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双秋水似的明眸,和秋露白飘融在空气中的味道。
是多久以前了?十年前?还是再远一点?
他分不清楚,但梦境仍是相同,一样位在大酋酿酒之家的西山山郊,一样是在那座 白烟袅袅窜攀天际的酿厂里。
记得是个秋日,父皇应国子监之请,带箸他远行至西郊大酋之家品尝初秋的秋露白 ,带了大批的皇卫和太子卫,浩浩荡荡的来到不安全的宫外。
当时,在参访酿酒过程中他看得一时兴起,和两个侍中一块在人群中与太子卫们走 散了,离开了众人挤促的酿厂,来到远处另一座小酒坊里,站在炒料大炉前,怔看着站 在十人大?旁的酿工落力加柴,辛勤地伸展的背脊上贲起的肌内付出汗水。
然而,在柴薪付蚀炉内烈焰之际,一滴烫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颊上。
他伸手轻触,艳红的血印入他的瞳中,当他再?首看向长年总是在他身旁护驾的侍 中离昧,赫然发现离昧的脸孔微微扭曲,像在竭力强忍着什么。
他的目光来到离昧的胸前,看到离昧?了护他而静插在要害之上的暗器,他迅即环 首探看四下,没料到此地竟暗伏杀机,来势汹汹的杀意已将外头团团围困住,而因他走 得太远,那些护卫着他的太子卫已随着皇帝走下山郊四处寻找他,没人察觉他被困在这 个死地里。
离昧紧咬着牙,一手脱下卧桑的外袍,一手紧捉住另一名侍中,「去,在太子卫赶 来解围之前,去找个和殿下身形相似的人来……」
侍中听了随即绕至酒坊中简陋的宅院里,在一片哀求声中拉扯出一名少年,并将衣 裳套在他的身上。
眼看着一切的卧桑,声音里藏着无限惊恐,「穿箸我衣裳的人是谁?」
离昧艰辛地拖住他,拚命把他带入怀中将他推至静僻的角落藏住。
「你们让他穿著我的衣裳做什么..」难道,他们又要那么做了吗?又要让一个素 不相识的人为他牺牲了吗..
「殿下……」离昧费尽了力气以身子紧护着他,不让他离开这小小的避处。
屋外的侍中被刺客发现了,他拉来一匹马,带着惊慌的少年乘着马,在一片刀光剑 影中飞快地奔驰。
卧桑奋力想扯离昧,「不许这么做!」那个代替他引走刺客的少年也有生命啊,而 少年的父母又将是如何的哀恸?
「殿下……」支撑不住的离昧跪了下来,两手紧环着他的腰不放,「?保殿下万全 ,臣……唯有此余策……」
「离昧?」他低下头,发觉离味不再发出只字词组,他轻推离昧的肩头,不愿相信 地看离昧软倒在侧。
卧桑顿坐在地,两手紧抱着离昧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地聆听外头追去的 马蹄声变乱了、马儿嘶啸地长呜、闷钝的落地声、惨叫……为何他的生命总要牵连着他 人的呢?为何总要有人因他而受害、总要有人来代他流血..他就不能只是个安全自由 的个体,和平凡人一样,都能好好的、平静的过下去,而不被扯进这些区谋血腥中?
大量秋露白新酿的香气掩去了空气中飘浮的味道,缓缓逐散了血腥的膻味,反让秋 日萧索的气息里多了分温暖的甜味,融融的,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知经过了多久,整齐的马蹄声再度自远方传来,金戎交击的声律此起彼落,这时 ,他知道自己安全了,护他的太子卫们正朝他这方向赶来,可是,他却彷佛失了气力般 无法移动自己半分,他不知道,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暗杀生活里,自己是否还愿意再回到 宫中,再继续面对这无止境的被袭生涯。
一张白净的帕子轻轻拭去他颊上的血债,?首,他望进一双秋水翦翦的水眸里。
是名十多岁的女孩,像朵烂漫的花儿似的,羞涩而又娇美。
当卧桑再回过神来时,带人赶来护驾的酒坊主人已将他身上的离昧拖走,在女孩的 耳边不知吩咐箸什么,就见女孩微微颔首,取来一盅新酿的秋露白,要他喝下先压压惊 。
新酿初成的秋露白,喝来并不顺口,灼热热的焚烧着他的肺腑,可是香味却出奇的 熏美,让他的神智变得清醒也变得更朦胧,他无声凝望着她的眼眸。
在她明亮的眼眸里,他看不见那些宫门情仇,也看不见权势的欲望,她的笑,轻浅 似无,淡淡却留有余味,令他的心神也不禁跟着她而变得宁静祥和,看着她的同时,他 觉得时间止顿住了,风暴平息了,他从没看过那么平静自由的笑靥,也从不知道自己能 有如此心如止水的片刻。
一种难求的渴望从他的心底释放出来,怎么也拘管不住,阵阵熏人的酒香泛在鼻称 ,像在催促着他。
不假思索地,他取下髻上的白玉簪递至她红嫩的手心里,而后紧紧包握住她的柔萸 ,女孩只是张大了眼定看他的举动,没有反对,也没开口问什么,只是加深了唇畔的笑 意……冰凉的冷意覆在他的额际,逐散了梦境,柔和的烛光泛进他的视觉中。
卧桑张开眼,发觉那嫣的面容就近在眼前,温亮的烛光浅浅投映在她的秀容上,而 他则亲昵地枕靠在她的膝上入睡不知已有多久。
「天没黑你就发烧了,我看你似乎睡得很不好,所以……」她讷讷地解释,伸手想 将他扶进床榻里睡正。
他平静地开口,「我作了个梦。」
那嫣止住了手边的动作,察觉他的神情不似以往,空荡荡的眼眸看来有些陌生,和 有些……寂寞。
「梦见什么?」她有些不忍,再度把弄湿的绫巾覆在他的额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 变得和缓轻柔。
「你。」
攥在手中的绫巾落下他的额际,他拉来她一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她洁白的纤指。
卧桑微偏着脸庞,深深望进她眼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秋露白的味道, 尤其是它新酿时的第一道甜香?」
「没有。」她没有动,按捺住心跳。
「无论你信与不信,但你一定要知道。」他伸展着十指,将她小巧的柔荑包握在掌 心里。
「知道什么?」一阵暖意从手边传来,缓缓爬曳着,顺着她的皓腕、手臂,爬呀爬 地攀上她的心梢。
卧桑将她的掌心按向他的心房,「我选的是你,从很久以前,我就选定你了。」
她的指尖在颤动,掌心下传来他律动的心跳,她忽然好希望,他能像以往一样,用 那种威胁的语调同她说话,或是让她生气愤恼,就是不要用此种让人倍速陷落的神情来 诱惑她。
只要他这般柔柔的开口,心平气和的淡淡陈述,不管他话里有没有情意,真心或是 无情,她都会因此而软弱、因此而想放弃自己,很想就这么投入他的怀中不去管过去未 来,也不去理会他人的感受一味地因他而背叛她所想要维持的一切。
过了很久后,她茫然的低语,「你选的是料俏,我只是个酒娘而已,甚至连女官的 资格都构不上,不是金枝玉叶的我,又怎能够让一个将来会是九五至尊的人选上?我不 笨的,也不爱幻想。」
他低低的笑,调侃的指尖滑过她紧锁的黛眉,「你这么在意身分阶级的问题?」
那嫣的眉心更是深锁。站在高处的人是他,他当然不在意,她的自卑和永远无法与 他站在一块的感觉,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你弄错问题了。」卧桑别有意味地瞅着她,「你该在意的是,我为何指名只要料 俏?妃?」他就不相信她一点也不好奇。
她的确是很想弄个明白,但在他这种调笑的目光下,又赌气的说不出口。况且,这 么一问,不就代表着她很在乎他?他一定是很得意。
「不想问的话我就不说了。」他故意逗着明明想知道却又不敢问的她。
「为什么?」那嫣冲动地?口,而后在他的笑意里又后悔地想把话收回来。
卧桑不再戏弄她,正色地为她解惑,「会选她,是因她太爱顺手牵羊,没事偷了不 该偷的东西,不把她捉进宫来,我怎么对得起离萧他家的列祖列宗?」
「离萧?」好端端的,怎又跟离萧有所干系?
「我只是帮了离萧一个忙,把拿了他家传宝玉的人拉到他的身边来而已。」想起那 对冤家促成的由来,他就觉得好笑。「料俏那个偷儿,恐怕还不知道她偷了离家代代传 媳的信物。」
「那块温玉是传媳信物?」糟了,料悄在偷人家东西前怎么不先探听清楚?
他一指放在唇上,「别告诉料消喔,她还不知道她偷了什么好东西。」
「等等……」那嫣忽地明白了,不安也逐渐扩大,「你是想……成全离萧?」难道 说他刻意把离萧安排在料俏身边,?的就是促成离萧的姻缘?
他扬眉淡笑,「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怎么可以-.那两个人与他们俩一样,根本就不该在一起。
「为何不行?」卧桑拉低她欺近她的面前,炯惑的眼瞳清晰地映照着她的不安。
「因为….:因为……」她颤颤地吸了口气,但吸进的,净是他擦绪的气息,照亮 的眸子靠得那么近,彷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因为会造成宫闱丑闻?会使得我身败名裂?」他一句句地问,不饶人地追索着, 「因为离萧会被按法处斩?料消会被打进冷宫?」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明知故犯,他怎都不为他人着想?
「因为我可以接近你。」
那嫣整个人怔在他的话里,久久无法回神。
卧桑两手虔诚地抚捧箸她的脸庞,「因为,我可以不必再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像这 样,只要伸出手,就能感觉到你,感觉你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不再只是藏在遥远的 梦中。只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愿意付出更多」
在他温暖的掌心里,那嫣眨了眨眼,试图将眼里的迷蒙眨去。
一切都是?了她而已-.她到底是哪点值得他犯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做-.这男人,对 她迷恋得毫无理智,也对她迷恋得说不出原由,可是,却也让她深深感动,有着莫名的 虚宠和喜悦。
卧桑的双手伸至她的纤颈后将她拉下,再拉下,直到她的唇落至他的唇前,而后静 止不动地等待着她,她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没勇气的退开。
虽然眼底泛过一阵心灰,但他不再勉强她,垂下了双手闭上眼帘,将挑起的情迷全 留给她去思索。而那嫣,则无助地拥着热度还末褪去的他枯坐在床榻上,不知该拿他们 两人怎么办。
「表姊,你装得不辛苦吗?不要那么累了好不好?」
料俏一手杵着下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叫醒这个人在这心不在这的女人,并阻止她 继续?装下去让大家都痛苦。
卧桑犯起病后,他便把时时随侍在侧的那嫣给调回料俏的身边,不让她继续照顾他 ,也不让她再进入含凉殿。
对那嫣而言,这转变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原本,她是极力想离开的,但现在,却是 顿失所依,这看在料俏的眼底,就成了一股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的闷气。
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好了,坐在这一块缝制冬衣一个晌午以来,那嫣不时?首看向含 凉殿的举动,眨眼片刻没多久就出现一次,既然那么担心卧桑,她何不干脆明讲?她何 不直接说她不想留在这陪表妹,很想去今凉殿看看卧桑,或是很想把太医捉来问问卧桑 的情况到底如何?可是她全闷在心里怎么也不说出口,反而坐在这里心不在焉冷落这个 被视?不存在的表妹。
「装什么?」猛然回神的那嫣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就你跟卧桑在私底下玩的把戏啊。」料俏哀声叹气地摇着头,「每回看你们两个 在人前遮遮掩掩的,你们不累,我看得很累。」
她顿时有些失措,「我……我和他哪有玩什么把戏..」
「表姊,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你们都暗通款曲那么久了,同住在一个富 内,我没发现不是很奇怪吗?」真是侮辱,她有那么笨吗?会笨到什么都看不出来?
老天,怎么会?她极力不想让料俏知道的事……那嫣掩着唇,心房紧张得激烈剧跳 ,对这突如其来的刺激震愕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姊妹间的摊牌。
「我真不懂,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一到了卧桑手中就变得那么钝?时常看你被 他吃死缠定,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你。」料俏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并没有搭理 花容失色的那嫣。
「料俏,我……」她紧纹箸十指,试着去面对,「我可以解释的……」
「你能解释卧桑为什么迷恋你?」料俏乐不可支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我还存 想不通呢,你快说给我听听。」
她又是一怔,「你说他迷恋我?」卧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料俏很奇怪地回瞥她一眼,「不是吗?司棋也是这么说的。」
这事连司棋也知道?除了她这个浑然不觉的人外,到底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卧桑不 是保证他不会说出去的吗?
「对不起……」她愧疚地垂下蟀首,声音几细不可闻。「本来,我无意与他牵扯的 ,但后来……」
料俏了解地挥挥手,「我知道,是他勾引你。」
「那你……」她期期艾文地抬起头来,不知料俏将怎么处理她们的姊妹情,和又将 如何发落她。
出乎那嫣所能想象的,料俏的脸上非但找不出一丝丝的怒意,反而还凑到她的面前 坐正,双手合十地弯身向她拜托。
「多谢你帮我消化了那个男人的热情,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痛快一点全面接收他 。」她才不要那个可怕的真假太子,那种男人由表姊消受就够了,她不敢去惹那种男人 。
那嫣完全反应不过来,「你在胡说些什么?」料俏昏了头吗?那个未婚夫又不是她 的,而且,这怎是能让的?
她严肃地摇首,「我没胡说,我是很正经八百的在说。」这件事她窝在心里头很久 了,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
「可是他是你的……」私底下,他们的感情或许是暗度着,但表面上呢?卧桑永远 不可能会是她的,他是料俏正正当当的未婚夫婿,而她,却可能只是他的一个过客而已 。
「盟友。」料俏徐徐推翻她的猜测。「我和他才不是什么未婚夫妻,那个名衔只是 挂着好看而已」
那嫣愈听愈迷糊,「盟友?」他们两个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变成什么友字辈 的人了?
「他选的人不是我,爱的也不是我,我只是帮他把名分占住,被他拿来当遮掩情事 的人,他选的人是你。」她全盘将私底下和卧桑协议的另一桩交易托出。「而我呢,我 之所以心甘情愿被他利用,是因为我选的人也不是他。」早在发现夜里有个真太子的那 天,卧桑就已经跟她讲好条件了。
那嫣揪锁着心房,「你选谁?」料俏爱的人是谁?卧桑?还是离萧?若是卧桑的话 ,她会毫无怨言的退出。
「离萧。」料俏毫不犹豫的回答。
「但……」当时她果然没看错,料俏的心果然早就飞至离萧的身边,只是,这不能 的:。…离萧和料俏的身分差了太多太多。
「我和你不同,我才不顾忌什么身分地位。」带着一份甜甜的笑意,料俏勇敢地扬 高了下颔,「既然想爱,那就放手去爱,就算这会违背礼法,我也不怕。」
「离萧他呢?他知道吗?」即使有满腹的无法赞同,她还是想知道料俏的感情路走 来是否顺遂。
料俏不死心地握紧了拳,「他钝得像块木头,明示暗示都给他那么多却还是不通, 我看我得再多加把劲迫他才行。」
看着料俏?爱不顾一切的模样,那嫣很是羡慕,也有点迟疑。
该不该像料俏一样,放手去追逐想要的人事物?但那此后果呢?倘若她真放开手了 ,那些留待到后来最终还是要面临的后果又该怎么办?他们每个人,都是被错置其位的 卒子,一旦过了河,就没退路了,因此在过河之前,能不停下来想想吗?她一点也不想 看到卧桑因此而身败名裂的情形出现。
「你就大方点接受卧桑吧。」料俏重重拍着她的肩,并很自怜地咬着唇,「?了你 ,卧桑在你身上可是很下心思的,虽然……他的手段是很不讲理,动不动就把我的名字 亮出来威胁你,害我老是害怕万一你不顾他的威胁我该怎么办。」
「你知道他在威胁我?」那个不守信的男人,亏她还那么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料俏翻翻白眼,「司棋和离萧也都知道,不过我们都很配合卧桑的期望,全都有志 一同的当作不知道。」卧桑瞒那嫣,那嫣瞒众人,众人又瞒那嫣……他们太极宫里的人 ,统统都在玩谍对谍的游戏。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能讲吗?」说到这里她更是有苦无处诉了,「我要是不识大体的话,卧桑说他 会把我踢出太极宫,然后想办法把你留下来让他一人独占,所以我就很识趣的闭上嘴, 乖乖的把你让给他,总好过损失一个表姊还落个被踢出宫的下场。」
那嫣难以相信地抚箸额,「没想到连你也被他给带坏了,竟会耍心机瞒着我……」
「卧桑教的罗。」料俏洋洋洒洒地背出卧桑教过的至理名言,并且说出她肩负的使 命,「他说过,爱情是种手段游戏,远在天边得不到的,那就用点手段;近在咫尺却也 得不到的,那也用点手段。而我现在是他最新的一个手段,他派我来让你这个爱追根究 柢的人弄明白。」
「弄明白什么?」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场四人骗四人的骗局,都已经被 清楚的揭开来了,往后,怕是他们都不能再躲藏了。
料消一手指着她的心房,「他选你的原因。」
那嫣沉淀下所有的思虑,全身绷得紧紧的,好想知道但更害怕去知道。
「是什么?」不敌内心的召唤,她还是?口。
「你的宝贝簪子。」料俏随手指着簪在她发上的玉簪。
「簪子?」
「就是那根害你追进宫来的白玉簪。」料消点点头,而后再歪着头提醒她,「你不 记得那根簪子是怎么来的了..」
「它是……」
它是怎么来的?一时片刻间她想不起来,只知道,它跟着她很多年了,无论家境再 怎么窘迫,她也舍不得变卖它让它离开她身边,只因为,她对它有着某种回忆,就连它 被盗了,她也追进宫来想拿回它。
回忆一层层地浮现,有道熟悉的人影,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那名少年…… 「卧桑赠的。」料悄在她还没忆起时,直接帮她温习起她遗忘了很久的记忆。
这根簪子是他赠的?那个人是他?
时光急速在那嫣的脑海里倒退,她记得,从前岁月的某一天,某一天……卧桑曾在 她的记忆中出现过。
那个午后,有位年轻的官家子弟,由两名中年大汉伴着,私下来到她父亲的酿厂, 在一阵令人害怕的刀光过后,她曾经!她曾收下他的簪子。
「从很久前我就在怀疑这根簪子的出处了。」料俏?首端详着那根差点被她偷去变 卖的簪子,「像这种雕有龙形的玉簪,平常人家是不许造的,而上头又能雕有仅次于皇 帝的八纹龙,那代表它本来是由太子拥有」
就连落雪的音律彷佛都在空气中消失了,茫然中,那嫣什么也听不清,在她耳畔荡 的净是那日卧桑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我选的是你,从很久前,我就选定你了。
「表姊。」她伸手轻推,「卧桑等你很多年了。」
那嫣恍恍地回过眸来,「等我..」
「这些年来他常在夜里去探你,总是躲在暗处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可是碍于身分, 他始终不能接近你,?了等到一个能让你进宫的借口、?了能有今日,他可算是煞费苦 心。」她的表姊已经被人监视兼保管很多年了。
「难道说……」那嫣恍然大悟,「皓镧的事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料俏直点箸头,「是卧桑特地命人偷走皓镧,再把皓镧被窃的消息 散布到我耳里,吸引我这古玩迷去把皓镧偷来,然后再用取回失物的借口把你引进宫。 」当然是刻意安排,不然天底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的声音显得很幽远,「为什么他不样自告诉我?」不老实的男人,这么爱藏秘密 ,就连这事,他也要藏着。
「当然是怕你不相信他」料俏也很?卧桑叹息,「他或许可以强迫你任何事,可唯 独信任这一点,他强迫不来。」
那嫣怔坐着,满心想着这些年来的夜里,都有着一双眼在跟随着她,近在眼前却无 法靠近,那是种什么感觉?被身份局限着的人,原来还有他一个。也因此这些年来,他 的心,那么难,而她这个后知后觉和的人,现在才能体会支他的感受。
莫怪他老是爱拥着她,总是爱拉着她的手,或时而伸手碰碰她这样他也能感到满足 ,她还认为他的迷恋没什么理智原由,他只是等待了太久。
料俏的声音不知是何时消失了,回过神来的那嫣想寻找她,的?首,不见料俏的身 影,却见隔开她好一阵子的卧桑,远站在殿门内看着她,在他眼底,写满了多日来的相 思。
在他的皮眸下,她像个圆穹现,再无掩藏也无退路的人。
迟疑地,卧桑朝她伸出双臂,停留在空中静候着。
她有些懂,明白他在等待的是什么,她知道这个善于等待的男人一直在等着她。
搁下手中的缕衣,那嫣笔直地朝他走去,愈走愈快、愈走愈急,直到奔进他的怀中 攀住他的颈项,压抑不住地吻上他,他怔了怔,还以更甚的热情将她掩没,结实的双臂 收拔压紧她,将她揉进身体里索讨更多,那迟来的吻,怎么也停不下来,而他们只是任 由它渐渐地失控。
缠吻中,那嫣仿佛看见了好多个卧桑,有温柔的,压抑的,自由的,热情的,无论 是哪一个,也无论黑夜白天的真假太子,她都想紧紧捉住,不让他再离开。
倘若陷落爱情里,最终只有两个下场,不是全部赔尽,就是全赢。那么,她愿赌, 只要有他陪伴,她愿放弃所有陪他赌下去。
「开宫?」
正在煎茶的那嫣讶羿地搁下手中的茶碗,?首看着突然作出这个决定的卧桑。?
「我已复元得差不多了,再瞒也瞒不过太医,非开宫不可。」卧桑挨坐在她的身畔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身后长长的发丝。
她垂下眼睫,「那……你又要主政了?」他又要回去过那种日子了?又要劳累地坐 在御案前燃烧他的心神精力了吗?
「不一定。」他拿走她手中的茶碗,一手将她圈进怀里,「这要看西内肯不肯罢手 。」现在就算他想拿回摄政权重揽朝政,只怕还有一群人不答应。
「刺王是打算稳坐摄政王之位不还位于你?」难道西内的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头… …来个刘备借荆州?
「不。」卧桑笑得很诡诈,「铁勒是有回京兆接位,但他一知道我没死,他就把摄 政王之位让出来虚悬而不去主位,所以西内的人也对他很有怨言。」就算西内的人强行 要留下摄政权,但只要铁勒不去接任,任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为什么不主位?」她没想到那么多人想抢的摄政王,刺王居然不想要?
「铁勒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若没死而他还接下摄政王,这样朝中的明刀暗枪少不 了会冲着他去,所以他宁可让大伙去猜测也不来膛浑水。」他那个弟弟哪有那?笨.. 现在的摄政王之位可是个烫手山芋,接了有坏处、不接也有坏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 让出来悬位。
那嫣眯细了美眸,「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些什么了?」又对她露出这种目的深沉 的笑,他一定是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好事。
「是啊。」他丝毫不掩藏,满面笑意地亲了亲她的面颊。
「殿下!」轰隆隆的脚步声整齐地在殿廊上响起,同时也夹带了三道人声。
「放开手……」那嫣忙不?地想与他在众人面前保持距离。
卧桑不疾不徐地将她拉回怀里,「别扭扭捏捏了,他们早就知道这回事。」
拉不开他,随即又被三位刚进入殿内的人见个正着,不知该怎么解释的那嫣羞赧垂 下蛲首,不敢去面对他们眼底的笑意。
「有消息了?」卧桑心情很好地环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一点也不介意他们都看见。
「殿下,南内兴庆宫有动静了。」负责探察情势的司棋首先向他报告外头最新的情 况。
他挑挑眉,「做了什么?」南内那群老人能做出什么来?
「他们打算向圣上建言由震王霍鞑代替刺王接下摄政王。」不好了,现在又多了一 个皇三子要竞争摄政权了。
「喔。」卧桑淡淡应了应。
离萧敏感地扬高眉峰,「然后呢?你不会是想置之不理吧?」南内的势力可不比西 内小啊,他还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他有恃无恐地轻笑,「南内的人爱怎么做就让他们去,不过老三是决计不会由南蛮 赶回来当摄政王的。」
「为什么..」纳闷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求解。
「霍鞑没那个闻工夫当什么摄政王,若硬是要他当,他说不定会带兵回来砍了那个 叫他当的人。」很可惜南内那票爱谋略的老人们,这次是押错宝、走错棋了。
「那……」司棋满面迷思地搔着发,「摄政主到底要由谁来当?」太子没接回摄政 王、刺王又让出位来、震王又不愿当……难道就一直把摄政权空着吗?
卧桑朝他们眨眨眼,「这是个猜谜的好题目不是吗?」
「殿下,你就别再玩了,再不快点把摄政王之位抢回来,这对你日后登基会有影响 的。」离萧根本就没办法像卧桑那么轻松,一想到朝权已渐渐的在分割中,他就担心他 们东内将会没办法拿回主权。
「别急。」卧桑满足地将下颔靠在那嫣的肩上,「现在就暂且保持由东、西、南三 内联合制衡,至于到底将来会由谁出任摄政王,咱们就再等等,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对国事没兴趣的料俏,在他们商讨着她听不懂的国事时,百般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 殿外的景致,不期然地二抹藏匿在远处殿顶上的身影吸去了她全副的注意力,然而,闪 烁的箭端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刺眼,她怔了一会,霍然了解来者是什众人。
「刺容?」她喃喃低问,随即扭头朝离萧大叫:「保护卧桑!」
在离萧反应过来时,先发的飞箭已来到卧桑面前,但靠在卧桑胸前的那嫣动作更快 ,在卧桑出手前就先擒下差点抵面的长箭,离萧在她接下箭后随即挽弓回箭,卧桑和料 俏则是把握离萧牵制的时分追出殿外。
在众人都追去时,唯有那嫣站在原地大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长箭。
「箭头是钝的?」难道那名刺客不是想杀卧桑?
行刺的刺客在见卧桑追上来后,立刻转身跃下宫檐欲逃,但离萧跟上来的飞箭,以 及从暗地里突然冒出另两柄箭,却在同」时刻拦下他的脚步。
追上人的卧桑静站在刺客的面前,低首看着他身上另外两柄也射在他衣裳上,将他 牢牢地定射在宫柱上无法动弹的飞箭,而这两柄箭,都和离萧一样,意在留人而不在伤 人。
看来,想解开谜团的人不只他一个,还有另两个人也很想知道这让人始终查不出主 使者的刺客,究竟是哪一路人马派出来的。
他环着胸淡问:「究竟是谁派你来的-.」好极了,多亏这个机会,他总算能弄清 这个不想杀他,但又频频试探的主谋究竟是谁。
覆面的刺客睑庞微微动了动,卧桑眼尖地察觉他的举动后一手扯掉他的面巾一手箝 握住他的下颔。
「不行。」卧桑含笑地朝他摇首,「你还没给我答案。」想死?不能这么快。
在卧桑的眼神暗示下,一旁的司棋扳扳十指,开始在刺客的身上搜起来,但就在司 棋一把拉开刺客的衣衫,露出刺容左臂上纸绣的刺青时,卧桑霍然明白这些日子来想知 道他心意的人是谁。
卧桑震愕得无以复加,「是他?」枉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那个 人?
「殿下?」司棋担忧地望着他失措似雪的脸庞。
「这就是他的意思?」卧桑脚下的步子有些不稳,难以置信地抚着急急跳跃的心房 ,在震撼过后,同时也变得心如死灰。
「你还好吧?」料俏伸手碰碰他,不曾看过他这种骇人的模样。
卧桑咬牙迸出,「放他走……」
「放了他?」司棋愣愣地抬起头来,不相信他就这么放走这个现行犯。
「离萧,表姊人呢?」没看到那嫣跟上来,回头在偌大的殿庭里看了半天也不见她 的身影,料俏的心中缓缓升起」阵不安。
「她不就在…:.」离萧才回头想指向殿内,但在见到空荡荡的殿内后愕然一怔。
卧桑猛然回过头搜寻那嫣的身影,在遍寻不着后,握紧了拳头强镇下心绪。
「司棋,朵湛的亲卫撤走了吗?」是谁的消息那么快?是谁知道他要开宫的?
「撤了啊。」司棋理所当然地应着,「襄王一听说殿下的身子已复元了,就奏请圣 上把那些亲卫撤回营休息了。」
卧桑紧屏着气息,转瞬间在脑海里拼凑出绑走那嫣的人是谁。
是那个人?使出这招调虎离山,?的就是要见他的真心?他竭力要藏的,那个人早 就知道了?
离萧在他转身离开前一手握住他的臂膀,「你要去哪里?」
他挣开来,「去把那嫣带回来,你们都别银着我去。」
「你知道她人在哪里?」料俏慌急地站在他身后问。
「知道。」卧桑的声音显得很悠远,不稳的音律中,夹带箸察觉不出的凄楚和坚定 ,「只是,我从没料到主谋者会是他」
「该醒了,我下的药没那么重。」
冷冷的男音划破一室幽冥般的气息,窜入悠悠苏醒的那嫣耳里。
遭人下药绑来的那嫣躺在紫竹榻上,撑持着不适的身子坐起身来,张眼四望,周遭 的环境黯淡得有如深宵,唯有远处一张书案上的荧荧烛火闪动着。
「这里是哪里?为何要把我绑来此地?」那嫣甩甩头,四下寻找着方才那道男音的 来处。
「会将你请来,是因我家主子要你为他占上几卦。」昏暗不明的烛光中,一道白影 来到她的面前。
「占卦?」思虑因药性还有些混沌不清的那嫣,试着眨眨酸涩的眼,将眼前这名身 箸一袭白衣的男子看清。
「没错。」冷天放来到她的面前,弯身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因你能占出连太巫都 无法占出的人与事,这一点太子知道,我家主子也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不温柔地拉着她的柔荑强行将她拉至桌案前。
「占。」他沉声地下令,并在她举步后退时一把将她扯回原地「?了我朝能否再续 燃百年烟火,你最好是别?太子隐瞒什么,现在就把我家主子想知道的占出来。」
那嫣退了一步,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你家主子想知道什么?」
「这是你所要占的对象。」他自桌案前取来一本折子,并将它摊放在她的面前。
就箸微弱的烛火,她低下蛲首蹙眉细看,在那上头,仅仅书写了九个字,而每个字 ,看来是如此熟识,有刺、震、滕、翼……看来就像是……「九位皇子?」这些是王称 ?皇上所赐封九位皇子的王称?
冷天放又在她耳边催促,「快占。」
在他的阵阵催促下,那嫣迟疑地不愿动手,深怕只要她一占,她所?卧桑保守的秘 密就将在他人面前现形。可是这个逼迫她的男子,眼神是那么地冷冽,有种令人胆寒的 味道,让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桌案上已为她准备好的占卦工具,照他所指示的,? 折子上的九位皇子占出未来。
「念出来。」在那嫣全都掷卜一回后,冷天放在她耳边吩咐着,并扬手让一名等在 帘后,手执毫笔书卷准备记下呈报的男子来到她的面前。
她无奈地轻轻念出.;「藏龙现形、战龙在野、游龙摆尾、云龙探爪、见龙在田、 神龙御风、亢龙有悔、飞龙在天、潜龙出海。」
「总九卦的断卦呢?」见她迟迟不说出最终一卦,冷天放又低下头来在她身畔低问 。
「断卦,九龙……九龙.。….」她万般不愿说出口,紧紧统握着素白的纤指。
冷风急灌入幽暗的斗室,室内有阵昏暗,待烛火重绽明度后,不顾一切闯进来的卧 桑,夹带着风雪的身影定立在门前。
「殿下。」冷天放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把她还给我。」卧桑冷肃着一张俊脸,不容拒绝地一掌伸向他。
「身为太子,此举并不明智。」冷天放挑着眉,话中有话地代人试探着。
「把她还给我。」他再次重申,危险的星芒在眼底跳动。
「你当真要她?」冷天放低首看了那嫣一眼,有些意外卧桑会做出如此选择。
「转告你的主子,不必再派人来试探我,这是我给他的答案。」卧桑疾步上前,一 手将那嫣扯至自己的身后一手拿去她手中的毫笔,飞快地在卷上书写下四个大字。
「群龙无首?」冷天放的眸子显得更加暗,透映着诡异的黑。
站在卧桑背后的那嫣,侧箸身看向那笔墨未干的四字,不禁恐慌地揪紧卧桑的衣袖 。
她为他保守的这个秘密他说出来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他真如她当初所想的 ,要松手放弃他手里拥有的一切?不能的,这国家是那么需要他这能带来太平盛世的好 储君,他怎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这就是你二选一的答案?你不后悔?」在卧桑搂着那嫣的腰肢离开时,他忍不住 在身后追问。
卧桑缓缓回过头来,「我不会后悔。」
「卧……」一被带出斗室,犹不能适应外头飒寒冷意的那嫣,哆嗦着身子,才想开 口问他方才那个男子是谁时,就被他转身紧紧拥入怀中。
团绕在沁人的温暖里,那嫣急跳的心律缓慢地稳定下来,感觉在他的怀中,他又为 她遮去了所有的寒冷,可是他拥抱得那么紧,就如首次在地道里拥抱她一样,是那么地 紧张攀附,像个怕失去浮木就快灭顶的人。
「卧桑?」她在他的怀中?首,不确定地看着他紧闭着的眼眸。
他嘶哑的低吐,「不要离开我……」
「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那嫣忍不住环紧他,想将他脸上的那份晦涩挥 去。
「现在,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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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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