,很难吧!”大话可以随意说,但是自己重几斤几两,恒峰是秤过的。
“不过是高中题目大杂烩,有公式和规则。顶多浪费几年,不然考大学不难。”火添言之凿凿,恒峰也就相信,有一天他也能上大学。因为如此,无论恒峰再怎么讨厌那个老当他是白痴的成大物理系家教,他也会耐着性子听完几小时的课。
“YouGoIGo,YouStayIStay。”恒峰当火添纯粹开玩笑,火添是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台大的高材生,难道要他陪自己重考吗?
“为她牺牲这么多,你不后悔?”火添向恒峰分析距离与环境,以及会导致我变心的所有外部因素。“我像会抱怨的人吗?”对这恒峰倒是很有自信。举例来说,恒峰恨里长伯却从不怨他。
“就是因为你压根子不会才糟糕。”火添叹着气,揉扁空烟包,捡起刚刚抽半截就扔掉的烟,用手指稍微拉直,点了火又继续抽着。五官所散布的,尽是无奈。“我生命唯一的遗憾,是晴雅帮我填补的。”恒峰说光这一点,为我付出再多,他都觉得值得。
“怕她最后会成为你唯一的缺憾。”火添看着表,该是恒峰回工厂接晴雅的时间,他把桌上的牌捣乱,催着雷电交出欠的牌钱,然后将他整晚所赢的通通塞到恒峰的口袋里,“带你的水某去好好吃顿宵夜吧!”。火添打牌很少输,他说:“算好机率,记牢52张牌,想输都难。”只有恒峰他们三个才会笨到屡败屡战。付完饮料和茶点的费用后,火添从来就没留下一毛钱。目送恒峰离开前,他不忘笑,“补别人,也别忘了自己。”话千篇一律,但,火添却永不嫌烦。
“谁叫我是娘娘腔。”每当恒峰嫌他罗唆时,这是火添的制式闪躲方法之一。“女人啊,刀子当嘴,豆腐填心。”火添还是笑,好像身体烧着一锅的上扬嘴角,滚了笑容自然噗噗地从喉咙喷溢出来。
有人告诉恒峰,火添的笑容里,总藏着些东西让人看不透。但恒峰觉得,火添的笑容,像一杯温热的开水,可以直接饮用,不需担心烫舌。最重要的是火添和我的笑容一样,都有一种专属于恒峰的特别,他很依赖。
恒峰杀人了。当恒峰意识到死亡的存在,一具气绝的身体已经横躺在他面前,它不冰冷,甚至滚烫。“它”还有人类的柔软,皮肤依旧湿润,手指指尖还微微抽动着,除了停止的呼吸外,“它”应该还是他,我的亲生父亲。
恒峰拼了命的想摇醒“它”,但是它却不为所动。腹部上巴掌长指节宽的伤口,潺潺地滑出血液。浑身血红的恒峰,顾不得双手的粘稠,跑到楼下抓起话筒,急忙按下119,这或许能救“它”也能救恒峰自己的号码。
救护车很快赶到,警车几乎也是同时抵达。没有让恒峰有解释辩驳的机会,半举着双手的他,右手腕被反转至背后,整个身体贴地无法动弹,卡喀地一声,恒峰的双手被手铐禁锢,瞬间的剧痛让恒峰头上仰背脊也高高供起。
“通知刑事组,派员到现场支援。对,杀人,凶器和尸体都还在现场。”透过无线电,一名警察跟勤务中心回报情况,另一名较为壮硕的员警,陪恒峰坐在沙发旁,警察从恒峰背后拉撑着链条,确保恒峰的行动继续受制。
不久恒峰被带到派出所二楼,等着送交刑事组。派出所的人很快联络里长伯赶到。因为考虑里长伯的感受,且恒峰行凶的动机在他们看来还算正当,恒峰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刁难。茶水、香烟样样不缺,甚至做完采证后,还给他一条冰毛巾擦脸。恒峰喝着热水,抽着烟,心里却是恐惧不已。恒峰第一次自觉自己的怯懦,他不只手被铐住,连呼吸都一并遭到团锁。恒峰的嘴唇发着冷颤,烟头来回上下的抖动就是证明。
“找到她了吗?”恒峰问着坐他对面的警察大哥,距离他被带到派出所来已经足足两个小时有余,但是仍然没听见他们说找到我。
“管好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你杀人了,要坐牢的。”头发微秃的中年警察,出言恫吓恒峰。但是看着恒峰硬是不退的恳求目光,他摇了摇头,放下手上的泡面,转手拨了通电话。“还没找到。放心啦!不会有事的,真是多情人失败。”摇头叹息的他,似乎在数落恒峰的少不更事。
恒峰当然害怕自己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但他更担心我的处境。我该是安全了,为何不见踪影。数不尽的担忧在恒峰脑里落下,里头却找不到关于他自己的一句。
里长夫妇都到了。陪在里长身边的,是个阶级较高的警官。在他向看管恒峰的警员交代几句后,里长太太被允许走到恒峰身边。“你这不孝的孩子。”从小就没动手打过恒峰的里长太太,随着泪挥在他肩上的,是一阵沉重的拳雨。“换做你也会这样保护我的。”在里长太太的怀里恒峰才能放声地哭。恒峰没办法说服自己做错了事,如果要非得用杀戮来保全他的家人,恒峰不会有所犹豫。
“你可以先跑走找人来帮忙啊?”里长太太的问题充满着自私矛盾,里长伯斥责她,“事情都发生了,你不要在那说些有的没有的。”话说的果决干脆,但里长伯心中何尝没有和她一样的想法。从进来之后,里长伯就不断地跟警官交头接耳,一通通的电话陆续拨出又挂上,脸上的神情却一次比一次的沮丧。“傻孩子,你闯下大祸了。”握着恒峰的手,里长伯的无力与难过逐渐加深。
“别怪晴雅好吗?”这请求不近人情却是恒峰衷心的盼望。“你就不管爸妈了吗?”恒峰发誓他没有,只是他觉得我孤苦,我唯一的亲人死在他手里,我只剩下他。
我在女警的搀扶下终于出现在恒峰面前。一身狼狈的我,低泣的嘴角抽动着不安,脸上变换着猜不透的思绪。“恒峰。”见到他平安时,我笑。“你……”发现他缭铐加身,我惧。
我蹙紧眉头,深咬着下唇,那几近要刺穿恒峰的呼唤眼神,让他必须不计一切的起身回应。松动的嘴,再也含不住燃烧已到尽头的烟,烟蒂翻转,烟灰弥漫在我们之间,薄薄的一层,却是天涯海角。 —
链条的拖动声尖锐削耳,手铐的锯齿凶狠地咬进恒峰右手腕里,皮肤被刮出血痕,痛楚随着他向前的步伐一寸寸地加剧。但我知道恒峰不在乎,如果疼痛可以拉近他和我的距离,让他执握住我的手,他不惜被手铐一口气咬断手腕。
“晴雅,我终于亲手保护你了,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都是我害了你。”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像是悲剧最后的收尾,却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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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防卫的行使不以自己的权利为限,因此恒峰可以行使防卫我的身体和贞操权。但是致人于死,显然“防卫过当”,所以恒峰只能减轻刑责而不能免刑。未成年以及基于义愤而杀人也可以减刑。于是在律师的建议下,恒峰迅速认罪请求法官原谅他其情可悯,从轻量刑。法官对恒峰宣判6年的徒刑,里长太太当庭晕倒,里长黯然不语。但律师说这已经是仁慈的裁决了。
恒峰说,忘了一到六岁他在作些什么;六岁到十二岁他在懵懵懂懂中度过;十二岁到十七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生命的重心,准备享受他的人生。而法官简单的几句话,就夺走他六年的自由。这是仁慈两个字的解释吗?恒峰没有说出他的疑问,因为他知道说出来,最难过的不会是他,是他那一夜苍老的父母亲。人可以错,但不能不孝,不可以伤害,会宽恕你所有错误的人,因为他们生下无罪的你,会一生无罪的待你。
“晴雅好吗?她愿意说话了吗?”从里长太太口中得知我住院与病情后,恒峰迫不及待地问我的近况。“很不好,还是不吃不喝,已经开始强迫进食了。”里长太太说阿姨从台北赶来照顾我,在阿姨的要求下,爸妈无法再接触我,也就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听说要转到台北的大医院。”这还是里长伯拜托熟识的医生,才获知的。
“爸呢?”来会面恒峰的人里,里长夫妇和火添是从不缺席的。“你爸说,见到你,他又会忍不住哭,只是多让你烦心而已,就不进来了。”里长太太说,里长伯正和一个朋友去拜托这里的长官,麻烦他们多关照恒峰一点。里长太太又说,结果她比里长伯坚强,更能面对事实。
“还你。”火添在恒峰面前使力掴了自己一掌,“我不该打你心爱的女人。”火添承认冲动,但是不后悔。“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多少年,大家都会等你。”火添握着恒峰的手,又马上急着放开。他将头重重甩到一旁,静静地听着恒峰与里长太太的对话。
之前里长太太带来了不少饭菜,恒峰却没有食欲,总是随便动了几筷,就推说没胃口。知道那都是里长太太的一番苦心,不好辜负,但总觉得我在医院饿着,他就不该饱足。
“妈煮了晴雅常做的广东粥,你多少吃一点吧!”热滚滚的粥从保温瓶中慢慢倒入碗中,味道和材料都是里长太太刻意模仿我煮的。恒峰用汤匙舀了一口,刚送进嘴里,不争气的眼泪就慌慌张张地洒落在碗中。
“味道不对吗?我跟你爸都试过,应该有个八成像。”里长太太紧张地说着,怕是自己弄巧成拙,反倒使恒峰更难过。“没有,很好吃,和晴雅煮的一样好吃,只是有点咸。”不嫌烫舌的恒峰,几大汤匙的把粥喝光,意犹未尽的夹光小碟子放着的酱瓜,里长太太帮恒峰擦干眼泪,又添了一碗粥给他。
“不咸才怪。”火添说,这是全天下最咸的一碗粥,除了恒峰谁都煮不出来,那叫“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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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峰被送进台南少年观护所。很熟悉的地方,国中时恒峰常到旁边的市体育公园打球跑步,在凌晨的大林路上飙车,路过看守所大门时,他们风火雷电还对着里头大叫:“我们是自由的!”心里还带着几分的得意。
现在恒峰正式成为观护所戒护的少年犯之一,他们都是法律上泛称的罪人。但是监狱的所长说,这里没有犯人,只有行为偏差需要矫治的人,长官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来辅导他们。监狱的科长说,他们的身份还是学生,只是来学习正确的社会规范。科长还幽默地说,不必害怕,当观护所是他们换的新学校,包吃包住还包打工的公立学校。
这里是学校没错,监狱的所长是校长,科长是训导主任,其他的长官呢?个个都是教官,就是没有老师。校规罗列得整齐有序,简单易懂,因为每个狱所人员的话都是校规。
叫你住嘴,你最好别开口,否则赏你两大巴子,小则嘴角渗血,大则喷牙倒地。叫你别动,你最好当石雕,否则用爱心木棒敲你两下,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晕倒送医。叫你一百公尺8秒跑完,你最好别怀疑反抗,否则你会有跑不完的马拉松。“快的不行那就慢慢来。”他们科长的名言,不停地缎链强健的体魄,就无力滋后犯罪的欲望。
嫌菜烂,在国家编列出更多的预算前,就先别吃了。卫生差,用消毒水洗澡就不怕。同学爱,大可不必,你帮助别人,只会惹祸上身。顺此“乖乖服从”原则则生,逆此原则则度日如年。举发?当然有效,长官们绝对不会再碰你,但多的是学长和同学,会为了一包烟跟几颗槟榔,“替官行道”收拾你。当然以上所有的情况都只会发生在你是善良受刑人的前提下。
替大哥坐牢的,帮派背景雄大的,家有恒产,上下打点过的,真正丧心病狂凶狠的人,相对是比较安全的。只要不捣乱生事,长官也会识实务地当个睁眼瞎子,大伙心里有数便是。
就跟外面的学校有疯狗教官一样,这里也有以虐待受刑人为乐的长官,恒峰就遇到一个,他叫“黑猴”。人不如其名,黑猴不但不黑,还白的吓人,太阳再烈,也没办法在他身上沉淀一点黑色素。因为太白,身体浓密的体毛就会显的特别明显,特别是他毛茸茸的手脚,夏天的时候,露出的四肢,像是无数的黑色蛲虫在他手脚上蠕动。他吃槟榔,却是唇红齿白的。他的笑是猴子的笑,翻着两片厚厚的嘴唇,两排大牙齿嗤裂开,很贱。叫他“黑猴”是因为他有颗漆黑的心,像在日蚀的天空再泼上整桶墨汁那样的黑,阴森又冰冷的颜色。
他订的校规更简单,就是“爽”、“不爽”。他爽,少玩你一点,“不爽”,多玩你一点。只可惜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爽,因为他烂赌,而且十赌九输。输的精光,隔天恒峰他们的日子会失去光明。他一开始躲债,就会24小时待在监狱,拿受刑人发拽情绪。穿上制服,配上戒护棍,宛如起乱一般,在监狱里,他就似神灵附身,无所不能,左右恒峰他们的生死。黑猴最厉害的绝招就是逼受刑人动手殴打他,不但可以让受刑人拉长刑期,等到进禁闭室后,他立刻恢复狰狞的嘴脸,让所有人见识他的手段。灰暗的禁闭室里,会让受刑人知道人权是怎么消失的。身体和尊严会告诉所有人,“人权是给人的”,关在笼里的鸟,连摸都没有资格。
恒峰说:“这是台湾,那是监狱,我是赖恒峰,我的她叫林晴雅。我们异地而处却同样遭囚。”
阿泰的罪名是重伤害,与朋友发生口角,想不到意外一脚踢倒朋友,朋友撞在栏杆上,从此半身残废。因为之前已有多次伤害前科,法官不再容情,3年半的徒刑判得干脆。阿泰比恒峰早进来一年,算是他的学长。
阿泰入狱前是刺青店的学徒,他常在白纸上绘制新的图形,不管是多年后才渐渐流行的英式藤蔓,还是日式紧复华丽的技法,都难不倒阿泰。他能用半截铅笔画出整个世界,包括恒峰的我。阿泰说:“等我服完刑,我就要上台北当全台湾最伟大的刺青师傅。”台南师傅所教的“龙虎风鹰”早已不能满足阿泰的手艺,他说:“台北是不是更好,我不知道,我只想走出去。”阿泰喜欢在放风时抬头看着天空,他会默默着说:“我要有云般的颜料,我的刺法要似风。”国中都没毕业的阿泰,竟然能道出和火添一样雅洁饶富深意的言语,恒峰真心佩服着他,并希望他能如愿。“我好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打死我都不愿意犯错。”阿泰看完短短三行的家书,他捶胸顿足哭着说。
“听说你为了女人才杀人?”那是恒峰进到囚房第一天晚上,阿泰隔着床板问他的问题。“嗯!”原来新人消息流通的很快,罪名,关系背景,大家都已有耳闻。因为科长早先交代要善待恒峰,所以他才能如此安稳地跟阿泰聊天。
“你马子很正吧?长什么样子啊?”阿泰好奇地探出头看着恒峰,在黑暗中他的光头分外显眼。“很美,真要说,我可以谈上整夜。”平时恒峰是不乐意对别人谈起我的。火添不爱听,其他人他不愿说。但是那晚恒峰却滔滔不绝,而阿泰似乎也不觉得厌,就连房长和宝哥出声抱怨,阿泰宁可替恒峰向他们赔罪,也要恒峰继续说下去。
恒峰的喉咙如刀。以1:1的比例,仔仔细细地雕刻出我的所有。“跟一尊活的菩萨似地。”听完恒峰的描述,阿泰这样说。很贴切,恒峰一直相信我有着人身法相,观音样的慈笑。
“拿去,收好。”第二天晚上,阿泰交给恒峰半张十行纸,背面上居然有我的模样,说不上维妙维肖,但轮廓眼神竟无二致。“我……”恒峰连感激都没法顺利的说出,哽在口里的谢意活生生被咽下。
“睡觉啦!只有度过一天才是最需要感谢的。其他的不必了。”翻进棉被里的阿泰,很快地睡着了。灯接着熄灭,“好好睡,不要给我找麻烦。”黑猴在铁门外一间跟着一间咆哮着。不久之前,他刚拉了一个学长到紧闭室,阿泰说:“学长白拿黑猴的烟,却没帮他教训人,现在要被教训了。”熄灯后的监牢寂静无声,连咳嗽声都听不到,是他们都睡的沉,还是因为黑猴在呢?黑猴的脚步重又快,皎白带着局斗的脸,是恒峰仅能看到的月光,暗弦而沁寒。
“不要以为有科长罩,我就不敢动你。”恒峰帮阿泰藏烟被逮到,和黑猴首次短兵相接。“赖恒峰,名字取的好啊,祝你女朋友永远疯下去。”黑猴专程去打探恒峰的事,利用发信时刻薄他。“我们都要忍耐,等我。”黑猴会念着我信的内容,刺激恒峰,等他发作动手。
“你想牢坐不完啊。”阿泰和宝哥一人一边地拉住恒峰。“忍,在这里逞英雄是笨蛋。”宝哥吃过黑猴的亏,白白增加了一个月的刑期。“等我出去以后,黑猴他死定了。”宝哥是替帮里大哥来坐牢的,再等几个月出狱后,会有干部的位置等着他坐。宝哥误入黑社会,在牢里决定将错就错,“有烟毒案底还能回头吗?”因为顶替贩卖毒品罪入狱的他,没有一技之长,认清了现实,宝哥决意踏上不归路。“阿峰、你家境好,还有老婆在等你,出去好好念书,好好做人,知道吗?”宝哥从不认为恒峰脑袋不好,他认为恒峰只是无心在课业上。
里长伯死了。消息是科长在办公室亲口对恒峰说的,恒峰被获准请丧假三天。
“赞喔!死的好,有你这种犯人儿子,疯子媳妇,要我也想早死早超生。”黑猴将脸凑到恒峰耳边,声音细小却像根针似地直钻入他心底。“靠!”恒峰还来不及出手,阿泰已经挥出一拳击中黑猴的左脸,站在远处的看守员,见状马上吹起戒护哨,恒峰、阿泰,和围观的同学被喝令蹲下。黑猴故按重施倒地哀嚎,不久三四个看守员从外头赶来,架走阿泰,驱散他们继续工作。
“要忍,你还要去送你爸爸。”阿泰合作地被带走,临走前笑着要恒峰别辜负他的一番好意。黑猴站起来,轻松愉快地拍着身上的木屑,他也笑着,双唇紧闭的他,却笑得比任何人都更开心。
“有人要帮你垫背喔,没关系,总有一天等到你。希望你老妈跟你爸一样够力。”黑猴抽出木棍,反覆拍打自己的手心,再度靠近恒峰的耳边说。宝哥跟几个朋友见状从磨沙机走来,宝哥握着钉枪,拖着长长的橘色瓦斯汽管,杀气腾腾瞪着黑猴,黑猴立刻退到门边,挨在另一个高壮的看守员旁。
“阿宝,你剩不到10天就移监,移监不到一个礼拜就能毕业,你考虑清楚。还有在我值班的时候闹事,你真当我死了。”这个看守员,恒峰他们都叫他雄哥,不苟言笑,却很公平的对待他们。黑猴的所作所为,他虽然清楚,碍于黑猴是前辈,和维持所内人员的威严,他大多选择冷眼旁观。
“学长,你先离开,这里我们发落就好。”雄哥把黑猴推出门,点个头示意宝哥带着兄弟回去。
“你们这样不是更害了阿泰吗?何必呢?”雄哥叹着气,看着表计算离自己下班的时间还有多久。他的任务只是确保当班时一切安然无恙,他的权利和义务面貌相同,两个字“自保”,对恒峰他们的种种惋惜,只是不经意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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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寒伧的令人难以置信。短窄的竹棚,三两零落的吊丧者,披麻带孝的竟然只有里长太太和恒峰的几个姑姑,里长伯的几个兄弟全都不见踪影。“谁都不愿意惹祸上身。”恒峰的二姑丈能体谅爸爸兄弟们的想法。“嫁出去的人就不怕,带把的倒是缩了。”听着丈夫的话,恒峰的二姑火气更大。里长伯生前对兄弟姐妹的照顾不在话下,落得这般田地,她替里长伯大呼不值。
里长太太说,家里现在一贫如洗,殡葬费是用她所剩的最后积蓄。里长伯离开,两千万的保险金足以赔偿生意上的损失,与摆脱地下线庄的纠缠,却补偿不了里长太太的丧夫之痛。
里长伯的棺材边蹲着一个小女孩,她正用手上的石块,来回丢着棺壁,那自得其乐的神情,好像待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角落,远比跟外面亲人相处来的安全有趣。
她是恒婷,恒峰素未谋面的妹妹。恒峰以前恨过她,但看到她后,恒峰却找不出埋怨的必要。她的眼神映着困惑,和几年前的恒峰一样。他们都曾拥有一半却完整的父爱,出于同病相怜,基于现实的血缘关系,恒峰有着接近她的冲动。恒婷带着恐惧瞧着恒峰,他上前想要抱起她,却被她一口咬住臂膀。
“恒婷放开。”不管亲戚们如何向恒婷表示恒峰是她的哥哥,她就是不肯松牙。里长太太抓起旁边的扫把,一家伙就往恒婷头顶击落,恒峰转过身护着她,“阿姑仔,带我妈出去。”等到大家都离开停柩处,恒婷才慢慢地把咬实的牙放软,恒峰肩窝的压力方顿减。
“都没有人疼我。”恒婷的眼泪像八月雨,滂沱湿热。她用指面轻轻拂过恒峰上臂的牙印,“对不起,很痛对不对?”恒婷含糊不清又布着沉重鼻音说着。“你跟谁说对不起?”恒峰弹着恒婷的小鼻子,希望能听到她叫恒峰一声哥哥。
“你真的是我哥?”恒婷拉着恒峰的手指,目不转睛望着指尖,似笑带泪的说。“当然啊!”恒峰把手指往回收,将恒婷小小身体贴到他的胸膛里,紧紧抱着她说:“等哥哥过几年回家,接恒婷的大嫂回来,哥哥有信心给你们一个家。”恒峰要求恒婷听话,体谅里长太太的心情。恒婷不懂大人间的纠葛,但她说,她相信恒峰。“我等你回来喔!”恒峰想和恒婷勾勾指头做约定,却被她拒绝,“爸爸跟恒婷勾了十几次手指头说会回家,都骗人。”恒峰想是他们家的圆满,造成了她的破碎和缺憾。
“那恒婷为什么相信我?”“因为恒婷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小孩子说的诚实,恒峰听的辛酸。恒峰是飘到她身边的木板,她仅能抓牢的依靠。但在辽阔无边的海上,恒峰和她的沉浮,全都不由自主。
阿姨不高,简单的穿着,一双平底的凉鞋,背着一个大包包,一顶渔夫帽,标准的导游打扮。很朴实的脸,和随处可见的街边买菜大婶一般样,笑容有点僵,看人不怎么专心,说到心虚处会有点结巴,感觉的出来,是个世故不完全的人。恒峰很高兴,这样的人比较真,我有这样的阿姨在身边照顾,他放心多了。
捻过香后,里长太太领着阿姨来见恒峰。阿姨透过朋友想要去探监,到台南却发现恒峰父丧外出,她连忙的赶来,里长夫妇对我的疼爱,阿姨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她的奠仪上签署着她和我母亲的名字,“我姐如果还在世上,一定会亲自来下跪请罪的。”恒峰的处境与家中发生的变故,都让阿姨心生愧疚。
阿姨对他说,我考上政大,等出院后,就是大学生了。阿姨对他说,这11个月以来我暴增超过一倍的体重。阿姨对他说,我不再写信给他,彻底地厌弃自己。阿姨对他说,我最近常忘情地大笑,她们夫妇听得毛骨悚然。
阿姨求恒峰,不管他何时能出狱,请他远远地离开我。这个请求,阿姨说的结结巴巴,脸红汗流。“她没有你才活得下去。”阿姨坚决的相信,一旦让我以目前的长相与恒峰重逢,我必定会羞愧至死。
“嗯!那可以给我机会等吗?”经过十几分钟的沉默后,恒峰向后退了一大步,却期待有继续向前的机会。
“你太傻了,你能不嫌弃晴雅的外表吗?你母亲能再接受晴雅吗?依晴雅的个性,能不活在害你家破人亡的阴影下,如以往无愧地待你吗?”阿姨话说的激昂又连贯,阿姨的问题有太多恒峰都从未想过,却发现那些都需要被认真思考。但是恒峰自认能回答第一个问题。
“不傻,我咒过誓,不管贫富贵贱,胖瘦美丑,我都会守着晴雅一辈子的。”“不相信你去问火添、雷电,我妈也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恒峰忘了阿姨并不认识火雷电他们。阿姨垮着脸看着恒峰逐渐失控的情绪,拉高的音调,她握着恒峰的手说:“你年轻,人又好。忘了晴雅吧!她远比你想像中的可怕。”年长的她,语重心长,嘴底似乎藏着许多能伤人的武器,只是不愿轻启。终于在阿姨的千请万托下,恒峰被说服了。
恒峰和阿姨达成了一个协议,在他死心前,阿姨必须不间断地当他的信使,帮他传递我的消息,而恒峰会遵守诺言,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晴雅自动愿意见我,或恢复的那一天,你不能再阻挠我。”阿姨答应了恒峰的条件,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契约成立了。那一天恒峰送走了父亲和我,他哭了,出于孝心也是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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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住院了。进禁闭室的第二晚,阿泰突然发了狂似地用手去捶击墙壁,导致双手手指骨折。这是官方说法,阿泰的家人不相信,恒峰他们也一样。
两个星期后,阿泰出院却意外地转房,宝哥按照原订计划在几天前转到台南监狱。原来的牢房成员被拆散,新住进来的三个同学最小才15岁,傲慢狂妄,听说个个都是颇有来历的狠角色。他们不太爱说话,恒峰也乐得相应不理。
送衣服到洗衣厂时,恒峰才又见到阿泰。狱方竟然让手伤初愈的阿泰,做接触水的劳动。“这样不会伤到骨头吗?”道谢之余,恒峰更担心阿泰的伤势,把手当作比生命还重要的阿泰,究竟恢复的如何?而受伤的真相又是什么?
“伤早就好了。恒峰,我有机会假释了,所长答应大力帮忙。”阿泰在恒峰面前波浪似地轮流摆动手指,向他展示手伤的无碍。阿泰急着转移话题更让恒峰心生疑窦,而且阿泰才刚动手打过长官,没有被惩处加重刑责已经是万幸,怎么可能获得假释的机会呢?但阿泰尽是嘻皮笑脸地闪躲恒峰的追问,他也无可奈何。
“阿泰,他的手是没大碍,但是想当刺青师傅的话,恐怕等下辈子罗。”花了4支烟恒峰才从阿泰的新房友小B口中得知,黑猴为了报复恒峰和宝哥给他的难堪,天天找阿泰出气,偏偏阿泰又是硬底子,不肯装死向黑猴示弱。一晚,黑猴喝醉,趁自己当班的时间下了重手。阿泰的手指似乎伤到了神经,能提能握,但是永久性的颤抖,必然会断送阿泰的梦想。
“阿泰的哀嚎,整晚不散。”小B形容当晚的情景,脸不自禁地皱缩起来,他摸着自己的指关节,就像是感染到阿泰的疼痛。喀喀作响的牙颤声,左右张望的紧张态度,可想而知阿泰发生的事,对他们造成的压力与影响。
“听说,他们先把阿泰痛打一顿,再压到地上,摊开阿泰的手掌,黑猴一阵乱棍敲下……”小B说的活灵活现,如同他亲临现场。“散开!”聚集听小B说话的受刑人越来越多,小B也不自觉放大了音量,一个看守员连忙把他们驱走,似乎不愿意这个话题被蔓延开。
阿泰是因祸得福,事情闹的太大,阿泰的父母找上民代前来兴师问罪。所长和科长怕影响升迁,以不告阿泰殴打长官和帮助阿泰假释为诱因(他们会修改阿泰的监所成绩为甲,动用内部关系保证假释成功),加上黑猴拿出20万和解金,阿泰的父母同意不再予以追究,但条件之一是,黑猴必须调离所内。
“我赚到了啊!要不是我帮了你,还得不到自由呢?”所长安排阿泰移监,免得黑猴的同事挟怨报复。阿泰说假释程序办得相当顺利,他很快就能出狱了。“可是你的手?”看着阿泰晃动的烟、颤抖的手,恒峰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待在这的人,谁不认为自由最可贵呢?反正我注定成不了大器。”阿泰安慰恒峰,不想再加深他的内咎。但阿泰的眼神迷蒙,瞳孔装着前方无路的困惑。恒峰知道,真能选择阿泰宁可放弃自由,也不愿丧失希望,如果灵魂有心,那跳动的该是希望。
“你要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等我们都出狱时,你当我的画布吧!我先警告你;我只能再刺很俗的图案,而且会很丑。”阿泰扯着恒峰衣服的下摆,头顶在恒峰肚子上,终于掉下了眼泪。
“那有什么问题。”恒峰点了头,拍着阿泰的背。那天太阳很大,他们像是被晒干的两具枯尸,恒峰觉得好渴,明明才掉几滴的眼泪,却感觉身上的水分在一瞬间被全部抽干。
阿泰离开了,黑猴却没有依约调走。受刑人间传闻着,所长认为监所人员的权威不可失,怕阿泰事件造成连锁反应,他们会从此不服管教,所以留下了黑猴,但从此只让他负责装备器材,考绩给了他一个大丙,还让他损失年终奖金以示薄惩。
没有人不知道黑猴把一切都怪罪到恒峰身上,包括科长也视恒峰为问题人物,特别警告恒峰不要再聚众生事。恒峰没忘记阿泰临走前的再三交代,要他为了明日的海阔天空忍耐。但恒峰不惹事,事却会沾上他,他想躲也躲不掉。
“算你倒楣。”该是黑猴用了什么作为交换。一晚,新的房友把恒峰拖下床就是一阵毒打,也不用忍,因为恒峰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然后恒峰也住进了医院,幸好他们手下留情,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外,其余的都是皮肉伤。
“赖恒峰,你是要故意和我作对是吧!”科长来看恒峰,没有慰问,劈头就是斥责他。“再有下次,别怪我不顾你死去老爸的面子。”话说的很重,是最后的通牒。
换了一批房友,都是熟面孔,他们安慰着恒峰,要他撑下去。一个叫阿华的学长,总是回避大家的话题,恒峰发现阿华的怪异,却为时已晚。例行的安检中,恒峰的床板夹层被找出有藏“冰”。兹事体大,恒峰马上被送进禁闭室,科长下令严办他,所有受刑人望着恒峰的样子,如同陪审团宣告他有罪时的残酷。恒峰还是没有忍,因为依旧不需要忍。恒峰是待宰的羔羊,只能承受屠夫无情的虐杀。
“赖恒峰给我起来。”强烈的探照灯,凶恨的呼喊声,从恒峰进禁闭室以来,受黑猴拜托的看守员,不停地采取疲劳轰炸对付他,就是不让他睡。整整四天恒峰没合过眼。
“很行嘛!外面兄弟很多喔。”宝哥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狠狠修理了黑猴和他的狐群狗党。而这些新仇旧恨现在都转移到恒峰身上。
“栽脏嫁祸老伎俩了。”那天是雄哥值大夜班,他挨到门边和恒峰说话,“放心,我们怕事的所长,不会移送你的。所里能被送进毒品,他也要连带受罚。不过,恐怕你活罪难逃。”雄哥极不满意黑猴的恶行,“就当被疯狗咬了吧。”雄哥的安慰老套却中肯,除此之外恒峰又能怎样呢?“睡吧,以后我值班,你就放心睡。”对雄哥来说,这是他唯一能帮恒峰的。
“雄哥,可以帮我带信来吗?”恒峰的要求让雄哥傻眼。“别人睡都来不及了,你还想看信。”但雄哥还是答应恒峰,明天会完成他的请托。“不过是个女人。”眼见恒峰牺牲睡眠,也要看我寄来的信件,雄哥不解地说。“没有她我就撑不下去了。”恒峰居然还有体力可以笑。雄哥钦佩他的乐观,祝福我们能有好的结局。
“100公斤?”雄哥听到恒峰描述我的身材时,差点没打开门送恒峰去医护室。“脑子撞坏?”雄哥把恒峰的乐观换成疯狂来形容,“你还是睡一下,我帮你,你可不要出事来害我。”雄哥收回恒峰的信,关上手电筒离开。“可怜,又关疯一个。”恒峰很正常,若身上真的有疯狂之处,那就是“思念”吧!和我一模一样。
果真如雄哥所说,关了恒峰10天后,他被送了出来。在医护室托了两瓶的点滴及葡萄糖后,恒峰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这次黑猴真的被调走了)。虽然直到恒峰离开监狱前,他都被禁止会面,不过总算是安全的逃过一劫。恒峰很开心,没有这样断送了他和我的牵连,因为他所剩的刑期没有停止缩短。
总算移监了。雄哥在恒峰16岁的生日时,帮火添和里长太太偷渡了一块小蛋糕给他,有蜡烛有鲜奶油,以及两封信。火添放弃台大机械,念了成大机械系。我的病情渐有起色,但体重未减。一坏(火添)一好(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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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国立大学,假释一定没问题。”台南监狱附设树德进修学校的老师,鼓励受刑人要争取自己的前途。凭着这一点,恒峰拼了命地准备联考。宝哥和阿泰的朋友,都很照顾恒峰,让他全心的冲刺,可惜第一年恒峰落榜。火添常来看恒峰,但里长太太好像身体不好,只托火添带来口讯。
阿姨来了两次,一次告诉恒峰我出院了,一次录了一卷录有我练习钢琴的带子;“其实晴雅才刚跟节成学没多久。”阿姨瓶恒峰说着我的生活近况,也议恒峰认识了雅达、神鱼、菜包、节成,尤其是节成,阿姨最为赏识的房客。阿姨再三强调节成是对我最好的人。
“真希望我有机会能亲口谢谢他们。”我上大学的第一堂,节成表现的温柔与老成稳重,莱包和神鱼陪伴的无畏支持,在阿姨口中道来,像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光荣战役。恒峰铭记在心,由衷地感谢他们。
“很难听吧!不过因为是晴雅主动想学,我觉得很有意义,等不到她有所小成,就迫不及待录了下来。”阿姨说的兴奋,就像跟旁人分享自己小女儿成长的每一步般,充满着母爱的骄傲。
“是很好笑。”恒峰虽然不懂钢琴,但是要听出不成调的琴键杂踏声,还是没问题的。
“你瘦了不少。”和半年前的恒峰比较,阿姨不舍的说。“嗯!”禁闭室短短十天的功夫,好像削去恒峰长肉的能力,加上日夜兼程地补足高中三年份的读书量,恒峰不变瘦才是奇怪。
“吃苦了?”“哪有,里头好吃好睡,爸爸的朋友很照顾我。”恒峰刻意说了个谎,不是很高明,但他盼望能瞒过阿姨。
“有什么要说的吗?”阿姨的意思,该是要恒峰好好宣泄对我的思念。“帮我告诉晴雅,在她破碎的琴声里,我听的到她完整的心。”阿姨震住似的无语,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才结巴地说:“嗯,我会转达她。”恒峰知道他要给我的话,又要石沉大海。他没猜错,阿姨一句话都没带给我。
监狱的布告栏上贴着火红的喜讯,恒峰他们这一届的成绩斐然,台、政、清、交无一漏挂。恒峰也沾了点光,成大机械陪在一旁。自然组的他,成绩足够,没忘记和火添的约定,这是当然的结果。
如监狱的老师所说,在台湾的监狱里考上公立大学,就等于拿到假释的头等舱机票。大学开学前,恒峰他们这群符合假释门槛的学生,被集体放了出来。出狱的那一天,众多的亲友都在门外等待,而等待恒峰的——却是里长太太的死讯。
“别回头。”典狱长照例在门外大喊着。理着三分头的恒峰一群人,没有人举起手来道别,就连一句珍重的祝福也没有,他们有默契的在这时刻保持陌生,各分东西。
火添、雷电、阿泰、宝哥,连雄哥都带着老婆小孩来了。“你多少哭一点吧!”对于恒峰过于坦然接受自己母亲的死讯,他们异常地忧心。
“痛,不需要用眼泪计算吧!”痛如水,冷暖自知。这3年来,恒峰学会许多事,懂得如何在身体里安置好伤口。“只要不忘了痛的感觉就好。”恒峰对火添这样说,笑的嘴角呼出叹息的气。
“惨了,你懂了说愁,你这辈子算毁了一半。”火添的回答,恒峰能理解。这一晚他们决定喝的烂醉,也真的喝的烂醉。恒峰像沱泥似地瘫倒在KTV的包厢里,把男人的脊椎和必须挺起的腰杆,通通放软一晚。
恒峰的二姑同意收留他,但是二姑丈反对,其他的亲戚对恒峰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恒峰要接恒婷回家,“那你就别怪阿姑无情。”对恒婷和她母亲的怨念,根植在恒峰的二姑心中。连里长太太最后也是死在自己浓烈的报复心中。
“考上不去念,要养小孩?”恒峰好像常常让火添失控。“承诺不能变。”
“懒得跟你争,随你便。”火添放弃的太快,让恒峰吃惊。“拿去!”火添交给他一张缴费单的收据,那是他们大家帮恒峰凑钱缴的。
“雄哥说,家里的三楼大嫂帮你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要接恒婷回来都行。房租是1万,押金免、水电免,还有24小时警方连线系统。”火添揉灭烟头继续说:“工作,雷电他爸开了家有大夜班可以做的车行,底薪3万,拆的越多领的越多。”恒峰从高中就知道,那是家收贼赃的工厂。但除了这工作,他要到哪里找钱养活自己和恒婷呢?
“还有你妈留下一件东西,等你进大学我就交给你。”火添用心计较,说穿了,不过是要逼恒峰好好念完大学。开学的当天,恒峰才知道里长太太偷偷留了一百万的存款给他。“越清楚人情的冷暖,越舍不得放下你走。”一封交给火添的遗书,摊在恒峰眼前,上面有蓝色的字迹,飘着黑色的恨,对恒婷的妈、恒婷、还有我。
半工半读的大一生活,恒峰发现几件事。首先,他果然如自己所料的没有天分,联考的高分,是恒峰一生在课业上的最高极限。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精英,他深深地自叹不如。别说专业科目,就连通识的国文、英文,都是靠恒峰同学们多方援助才得以过关。
恒峰是同学口中背上纹着神秘图腾的“龙虎大叔”,而机械系远比恒峰想像来的人性化。打球也罢,跑步也好,系上同学对于挂着阿泰刺青的恒峰,不但不心生畏惧,还常常用行动鼓励他。具体的表现,是照相时争先恐后地跟恒峰的裸背合照,在上面签名,拉着恒峰去抢球场。“大叔,跟我们去联谊啦!”恒峰的同学说,女人最抗拒不了危险的诱惑、回头的浪子。他们会忍痛把最火辣的女生,让给他来追求。
“记住处女都是大叔的。”从台北再兴高中来的阿宽,在联谊筹备会议里,提出这样的主张。他们相信没有男人可以抗拒这样的联谊条件,一定可以成功让恒峰点头同意出席。
“怎么才知道是处女?”竹中的宏达,代表他们客家青年,提出这千古不变的疑问。“笨,通通交给我试就知道了啊!”诚实的阿宽,最后在台湾客家(回转式背部身体扑击)、外省(延髓回马踢)、原住民(虾子固定式)、福佬(德式后腰桥)联合军团使出四式合一连续组合技的攻击下,静静地躺在原地,掉出忏悔的一滴泪。恒峰的同学利用阿宽,再次证明了力学原理真的无所不在。“力用对地方,就可以无坚不催。”还有人类的抗撞和耐磨系数实在低的可怜。
“他被老情人阉割了。”身为所上首席研究生的火添,劝学弟妹们及早放弃!他说,恒峰是从海王星飞来的陨石,听不懂地球语,所以永远没有开窍点头的那天。于是恒峰和我的故事又漏了底,机械系又吹过一阵惋惜之风。
考上大学的几个月后,阿姨约恒峰到台北,着实地招待他吃了一顿大餐。我的大一生活,同学朋友间的相处,练琴的程度,不需要恒峰问,阿姨照约定细述着,还交了3卷练琴的录音带给他。
“晴雅不愿意拍照,所以没办法让你看她的近况。”阿姨不知道,恒峰早巳透过同住在木栅的阿宽,打听到我的课表,瞒着众人开车北上,几次坐在车里,守在我上课的必经之路。我的身材长相并没有吓坏恒峰。“晴雅的穿着,是为了掩饰住院时自残的痕迹吧?在同学的笑语环绕下,晴雅越发的耀眼。不像我,根本没有一点学生的模样。”恒峰自嘲地说。
“这是?”阿姨看着恒峰交给她的牛皮纸袋里装满现金,不解又困惑地说。“晴雅四年的学费与生活费,一百万是少了点,但对阿姨不无小补。”亲戚为钱反目,恒峰亲身经历过。恒峰不乐见,疼爱我的阿姨最后因为钱而亏待我。“毕竟不是亲生的,就逃不了现实的考验。”恒婷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恒峰的亲戚们居然无一伸出援手,任由恒婷飘零。
“那就当作我送给雅达和晴雅盖琴房的礼物吧。”新房客的抱怨,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为了不让阿姨增加困扰,我一定会停止练琴,而这不是恒峰乐见的。
“你哪来这么多的钱?”阿姨问。“我妈生前留了500万给我,我衣食无虑。”恒峰不喜欢撒谎,但为了让阿姨收下这笔钱,他只能如此。“就麻烦阿姨,拜托那位节成大哥帮忙吧!”恒峰和阿姨讨论的结果,即使以阿姨的名义,我也不愿意接受,多金又宠爱雅达的节成,自然是出面的最佳人选。而基于私心,恒峰做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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