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胜利 第五章

  邬谚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小奴仆。
  他知道自己本来有个小跟班,一个只要跟在他身边便觉得快乐的小傻蛋,如今她像嫌做跟班不够卑微,所以开始升或是降级做起奴仆来。
  替他提书包、跑腿、买东西不说,在他光明正大耍特权跷课时,还眼巴巴捧着笔记本去替他点名兼抄笔记。
  先别说他们性别不同,光身高就差了二十几公分,哪个教授会老眼昏花到分不清他和她——虽然他们系上老眼昏花的教授真不少。
  就为了她做的这些蠢事,系上的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以前还带点畏怯,现在是带着好笑,就连教授们看到他也总要打趣几句,让他真不知该气该笑。
  不知道是谁在暗地里帮她,还是她真是他肚里的蛔虫,常常他前一秒才抓起背包走人,她后一秒已经抱着笔记本溜进教室。
  偏偏她带着一脸讨好交给他的东西——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成会笔记,唇畔带着忍俊不住的笑。通篇错误百出不说,仔细一看还能看得出她在抄那些段落时神智不太清醒,除了笔迹歪斜得特别厉害外,旁边还常带着匆匆抹去的湿印子。
  对她的种种,邬谚得承认自己有些许的感动,只是他不能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为了做这些事,她连自己的课也跷掉不少,他知道高年级的学长姐其实都满喜欢她,也满照顾她的,但她的行为却让与她同年级的人看不太过去。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他的目的是要让她早些适应学校生活,并不是要让她被同侪排挤,所以他不得不制止阿妙再这么偷偷溜到他班上了。
  抱着笔记本由教室后门溜进去,方葵妙脸上是掩不住的心虚。这堂课杭尚伶并没有修,虽然看到了许多熟面孔——这阵子常代阿谚上课的结果,但没有个熟识的人,心里总还是怀着不安。
  她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前面是某个巨人体型的学长,正好可以挡着让教授看不到她。在椅上坐下,她翻开笔记本,整个人像缩成一颗球,既不敢看向左右,更不敢跟人说话,就怕被人发现她是大二生。
  就因为如此,她不曾看到自她进来教室后,那所有对着她的含笑目光;事实上整间教室的人都知道她是谁,或许因为她生得可爱,或许因为她有一种小动物似的气质,所以这阵子以来大家总有意无意的帮着她——虽然方葵妙自己并不知道。
  瞧,这会儿坐在她身前的巨人学长不正挺直了身躯替她作掩护吗?
  习惯在上课五分钟后才进来的任课教授慢慢踏进教室,他翻开点名簿用着慢吞吞的语调点名。
  「周兴雄?」
  「到。」
  「邬谚,不在吧?」他的课邬谚总跷得堂而皇之,他也无所谓,反正邬谚不上课成绩也维持得很好,再说,或许他这时是在研究股票基金什么的,还是别打扰他,毕竟他也有笔钱放在邬谚那呢。
  「……在。」
  脑袋里正想着获利颇丰的股利,一开始他并没有听见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接着又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半满的教室,他带着狐疑的声音道:「邬谚,在吗?」
  又是同样压低的、像鬼魅似的声音——「在。」然后一只圆润润的手由某个巨型学生背后伸出。
  「邬谚,是你吗?」老教授推推眼镜,眨眨老花眼。「你声音怎么变了?感冒了吗?」
  方葵妙紧张的从喉里挤出咳声。
  「他感冒好几天了,老师,」旁边有人伸出援手,「咳到都快没声音了说。」
  「这样啊,」老教授点点头,一面低头找下一个同学的名字,一面自言自语的说:「我还以为是他们在说的那个小女娃跑到我课堂上来了,哼,要是她敢来,我就把她赶出去,一点都不懂尊师重道——」
  老教授还在碎碎念,躲在人家身后的方葵妙轻轻将屏住的气慢慢吐出,微抬起头,眼正好与那个帮她忙的学长对个正着,她忙感激的笑笑,心里觉得人间真是处处有温情,常有好心的学长在这种尴尬时候帮她忙。
  原来如此!
  隐在教室外某个角落的邬谚总算明白,为何到现在还没人将这件事闹开。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只挑有把握的课跷,而这些课的教授绝大部份都被归类为绵羊级,对阿妙的行为,有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有些人的眼则根本是装饰用。
  另外,大概就是靠这些居心不良的同学从中帮忙了,看着某同学脸上陶陶然的笑,邬谚半带嘲讽的想。
  确定自己看够了,他从角落里走出,穿过教室后门,走到方葵妙身后,双手环胸的看着她。
  突然有片阴影兜头罩下,方葵妙眨眨眼后,才慢半拍的抬头朝上望,看到邬谚带着鲨鱼似的笑出现在她视界,她还不敢相信的揉揉眼,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
  「阿谚!」她惊叫出声,随后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伸手将他的身子拉低,她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吧?」意识到除了教授外,整间教室的人大概都伸长耳注意着他们的对话,邬谚将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本抓进自己手里,「我们到外面说。」
  「可是——」她迟疑的朝讲台望望,「不上课不行……」
  「你还知道不上课不行?」他挑高眉。
  「呃……」方葵妙心虚的移开视线。
  「出来吧,否则被教授抓到就好玩了。」他故意恫吓她。
  被这一吓,方葵妙胡乱将桌上的文具往袋子里一塞,便跟在邬谚身后悄悄溜出了教室。这一切整间教室里的人都见着了,当然,一直低着头喃念课文的老教授还是啥事也不知。
  ☆  ☆  ☆
  「为什么没去上课?」坐在校园里某棵高大的椰子树下,邬谚板着脸问跪坐在他跟前的方葵妙。
  要怎么说呢?说反正不喜欢上课,与其上自己的,她还宁愿上他的,至少还能帮上一点忙?
  说她什么也不会,就算说要讨好他,也只想得出这个笨拙法子?
  可看这情形,她偷偷由睫下觑他,别说讨好,恐怕反而要让他生气了。
  知道她不可能回答得出什么好理由,邬谚轻轻一叹。「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怎么做?」她装傻。
  「帮我上课,帮我抄笔记。」如果那堆鬼画符也能算是笔记的话。
  「我只是想帮忙……」她可怜兮兮的说。
  没帮倒忙就不错了!忍住这句话,他拍拍她的头道:「我跷课是因为有些课上了也没用,就算不上课,不看笔记,我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当掉。倒是你自己,不是有些老师已经放话这学期非当你不可了吗?」
  方葵妙笑得尴尬,她抓抓卷卷的深棕短发,「我大概是没办法了……」
  「加油吧。」知道她常努力的念书,却又常在考试的那一刻将辛苦塞进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除了祝福她外,他还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对他笑笑,心里有种淡淡的幸福感,因为对她说这句话的人是他,所以就算是简单的三个字,在她心里也显得意义非凡。
  「阿谚……」她的声音透着不自觉的软柔。
  「嗯?」闭着眼靠在树上,他应了声。
  「我最近很乖吧?」她试探性的问。
  「嗯。」他唇畔多了抹笑,心里对乖有不同的注解。
  「我帮你做了很多事,帮你买早点、帮你印笔记、帮你送东西给系主任,」她扳着手指很认真的数着,「还帮你拿书包、帮你打扫房间,可是你房间太干净了,扫起来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末了还皱皱鼻子,小小的抱怨一下。
  「是我的错,」他故意正经道:「我会努力把房间弄脏,好让你清扫起来多点成就感。」
  方葵妙怀疑的看着他,总觉得自己像被取笑了,可他的模样却又再正经不过……
  不管了。
  「阿谚,」她转回正题:「我最近这么乖,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点……一点点……」她结结巴巴的。
  「一点点什么?」
  喜欢我。「觉得我很重要。」她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下,红着脸换了比较没那么直接的说词。
  邬谚笑出声!
  「你是很重要啊。」
  方葵妙眼一亮!
  「我只有你这一个青梅竹马,所以你当然是很重要的,」彷佛嫌她脸上的失望不够明显,他又加了一句道:「而且你不在,谁来帮我买早点、印笔记兼打扫房间呢?」他学着她的口气。
  所以现在在他心里,她只是个青梅竹马兼女佣?方葵妙有些难过。
  「那如果我不帮你做这些事了,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方便,甚至怀念起我的存在?」她鼓起勇气再接再厉的问。
  邬谚噗哧一声笑出,「当然——」张开眼看到她满是期待的小脸,他心一软,便叹息似的回:「会。」
  方葵妙开心的拍了下手,小小脸蛋上的笑,灿烂如春阳。
  这样她就满足啦!只要一直持续下去,阿谚总有一天会发现她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然后他就会喜欢上她了。
  至少她对邬谚的感觉是如此。
  看着她自得其乐的样子,邬谚的神情不自觉的多了股宠溺。
  他原本较欣赏有自我主张、心里有话便直接说出来的直爽女性,如今却开始觉得,女孩子羞羞怯怯的模样,倒也挺可爱的……
  「阿妙,你今天还有课吗?」他突如其来的问。
  「没有。」方葵妙摇摇头。
  「那走吧。」他站起身。
  「去哪里?」她还跪坐着。
  「去帮我妈买那拖了好几天还是没买成的生日礼物。」他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忍不住戳戳她的额,「你忘了我妈今晚的生日派对了吗?」
  经他这一说才想起,方葵妙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我咋晚还记得的,可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就忘了。」
  「幸好我们两个中总有一个人记得。」邬谚打趣道。「走吧。」他自然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身。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阿妙的脸又不受控制的红起,心也怦怦直跳,直到邬谚已将手抽开,那样的感觉还无法平息。
  为什么一旦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后,一切都不同了呢?他们也曾握过手,可却不曾带给她像今天一样的甜蜜与冲击。
  就只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吗?好象连空气也带着淡淡甜意,好象连阳光也透着幸福的气味,就像她见到他时,心底油然而生的感觉。
  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  ☆  ☆
  今晚的邬宅十分热闹,不管是院子或屋里都特地装饰过,来赴宴的人也都穿了正式的礼服,毕竟邬家虽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权贵,却也家产颇丰。若不是邬夫人坚持,这场晚宴原该办在大饭店的宴会厅,是她不愿大肆铺张,所以就只邀请亲近的朋友在自家办了个小小的派对。
  虽说是个小派对,但来的人也算不少。不太常参加这类场合的方葵妙,难掩紧张的站在邬谚身边;今天的她是邬谚的女伴,心底虽然很开心,但更多的是畏惧害怕。她多怕在这样的场合出糗,白己丢脸事小,让邬谚脸上无光才是她最担心的。
  所以她就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挂着僵僵的笑,拘谨的站在一旁。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面孔,方葵妙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下来,她迎向前握住杭尚伶的手,几乎是松口气的唤:「学姐,你也来了?」
  两家的长辈在事业上有密切的合作关系,杭尚伶跟邬谚又是同学,于礼她本就该过来一趟,本以为又是个无聊场合,但看到阿妙在,她的想法便有了改变。
  「阿妙,你今天好可爱哟。」她看着穿粉色小礼服,将卷卷的短发别好,露出圆圆脸蛋的方葵妙,禁不住出声赞道。
  阿妙因不好意思而红了红脸。她并不觉得自己可爱,事实上处在许多高挑纤瘦的女子中,她自觉像只过重的大象。
  「学姐——」开口想将自己别扭、不自在的感觉说出,可一抬头却看到邬妈妈在跟她招手,抱歉的对杭尚伶笑笑后,她走向今天晚上的主角。
  「阿妙,」邬妈妈拉着她的手,「你跟阿谚一起过来,我介绍一些朋友给你们认识。」
  于是方葵妙便乖巧的站在邬谚身边,跟着邬妈妈满场走。
  邬谚怎会不明白自己母亲的用心?
  瞧她在介绍时蓄意制造他和阿妙是一对的假象,待阿妙的态度又像对自己女儿一样的亲密疼惜,经过今晚,恐怕有不少人都会在暗地里猜测,他和阿妙的婚事是不是近了?
  他尊重母亲的意愿,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对一切询问,他全是含笑以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妙则是完全没察觉周围汹涌的暗潮,她的心力全花在将见过的脸孔与听到的人名兜在一起,专注到连一双八字眉紧黏在一块,两只眼也几乎斗成了一个,仍不自知。
  邬谚正低头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觉得好笑,所以一开始并没听见母亲有些骄傲的介绍词,等他明白母亲在说些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家女儿,可是今年的紫芋花小姐呢。」某个贵妇挽着姿态妍丽的女儿,扬高鼻子道,「两千人中才选一个,你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吗?」
  「女孩子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何况我们阿妙生得也不差,」邬妈妈忙补上一句:「我们家阿妙温柔又贴心,光这一点就比你们那什么紫芋头的强多了。」
  「什么紫芋头!是花!花!哎,」贵妇抬手压压不见一丝紊乱的发髻,「我知道你今天生日,人年纪大了,毛病难免多了点,不只重听还脑袋糊涂,瞧瞧我女儿的气质,」贵妇往挂在臂上的娇美女子一比,「这样的人才会只有外表而已吗?我女儿可是×大中国文学系第一名毕业的,这种里外兼具的美女你要去哪找啊?」
  意识到这场毫无意义的较量将要转向哪个方向,邬谚警觉的开口:
  「妈——」
  「你闭嘴!」邬妈妈喝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跟这老同学从年轻斗到老,场场都是她斗赢,怎能在这时候输?偏她也明白阿妙的功课不太好……
  有了!
  「中国文学?」她睥睨的看了老同学一眼,「你不知道现在是国际化的时代吗?国文念得好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阿妙可是国外留学回来,说起英文来会吓死人——」
  「妈——」邬谚再度尝试的张嘴,偏在场人的没人理他,两个老的是斗得正热,两个年轻的呢?一个频频将媚眼朝他这儿抛,一个早被这样的状况吓傻了。
  「那你就叫她说啊!」贵妇不服气的说。
  「你叫她说就说啊?」邬妈妈将价值数万的礼服袖子挽起,「你不知道她们这种喝过洋墨水的说起英文有多溜吗?一般人可听不懂,除非你去抓个外国人来——」
  「要外国人还不简单,」贵妇环顾全场,伸手就将某个身边跟着翻译的老外扯到身边,「喏,」她扬高下巴,「叫她说。」
  「呃!」邬妈妈忘记今天来了许多丈夫的合作对象,其中当然不缺洋鬼子,可输人不输阵啊,拉了拉阿妙,她低声道:「阿妙,邬妈妈今天就全看你了,快说两句能吓死他们的英文。」
  「英……英文?」方葵妙结结巴巴的:「我……我不行……」
  「那有不行的道理,」邬妈妈还当她是没自信,「别担心,你随便挑个两句说说,别怕那凶婆娘,邬妈妈给你靠。」说完还一拍胸脯。
  「随便说个两句?」她的声音里满是迟疑。
  「没错!」邬妈妈拍拍她。
  这边邬谚还在跟某国外公司的负责人说明现在的情形,那边方葵妙已经鼓起勇气开口道:「妈、妈咕咧梦逗。」
  所有的人皆疑惑的看向她。
  「疑疑吃咕逗……」她愈说愈小声:「咩哩咕逗……」
  现场一片安静,然后突地爆出大笑。
  贵妇笑得以手拭泪,「这就是你说的喝过洋墨水的英文?天!还真是吓死人了。」说着又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邬妈妈胀红了一张脸,但仍安慰的拍拍阿妙的手,表示自己没有怪她。
  邬谚则正以英文跟那位国外公司负责人解释:「这是个误会……」
  阿妙低着头缩在那,恨不得地上出现个大洞吞下她。她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当众说英文?她是嫌今晚过得太平顺了吗?
  无法忍受众人朝她投来的目光,阿妙咬住下唇忍住泪,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邬——邬妈妈,」她吃力的道:「我有事先……先去处理一下。」
  邬妈妈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怜悯:「去吧,早点回来啊,邬妈妈会等你一起切蛋糕的。」
  方葵妙点点头,嘴动了动,却无法开口,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张嘴,恐怕就会当场哭出来,两手抓着裙裾,她低着头匆匆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快步往化妆室走,方葵妙还能听见那紫芋头小姐高亢而恶意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她说的是英文吗?天!亏她还敢开口……」
  ☆  ☆  ☆
  避开人群,方葵妙故意穿过房子的后院,再从屋后的楼梯上到二楼。这儿除了邬家人外不会有人上来,她可以尽兴哭个痛快。
  拉开化妆室的木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红红肿肿的眼,被咬得像要泌出血来的唇,加上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看来实在凄惨得紧。
  手撑着洗手台,她身子无力的跪下,长长的蓬裙垂在四周像片粉色的海,她却不曾注意到,只将额靠在臂上,轻声啜泣。
  随后哭声毫无顾忌的放大,直到将心里的羞愧哭出,她才擤擤鼻抬起头。
  看自己哭过后的一张脸,看淡淡的妆糊成一团的怪模样,才刚哭完的她不知怎地又笑了,才笑了两声,她突地捂住自己的嘴,圆圆水水的眼惊讶的眨了眨。
  刚在哭时,她就隐隐约约像听到另一个哭声,那时还以为自己过敏,如今——
  她弯下身看洗手台下。
  水水的眼对上另一双水水的眼,两双眼里都是惊讶,方葵妙将还捂在嘴上的手放下,好奇的看着窝在小小空间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不到八岁,长长的黑发上结着两个大大的白色蝴蝶结,穿一件缀满蕾丝的小礼服,同色的小皮鞋,可惜窝在洗手台下让她的白袜子及皮鞋都沾了些脏污。
  小女孩的眼湿湿的,鼻红红的,她小小肉肉的手捂着自己的嘴,细微的哭声就这么从她揩缝间透了出来。
  「嗨……」方葵妙试探的对她招招手,软柔的声音压得轻轻小小的:「你怎么了?」
  「走开!」小女孩说——以日语。
  「啊,你是日本人吗?」阿妙的眼闪过一丝惊喜,蹲下身子以同样的语言跟她对谈:「你怎么会在这呢?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下去楼下好吗?你的爸妈找不到你一定会担心的。」
  对她的一长串问话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但可以看出在听到熟悉的语言时,她明显松了口气,一直到阿妙提到父母,她才反应激烈的回:
  「他们才不会!」
  阿妙看着她,然后突地弯身爬进洗手台下,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挤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仍有点勉强。「我好象长大不少,以前躲在这时没那么难过的。」她半自语的说。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你爸妈也不要你吗?」小女孩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又蠢又笨,妈妈一看到我就不开心,所以每次只要心情不好我就会躲到这儿来。」阿妙环视从前的小小避难所,眼里流露着些许的感伤。
  小女孩的泪不知何时停了,她坐在阿妙身边,呆呆的看着这有点莫名其妙的大姐姐,大姐姐像丝毫不以为意,低头对她笑笑,什么也没有问她。
  「我……」小女孩转开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污痕,「我妈妈也去世了。」
  或许是阿妙一直没说什么,小女孩反而能坦然的诉说自己的心情:「妈妈是为了生我才死的,所以外公外婆才不喜欢我,不过爸爸很喜欢我喔,」她像捍卫什么似的说:「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对我,所以才会……」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阿妙安抚的拍拍她。
  「你也是日本人吗?」心情好了许多,小女孩开始好奇了。「这是你家吗?」
  阿妙摇摇头。「我住在隔壁,我不是日本人,不过曾在日本读过书。」像回忆起可怕的学校生活,她的眼中浮起畏惧。
  「在日本读书不好吗?」小女孩很担心的问,「我明年也要上学了,只要一想到要搬到学校住,我就觉得好怕……」
  「要看你念什么学校,」阿妙苦苦一笑,「偏偏我念的是间很可怕的学校,里面全是像我这种为了某些原因被送离父母身边的小孩。校规严得连偷吃零食都算犯了大罪,还得加上那些爱欺负别人的小孩!」她像要甩开回忆似的摇摇头。
  小女孩的脸一片惨白!
  「对不起,」阿妙不安的咬咬唇,「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女孩的眼里同样带着不安,「大姐姐,你念的是什么学校?」
  「白玫瑰学院,世界有名的恐怖学校。」她打个冷颤。
  「明年……」小女孩很困难的说:「我就要被送进那里了。」
  阿妙明显受了惊吓,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对小女孩伸出手,「恭喜你,学妹。」她苦笑的说。
  ☆  ☆  ☆
  或许是因为有着相似的背景,及有可能相同的未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像忘了楼下的派对,吱吱喳喳的窝在洗手台下聊了起来。她们交换了人生中的点点滴滴,虽然其中一个才在世上活了七年又八个月。
  基本上只要对方对她没有恶意,方葵妙可以跟任何人融洽相处,眼前的小女孩在很多方面又跟她很相像,所以她几乎忘了与她说话的是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娃。
  小女孩则喜欢阿妙将她当同辈而非小孩子看待,比同龄的小孩还成熟的她,最讨厌被人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一个早熟,一个幼稚,恰好配成了一对,当邬谚发现她们时,看到的就是一对聊得很开心的孩子。
  原本还怕她是不是躲在这哭呢,邬谚又好气又好笑的想。
  「阿谚,」对上那弯下身看着她的男子含笑的眼,方葵妙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唤。
  「这是我的新朋友。」脸上还带着些许哭过的痕迹,方葵妙扬起圆圆的小脸对邬谚介绍:「她是——」
  「英亚集团执行总裁的独生女,」邬谚以英文道,「我应该没猜错吧?冰川小姐,楼下正为了你的失踪乱成一团呢。」
  冰川樱声音稚嫩,可神情却显得冷静自持,那模样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个会躲在洗手台下哭泣的孩子。
  「父亲终于发现我不在了?」她以纯熟的英文回道。
  今天的场合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子,父亲又只顾着与人畅谈公事,几次引不起他的注意,加上处在陌生的国度里,让她不觉自怜起来,胡乱走到这儿来,脑里尽是胡思乱想,一直控制得很好的眼泪不知怎地就流了下来,还好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大姐姐——
  她看向身旁惊讶的看着她的方葵妙,张口想要解释,阿妙却早她一步开口:「你的英文说得好好!」她声音里满是惊叹,「不像我说得怪腔怪调……」
  冰川樱吐吐舌,「那是因为我奶奶是英国人,从小被逼着——」
  察觉到她们似乎有继续长聊下去的行算,邬谚伸手敲了敲洗手台,「对不起,小姐们介意换个地方聊吗?」他用中文及英文各说了一遍,再跟方葵妙解释:「冰川小姐的父亲在找她,她再不出现,冰川先生恐怕会把屋子给拆了。」
  「啊,」方葵妙捂住嘴,「我忘了,」说着低头以日语对小女孩道:「我忘了你父亲找不到你一定很担心,我们现在下去好吗?听说他快把屋子给拆了,要是他真那么做,邬妈妈会难过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呢。」
  小女孩点点头,一面从洗手台下钻出,一面忧虑的说:「父亲一定很生我的气,真怕他会因此提早将我送进那间可怕的学校。」
  阿妙则有些困难的自狭小的空间爬出,「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她没有站起身,反倒跪在地板上替小女孩整理紊乱的外表,「关于学校的秘密,还有几个比较善良的老师,这些都能帮助你过得比较好……」
  「我知道。」小女孩深吸口气,「走吧,我们去见我爸爸。」她鼓起勇气,但探向方葵妙的小手却是抖颤的。
  一向都是被保护的方葵妙,难得的遇到一个会需要她的人,握着小女孩的手,她迟疑了会儿后,终于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
  不会出什么事吧?邬谚望着阿妙脸上难得的坚决,心里不禁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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