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五。
未时三刻。
明白自己现在的时间很有限,西门毓秀在身后的人还未追过来之前匆匆于偏院的某个假山前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轻摁某块岩石上的一个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小小突起,登时,两边山石无声无息地从中分开,面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穴——这儿是飞扬曾千咛万嘱过要自己记住的避难之所。将容飞雯小心地抱入洞内,静静放下,西门毓秀又返身出了山洞,重新摁下机关。霎时,假山缓缓移动,片刻便恢复了原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前院传来司徒不二猖狂的狞笑——
“西门毓秀,你就躲着当缩头乌龟吧!!现在开始本门主就见一个杀一个,等把这里的人全杀光就轮到你了!我一定会慢慢地把你找出来,慢慢地跟你好好玩玩!哈哈哈……还有那位大小姐本门主也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哈哈哈哈……” →→→→→→→→→→→→→自→→由→→录←←入←←←←←←←←←←←←←
听闻此言,西门毓秀飞快地旋身一转,翩若惊鸿,疾速地向院外驰去。他心知肚明,司徒不二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引自己出去而已,不过,就这么放任司徒不二杀人——这种事绝不是他西门毓秀能眼睁睁看着不管的。而且,其中还牵连到容飞雯……如果自己不现身,司徒不二迟早会闯入院内搜寻,那飞雯的处境就危险了……一道飞旋着的青焰发出长长的呼哨声划破了天际——留守在容府的风剑门集云堂”副堂主“金龙跃日”胡万财已经向驻守黄山的各分部发出了紧急求援的讯息。看到了这团青焰,西门毓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穿过庭院越墙而出,半空中飘然孑立的身影刻意让司徒不二瞧得一清二楚——若想让胡万财暂时守住这个地方,首先需要引开的就是此人。
“西门毓秀!!”果然,大喝声中,司徒不二疾掠而至。
西门毓秀嘴角暗噙冷笑,不待司徒不二追上前来,又再次提气踩着屋檐上下飞速踏步远去。
司徒不二紧跟在后好整以暇地边追边讽:“有本事就尽管跑!本门主便好好瞧瞧,看你半个时辰究竟能跑多远?!”
西门毓秀充耳不闻,双足微点,看似慢,实则快,用的居然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浮光遁影”身法,一眨眼的功夫早已滑出去十七八丈,登时将司徒不二远远地抛在身后。出了府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门外的埋伏,容府四周人头攒动,墙角屋瓦,处处都是无二门的红衣弟子。不等他们迎上前来,西门毓秀当即抢先出招,浑厚绵长的“玉肌功”一出手,前面的人立时难以抵挡,纷纷后退,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在蚀功散的影响下,每多用一分真气便会消去一点内力,是以西门毓秀在立掌破了敌阵之后片刻也不停留地疾奔而去——司徒不二自然也跟着追了过去,临去前留下了一道命令:
“徐玉娟,立刻率众攻入容府,若遭抵抗,杀无赦!”
黄山。
风,从耳际飒飒飞过,夏日的艳阳令西门毓秀浑身透湿,跟在后面的脚步让他不得不施出全力往前狂奔。不知不觉间被人追上了山,这才发现原本苍翠秀丽的黄山上到处隐藏着浓重的杀机,埋伏多时的无二门帮众时不时会冒出来阻击截杀一番,令人防不甚防。自己的真气又在缠斗中一点一滴地不停损耗,虽然目前尚能躲过司徒不二的追踪,可是……如果真被追上的话,那后果……绝不是自己所能承受得起的。飞扬,我答应过要跟你一起去看看各地山川瀚海,所以我……绝不能死!可是……我也绝不愿受到那种污辱!!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都是一帮废物!!”司徒不二冷眼瞅着面前滚倒在地的一群红衣汉子,不屑地骂道,“连个快丧失功力的人都逮不住!还被别人废去了武功!蠢材!!”——沿途追来,全是一堆堆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或昏昏沉沉、或呻吟不已的自己人,而且还有一大半被西门毓秀以“玉肌功”废去了一身功夫,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至于那个自己一直想追却至今还没追上的人……他抬起头望了望高高的山头,唇边漾起一线危险的笑意——愈往上跑,可供藏身的地方也就愈小——西门毓秀,看来你也是慌不择路了啊……
他干脆缓下了脚步,悠闲地拾级而上。
——已经困在瓮中的鳖,还能跑得了么?
九月廿五。
申时正。
容飞扬赶到容府。
他一从马背上跃下,身下那匹百里挑一的骏马便即累得当场倒毙。
容府门外门内俱是一片混乱,敌我双方厮杀得不可开交。风剑门的人瞧见少主到来,人人喜形于色,纷纷大声呼唤,欢声如雷。
徐玉娟一见容飞扬,便知情势不妙,她心里又惦记着司徒不二,便赶紧趁着容飞扬尚未看见自己之时脚底抹油,上山通报去了。
九月廿五。
申时过后。
莲花峰峰顶。
此地乃是整个黄山最高之处。
西门毓秀蓦然驻足,胸膛急剧地起伏,气息难平。他很明白自己目前已是强弩之末,浑身的功力只剩下一二成,半个时辰眼看就快到了,再下去连这一二分皆会消失殆尽。
一群手持刀剑的红衣大汉将其团团围住,个个戒备万分地紧紧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西门毓秀静静地望了望面前如狼似虎的敌人,又回头看看身后云雾缭绕的陡峭悬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悲哀。然后,他勉力提气,挥剑出手……
九月廿五。
申时三刻。
一群白衣红巾的俊男美女忽然出现在容府。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带褐色、淡眉长目的丑陋青年皱眉而观——
“李风,你看他们在干嘛?”
“启禀宫主,”伴在青年身侧的一个修长挺拔的汉子左右瞧了瞧,一本正经地回答,“依属下之见,他们好象是在打架。”
“你看咱们要不要过去帮他们一下?”丑陋青年摆出一脸思考的样子。
“那个……”李风迟疑地问,“咱们……帮哪边?”
“这个……”
正说话间,远处一阵马蹄疾响,接下来数人已直接冲入战圈,当先一人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只见他手起刀落,一个红衣汉子登时倒卧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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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青年神情激动,猛然直视着依然保留着几分当年模样的那个人的脸,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诺!!”
听见似曾相识的语声,齐诺蓦然抬首望向丑陋青年,眼神由惊转喜,继而化为狂喜,他雀跃万分:“阿恕哥哥!!”喜笑颜开地朝着多年不见一直挂在心上的那个人用力地挥了挥手,他高兴得只差没蹦起来,暖暖的笑容中显现出一份少年的稚气。
丁恕正待回以一个笑容,却在转眸之际面色丕变地大叫一声:“小心!!”说着,手中的剑已化作一道厉芒,准确地射入齐诺身后欲趁机偷袭的一个红衣大汉的咽喉,人也跟着掠到了齐诺身旁。
“谢谢。”齐诺返身拔出长剑递还给丁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脸傻笑。“阿恕哥哥,你这些年……还好吗?”
“我、我很好,”丁恕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呢?”
“我……”
“很抱歉打扰你们两位的叙旧,”云驭水从旁适时插了一句,“不过我们现在还有事要办,能不能请你们在事情完结以后再聊?到时候你们想怎么聊我都不会反对的。”
“啊……”齐诺这才省起目前的处境,霎时涨红了脸,“对……对不起……”
“怎么了?”丁恕不解,“这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乱?”
“阿恕哥哥,”齐诺恳切地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你说。”丁恕对齐诺一向是有求必应,很少有拒绝的时候。
“那些红衣大汉是无双门的人,是咱们的敌人,你能不能……”
“当然可以。”未等齐诺说完,丁恕已心领神会,“李风,动手。”
“是。”李风得令,迅速领着一大群俊男美女们冲入战团,与红衣大汉们交起手来。
——得到了玄霄宫的助力,风剑门这边自然如虎添翼,不消片刻便控制住了场中的局面。
此时容飞雯早已醒来,正一边对敌,一边红着眼圈,见自己的爹娘满面焦急地跑了过来,忍不住就“哇”地哭出了声。
“爹、娘,都是飞雯不好!!还连累西门大哥……呜呜呜……”
沈三娘心疼女儿,慌忙一把将之搂在怀中,一面拍抚着她的背,一面柔声安慰。
“究竟出了什么事?!”远道而来的丁恕没有见到自己的师父,却见着这么一副乱糟糟的局面,自然心中着急。“我师父在哪儿?!容飞扬呢?!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哇!!”容飞雯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面前的男子肌肤棕褐,长相古怪,不过……他的容貌倒跟西门大哥不相上下……
“小雯姊,这位就是西门宫主唯一的弟子丁恕,也是玄霄宫现任的宫主。”简单地介绍以后,齐诺扯住了丁恕的衣袖,神色凝重。“阿恕哥哥,你先别急,我说给你听。”说着,将前段日子与无双门之间的恩怨巨细靡遗地统统述说了一遍。
“那后来呢?!”事关自己师父的安危,丁恕心急如焚。“我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中了徐玉娟的蚀功散……我记得徐玉娟对我下令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容飞雯垂首道,“我醒来以后……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全怪我不好……”她梨花带雨地道。
“那容飞扬呢?!”丁恕左瞧右瞧就是不见容大少的踪影,不禁怒道,“这么重要的时候,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我哥他上黄山去了。”容飞雯赶紧替自己的哥哥辩护,“他到的时候我就已经醒过来了,他听我说了西门大哥的事以后就捉了一个无双门的人,问出司徒不二的去向,就一个人先追过去了……”
“他一个人追过去了??!!”容北铮倒吸一口凉气。
“飞雯,你怎么不……”沈三娘瞅了瞅丁恕难看的脸色,硬生生把“拦住他”三个字吞了回去。
“李风,带人在山下守着,别放走一个无双门的人!”丁恕沉声下令。
“是。”
见丁恕起身欲行,齐诺急忙跟上前去:“阿恕哥哥,我们一起走!” 丁恕转眸冲他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飞奔而去。
“我也去看看。”冲在场众人打了个招呼,云驭水亦匆匆往黄山的方向掠去。
“我也要去!!”容飞雯抹了把眼泪,“我一定要看到西门大哥没事才放心!”
“这……”容北铮与沈三娘面面相觑,他们心中亦十分担心自己的儿子,但是战势到现在才刚刚结束,无双门的人虽已败退,却还有残局尚需处理,现在离开……
“容伯父、容伯母,”南宫风拱了拱手,“若二位信得过小侄,这里的事小侄可以协同胡副堂主一起处理。”
“是啊,”顶着个圆圆胖胖的肚子,胳膊上受了点儿刀伤的胡万财抬头挺胸地道,“门主、夫人,有南宫少侠的协助,您二位就放心吧。还是先去看一看少主的情况,司徒不二……”他想起方才司徒不二为了逼西门毓秀现身时所露的那一手深厚内力,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九月廿五。
申时三刻。
司徒不二登上峰顶。
触目之处又是倒了满地的红衣人。
悬崖边孤零零地插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锋剑,只是那使剑的人却踪迹不见。
“人呢?!”司徒不二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伸足胡乱地用力踹了一通兀自未从昏迷中醒来的帮众,厉声喝问。
“唔……”一干人等这才悠悠转醒,抱头的抱头、捂着肚子的捂着肚子,尚搞不清楚身处何地。
“哇!!”有人在运了运气之后失声惊呼,“我的武功……”
“呃……什么?”面露不解的人也在运功之后发出惨叫,“我的内力……为什么没有了……”
“他废了我们的武功!!”有人咬牙切齿痛恨。
“废了你们的武功是因为你们的武功太烂!”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冷冷响起,红衣汉子们登时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说!”从司徒不二身上发出的寒气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足以冻伤一干彪形大汉,“西门毓秀呢?”
“这……”大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不怎么敢开口。
“启……启禀……门、门主……”终于,其中一个汉子鼓起勇气,用打着颤的声音禀报道,“属……属下……刚、刚才……迷、迷糊糊地……好……好象……看见他……他从崖上掉掉掉下去了……”
“哦?”司徒不二挑眉道,“这么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是……是……好好象象象是是这这这样样……”脸上沾满泥巴、左眼带着一条丑陋刀疤的大汉被司徒不二盯得浑身冷汗直流,抖如筛糠。
“好象??”司徒不二沉声反问。
“启禀……门主,”另一个泥脸汉子畏畏缩缩地瞅了一眼司徒不二,用力咽了口唾沫,再看了看刀疤大汉,才哑着嗓子开口。“门主……那、那个西……西……门毓秀确实是……是……自、自己……跳……下去的……”
“当真?!”司徒不二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
“是……是的……”疤眼汉子道,“我……不……属……属下……不敢……有所……隐瞒……”
泥脸汉子也频频颔首,点头如捣。
“你们是哪堂哪个分舵的?”司徒不二缓缓问,自决定攻打容府后他便从各地分舵急调过来不少人,由于无双门近年来发展得相当快速,新进门人大大增多,是以这次行动中的门人自己倒有一半未曾见过。不过对于此种小人物他司徒不二一向亦不放在眼里,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事出蹊跷,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象是在说谎——
“属下隶……属……风……煞堂……淮安分……舵……”光是挤出这几个字,疤眼大汉就已吓得快晕倒过去。
“属下……隶属……济风……堂……徐州……分舵……”
“哼。”司徒不二冷哼一声,忽地心念一动——有没有可能……他仔细地打量了这两人一番,失望地摇了摇头,淮安分舵的那家伙看身材就不象;至于徐州的那个身材倒相符,不过西门毓秀全身上下肤色棕黄,这家伙虽然满脸泥巴,但没沾上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出白色的肌肤,而且光看他脸部的轮廓就知道跟那个丑八怪有着天渊之别。“这么说,他们所说的全都是真的了?”他微微扫了一眼匍匐于地的一大帮人,冷声询问。
“是……是的……”
“没……错……我们……也……也看、看见了……”——说这话的倒是司徒不二曾经见过也有些印象的几个人。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司徒不二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是……是……”
“……哼!”隔了半晌,司徒不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好一个西门毓秀!哼哼,居然跟我玩这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迈步走到崖边往下探头一看,勉强可见一片白色的衣角挂在向下数十尺的一株苍松的树杈之上,再往下看便只见一片云海,其余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传令下去,”他缓缓道,“所有的人立刻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呃……”这么高的悬崖要怎么下去搜啊??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半晌才应了声,“是。”
“怎么?”司徒不二冷笑道,“别以为你们武功被废就不用下去!无双门不需要废物,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待在无双门的话,就赶紧照我的话去做!”
“是!”众人急应一声,大气也不敢喘地四处作鸟兽散,传令去了。
“哼,”司徒不二再次看了看崖边插着的那柄剑,眸中露疯狂而狞狰的笑意,喃喃道,“西门毓秀,即使你真的死了,我也要得到你的尸体……”
第十一章
半山腰。
下山的路并不很好走,更何况现在行走在山路上的还是一群武功刚刚被废、迈起步子来七歪八倒的人。
“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有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不但被人废了武功,还要下山去找个不知是死是活的……”
“嘘——”疤眼大汉慌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不怕掉脑袋啊?”
“说得是,”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与疤眼大汉同是淮安分舵的某个青面汉子悄声问,“老高,说实话,你真看见西门毓秀往下跳了?”
“这个……”疤眼大汉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当时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影子在崖边倒下去的样子,后来我就晕过去了。”
“我也看见了。”另一个面皮白净的青年补充,“那时候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风吹过,崖上的人影就掉下去了……不过我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奇怪,”疤眼大汉嗤笑,“干嘛要看清脸?咱们这儿穿白衣的除了他还有谁?!”
“说得也是,”白净青年讪讪地干笑了几声,又想起来似地道,“当时在我旁边的好象就是你嘛,怪不得你也看见了。”说着,伸手拍了拍走在身后的泥脸汉子的肩。
“呃……是啊,”泥脸汉子心有余悸地道,“我们那么多人围攻他,可是……”
“西门毓秀果然是高手啊……”众人感叹。
正说话间,但见红影一闪,一个人从山下疾掠而上,“呼”地一下就从大伙儿头顶飞过,连看也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匆匆遁去,仿佛后面正有一头老虎在追似的。
“咦?!这不是……”众皆惊诧。 →→→→→→→→→→→→→自→→由→→录←←入←←←←←←←←←←←←←
“徐玉娟!!”大家眼前一花,只见又是一道人影掠过——平日俊美潇洒的青年此刻满脸急怒,一面冷声喝叱一面飞快地尾随而去。
“……”泥脸汉子张口欲言,眸中显出焦急担忧之色。
“后面那个人……究竟是谁?”由于尾随而来的青年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看清楚那人的脸。
“听声音……”有人猜测,“象是个男的……”
“废话!”某人讥讽道,“那种声音难不成还是个女的?”
“你……”
“怎么样?”
为了一件小事吵闹乃至差点儿动起手来的两个人以及在旁煽风点火和劝架的一干人等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们,迈着吃力的步伐重又向山顶走去。
九月廿五。
酉时过后。
黄山莲花峰顶。
“门主!!”一个红衣人气喘吁吁地飞奔而至,原本娇艳柔媚的脸颊如今泛着一丝惨白,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万分,已被身后的人追得快透不过气。
一道剑光匹练而起——在上山途中碰上这个利用摄魂术不但害了自己妹子更害得毓秀中了蚀功散而陷入重重危机的女人,容飞扬的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眼见这女人逃上山顶,当下便毫不容情地一剑刺去。这一剑用的是容家五十四路追风剑法中的杀招“风动魂断”,蕴含着巨大的怒火,雷霆万钧地击向徐玉娟的后脑,显见得他已恨极了这个女人。
当。
双剑相交,各自后退三步。
司徒不二暗暗心惊,一段日子不见,这小子的功夫大有长进,再不容小觑。
“司徒不二!”容飞扬定睛一瞧,四处一望,却不见心上人的踪迹,当即强忍满腹怒意与满腔惊慌,急急追问。“毓秀呢?!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容大少,”司徒不二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你终于来了,只可惜……来得太晚了。”
“你……”容飞扬心口猛然抽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困难地问。
“你看。”司徒不二好整以暇地伸手指了指崖边的剑。
“这是……”容飞扬飞身一跃,掠至崖边,手指微颤地抚上那柄青锋剑。“这是……毓秀的剑。”看到这柄剑后,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令他全身都开始战栗。“他……”他霍然回身,厉声喝问,“他人呢?!他人在哪里??!!”
“崖下。”司徒不二很“好心”地告诉了对方答案。
!!!!
容飞扬如遭雷殛,呆立当场,脚下一时如有千斤之重,难以挪动分毫,半晌之后才大声道:“不会的!!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毓秀他绝不会……”他咬住牙,握紧双拳,后面一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容大少何必如此激动?”司徒不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轻松地道,“要想知道他在哪里,何不自己往崖下瞧瞧?”
“……”
容飞扬在狠狠狠狠地盯了他良久之后,才转头往崖下瞧去,这一瞧,再难回首。
“为什么……”他痛彻心肺,“你为什么要逼他至此……”
“你问我为什么?”司徒不二目中的讥嘲与得意于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怨毒与恨意,他纵声狂笑。“哈哈哈哈……谁教他不肯乖乖地就范!!这个世上没有我司徒不二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他……”狂笑逐渐转为低声的呢喃,他眼中充满了疯狂之色,“居然宁死也不肯……哼……呵呵呵……不过这样也好,我得不到的就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是我的,”容飞扬缓缓地直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道,“我也是他的。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他转过头红着眼眶目眦欲裂地瞪向司徒不二,那亟欲将人生吞活剥、五马分尸的眼神令一侧的徐玉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有多恨司徒不二,只怕是食其肉,寝其皮都不足以泄恨。
呛。
长剑再度出鞘。
容飞扬与司徒不二相隔五六丈,面面相对,双方蓄势待发。
徐玉娟退据一旁,双眸闪动,不知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
一阵风袭过,带着些许的潮湿与闷热,天空中飘起了细微的雨丝。
伫立在崖顶的两个人同时出手。
剑光一闪,风驰电掣,容飞扬与司徒不二均是以快打快,丁丁当当的响声之中,双方已交接了不知多少招——丁恕、齐诺、云驭水三人攀上峰顶之时所见的就是一幅决斗的画面。虽然很想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西门毓秀又在哪里,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三人互觑一眼,同时驻足观看起双方的拼斗,云驭水往旁一站,暗暗留意着徐玉娟的动静。
一套惊天剑法在司徒不二的演练之下果然足以惊天动地,他出手快如闪电,便是容家本来就以快见长的追风剑法都尚要逊其一筹。云、丁、齐三人看得面露忧色,虽然此刻容飞扬还未露败相,不过长此下去的话……只怕不妙……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过去,两人已激战了不下五百招。容北铮夫妇陪同容飞雯也一起来到了峰顶,见战局如此惊险,大家只得暂且默不作声,以免惊扰了正全心全意陷入激斗的人。
六百三十二招。
司徒不二这一剑出去,已有把握令容飞扬避无可避,两人斗了这半天,早已大致摸清对方剑法的套路,他已算准追风剑法里没有一招能抵挡自己的这一剑。旁观众人除功力较浅的容飞雯尚看不出其中奥妙,其余众人尽皆变色——
当。
眼见一剑当胸,容飞扬忽地使了个古怪的身法,居然脱身而出,同时斜斜一剑穿过司徒不二的剑网,冲着对方的咽喉疾刺而去。这一剑中充满了孤独寂寞之意,正与容飞扬此刻的心境相符,却并非是追风剑法中的任何一招。
“孤天十七式!”丁恕脱口而呼。
司徒不二骤吃一惊,这一剑,自己当初也见西门毓秀使过,果然是孤天十七式中的剑招,当下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容飞扬身随剑转,剑势绵绵不绝,那原本让自己想破头也悟不出的空蒙孤寂之意如今发挥得淋漓尽致,直逼得司徒不二连连后退,可是……自己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之意——如果可以,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毓秀,你一定要等我……
七百五十七招。
两人的对战局势目前已呈胶着状态,可说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不过不难看出,对战双方均已显出些许的疲态。司徒不二突然一剑直直攻向容飞扬的胸口,容飞扬侧身一转,本可安然躲过一剑,不料却已避无可避——原来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斗至崖边,再退半步便得失足坠崖。容飞扬倏然收势拧身,危急中只得拿剑一挡,由于时间过于仓促,这一剑与司徒不二志在必得的一剑相交后自然不敌,当下“呛”的一声,脱手飞去。司徒不二狞笑一声,再度举剑对着双手空空的人用力刺去,这一剑,眼看着要在容飞扬的脖子上开个洞——
一道耀目的剑光伴随着观战众人的惊呼声蓦然亮起。容飞扬压根没去管自己那柄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剑,而是当机立断一个蹲身,拣起了方才被自己小心地置于地上的西门毓秀的青锋剑,顺势闪过司徒不二的剑招,趁对方惊诧忙乱之时迅疾出招。电光般的一剑过后,司徒不二踣跌在地,再也站不起身——这一剑不但挑断了他的双手手筋,同时也斩断了他的双足足筋。容飞扬毫不容情地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一旁的山壁上,这一脚彻底废了司徒不二的武功,令他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废人。
“我不杀你。”容飞扬手持青锋剑,捂着胸轻咳几声——方才的双剑交击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喘着气,蹙紧了眉冷冷地瞪着司徒不二,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知道,如司徒不二这样目空一切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那当真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他要让这个害死自己一生中最最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剩下的时间都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中。
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容飞扬手里、而且还落得如此下场的司徒不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惨笑一声,猛力咬舌,意图自尽。
“门主!!”一个人飞快地冲了过来,用力扳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求死。“没关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娇媚的女子柔声细语地道,“门主……司徒……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望着徐玉娟含情脉脉的眼神,司徒不二没来由地心底发寒,只是苦于自己武功已废,反抗不得,只能任人在自己的嘴里塞了团布,背着下山而去。
“唉……”瞧着徐玉娟心满意足地把人带走,云驭水摇了摇头,“这个人也病入膏肓了,她也许还不知道南宫风正在山下等着她吧。” →→→→→→→→→→→→→自→→由→→录←←入←←←←←←←←←←←←←
“是啊,”齐诺叹道,“她……”还未待他发表完自己的感想,身边已响起了一阵惊呼。
“哥,你想做什么??!!”
齐诺转头一瞧,大惊失色,只见容飞扬独自站在悬崖边上,瞅那姿势,怎么看怎么象要往下跳的样子。
“容大哥,你干什么?!”他忍不住大吼。
“毓秀他已经……”容飞扬回过头来,面上带着一丝异样的平静。“我要下去陪他。”
“什么?!”丁恕失声道,“你是说,我师父他……他坠……坠……”说至此,再也接不下口,眸中渐渐漾起一层薄雾。
“阿恕哥哥……”不知该如何安慰陷入深深伤痛的人,齐诺用力握紧了丁恕的手。
“飞扬,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沈三娘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冲上前去,唯恐刺激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难道你想丢下爹娘不管了吗?!”
“飞扬!!”容北铮暴跳如雷,“你……你你你居然要为了个男人殉情!!你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哥,你快回来!!”容飞雯一边哭一边喊,“我知道错了!!这件事全怪我,你不要跳好不好?!”
“飞扬,”沈三娘柔声劝说,“只要你肯回来,以后……你想做什么娘都随你,就算……你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娘也答应……”
“三娘……”容北铮才想稍稍地表示一下不满,便被自己的妻子给瞪了回去。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容飞扬心里凄苦,别的人又怎么能代替得了自己心爱的毓秀??他一语不发地跪在地上给自己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后,面向悬崖,再也不肯回头瞧上一眼。
“小容,”云驭水长叹一声,“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过……如果西门兄还活着,你想……他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他不会。”容飞扬缓缓道,“他一定会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语声哽咽,“失去了他……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活下去?!你不知道,他外表看上去很坚强,其实……他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所以,”他喃喃道,“我一定要下去陪着他才行……”他轻轻地阖上双眼,衣袂迎风而摆。
“如果他不在下面呢?”一个轻柔的语声带着些微的颤动幽然响起——在紧张的气氛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登上了峰顶。
“毓秀!!!”听见了这个就算是自己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容飞扬狂喜转身。
一个披散着头发、浑身湿透的红衣男子手拄着一根用树枝作成的拐杖,站在峰顶拐角处微微地喘着气。
“毓秀!!”虽然瞧不清对方的全貌,但那双温柔中带着感动的眼眸却是如此的熟悉,容飞扬更无迟疑,飞扑上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抱得死紧。
“娘……”容飞雯瞧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扯住了自己母亲的手。“那个人的脸……根本就不是西门大哥……”
“是啊……”虽然那个人垂着一头乱发,但是光看轮廓也要比西门毓秀端正得多。沈三娘心里一边庆幸自己的儿子终于不再嚷着要跳崖,一边怀疑——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导致飞扬出现了幻觉??
“飞扬。”怪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推开容飞扬,反而应声抛开手中的树枝,轻轻地拥住了他的背。
容飞扬动作温柔地替红衣男子拂开一头乱发,露出一张被细雨洗去了泥巴的脸,红衣人白皙清俊的脸庞完全落入了众人的视线。这张脸……容飞扬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出六年前曾经见过的那一幅画,画中的少年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毓秀……”叹息般地呢喃一声,容飞扬用尽全力拥紧了微笑的青年,放任自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再也舍不得放手。
“娘……”容飞雯悄悄拉了拉沈三娘的衣角,心头发毛。“您看,我哥他……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她吞吞吐吐地道。
“这个……”沈三娘沉吟不定,红衣男子虽相貌与西门毓秀有着天渊之别,但声音却毫无二致。难道……她心里倏然闪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借尸还魂……
突然瞧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师父,丁恕自然欣喜若狂,他本亟欲上前与西门毓秀打个招呼,但在瞧了一会儿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之后,又止住了脚步。
隔了半晌,容飞扬终于抬起头来,这才想到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毓秀,你的脸……”
“我在药性发作之前就自行散功了,”西门毓秀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散去一身深厚的内力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有这么做才能骗过司徒不二的眼睛。而且,”他抬眸望着容飞扬,“你不是喜欢这种长相吗?”
听见他这么说,容飞扬蓦然想起——自己当初看见那幅画的时候曾经说过:“这种长相正是我中意的类型。”——可是,这对于自己来说早就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毓秀竟然把这句在自己没大脑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一直放在了心底……
“……”一时之间,容飞扬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他很明白毓秀只是不想让自己感到内疚才故意这么说的。全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心爱的人,才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困境,一个练武的人失去了武功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他很清楚,更何况是如毓秀这般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想到这里,满满的负罪感登时涨潮一般涌上心头,容飞扬抱着头彻底地陷入了自我厌恶和唾弃之中。
“唔……”站在一旁作了半天壁上观的云驭水终于作出了一个结论,“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西门兄能够当机立断地使出金蝉脱壳之计不能不说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蚀功散只能让有内功的人暂时失去一段时间的功力而已,对于没有功力的人来说自然半点用处也没有。只可惜……”
“是啊,”齐诺惋惜地道,“可惜了西门宫主的一身好武功啊……”
“小诺,”丁恕忽然笑眯眯地凑过头来,压低了嗓门。“你听说过嫁衣神功吗?”
“这个我当然听说过。”齐诺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听说那种功夫就算武功被废也可以再度重修,而且有事半功倍之效。”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不由地抬高了嗓音。“难道……”
“不错。”丁恕瞥了一眼依旧深陷在愧疚之中不可自拔的某个人,悄声道,“玉肌功在某一点上与嫁衣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我师父想重练,最多三……不,两年的时间就能恢复功力,当然……”他补充,“到时候他的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自→→由→→录←←入←←←←←←←←←←←←←
“那……”齐诺瞧了瞧一脸沮丧的容飞扬,带着满脸纳闷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
“哼,”丁恕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教他当年竟敢那么对待我师父?干脆让他内疚一辈子好了。”他说话的语气颇有点儿酸葡萄的味道,想必是对自己从小到大都很依赖的师父居然被一个自己怎么看也看不顺眼的家伙给抢走的事颇为幽怨,这句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噗……”齐诺忍俊不禁,他转头瞅瞅听出了几分端倪、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跺了跺脚什么话也没说的容北铮,抬首笑道,“阿恕哥哥,天晴了。”
“……是啊。”丁恕瞪了一眼正趴在自己师父肩头作怨男状的容大少,回过头去望向齐诺在月夜中闪耀着光芒的双眸,不由自主地温柔一笑。
—全文完—
《沙漏》番外——《洞庭湖记事》作者:裴礼
三月初三。
洞庭湖畔。
碧波万顷,远影白帆。
八百里洞庭港汊纵横,湖中有山,湖外有湖,四周芳草如茵,春意盎然。
迎客酒楼。
正值午时,楼中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随着楼下响起的一阵喧哗,一个让人瞧得连眼珠子都快转不过来的白衣美人飘然登临而至。此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杏眼、青丝如墨,长相秀丽出尘、清雅脱俗,只是那眉宇之间稍稍带着一股高傲之气。她身后背着一把长剑,让人一见就知并非出自寻常人家,单看那剑鞘上镶着的数十粒夺目耀眼的金珠宝玉,便知此剑定是价值不菲。
少女妙目一溜,只见楼上的座位几乎已经被人占满,目前仅剩最里角的一张方桌旁还空着一把椅子,而方桌另一头的椅子上则靠坐着一个三十上下、隽秀清雅的男子。巧得是那人也是身着一袭白色的衣衫,感受到从楼梯口射来的目光,男子抬首冲着少女温文一笑,点头示意,甚为有礼地作了个“请”的姿势。
少女微微偏首,抬高了鼻子,抛给男子一个不屑的眼神,不过在再度瞟了一眼四周确定除此之外再无空位后,她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莲步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至于对桌子另一边的男子仍是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不理不睬,显然是将对方当作了因垂涎自己的美色而大献殷勤的登徒子。
“喂,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传来,少女回头一瞧,见那一桌正坐着三个劲装打扮、佩刀戴剑的彪形大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几个尽是江湖中人,说话的是一个面上带着刀疤的汉子。
“听说什么?”座中的一个黑面大汉好奇地问。
“就是有关风剑门容大少的事呐。”
“你说这个啊,”黑面大汉嘘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风剑门的容大少打败了天下第一大派无双门门主司徒不二的事不是早就传遍了武林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刀疤汉子道,“我说的是……你们可知近来那位‘洞庭龙王’要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之事?”
“这个我知道!”另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抢着道,“听说‘洞庭龙王’钟秀春的爱女‘碧波仙子’钟依依年方十八,不但性情温和柔顺,为人通情达理,还是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大美女呢。”
“是啊是啊,”黑面大汉附和道,“而且钟秀春因为夫人早逝,所以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他无限羡慕地道,“如果谁能够入了钟姑娘的眼,成为她的夫婿,那将来这洞庭湖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地位就是他的了。唉,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份啊……”
“你就少做梦了吧!”虬髯大汉嗤笑道,“我可听说人家钟总舵主早已有了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咦?”黑面大汉问,“那个人是谁?难不成——”他迟疑地拉长了声音。
“你猜得不错,”虬髯大汉道,“就是风剑门的容大少。”
“当真?!”黑面大汉疑惑地道,“可是容大少不是有喜欢的人么?听说那个人就是玄霄宫以前的主人西门毓秀……”
“西门毓秀不是已经坠崖身亡了吗?”虬髯大汉道,“听无双门的弟子说,容大少就是为了他才会和司徒不二展开生死决斗,而后又毫不留情地废了司徒不二的一身武功。”
“如此说来,容大少应该是很喜欢西门毓秀才对,就算他业已过世,到目前也只不过才半年的时间,他又怎会那么快就同意娶他人为妻?”
“这……倒也是……”
“呵呵……这个你们就不清楚了吧?”刀疤汉子笑得狡狯,“你们可知昔年容飞扬容大少在情场上的名头有多大?”
“这个谁人不知?”黑面大汉道,“容大少在七八年前可是寻花问柳的顶尖高手,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迷倒了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唉,”说到这里他大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既是惋惜却又带着点儿艳羡的神情,“只可惜那位少爷向来没啥长性,再漂亮的人也总没一个月就厌了,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快。”
“就是这么说!”刀疤汉子一拍巴掌,“你们想,这么一位喜欢新鲜猎奇的少爷,又怎么可能长久对着一个人而不心生厌烦?再者,听闻那西门毓秀长相奇丑无比,象容大少那样喜好漂亮事物的人又岂会真心实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黑面大汉搔了搔头,“近几年来容大少好象的确没有什么其它的风流韵事啊?”
“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刀疤汉子嘿嘿一笑,“我猜哪,”他压低了语声,“也许这些年是因为有个玄霄宫的主人、又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在身边看着,他才不得已而绝迹于风月场所。”
“王兄此言有什么依据吗?”虬髯大汉问。
“当然有了。”刀疤汉子朝四周望了望,又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卖足了关子才说道,“我在两个月前曾经看见过他……”
“谁?!容大少吗?”
“不错,那个时候他身边正跟着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
“莫非那个男人……是他的新欢?”虬髯大汉猜测。
“错不了。”刀疤汉子肯定地道,“我见他二人神情亲密,一定是的。”
“这容大少可真厉害!”黑面大汉忍不住叹道,“情人才死了没几个月,就马上找到代替品了。啧啧,果真不愧是风流多情无人匹敌的花花大少啊!”
“哈哈……没错。”虬髯大汉大笑,“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他有了新的情人,还可能去钟家求亲吗?”
“这个……”刀疤汉子沉吟道,“倒也难讲……虽说他有了新人,可这个新人什么时候会变成旧人谁也说不准。再说以钟总舵主的家世与权力,风剑门与之结亲,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唔……”虬髯大汉摸着下巴道,“钟总舵主不是很溺爱自己的女儿么?又怎肯舍得把掌上明珠下嫁给如此一个放荡成性、用情不专的人?”
“这你就错了。”刀疤汉子连连摇首,“有传言说钟总舵主对这位未来的女婿可是中意得很呢!只盼着人家早日登门提亲才可以及早将女儿风光地嫁出去。听说这件事他已经与风剑门的门主、容大少的爹容北铮亲口约定,三月十二的那个比武招亲大会其实只是个幌子,说穿了,还不是替容大少一人准备的。”
“哦——”另外两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原来如此,王兄你果然不愧是武林中的‘包打听’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这个当然。哈哈哈哈……”听两人这么一说,刀疤汉子登时洋洋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一张嘴都快咧到了耳朵边。
中午时分的酒楼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对于隔桌一直全神贯注侧耳细听的人来说,依然能将旁边三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白衣男子的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一旦八卦起来,远比女人更为可怕。唉,江湖流言真是害人匪浅……
秀丽的少女则听得柳眉倒竖、怒火中烧,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看来自己家的老爹当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想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这种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又花心又滥情的大烂人!呸!容飞扬,凭你也配!如果让我碰上了,姑娘我一定将你砍成十七八段,看你还怎么在我爹面前装神弄鬼!
“这位客官,”一个店伙计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笑呵呵地道,“您要的酒菜全齐了,一共是纹银十二两。”
“谢谢。”白衣男子微笑着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帐,而后怡然自若地踱下楼去。
“是他?!”刀疤汉子的眼珠子瞪得差点儿掉出眼眶,他指着男子离去的方向,结结巴巴地道“他、他……”
“他怎么了?”黑面大汉奇怪地问,方才走过去的不就是一个普通人吗?虽然说这个人的长相的确比普通的水准稍稍高了一点,但也不至于会令人瞧得目瞪口呆吧?更何况这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王兄他一向没有断袖之癖啊……
“他、他他他就是容大少现在的那个情人啊!”刀疤汉子费了半天劲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当场将身边两人惊得齐齐跳起。
“什么??!!”
在兴奋激动的状况下,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与白衣男子同桌的那个秀美出尘的少女在听见刀疤汉子的话后一双妙目蓦然闪过一道阴森森的寒光疾速起身尾随而去。
钟依依一路跟着白衣男子来到洞庭湖边,虽然不怕被对方发现,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害自己差点儿被自己的亲爹捆起来就这么直接卖了的罪魁祸首,所以她还是把距离保持在一定的安全范围之内。说来也真巧,原本还以为要跑到杭州才能找到姓容的混蛋,如今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哼哼,容飞扬啊容飞扬,这回看你往哪儿跑!姑娘我不把你揍个鼻青脸肿、涕泪横流我就不姓钟!
洞庭湖的某处岸口停靠着一只精美的画舫,白衣男子在舫边缓缓止住了脚步。画舫的窗子大开,钟依依躲在一株柳树后面偷眼望去,清晰可见有一俊美青年正笑容满面地探出头来冲着白衣男子一迭声地招呼:“你可回来了!路上还好吧?辛苦了。你瞧,我租了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合意的话我马上让人再去换一艘。”
“没什么辛苦的。”白衣男子浅浅一笑,“我看这画舫不错,不用换了。”
“你喜欢就好。”俊美挺拔的青年翻身飞出窗口,跃上甲板,伸出手去接过男子手中提着的食盒,柔情似水地道,“这个我来拿吧,你先去休息一会,走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
“我不累……”隽秀温雅的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自从坠崖事件过后,某人总是把自己当作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护着,虽说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可是身为男人却一味任人呵护,实非己之所愿。
“怎么了?”察觉出恋人的神色有异,容飞扬关切地问,“什么事不开心?”
“咳……飞扬……”仔细思索了一下方才在酒楼上听到的那一段话,再瞥了瞥远处树后依稀可见的倩影,西门毓秀压低了嗓门,贴近容飞扬身侧悄声细语。“你认不认识……那位姑娘?”
“哦,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丫头吗?”容飞扬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不远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跟踪者,一脸正经地向恋人保证,“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真的不认识。”
“奇怪。”西门毓秀想了想,“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在酒楼上听见……”
“什么?!”听完毓秀的转述,容飞扬又急又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你可千万别误会!”他紧紧捉着恋人的手臂慌乱地解释,生怕恋人会在一气之下弃己而去。“什么求亲娶妻?那都是没影的事!你也知道,我爹现在已经不再象以前那么反对我们的事了……”
“可是,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
“飞扬……”
“毓秀,”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容飞扬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目光真挚而深情。“就算我爹和钟秀春那老头真有此意,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不会。”清澈明亮的眸内漾起纯粹而灿烂的笑意,渐渐溢上眼角眉梢。瞧见毓秀难得一现的眩目笑容,容大少不由深深沉醉,此时此刻,只怕溺死其中也是心甘情愿。
“容飞扬!”一声娇叱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气氛,一道倩影由远及近,俏生生地伫立当场。
“什么事?”容飞扬没好气地斜眼瞅去——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清丽脱俗、气质高雅,绝对能够挤进武林美女排行榜的前三位。不过,管她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在容大少的眼中,谁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上人。
“你就是容飞扬么?”钟依依抬高了下巴,脸上尽是不屑与冷峭之色。
“是又怎么样?”容大少以同样傲慢的语气回了过去——好歹他也是出身世家的大少爷,论起摆架子的功夫自然是轻车熟路、不遑多让。
“哼,”钟依依用轻蔑的眼光上下扫视着对面俊美英挺的青年,“看你长得倒人模人样,却是个既花心又滥情的无耻下流之徒!”
“喂,”这话让两个男人同时皱起了眉,容飞扬深感错愕,“我们好象根本就不认识吧?你无缘无故出口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钟依依只当他在作戏,更为鄙夷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玄霄宫的西门毓秀过世才短短几月,你就另结新欢,现在又企图染指‘洞庭龙王’的女儿,可真是个不折不扣无情无义的冷血薄幸之人!”
“这位姑娘,”西门毓秀踏前一步,正色道,“江湖流言,不可尽信。飞扬他不是这种人。”
“飞扬?”钟依依冷笑,“叫得可真亲热。只怕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他弃如敝屣,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你别太过分!”容飞扬铁青了脸,眸中怒气升腾——居然敢这么对毓秀说话,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若非念在她是个女人……
呛。
长剑出鞘。
容飞扬还没打算动手,钟依依的剑已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不愧是一把大小姐用的剑,那剑还未亮,剑柄上的珠光宝气已经耀得人眼睛发花。
容飞扬悠悠然然地一个侧身,一手圈住毓秀往怀中一带,另一手中食二指轻扣——
“哎呀!”钟大小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华丽耀目的宝剑瞬间脱离了主人的掌控,投向遥远的湖面。
剑并未落水,应该说钟依依的长剑在将落未落之际被人一手接住,握在掌中——容飞扬与西门毓秀对视一眼,远远望去,只见湖面上一叶扁舟乘风破浪疾速向岸边冲来,舟上站立着一个高大冷峻的青年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焦急担忧之色。船未近岸,人已疾掠而起,如鹰般飞扑而至。
“师妹!”青年急切的呼唤猛然惊醒了一直傻愣愣地立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的钟大小姐。
“师兄!”钟依依惊喜交集,“快帮我杀了这个混蛋!他……”她一边跺脚一边眼眶发红梨花带雨地指着容飞扬的脸控诉,“他欺侮我!”——这么说倒也没错,钟大小姐确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招之间击落兵器,这么丢脸的事,还不全是姓容的家伙害的!
青年男子显然误会了“欺侮”这个词的意思,当下怒火狂燃,原本冷静平漠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有些狞狰起来。
“大胆狂徒!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胆敢做出如此轻薄无行、下流无耻之事,还不纳命来!”随着一声斥喝,青年手中的剑疾如风雷对着容飞扬当胸立劈而至。
——剑依然是那柄华丽得有些可笑的剑,可是青年的剑法却一点儿也不可笑。
容飞扬当机立断以一股柔和的劲气将毓秀送至十丈之外、远离剑气的安全地段,同时飞速抽出身畔长剑迎着对方的剑峰直直刺去。
当。
双剑相交。
双方都吃了一惊。
青年男子只觉手臂发麻,心知光凭内力绝非对方敌手,立刻剑走偏锋,剑芒一闪,避开对方的正面攻击,小心翼翼地凝神应对。
“好!”容飞扬长笑一声,自司徒不二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了,今天难得碰上一个,自然要好好地与之对阵一番。
西门毓秀退至一侧负手而观,只见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战局看似激烈非常,不过在西门毓秀眼中,其实胜负已分。飞扬的武功近日又有精进,那青年剑法虽高,可惜内力尚欠几分火候,身法沉稳有余轻灵不足,照此下去,不出三百招,飞扬必胜无疑。
两百招过后。
青年男子额上渐渐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想方设法扭转劣势,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心念电转之下,登时长啸一声,凌空掠起,跃向湖面兀自在打着转的小舟——既然陆战不行,只能以自己擅长的水战来取得胜机了。
容飞扬正斗得兴起,当下自然纵身跟上,两人在一条狭窄的小船上展开了近身搏斗。好在容大少亦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虽然小船不停地晃来荡去,不过对于容飞扬来说,依然能够保持良好的平衡,不致头晕眼花、双腿打滑。只是在那么小的一条船上打斗,难度和危险性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在长时间的对战中,容飞扬早已窥出对方的武功来路,因此招招式式都手下留情,他并不想因一时的误会闹得风剑门和紫竹山庄反目成仇。可是对方自始至终攻式凶猛,剑招毒辣,光看青年男子如鹰般税利的眼眸中不顾一切的狠劲,就知道他已经完全地豁出去了——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让容飞扬大是头疼,看样子,在短时间内想要制住对方也不太可能。随着战局的进一步激化,小船在两人足下波动不已,渐渐地漾向湖的中央,愈飘愈远。
由于船上二人全神贯注、目不斜视地斗个不停,因此浑然没有发觉岸上观战的两人此时此刻正碰上了很大的麻烦——几个青衣青帽的大汉从四周围了上来,正好将西门毓秀和钟大小姐夹在了中间。
“你们……”钟依依转头一望,看清了对方的打扮,不由得骤吃一惊。“青水帮!”
“钟大小姐别来无恙?”为首的一个三十五六,瞧上去斯斯文文、与普通的帐房先生有点儿相象的男人笑着开口,“敝帮帮主得知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想邀大小姐前去敝帮做客,顺便散散心,如何?”
“裴冷心!”钟依依怒目而视,“本小姐现在没空。回去告诉白龙飞,想请本小姐去青水帮——做梦!”
“这么说来,”青水帮的护法裴冷心仰天打了个哈哈,“大小姐是不肯去了?”
“当然。”钟依依昂首道。
“哼,”裴冷心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遥远彼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件事只怕由不得大小姐做主,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这几人定是有备而来——一见他们围上来的角度与步伐,西门毓秀便知道事情不妙。这些青衣大汉个个训练有素,六人分成六个方位摆下阵法,那为首者裴冷心的武功更是达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再想想自己还有钟大小姐那三脚猫的功夫,如若在对方如此严密的监视之下贸然出手,无疑以卵击石。就算在这里挣扎喊叫起来,飞扬也未必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即使是立刻听见折返,也来不及出手救人。虽然这些人是冲着钟大小姐来的,但是,西门毓秀知道他们绝不可能让自己有机会泄漏钟大小姐的行踪。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当然是被灭口。
“你们想干什么?!”钟依依依然发挥着大小姐的本色,一脸愤色地嚷嚷。“本小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也别想阻拦!”
“那就请大小姐走走试试吧。”裴冷心的眼珠子冲着一语未发、面色苍白的西门毓秀上下溜了溜,眼中蓦然划过一丝贼兮兮的、绝对不怀好意的笑。“在湖上与钟大小姐师兄动手的可是风剑门的容大少?嘿嘿,你应该就是他新近结交的那位‘知心好友’吧?说不得,也请你陪着钟大小姐一起走一遭了。”话音未落,一股奇特的香味已从裴冷心掌中散出,待钟大小姐省悟到这是迷香的时候,早已身子发软跟着眼前发黑地软软躺倒下去。
湖面小船的剧烈晃动久久未停,稍稍静止之时,容飞扬的剑也已然好整以暇地搁在了青年男子的颈旁。
“哼,”男子冷着面,英俊的脸上一片漠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杀就杀吧。”
“我不杀你。”容飞扬倏然回剑入鞘,速度快得让对方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怔怔地望着容大少漂亮的收剑姿势,青年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风剑门的容大少的确武功超绝,难怪能击败武林第一高手司徒不二,在下今日总算败得不冤。”
“张少侠承让了。”见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容飞扬神情泰然地抱拳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洞庭龙王’的嫡传弟子‘飞云剑’张散的威名?今日能与张兄一战,容某甚感荣幸。不过,”他笑着解释,“方才之事是张兄误会了,容某……”说话之间转首放眼远眺,只盼着自己的心上人能投给自己一个充满赞赏的笑容。这一瞧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当即长身而起,疾速掠向湖面,将沉未沉之际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再度掠出七八丈,用的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的轻功,如此轮番交替几次后终于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岸边。
“毓——”急得六神无主快失去理智的容大少正待放声大呼,却差点儿被身后同样急得头顶冒烟止不住脚步斜冲过来的张散给撞上。
“师妹!!师妹——”张散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完全失去了冷静淡漠的形象,见他乱成一团的模样就知道他绝不是在演戏,而且凭钟大小姐的武功,容飞扬有自信她还掳不走毓秀。
沉住气,我一定得沉住气——不断地在心中默念,容飞扬咬着牙双拳紧握,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直至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捏得指骨关节发白方始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恐惧与愤怒,只是浑身上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咦?”他仔细一嗅,风中传来一丝淡淡的余香,他急忙回首一把扣住四处张望、手足无措的张散的肩,“你有没有闻到迷香的气味?”——幸好,自己回来得还不算太晚。
“迷香?”回过神来的张散迎风吸了口气,脸色大变,“是青水帮裴冷心的‘蚀骨醉魂香’!”他当机立断,火烧眉毛地翻身上了小船,大声招呼容飞扬。“快,去找我师父!”
钟依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间小小的暗室之内,钟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躺在地上的滋味。又阴又暗的小屋扑面而来一股潮湿之气,凭着从小到大的经验,钟依依几乎立刻判定这间屋子就建在离湖不远的地方。她转头向四周望了望,赫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边正靠坐着一个表情恬淡安然的白衣人,这个人正是容飞扬的新欢。钟依依赶紧吃力地撑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捋了捋头发——爱美的天性让她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不忘整理自己的容颜。
见到钟依依苏醒过来,西门毓秀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递到钟大小姐跟前——幸亏那些人只是把他当作了容飞扬的某一个新鲜玩物,并未多加注意,也没有搜身。
“把这个吞下去。”温和悦耳的声音在暗黑的囚室中响起,“这个能解迷香之毒。”
“……”钟依依迟疑地盯着面前的白色药丸,她没有忘记方才自己是拿什么态度对这个人说话的,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人有这么好心肯救自己。况且,他不过是容飞扬的一个新宠罢了,又怎么会解“蚀骨醉魂香”之毒?
“这是驭云山庄云庄主特制的解药,专解迷香迷烟之毒。”仿佛看穿了钟依依心中的疑惑,白衣男子温言道,“‘妙手圣医’的独门配方,姑娘尽可放心。”
——原来如此。
钟依依也曾听说过武林第一神医云驭水乃是风剑门容大少的至交好友,由此可见容飞扬对这个新的情人还真是不错,连云驭水配制的灵丹妙药都舍得给他——武林中谁不知道驭云山庄云大庄主的药乃是万金难求的圣品。只不过,自己方才如此对他,他当真肯把解药送给自己么……
“看来姑娘还是信不过在下。”西门毓秀苦笑,“在下明白姑娘的顾虑,不过在下可以保证,这药绝无虚假,信不信就由姑娘自己决定。”他言辞恳切,语意真挚。
“……”钟依依直直地盯着西门毓秀的眼睛,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皓腕,从西门毓秀手中接过那粒白色的药丸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片刻之后,她紧蹙的黛眉终于舒展开来——药,很有效果。钟依依再次抬首望向对面镇定自若的白衣男子,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中少了一份轻视,多了一丝感激。钟大小姐虽刁蛮娇纵、任性妄为,不过好人坏人她总算还能分得清楚。
“谢谢。”不怎么习惯向人道谢,钟依依的语中带着些许羞赧。
“钟姑娘不必客气。”西门毓秀淡然一笑,“咱们还是先养足精神,在下相信令师兄和飞扬过会儿就会到了。”
“你是说……”钟依依犹疑不定,“我师兄他们能找到这里?”
“当然。”在被青水帮带走的瞬间西门毓秀趁着周围大汉稍稍放松警戒之机偷偷瞥了一眼湖上的战局,只此一眼便知那两人的争斗已进入尾声。方才的迷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无踪,飞扬发现自己不见后应该会留意到那股香气吧……
“你怎么这么肯定?”钟依依有些意外,“我师兄从小就一直很关心我,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说起自己的师兄,钟大小姐的眼睛里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似乎还带着几许不可名状的倾慕与羞涩之意,但是一提及容大少,她立刻摇头不迭。“象容飞扬那种用情不专的人真能为了你担忧焦虑吗?我听说……”她吞吞吐吐地道,“他换……情人……比……换衣裳……还快……”
“多谢姑娘提醒。”几乎一眼便读懂了面前女孩对自己师兄的情感,西门毓秀了然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好意,只不过,”他语意坚定,“在下对飞扬的信任正如姑娘对令师兄一般,在下相信他一定会来。”
“唉……”钟依依无奈地瞅着眼前执迷不悟的人,再次摇了摇头。
“钟姑娘,”倾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西门毓秀正色道,“待会出去的时候,请姑娘依然做出武功未复的样子,到时出其不意,咱们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嗯。”被对方阗黑深邃、饱含睿智的眼眸深深吸引,钟依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之后才猛然清醒,省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
“吱呀”声中,小屋的门蓦然打开。
裴冷心站在门口,拢着袖眯着眼,冲着门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二位,请。”
君山。
紫竹山庄。
容飞扬立在大厅中央冲着端坐在首座的一个四十上下、书卷气极浓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礼:“小侄容飞扬给您见礼了。多年不见,钟伯父依然风采如昔,我爹他一直牵挂着您,特让小侄前来向您问安。”——虽然心急如焚,可是面对着在八百里洞庭称霸多年的“洞庭龙王”,容飞扬也不敢有所怠慢。
问安?钟秀春双眸微扬,那眸子里透出的丝丝锐气与温文尔雅的表相截然不同,他打着哈哈道:“容贤侄客气了。既然容贤侄这么有心,今日老夫倒要与贤侄好好聊聊,来人,摆酒迎客。”
“师父!”
“钟伯父!”
站在厅中一侧的张散和容飞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钟秀春眼珠一转——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憋不住。“莫非容贤侄现在便想与我家依依见面?只可惜依依她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咳咳……不便会客。”
这扯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如果不你家依依跑来惹事生非,我的毓秀又怎会莫名其妙地就丢了?一想起那个惹祸的丫头,容飞扬就牙痒痒的,再转头瞅见张散眼中的敌意和紧抿着下唇的表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如此,看样子某人真是老糊涂了。
“小侄今日并非是来与钟家妹子见面的。”容飞扬直截了当地说,“小侄有一位知交方才在湖边遭人掳劫,是以想请伯父……”
“容贤侄,”不待容飞扬将话说完,钟秀春已沉下了脸。“听你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派人替你找寻你的那位‘知交好友’了?”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哼,”钟秀春脸色更是阴沉,“不知容贤侄所说的这位‘知交’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容大少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江湖,只要在武林中混,哪有不知道的。钟秀春如此追问,也不过是想作个确定而已。
“他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容飞扬倒是很大方地将答案说出了口,而且还把“最最重要”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钟秀春被这话噎得脸色铁青——好小子,这不是摆明了看不上我家的依依么?什么“最最重要”?!还不是一派胡言,纯粹是为了拒绝亲事而找的藉口。
站在一旁的张散露出了错愕中夹杂着喜悦的神情,张口欲言:“师父……”
“容飞扬!你这臭小子!!”忍了又忍,钟秀春终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扶手猛地爆发出来。“想让老夫白白出力替你去找情人?免谈!”
“可是,师父……”张散急急插话。
“散儿你别替这臭小子求情!”钟秀春打断了徒弟亟欲出口的话,恨恨道,“我倒要看看凭他一个人怎么在这偌大的洞庭湖上找人!”
“钟伯父当真不肯帮小侄这个忙?”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还不知毓秀究竟怎么样了——此时此刻的容飞扬也快沉不住气了。
“当然是真的。”钟秀春掷地有声地道,“今天就算我紫竹山庄所有的人俱闲着无事可干,老夫我也不会派一个人出去找人!”
“钟伯父,”露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容飞扬转身大踏步迈出了大厅,临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您这么说可别后悔。”
“他……”钟秀春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张散苦着脸解释,“他的情人是和师妹一起被人掳去的,只要找到他的情人自然也就找到了师妹,如果找不着他的情人,师妹也就……”
“什么?!”钟秀春倏地从座位上惊跳起来,须发皆张。“依依也被掳走了?!”
“是的。”张散垂首道,“都怪弟子看护不周,才会……”
“这不关你的事,是依依自己离家出走才会遭人掳劫。”不愧是历经风霜的老狐狸,钟秀春立刻冷静下来,问,“可知依依是被谁掳走的?”
“南洞庭的青水帮。”
“不好!”一听是青水帮,钟秀春面色丕变,“白龙飞一直觊觎着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位子,而且他对依依又别有所图……快,马上吩咐下去,让所有的人即刻到庄外集合,听候调遣!”
“是!”就等着师父的这句话,张散立马出门传令去了。
“容贤侄!!”拍着脑袋想了想,钟秀春一边火烧屁股似地冲出大厅,一边呼唤着前面走得飞快的容飞扬。“慢点走!伯父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三月初三。
夜。
星月无光。
青水帮某处密坛。
卧房。
说实话,西门毓秀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身陷如此险境。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又或许是因为对除了容飞扬之外的人全无兴趣的缘故,所以自然看不到他人眼中惊羡猎奇的光芒。
裴冷心打从在湖边第一眼见到面前的清雅男子之时就已心生邪念。生活在洞庭湖的人都知道,青水帮的第一护法有一个特殊的癖好,那就是龙阳之好。原本裴冷心也是相当顾忌容飞扬的武功,怕他一怒之下闹得青水帮永无宁日,可转念一想,风剑门的容大少情人遍天下,少那么一两个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特地登门索讨?再者,只要自己的帮主与“洞庭龙王”的女儿成就了好事,那么,整个洞庭湖的势力还不尽归青水帮所有?到时候就算容飞扬真的找上门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裴冷心愈思愈想愈是得意,一时恨不能扑上前去,将缩在墙角面色发白惊慌失措的清秀男子身上的衣物扯个干干净净,而且看着别人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惊恐哀求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更能激起自己的“性”趣和嗜虐的欲望。
面对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即将兽性大发的男人,西门毓秀小心地不把内在的厌恶暴露在外,只让对方看见惊惧害怕的假象,心底默默地数着对方的步子。六、五、四、三……当裴冷心踏上最后一步伸手妄图将自以为再难逃脱的猎物揽进怀里的时候,只见眼前一花,接下来全身上下的穴道被人逐一封住,重重地踣倒在地,莫说是动手,便是嘴巴也再难动弹分毫。
将明白上了大当、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的裴冷心抛在脑后,西门毓秀随手摘下了裴冷心平日挂在墙上作装饰的一柄长剑,匆匆关门而去。
另一间卧室。
这里的情况比起西门毓秀那一边更为危险。
因为在青水帮帮主白龙飞色迷心窍神魂颠倒疏于防范的当口,钟大小姐蓦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冲着号称“玉面神刀”的白某人的“玉面”狠狠地戳了一下,登时让白龙飞脸上血流如注,完完全全地破了相。
这白龙飞原本面如冠玉、身材俊挺,是个不折不扣风流潇洒的俊美青年。且他一向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不料今日却被钟依依划了一钗,想是医好了也会多道疤,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再也顾不得什么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位子,抄起桌上的长刀立马冲着钟依依恶狠狠地砍了过来,一招十二式,立誓要将这个毁了自己面容的臭丫头砍成十二段。
钟依依的武功虽然是由钟秀春亲自传授,不过她练功向来喜欢偷懒,整套剑法学了十招丢了七招,是以至今依然是三脚猫的功夫,又岂是纵横整个南洞庭的青水帮帮主的对手?当下只有闭目等死的份。
当。
刀剑相交。
钟依依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只见一白衣男子手持长剑正与白龙飞战在一起。方才无可奈何之下硬挡的一剑显然已经让白衣男子受了内伤,他面色煞白,嘴角还隐隐溢着一丝血迹。
“快走!”西门毓秀冲着呆呆伫立在当场的钟依依大喝一声,霎时令钟大小姐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奔去。
凭着精妙的剑法且战且退,“孤天十七式”的精髓被西门毓秀发挥得淋漓尽致,只不过……自己的玉肌功从三个月前才开始重修,目前也只不过才练到第四层,全身功力连当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而对方却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这一战,落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刀剑相撞的响声惊动了众多青水帮的帮徒,嘈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糟糕!西门毓秀暗呼不妙,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带着钟大小姐安然脱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随着另一股呼喝之声的加入,冲过来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然后响起了一阵阵兵刃交接的声音——西门毓秀心神一定,该到的人终于到了。
钟依依在冲出院落的时候首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在心里想了千遍也念了千遍的人。
“师兄!”她放声高呼,一头扑进自己师兄早已张开的双臂之中,紧紧地抱着师兄的腰,再也不想放手——这一幕直把她的老爹、精明强干、江湖上人称“洞庭龙王”的钟秀春钟总舵主吓得眼珠子差点没滚到地上去。原来如此,钟总舵主总算大彻大悟,怪不得女儿要离家出走,原来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快!”好在钟依依并未忘记后面的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急需援手,她猛然抬头,拉着自己师兄的衣襟急急催促。“他……他还在里面……”话音未落,身旁早就掠过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直直射入后院去了。
西门毓秀本来是有很大的机会可以避过白龙飞的正面锋芒,闯出院门。只可惜,另一个人另一柄剑的突然加入,令他不得不再次运足内力与之硬碰。这一次是双剑相交,西门毓秀心知不妙,抢先将剑撒手,却还是被对方的剑气震到,再也忍耐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映红了白色的衣襟,等他努力压下胸中再次翻腾上涌的血气,颈边也架上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你没想到我会解穴之法吧?”裴冷心握着剑柄阴声冷笑。
“……的确没有想到。”西门毓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抚着胸轻咳几声。
“老裴,还不快杀了他!”白龙飞怒意未消,捂着刺痛的脸颊愤然道。
“帮主,”裴冷心冷静地提醒,“请您听一下外面的声音,看来今日咱们还得利用一下这个人方可脱身。”
白龙飞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很明白目前的局势,钟依依想必已经被紫竹山庄的人救了,现在手边只剩下这一个人质,至于这个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就得看他在某人心目中的价值究竟有多少了。
容飞扬冲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神情疲惫、衣衫带血的西门毓秀被人挟持的画面——他的眼瞳骤然收缩,立刻止住了脚步。
“我道是谁,”裴冷心握紧了剑柄,眼睛紧盯着容飞扬,一刻也不敢放松。“原来是容大少。看来我手里的人在容大少你心中还有那么点份量吧?”
“哼,”容飞扬淡淡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的话咱们还可以谈个条件,没有的话这个人对我们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容大少应该明白敝人的意思吧?”裴冷心狡黠地道。
“你有什么条件?”容飞扬摆出不妨一听的架势,“说吧。”
“这个简单,”裴冷心眼见有了希望,不禁眯着眼笑了起来。“我们只要一艘快船,你们谁也不许跟着,等我们离开此地到了对岸,自然会将这个人毫发无伤地留在岸边。”——这样的条件,无疑对白、裴二人极为有利。
“我答应你。”容飞扬还没有开口,跟着父亲和师兄扫清了外面的敌人、重新步入庭院的钟大小姐已抢着应承。
“你答应?”容飞扬冷冷地横了她一眼,“我不答应。”
“什么?”钟依依与裴冷心同时感到诧异,“你不是……”裴冷心试探着道,“很喜欢这个人么?”
“我喜欢的人有那么多,”容飞扬忽地莞尔一笑,笑得白、裴二人心头发毛。“就算少那么一两个也没关系。”
“你……你说什么?!”钟大小姐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正欲上前与之理论,却被自己的父亲扯到身边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特意前来救他?”站在西门毓秀另一侧的白龙飞满头冷汗,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个理由。
“不错。”裴冷心的神色笃定起来,“容大少,你就承认了吧,如果你当真不在意他,又怎么会那么辛苦日夜兼程地赶来救他?”
“我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的。”容飞扬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杀、杀谁?”裴冷心心头一寒。
“当然是你们。”容飞扬神情阴冷,“也不想想本大少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掳劫起本少爷的人来!如若本大少不取了尔等性命,此事传到江湖上,岂不大大有损我风剑门的颜面?”
白龙飞、裴冷心面面相觑——搞了半天,原来是容飞扬想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难道你真狠得下心舍弃你的情人?”裴冷心手腕一动,一缕殷红的血丝沿着西门毓秀的颈项缓缓而下。
容飞扬眼睫一震,交握在身后的双手的骨头都已快被自己捏碎,他蓦地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容飞扬此生只爱西门毓秀一人,除此之外,谁我都不放在眼里!!”——毓秀,毓秀,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逼视着裴冷心,“是他自己失手被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你如果舍不得杀的话,就由我来动手如何?”说着,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道剑光已迅若急雷地刺向西门毓秀的胸口。
想不到容飞扬行事如此心狠手辣,裴冷心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神情一怔。短短一霎的失神中剑光已到眼前,裴冷心直到倒下去的时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奔向西门毓秀的剑光,到了最后却刺中了自己的脖子?就在众人皆为裴冷心倒地身亡而惊诧不已之时,容飞扬已飞起一脚将站在毓秀另一边的碍眼家伙直踹到远处的墙角,展臂一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恋人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再也舍不得放手。
“毓秀!毓秀!毓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急切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一边呢喃着道歉,拥着恋人的实感令容飞扬紧绷至今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他死死地搂着恋人,把头埋进恋人的肩窝,身体仍止不住地大幅颤抖——如果方才毓秀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也不要活了。
感觉到从肩头传来的湿意,西门毓秀吃力地伸出手反拥住容飞扬,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我没事,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毓秀,”隔了良久,容飞扬方始抬起头来,神色中带着深深的痛楚歉疚与浓浓的深情挚意。“对不起,我方才……”
“我明白,”西门毓秀挑起唇角,温柔地笑。“我相信你……咳咳咳……”
听毓秀如此回答,容大少雀跃不已,正想咧开嘴巴,又被恋人的咳嗽声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啊!抱歉,你刚刚才受了伤……我还只顾着自己……对不起……快点服下这个!”他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八九粒红色的药丸,“这是驭水特制的专治内伤的‘回阳’,你快把这些全吃了……哎呀!你的脖子还在流血!我马上替你包扎……”
“飞扬,”西门毓秀听得忍俊不禁——“回阳”乃是万金难求的疗伤圣药,自己这点轻伤哪里用得上这么多?“我只需服一粒就行,多了反而浪费。”
“好,”容飞扬很听话地取出一颗亲手递到西门毓秀嘴边,柔情似水地道,“那你快把药吃了,这样我也好放心。”——这话直听得周围三人大起鸡皮疙瘩。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回过神来的钟依依俏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她轻轻地嘘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是啊。”张散也终于完完全全地安下了心——无论谁见了面前的这一幕,都不会再质疑容飞扬的感情。
“真是没想到……”钟秀春喃喃自语,“七八年不见,这臭小子也长大了啊……”他语中不无感慨,不过,当他转首瞧见自己女儿和徒弟牵得紧紧的手,眸中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唔……好痛……”一声呻吟打破了和谐的气氛,被容飞扬那一脚踢断了好几根肋骨的白龙飞终于苏醒过来。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立了三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般的人。
“爹,师兄,就是他刚才想对我……”
钟依依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洞庭龙王”和他徒弟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揍向可怜兮兮缩在墙角再也没了嚣张气焰的青水帮帮主的脸。在一阵惨叫声中,钟大小姐瞅瞅那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的两个人,再瞧瞧被打成鼻青脸钟活像个猪头的白龙飞,心情大好。
所以,当钟氏父女等人终于搞明白容大少的“新情人”就是“旧情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而当钟依依再次遇见容飞扬和西门毓秀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一年,那时早已成为张夫人的钟大小姐又被吓了一大跳,至于原因,大家都已经知道,偶就不多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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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粒 第二部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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