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所在的华贵住宅区,距离并不远,按理十来分钟便该到,李隆基却花了一个钟头才从黄昏汹涌的车阵中赶来,他在不銹钢电动大门前揿了铃,一面咒骂交通部长之无能。
管家太太去为他通报。想到大卫这会儿不知已对赵娓娓扯了多少花言巧语,李隆基直忍不住要直接登堂入室。大卫最大的本事就是灌女人迷汤,而女人笨就笨在总是信以为真。
一名穿黑色镶珠紧身装,形色明媚的女郎,自车道那一端款款而来,人未到娇声已传了来,「隆哥儿,真是稀客,真是难得!」
李隆基迎上前,她一把挽住他,笑脸嫣然,显然十分惊奇又十分高兴。她身上仍然微荡著一缕奇特的、独一无二的香调,也不知是什么香水。
其实说来也没什么稀奇,赵娉娉并没有独到的香水配方,只嫌那女性香水往往过於浓郁不讨她的喜,一向洒的是男性古龙水,无心的有这特殊的效果。
「娉娉,好久不见。」李隆基对她笑道。几年前,他们在瑞士巧遇,相谈甚欢,回国後断断续续保有联系。赵娉娉是个极为聪颖、极有风韵的女人,就是一口伶牙俐齿,有时让人招架不住,不过与她相处,李隆基倒下时感受到她心地善良的一面。
「够久的了,久到我熬不住,都嫁了人喽。」
李隆基大笑。「希望这不是我的错。」
她送了一个秋波过来,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脸色似乎微红。李隆基看著她,感到有些惊异,以往难得见到她的娇羞样儿,她现在竞有这些改变了,是因为新婚燕尔的关系吗?
他拍拍她的手道:「我听说你结婚的消息了,恭喜你。」
娉娉的面色却更红了,不论婚姻,拉著他絮絮叨叨,「走吧,走吧,大姊、二姊都在花园;这阵子才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你倒捷足先登—你吃过饭没有?待会儿一起吃饭。」
李隆基只一路盘算,等一下见了大卫要如何把他铲除掉。
夏天里,夜幕初落,幽丽的花园擎著法国式艺术园灯,光色十分柔亮。紫藤花架下坐两位贵妇,有个衣著邋遢、头发像茅草的男人站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大约是替赵家整理花园的工人。咦?不见大卫的影子,李隆基顿时惊悸起来。这么短的时间,大卫已经把赵娓娓拐带出去了吗?
李隆基感到胸口像火灼过一样,脱口便问:「四小姐人呢?」
娉娉怔了怔。「娓娓吗?她人还在房间,一会儿就下来。
这么说大卫今晚并没有到赵家?八成是宝琳给他造成的生命威胁太大,他临阵逃脱了,李隆基做如此的揣测,重重提在半空的一颗心至此才放下来。
娉娉兴高采烈把他拉过去,引介给姊姊们。算来他们都是亲戚,李隆基客气地喊著「嫂子」。大小姐、二小姐连口招呼他坐,一面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端详他、审视他,都有一种丈母娘的神色。
娉娉显得极为兴奋,她朝灯光通明的华宅望一眼,嘀咕道:「小妹不知道在磨蹭什么—我去叫她。」
她摇曳跳跃地定,她大姊在她背後喊:「你上下楼梯可小心点,别又跌跤了。」随後掉过头对李隆基笑道:「坐,坐,别客气—我要是没记错,你该是四叔家的吧?」
「我是。」
她那笑容带了一抹满意,有点接近牧场主人相中一头种牛那种表情。李隆基心里纳闷著不明所以,正要朝那张白色织花椅坐下,忽然一旁的邋遢男人喊了声:「隆哥儿。」
李隆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那男人咧开一颗虎牙对他笑—他可以什么都不认得,却不能不认得这颗虎牙,他惊道:「大卫,是你!你—你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大卫向来自认为上流社会的表率,没有一天不把自己修饰得光鲜亮丽,平日头发不抹上法国进口发油,整理得油滑服帖,绝不出门亮相,可是现在……
大卫把他拽过去,抑著声调说:「我是故意的,好让她们失掉兴趣。」
「到……到这种作践自己的地步?」李隆基瞧著他褴褛的打扮,嗄声问。
「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帮忙。不过—你怎么来了?」
李隆基咳了咳,做出慷慨正义之状。「我想来想去,实在不忍心对你见死不救,所以在最后一刻赶了来。」
大卫差点当场拥抱他。「你真是我的恩人。」
「现在别说这个,你找个藉口先走,其余的我来应付。」
这时候大小姐喊了道:「唔,她们来了。」
李隆基急催,「快走快走。」
「可是—一大卫回过头眺望。由那白色华宅的大理石阶袅袅走下两个人,著黑装的那个是赵娉娉,而穿一身飘逸烟蓝的却是位无比秀美的长发少女。
李隆基听见他表弟从咽喉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好像他突然冒出了满嘴的涎水。李隆基揪紧他表弟,他却挣扎开来,茫茫地向前走一步。
李隆基咬牙。苍蝇见著了糖,现在无论如何也赶不走了。为什么他没事先预备一把苍蝇拍来?他懊悔不迭地想。
赵娉娉托著妹妹像托著一朵花。赵娓娓有著不情愿的模样,勉强来到花架下,那双迷蒙的大眼睛一转,照例眯了眯,却突然瞪大,望著李隆基嚷了起来,「这个人怎么在这里?」
她的睑一阵红一阵青,李隆基手抄在裤里,双脚在石材砌地上挪了挪。她那股子震惊是能够体会的,一个小时前他才刚有过相同的经验,然而此刻见著了她,他反而觉得整个场面有趣,支不住要笑。
娉娉诧异道:「这位是李家四叔的公子。」
李隆基缓缓踏上前,唇边带著嘲弄的笑意,自荐道:「是的,我是李隆基。」
「理容鸡?」娓娓仍在那儿犹犹疑疑,神色不定。「有这种名字?」
「你想到哪里?他是兴隆的隆,基业的基,」娉娉说:「哎,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这名字啦。」
中国历代做皇帝的当中一个?娓娓猜忌地觑著他。「令尊曾经抱有什么企图心吗?」
「我爸?」李隆基不解事情为什么牵扯上他爸爸。
「没事他干嘛给你取一个皇帝老爷的名字」她质问。
她显然对他的名字很不满意。李隆基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这名宇很有魄力呢。」
娓娓鄙夷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兴隆的隆,基业的基—简直像暴发户刚发了财,兴奋过度,满堂子孙不是叫大发就是叫大旺一样,这样的名字没有灵气、没有意境,只让人觉得俗气不堪。
难道别人那些深沉优美的名姓没有给他们一点启示吗?难道整部中国大字典挑不出更有品味的字眼,来做为一个人的代表吗?想想散文作家「尚诗怀」,现代舞者「任展云」,旅法艺术家「秦若尘」,这些如诗如画的名宇,是多么令人陶醉、令人悠然向往呀!就连他们幼稚园小班最近刚来的一个小朋友,都有个迷死人的名宇,他叫「白之云」,而且小小年纪他已立志要做画家,终生与艺术为伍—她要嫁的就是这种高格调的男人,绝不是满脑子兴隆、满脑子基业,以赚钱为能事的俗人。
娓娓眸光一拾,见到那李隆基站在她跟前,一味瞅著她,要笑不笑的一抹意味在嘴角,他的嘴……娓娓觉得腮边儿烫了起来,仿佛再度感受到他的嘴贴在她唇上的那股灼热感,那股激震。
她咬住唇别过脸去,另一个男子趋前向她陪笑道:「四小姐,你好。」
她讶道:「这位是?」
「我是李大卫,」他说:「我实在非常高兴,终於—终於和你见面了。」他把手按在心口上,一脸流露倾心至诚的模样。
他开始了!李隆基咬著牙根想,大卫做出来的那副表情,再配合上满嘴巴的甜言蜜语,就是让女人变成傻瓜的武器。他真想一拳头打歪他的脸,让他没法子造假。
李隆基到底忍了下来,反正大卫今晚休想得逞—这家伙自作孽,把自己打扮成丐帮弟子,不见赵娓娓三个姊姊俱在一旁皱眉头,根本对他缺乏信心吗?保管赵娓娓也不会对他假以辞色。
然而大卫自有一番表白。「我必须为我的仪容向你深深地致歉,这段时日我一头栽在工作里,吃饭睡觉都抛诸脑後,更别谈打扮自己了。」
李隆基不敢置信地瞪著大卫—这天大的谎话他也说得出口?大卫这一生没有干过一天活儿,他能够知道「工作」这个词汇,已经是奇迹了。
李隆基按捺著,他肯定赵娓娓会拆穿大卫,不上他的当。
果然,娓娓凝视大卫半晌,然後非常冷静地问:「请问你忙的是什么工作?」
「剧团。」大卫庄严地说:「为了理想、为了创新、为了艺术,我在奋斗。」
为什么娓娓的双眼忽然像耶诞树上的灯泡一样,亮了起来?李隆基心里猜疑著。所谓剧团,就是大卫和一群女团员打情骂俏,并且把台柱宝琳搞大肚子的地方,绝没有多少神圣性在其中。
然而他坚信娓娓能够明辨秋毫,不是每一个女人脑子都那么胡涂的。他打定了主意回去一定要揍大卫一顿,拿剧团这种幌子来哄娓娓!他怎么也没料到,娓娓竟挨了近去,丝毫不嫌弃大卫的一身破烂相,柔声道:「李先生,谈谈你这剧团的情形好吗,我很有兴趣。」她甚而还微微一笑。天呀,她那笑靥真美!然而她是对著大卫笑—李隆基简直嫉妒得差点死去。大卫毫不知耻的就要挽住娓娓。
「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屋子吃饭吧!」娉娉突然大叫,身子闪过来,一手拉住大卫,一手把李隆基一推,推向娓娓。很快她把大卫带开,一边笑嘻嘻问他,「你这剧团成立有多久了?都演些什么戏码?……」
大小姐、二小姐也立即起身,簇拥著大卫走了。
李隆基何等聪明,马上意会到这些动作所代表的意义—赵家三姊妹相中的人是他,要把机会留给他,不是这个死大卫。
他心里得意的狂笑。
「你在笑什么?」娓娓冷冷问。
噢,他连脸上都现出笑容了吗?他略微控制住自己,说:「我在笑……赵四小姐,咱们相遇真是一种巧合呀!」
「我不是这种感觉。」
「你是什么感觉?」他好奇问。
「我觉得是一种倒楣。」
事实上,她说什么他都不太在意。远远的海湾的风送过来,依然微带著海洋那种甜浓的气息,把她一缕温柔的发丝吹拂起来,在那小巧的、盈盈一握的下巴拂著、搔著,弄得李隆基心痒难捺。
他移近前去,一手掌著柱子,把娓娓围在花架的一角,做出有点压迫又不会太压迫的举动。他侧头对她笑。「赵四小姐,怎么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自己也发觉到陷在他的半个圈套里,有明显的心神不宁的现象,呼吸变得不太匀称,然而也不愿意示弱,依旧一张脸对著他,微微地恼怒著,反而因此越显出一股娇俏的眉色来。
李隆基感觉他体内的血流变得和那海洋一样的甜浓。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吗?」她问,带了点喘。
真是俏皮的问题。李隆基把脸庞挪一寸向她,再一寸,他的气息与她的气息轻触,颤著一点抖。
「那太多了,」他低著声,像在说俏俏话。「你可以一样一样来发掘,我保证你会满意。」
「要是我没兴趣呢?」
「我会让你有兴趣的。」
他的嘴落在她唇上,她启著唇由於惊异,正好就与他整个嘴吻合住了,贴得紧密。
他吻的动作一波接一波,娓娓被按在花架的柱上,背心紧抵著那凹凸不平的柱子,微感到痛,却不知在身体的哪一处,升起一种感觉—属於熟的、滚的、荡漾的,一种羞耻的快感,冉冉地在体内浮动。
「娓娓。」这时候娉娉的呼叫声却由屋子那一头传了来。她在大门的亮处,花园这一角是幽暗的,不为人所见。
娓娓猛一清醒,震惊地抽开身子,推开李隆基要跑,可是被他出手拖住了。他凝目看著她潮红、发烫的脸孔说:「娓娓,不要假装你不喜欢我。」
她充满莫名的羞怒与激动,回道:「我一点也没有假装,我是发自肺腑、出自内心的不喜欢你—像你这类的男人,不过倚仗著家里的那点财势,沾了前人的一点光,比一般人多了几分方便和得意,就这么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卖弄风情,自命风流,我可以告诉你,我最唾弃的就是这种男人!」
说完,娓娓倏忽奔去,李隆基望著她夜色里幽幽的背影,心里想—娓娓对他的这个误会可大了。666
李隆基受此挫折,不由得心灰意冶,就此对赵娓娓断了念—假如这是一则是非题,那么答案是X。李隆基对赵娓娓非但没有断念,反而燃烧起更强大的斗志。他不是一个轻易能够打败的男人,这固然是原因,但是更奥妙的是,赵娓娓挑起他一种激越的、迫切的,毫无道理可言,却教他心猿意马的热情,他知道他要把这女人要到手,即使不择手段。
他将事情搁下来有三天,由於忙著饭店夜总会的事宜。对於赵娓娓,他有著猎人般的耐性,肯定她逃不过他。
他的耐性到了周一面临到挑战。
宝琳挂电话给他,在那一头哇啦哇啦地哭诉,起先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宝琳算是个好女人,自从她离开演员男友,跟了大卫,对他一直是死心塌地的。
「……可是他不该这样待我呀,太过分了,趁我不在,他把人都带到剧团去了,美其名那女人是去观摩,可是莎丽都看到了,两人亲密得很—一
李隆基一僵。「什么女人?」
「大卫新的相好,一个长发少女,才这几天的事,好多人都看到了。隆哥儿,我不管,你要替我做做主……」
一听到「长发少女」四字,李隆基立刻感到如火攻上心头,这长发少女是谁可想而知。那天在赵家入席吃饭,娉娉硬把娓娓按在李隆基的邻座,谁知道那个不要命的大卫,不顾李隆基凶狠的目光,自己涎著脸挨在娓娓的另一边坐,席间逮到发挥的机会,对娓娓大谈剧团之事,俨然他是个戏剧泰斗。
娉娉三番两次把话头引开,特别推荐李隆基的事业成就,她的大姊、二姊也都兴致勃勃的问起他的企业状况,唯有那赵娓娓自始至终把一个後脑勺对著他,好像他是一面夯起来的墙。
他向她敬酒,她板著俏脸说:「我不喝酒。」
大卫那小人马上伺机奉上一杯橙汁,又博得娓娓一粲。李隆基没有此那一刻有更激烈的杀人倾向。
那天离开赵家,李隆基严重警告大卫,如果他敢随便动赵娓娓,他头一个要他死在他手下。
很明显,大卫没有把他的警告听进去。
李隆基安抚下宝琳,电话一撂便立了起来。
他一头来到二十七顶层开圆型天窗的天悦厅,果然看见大卫惬意地倚在靠窗的老位子上,喝咖啡、嚼胡桃派,穿草绿进口休闲服,头发梳抹得比镜子还光亮。他疾步定过去,侍者都来不及招呼他。:李隆基拉开大卫身边枣红色的法国金线织花椅,好整以暇坐下来,把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亲爱的大卫。」大卫打起哆嗦来,把咖啡杯放下,惶恐地看他。「别这么肉麻,隆哥儿。」
「有比你哄赵四小姐还肉麻?」
「赵四小姐?」大卫带著戒心间。
「有一件事你不明白。」李隆基不慌不忙说。
「什么事?」
「你只有一条命。」
「这我知道——」
李隆基拾起桌面上一把雕银餐刀,在手上玩赏。「现在有三组人马想要宰了你—你故意穿一身邋遢去赵家相亲,你爹妈要宰你;看到赵娓娓你马上见色思迁,宝琳要宰你;我警告你别打赵娓娓的歪主意,你置之不理,我也要宰你,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是这当中下手最毒辣的一个。」
大卫嚷叫起来,「我又没怎样——」
那把银闪闪的餐刀指著大卫。「这几天有人看到你带著个长发少女进进出出,还到剧团去"观摩"是吗?你打著剧团的幌子在耍赵娓娓,骨子里根本不安好心。」
大卫眼珠子一溜。「你确信我是在"耍"赵娓娓?」
李隆基怒气上身。「你自己心里有数!」
「可是,」大卫正色道:「赵娓娓是我的未婚妻—这话是你说的,所以我有权力——」
「你有权力个屁!」李隆基掷下刀子吼道。好在喝下午茶的客人泰半集中在落地窗临海的那一侧,这边的骚动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大卫忽然觑著他奸笑。「怪了,你对赵娓娓的事这么敏感、这么愤慨,不会是你对她——」
「不错!」
大卫乐了起来,直呼嚷:「不得了,得开香槟庆祝—隆哥儿恋爱了,我们李家的圣人坠人情网了!」
李隆基一时答不出话来,面庞有点胀热。他站起身严声说:「宝琳你得给人家好好负责,少做一点孽。」
「我又没说不负责……」大卫拧著白餐巾咕哝。
「赵娓娓你想都别想。」
大卫没吭声—他的脸生得小,两颊却有些肉敦敦的,略往下坠,现在那两片颊肉颤著,做狡猾的笑。
「不许你再去找她、沾她、碰著她一点,否则——」
「我会被你以最毒辣的手段宰了。」
「知道就好。」说罢,李隆基绕过大卫的座位就要离去,大卫却扬声把他喊住。
「我没有熊心豹子胆跟你抢人,」大卫说著,从皮夹子抽出两张票。「这给你吧—本来跟娓娓约好了,今晚七点半,水上餐厅的人妖秀,一张票八千元,外加海陆大餐。」
「人妖秀?」李隆基把票抢过来,却感到怀疑。
大卫耸耸肩。「她想观摩他们色艺的表演,纯粹是气艺术乙上的动机。」他特别强调艺术两字。
李隆基把票放入口袋,拨过身走了。
这时候,有个长发女子由喷砂玻璃屏风後方的洗手间出来,曳到大卫身边坐下。
「咦,刚刚和你说话那人不是蓝星的少董吗?」她问,艳妆底下是张年轻的脸,乍看,一股成熟感显得半生不熟的。
「是呀,」大卫吃吃笑著,伸手拨了拨女子的长发。「看样于你得换个发型了—你这把长发引来他的误会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大卫起身,把她一并拉起来。「走吧,到俱乐部去跳舞。」
「晚上不是要去看人妖秀?」
「不了,我们另外找乐子。」大卫道,一阵阵的冲动想就地大笑。今晚的人妖秀保证让一个人碰钉子碰得满头包,那场面绝对精采。0OO
娓娓傍晚时分回到家,略感到倦累,今天幼稚园出了好些状况—一对双胞胎兄妹得了下痢型的感冒,轮流著拉肚子:一名小朋友,昨晚父母吵架,被吓著了,怔仲哭了
一整天;另一个,家庭习惯晚睡,孩子跟著熬,白天就只有打瞌睡的份儿,完全跟不上进度,屡次和家长沟通总不见效。
然而她对儿童教育工作确实是有份兴趣的,今天的疲惫在隔天见到孩子们的笑脸,
也就化做云烟了。儿童的纯真是符合她单纯、专一的理想的。
管家太太快步走过云石大厅,对她说:「小姐回来得正好,有通你的电话。」
她轻轻吁一口气,把皮包放下。「什么人打来的?」
「是位李先生。」
娓娓蹙了一双秀眉。这时候娉娉自起居室步出,她穿著宽大的葡萄红家居服,意外地把丰盈的体型显露了出来。
是李大卫,娓娓心想。「告诉他我不在。」
是李隆基,娉娉心想,忙道:「告诉他她在。」
「三姊!」娓娓瞠道,怪姊姊好事。
娉娉笑吟吟说:「人家已经打了两通电话过来,晚上要请你吃饭。」
娓娓摇头,自行上楼。「我今天不想出门。」
娉娉没把她的话当话,兀自调度。「你先回房间准备,我去替你回话。」
片刻後她兴匆匆上楼,不由分说便把娓娓推入浴室。「还不快点梳洗,他七点钟到,人家今晚是要请你去做艺术观摩。」
娓娓睁了一只眼睛问:「艺术观摩?」显示有些心动的意思。「什么样的艺术观摩?」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娉娉说,返身去开了衣橱。「我替你挑件衣服,晚上天气凉爽,我看看哦……」她热心地开始一件件的审查起来。
四十分钟後,娓娓盈盈下了楼,身上一袭薰衣草色的雪纺衣裳,飘著深深浅浅的紫云朵,鬓侧别一只银发夹,微上了点粧的瓜子脸,看来越发的娇秀。
门铃响时,她亲自去应门。娓娓一向没有派头,凡事不太需要人服侍,应个门不过是举手之劳。
门开处,一个高大潇洒的男子立在那儿,他生得眉目豁朗,一头短发理得奕奕有神,穿柠檬黄的翻领上衣,乳白长裤,一手抄在裤袋里,笑眼微眯看著她。
娓娓倒退一步,一颗心自己弹跳起来。
「你来做什么?」她的嗓子有些微嘶,一碰上此人,她就会有失常的反应。
「来接你出去吃饭—我们约好的。」他理直气壮道。
「谁和你约好的?」她一口驳斥他。「我是和大卫约的。」
李隆基握了握拳。她不知道她这样会造成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受伤吗?他断然说:「大卫退出球赛了。」
「你说什么?」
李隆基踌躇了一下。他会在适当的时机向娓娓解释大卫对於她之不宜,但不是现在,不是杵在这个门槛上,首先他要把她带出去,展开他们的约会。
「我们得走了,否则会赶不上开场。」他伸手拉她。
娓娓挣扎著。她还以为约她的是大卫—大卫这人嘴皮子油滑,她和他谈话不见得投机,那天席上和他所谓「相谈甚欢」,不过是为了抵制李隆基。而这两天大卫屡次约她,都为她所拒,今晚也是她三姊在那裏鼓吹和怂恿,才逼得她出门的。
但是怎么说,对於大卫她还能够勉强打打交道,要是换上这个—这个浮华、狂妄、粗霸、自鸣得意的李隆基,她是一分一刻、一丝一毫也不能忍受!
「放开我,我不要和你出去!」她嘶叫反抗。
「赵四小姐,你好像比较喜欢被人抱著走?」李隆基揪住她的双臂,带著笑对她说。他靠她极近,身上的一股体温拢向她,使她晕热,而且发软。他的人和他的话都充满了威胁性。
「赵四小姐,请。」他文质彬彬道,趁她一霎的软弱之际,强行把她押出门上了车。
娓娓不能相信她会在自己家中活生生被人绑走,歪在那部林宝坚尼奢丽的椅座上,气得差点流下泪。她攀住椅背回头望,三姊的影子连看都看不到,都没个人奔来救她!
李隆基的车引擎轰然一发,冲出跑道,冲出电动大门,骄横地挟持她定了。6O6
娉娉侧身在书房的落地窗後,隔著花木扶疏的阴影,目送银灰跑车出大门而去。
李隆基自登门到带走娓娓的全盘过程,她躲在一旁都看见了—她於好笑之中又不能不感到有些挂心,娓娓是个聪慧的女孩,个性却过於单纯,一脑子装些稀奇古怪的,与大家不同的念头,而且还拗得很,和现实有这样一段隔阂,教人不免担心她会在爱情上吃苦头或受到伤害。
好在娉娉对隆哥儿抱著相当的信任,才能放下心来—他是个有能力、有智慧,能让娓娓得到幸福和快乐的那个人。
娉娉有这天份,对男人具有犀利的直觉,一眼可看出这男人是不是女人在等待的那一个。
她对隆哥儿就有这直觉,一如当初她一眼看到仇霄一样。娉娉放开了缇花的长帘,慢慢回转过身。
仇霄,她肚裏孩子的父亲。
娉娉轻倚著落地窗,窗于剔透冰凉,她的身子却燥热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宛如仇霄人就横在她前方,拿那双冷峻的、严酷的,却又是骚动的、挑逗的,教人要在他跟前化成水的眼神看著她。
她不能相信到现在了,想到他还会有那么大的悸荡。
娉娉不由得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按著小腹,她那小腹似有若无的微隆著,显示一条小生命在那裏孕育,一天天的成长。这条小生命已然不是秘密。
但是仇霄是个秘密,她人生裏最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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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假情人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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