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派人去抢的?」他微恼的拍桌低咆。
「二爷以往都是这么做的。」
「我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他不禁问。
是这样的吗?他是这样子的人吗?什么叫做他以往都是这么做的?他岂会不懂什么叫做一诺千金,既已说出口的事,他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写手柬时,二爷曾意味深长地睇了我一眼,所以我以为……」原来他会错意了。
只是,倘若二爷不是在暗示他,那一眼又是意味什么?
「我……」自己何时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胡乱揣测我的心思?你认为我会背信?不过是区区一千两,你以为我给不起吗?」
对方只是个黄毛丫头,他岂会使什么手段对付她。
「不,不是给不给得起的问题,而是二爷向来不会给……」
闻言,慕容凉不禁摇摇头,无言地瞪了屋顶一眼,正要开口训斥他,却又突地想到,「等等,丫头呢?」
倘若对方是想要抢钱,抢了便可以定了,还追着她跑做什么?
「我以为二爷想要给她一点教训,所以没有追上前去。」
「你凭什么以为我想要给她一点教训?」他咬牙道。
又是他以为?!为什么他要给她教训?她再怎么荒唐,终究是个不解世事的丫头,他岂会跟她一般见识?倘若他没记错,他不曾说过自己讨厌她吧。
「二爷不是怒极了她老是出言不逊,甚至是再三地挑衅?」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闭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
好样的……这小子根本是蓄意激他的吧。
「二爷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抱持着有恩报恩、有仇必报的想法罢了。」要是他现下改变作风,那才诡异。
「我……」他在旁人眼中是这种人吗?「算了、算了,先去找人吧。」他随即起身。
「上哪找?」
慕容凉侧眼瞪着他,微瞇起细长美眸。「吹影,不知道怎地,我老觉得你是在开口激我。」居然问他要上哪找人?
人到底是谁带丢的,到底是在哪里丢的,他再清楚不过,居然还敢反问他,真是够了!他还没兴师问罪,他倒是先装起傻来?说起话来拐弯抹角,就好像在激他似的。可,到底是在激什么?有什么好激的?
今儿个的吹影究竟是怎么着?明明是同他一起长大,向来最懂得他心思的,怎么今儿个说起话来,字字句句都教他光火?
「吹影不敢,只是不懂二爷为何还要特地去寻她。」
「为何要去寻她?」他声音陡地拔高,紧咬牙,瞪着他。「吹影,你该知道咱们现下正寄住在人家府上,人家主子和你出门去领银票却失踪了,难道你不认为咱们该负上一点责任吗?还是,你根本认为是我做的?」
太教人光火了,打从认识他至今,他未曾如此出言不逊过,要说那丫头对他不敬,倒不如说吹影对他才是大不敬。
「不……」看样子,应该不是。
但倘若不是,又会是谁?话又说回来,依二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报小仇呢?不稍稍作弄她便罢,甚至还打算去寻她的下落--这不是二爷的行事作风。
「你还在想什么?还不赶紧带我去她失踪的地方!」
吹影不解地睇着主子。
「还不走?」慕容凉光火地咆哮。
「是。」
虽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他还是认为二爷的性子稍稍变了。也许是因为已找到机关盒,所以让他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小事吧,不过也没必要去找她啊,她会被人追杀,肯定是她自个儿与人结怨,不关二爷的事。
罢了,二爷说是道义问题,那就是了……
呜呜,天要灭她……
天空闪电凌厉划过,雷声轰隆不断,西门念弦蹲在一棵大树底下,浑身湿透,而且雷声一响,她便吓得缩紧肩头,眼看着泪水快要滑落。
她是不是出门时方位走错了,还是富丰票号和她八字不合?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碰上这么倒楣的事?
先是被抢,而后被追杀,好不容易甩开那群凶神恶煞,如今又被雨势困住,哪里都去不了。
呜呜,她要回家啦!
啊,不行,银票被抢,她要怎么回去?呜呜,怎么办,银票被抢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她一踏出票号就被抢了?
最最教她伤心的是,吹影公子居然见死不救。呜呜呜……他怎么会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
好吧,就算她很不讨喜,就算她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贤淑矜持,但也不至于让人讨厌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吧?
可,他真的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凶神恶煞对她下手,就真的只是用双眼看,很冷很愣地杵在一边瞧着,瞧得她心都凉了。怎么会这样?就算他一人难抵众人,但好歹也该挺身而出吧。
那些人瞧见她身旁有个男人,多少会有几分迟疑的,不是吗?
可他偏站得远远的,就好像怕极了被卷入其中……她亲眼认定的男人,怎会是这么淡漠无情之辈?
她的眼光特别,从未出过差错,就连爹都佩服她,夸她有一双可以洞悉人心的眼。
然而,瞧来为人最正直的吹影公子竟无视她的求救。呜呜……她好可怜哦!
轰轰轰--
「啊--」由远而近的雷声吓得她把身子缩得更小,双掌紧摀着耳,不住地放声大叫着。
就连老天爷也要欺负她,天色这么暗,雨下得这么大,闪电在天际张牙舞爪地闪动着,雷声震耳欲聋,教她怕得不敢动弹,呜呜,明知道她怕雷声,还打得这么响……
好可恶、好可恶,大伙都相邀在今天欺负她,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她不过是想要领了银票解决困难罢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被逼进绝境里?
要是雨不停,天色不亮,她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儿了?
不要啦,好冷耶,她不要待在这里啦,她要回家。来人啊,随便来个人都好,只要能够带她回家,要她怎么做都无妨。
「丫头!」
「嗄?」喧闹的雨声夹杂着男人的声音,教她不由抬眼睇去,瞇眼认出眼前的男人,她不禁错愕地惊喊着,「狐狸?!」
欸?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
「妳……」闻言,被淋成落汤鸡的慕容凉不由得瞇起眼,正想要好好地骂她一顿,却发觉顶上闪电划亮整片天际,他下意识地抬眼睇去,蓦地感觉有副湿透的躯体往他怀里送来。
「啊!」西门念弦尖声大叫着。
他微怔地垂眸,她蹭入他的怀里,不断地摀住耳朵大喊大叫,小脚更是不住地往他的脚上踹。
现下是怎么了?还没问她怎么跑来这儿,还没问她是否无恙,她倒是……有点歇斯底里了?
「快、快点带我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啦!」轰隆的雷声过后,她颤着音急喊,小脚犹不住地狂踹着他。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眼前是谁,不管他为什么会跑来这里,不管那银票的下落,不管那笔被抢的钱要怎么处理,反正她要回家啦!
「雨势这么大……」他喃喃自语着,脚被她踹得有点发痛,他不禁稍稍将她架开,声量微大地低吼了一声,「妳冷静一点,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说。」
她怔怔地睇着他,感觉顶上又绽起森冷的银白闪电,连忙蹲下身,死命地抱着头。
慕容凉见状,不禁发噱。
原来……她也有弱点的。
怕闪电雷声?这一点,倒像是十足十的姑娘家了,和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啐,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笨丫头,他怎可能记恨在心?又怎会与她一般见识?就不知道吹影脑袋里头装了些什么。
「我没有力气了……」她抱头低喊着,带了点浓浓鼻音。
他垂眸,似笑非笑,不由微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抱起。
「欸?」她一愣,抬眼对上他黝黑的魅眸。
「我抱着妳会快一点。」他随意地解释,抱着她随即往林子深处快速跑去。「抱紧一点。」
闻言,她的双手扣住他的颈项,死命地扣住……这时候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下亲,更管不了他是她最讨厌的狐狸,总之,先离开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林子深处有一间破茅屋,是他方才一路寻来时发现的。
里头有着最简单的摆设,桌椅床不缺,就连柴火都备好了,要是他猜的没错,这破茅屋八成是猎户到此打猎暂憩的小屋。
慕容凉清出一处较为干净的位置给她,随即便在一旁生火。
「丫头,咱们先在这里避雨,待雨势小一些,咱们再走。」生好火,慕容凉又跑进内屋里头打算找找有没有什么避寒的物品,不一会儿便从里头翻出两条还算干净的布巾。
一走到外头,见她傻愣地盯着火堆,他不禁走到她面前蹲下。
「丫头,妳听见我说的话没?」
西门念弦缓缓地抬眼,有些泛白的唇掀了掀,终究还是无力地闭上。
「妳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可就一点都不像妳了。」啐,还是她刚才的模样讨喜一点。
说着,顺手将找出来的两条布巾都递给她,而他则是凑近了火堆。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垂眸睇着他特地找出来的布巾。
他身上也湿了,照道理说,他也会冷吧?靠近火堆可能会暖和一点,但他身上的袍子早就湿透了,只靠火堆取暖根本不够。
「谁要妳是个姑娘家?」他没好气地道。
倘若她是吹影,他就不管了。
「可……我对你……」不太好吧!甚至视他若毒蛇猛兽,恨不得离他远一点,他不可能没感觉啊。
轻叹一口气,他回头睇她。「我看起来像是个小心眼的人吗?」又不是娘们,那点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对他不敬,他当她不懂事,可喊他狐狸……倘若可以,他是希望她改口啦。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几缯湿透的发丝垂在额前,不知怎地,忽觉他……
「妳在瞧什么?」一个姑娘家,瞧一个男人瞧得如此肆无忌惮,要不是太清楚她的性子,真要误以为她打算勾引他哩。
「你好像好看了些……」她喃道。
不像狐狸,有几分像人了。爹老说她的眼可以瞧出人的真性情,将其个性化作外表。
所以,她瞧见的人都长得很诡异,但若是那个人的性情极好,她便能瞧出他的外貌。截至目前为止,爹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娘自然也是,然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从狐狸化成人了?
是她一开始瞧错了,还是她现下眼花?
「多谢妳的夸奖。」他似笑非笑地勾唇。
罢了,只要别说他长得像狐狸,怎么说他都无妨;男人的外表,不是很重要的……他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真的。
「你……要不要把湿衣裳脱下?」见他随手添加着柴火,她不禁走向他,将另一条布巾递给他。
他微愕抬眼。「妳要我把衣裳脱下?」真要以为她是在勾引他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她有没有自觉啊?
「要不,衣裳根本不会干啊。」意识到他想歪了,冰凉的粉颜不由透出一股热气,直烧向耳根子去。
啐,他想到哪里去了!
「哦……」是这样子啊。「不过,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妳自己,妳也浑身湿透了。」
原本是想教她把衣裳脱下烤干,不过碍于礼教……
不过,她倒懂得关心他了,也算是大有进步。
「说的也是。」对哦,难怪她老觉得好冷。「你转过去。」
「嗄?」
「快点!」雷声渐稀,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闻言,他再不愿,也只能乖乖地转过身,听着身后传来宪牵的声响,双眼直视着前方,不敢造次。
这丫头……究竟是不解世事,还是根本是个笨蛋?
时值入夜,与他独处就已经于礼不合了,再当他的面宽衣解带……尽管他背对着。
「好了,现下换我转过身,你也赶紧把湿衣裳脱下吧。」
身后突地响起她的声音,尽管没亲眼瞧见她的胴体,但她裹着布巾的玲珑曲线却已放肆地窜进他的脑海里。
「丫头,妳烤干妳的衣裳就好。」这个笨丫头,笨得荒唐!
她宽衣解带就够教他心神不宁的了,居然还要他……真是笨得教人难以置信、教人光火。
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不成?怎会连点防备心都没有?
一下子防他如鬼魅,现下却又……
「那怎么成?要是你因为我而染上风寒,岂不是要我一辈子自责?」她可不要欠他半点人情……呃,不对,他赶来找她,她已经算是欠他人情了。
「放心,我是练武之人,不会因为一点小风小雨就染上风寒。」他依旧背对着她,怎么也不肯回头。
说的也是,他还可以抱着她跑呢。「可是……」
「就这样。」他出口打断她,省得她笨得打算再说服他。
听他这么坚持,她也只好作罢,将湿衣裳架在一旁烘烤,随即在他身后坐下,双眼不住地朝他的背影盯去。
怪了,他明明生得修长纤瘦的,刚才是打哪来的力气抱着她跑?
啊!对了,还没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二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几乎快要教外头的雨声给淹没。
「……来找妳。」他淡道。
哼,自动换了称谓啦?算她这丫头有点良心。
「来找我?」她声音微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碰巧找着的……」他背对着她,拉开束发,解开一头湿淋淋的发。「听吹影提起妳被抢,所以我便拉着他,从妳被追赶的地方,兵分两路地找着,我一路往城外找,遇到下雨,便打算找个地方避雨,然后找到了这间茅屋,却意外听到外头不断传来声响,我循声找来,便瞧见妳蹲在大树底下……」
话末,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她那模样逗趣得引人发笑。
那模样,教他的心头有点发软,不由得将她以往所有对他的不敬都给忘了。他早说了,他不曾讨厌过她,甚至觉得她极有趣。
如今看来,她果真有趣,倒也算是个真性情的好丫头吧。
「你在笑我?」她的脸一沉。
亏她对他稍稍改观,开始认为他是个好人,而他居然笑她……不过,倘若他不是个好人,又怎会在吹影公子回报消息之后,赶忙来寻她?
「不……」他缓缓地止住笑,然一想到那一幕,不禁又放声大笑。
若他说,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你真的在笑我?!」瞧着她受惊害怕的模样,他很乐?好个浇薄的男人,看她怎么回报他!
她抓紧裹在身上的布巾,快步跳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湿漉漉的长发。
头顶传来刺痛,他暗咒了声,抓住她的手,轻易地将她往前拉进怀里,恶狠狠地瞪着她。
「妳这丫头!」他咬牙怒瞪着她。居然敢抓他的头发,胆子可真是不小!
「谁要你笑我?」她死不认输地道。
她很可怜耶,教那阵雷给吓得快要全身无力了,他居然还笑得这么大声。
「我哪是在笑妳?我倒觉得妳那骇惧的模样,才有几分姑娘家该有的娇羞。」
「那你是说我平常都没有?」
「妳何时有过了?」他没好气地啐道。目光往下移,蓦地瞥见她胸前的大片雪脂凝肤,赶紧别开眼。「妳赶紧起来!」他微恼地低咆着。
该死,他居然会对个娃儿动心起念,他简直是……疯了!
「我……」察觉到他的异状,她顺势往他方才探去的方向一瞧,突地拔声尖喊。「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
「我……」他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贴凑得有多紧密……心头一震,他索性将她往前一推,赶紧再转身,闭起双眼,极力想要将方才瞥见的画面摒除。
「啊啊……你推我……」好痛哦!「你这么用力做什么?」
明明是他轻薄她,为何她还要被他推开?应该是她推开他才对啊!
「等雨停,我们就离开。」他突道,张眼直瞪着火堆。
「嗄?可是还在打雷……」怎么又突地转到这话头上了?
这人太卑鄙了吧?肯定是知道她要兴师问罪,所以刻意换了个话题。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语调微微低哑了些。
在这氛围底下,他可没有把握能够自持,若是一时鬼迷心窍,他肯定会恨死自己。
「那也办法呀……」她扁了扁嘴,坐起身,再次将布巾裹紧。「我也不愿意啊。」
他快速截断道:「这件事说来,是吹影不对,我这主子代他同妳道歉。」
「倒也不是吹影公子不对,而是……」她只是有点意外他居然见死不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才领了银票走到外头,便教好几个人给围住,莫名其妙地被抢了银票又被追着跑,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背对着她,他微挑眉。「妳是否有与人结怨,还是有债务问题?」
「呃……」他怎么这么会猜?「其实,那个……咕噜咕噜……」
他蓦地回头,却见布巾没将她的肩头围上,随即又调开视线。
「妳肚子饿了?」他忙问:心里不断地暗咒自己竟只因瞥见她的香肩便心猿意马起来。
「嗯……」粉颜悄悄涨红。
「我去外头找找有什么东西吃。」他蓦地起身。
还是到外头冷静一下好了,真是太不中用了,居然对这等丫头……
「喂,外头还在下雨耶。」见他真开了门到外头,她忙喊着,却阻止不了他,瞧见他的身影隐没黑暗之中。
其实,他算是个好人吧?不计前嫌地跑来找她,带着她避雨,甚至还为了她到外头淋雨找食物。也许,以往真是她瞧错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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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墨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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