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恶男恶女 第九章

  刘欣宜从那一天起就躲着孟寰哲,那么小的一个办公区,两人不见面实在很难,她常六点多就到办公室来,留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上班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小办公室里。
  孟寰哲也知道刘欣宜在躲着他,为了让她自在一点,他很少到办公室去,他的设计稿都是在公寓里画的,画好后再叫人送到办公室去。有什么事就透过齐如柳传达。
  “欣宜,你和阿哲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如柳好不容易逮到刘欣宜空闲的时间,这次她决定,不论刘欣宜怎样打马虎眼,她都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当事人都不想谈这个问题,但是齐如柳实在憋不住了,看到这两个人自我折磨成这样,身为好朋友的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什么怎么回事?”刘欣宜头也不抬,兀自埋首在那如山的卷宗里。
  “少给我打马虎眼!我直截了当地说好了,反正,我的个性也不会旁敲侧击那一套,以我这个旁观者观察的结果,你和阿哲是妹有情、郎有意,为什么你们两个都不肯面对现实?”
  “事情哪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刘欣宜还是没抬头,那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多谈,请走人,她现在很忙。
  这一套对齐如柳才不管用,她气得一把抢过刘欣宜手上的文件和笔:“本来就很简单,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
  刘欣宜叹了口气,这么久的朋友了,她熟知齐如柳的脾气。一但齐如柳拗起来,就算十辆卡车也拖不动,她何尝不想正视这个问题:“那季梦呢?季梦怎么办?难道,她对阿哲的感情就不是爱吗?那不应该得到完美的结局吗?这对她就公平吗?我把别人的男朋友抢到手了,那又怎样?让另一个女孩却因为我而受到伤害,良心有愧的情况下,她能安心地享有属于你的幸福吗?”
  就是这一大堆的问号,压得刘欣宜喘不过气来。
  “感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公平可言。”齐如柳的头也开始痛起来了。“因为我没有遇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会说:‘管它,老娘高兴就好!爱情是胜者为王的世界,管别人那么多干嘛,自寻烦恼!’,可是看到你这样我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柳柳,我问你一件事,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刘欣宜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到现在为此,刘欣宜可说只谈过一次恋爱——就是和廖政典在一起,刚开始时的确很快乐,本以为那就是喜欢、就是爱,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尤其,在知道廖政典的卑劣手段后,这段过去给刘欣宜的感觉,已不复原有的甜蜜,取而代之的却是像毛毛虫爬满全身般的恐怖且恶心的感觉。而后她喜欢上了孟寰哲,他却早已有了未婚妻!明知是单恋,却仍深陷其中,单恋是很苦的,刘欣宜却从没后悔过。
  这两段感情却让刘欣宜有着解不开的迷惑……
  常听人说,喜欢上一个人,会以那人的喜乐为喜乐,甚至一通电话就会让人高兴个老半天,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感觉,她有的只是满嘴的苦涩。她实在想不透,才想问对此“经验”丰富的齐如柳的意见。
  “什么样的感觉?这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说呢?你无时无刻都会想着他,你知道他也在想着你,那种感觉很甜蜜、也很醉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每一次的恋爱都会让我有这种感觉。”齐如柳是一脸的陶醉,好像那种感觉又回到她身上一样。
  “既然如此,柳柳,你为什么男朋友一个换过一个?”刘欣宜不懂,为什么齐如柳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这下可说到齐如柳的致命伤了。
  过一阵子她搔了搔头:“因为腻了、厌了嘛,两个人老是黏在一起,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而且男人真的好烦,交往时我又不像一般女孩子,故意隐藏自己的本性,他们看到的就是最真的我,也愿意和这样的我交往;久了,却又嫌我不够文雅、说话急躁、脾气不好,甚至说我没有女人味,怎么和第一印象差那么多?最过分的是,还妄想改变我,无法忍受就只好分手了。”
  说完,齐如柳才惊觉到,她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却没有一次让她有不一样的感觉,男朋友对她而言,只是个司机、聊天的对象而已。
  “这么说起来,柳柳,你并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刘欣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
  “什么,我没有谈过恋爱?开玩笑!和你比起来,你的恋爱史若是本小品文,我的就是一整套的大英百科全书了,什么没有恋爱经验!”说时一脸不屑,说完才惊觉她把话说得太满了,马上转了口气:“至于刻骨铭心的爱情,到现在我还没有那种经验,所以也不能提供参考。”说完还尴尬地“嘿、嘿”两声。
  说客反倒地将了一军,也难怪齐如柳无地自容了。
  齐如柳停了一下后又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对阿哲也很残忍,他明知道自己心爱的是你,却因为你的态度而勉强和季梦在一起。好啦,就算有一天他们结婚了,你难道不难过、不心痛?等季梦知道她拥有的阿哲只是个躯壳,没办法得到他的心时,她又快乐得起来吗?我说,你这样委曲求全是害了三个人。算了,你也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最好的解决之道是三个人坐下来,理智地谈谈,要不,你先去找阿哲谈也可以,把你心里的疑惑告诉他,之后两个人再来商量解决之道。”
  刘欣宜叹了口气:“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阿哲,还替季梦亲手做了件新娘礼服,你知道吗?”
  椅子上像有针似的,齐如柳听到这话夸张得跳起来:“什么?真有这种事?难道我眼花了,看错了你们之间那种暗潮汹涌的情欲?”
  说到“情欲”两个字,齐如柳当场挨了刘欣宜一记白眼。
  “那阿哲是脚踏两条船了?”齐如柳看着她问。
  “不可能的!阿哲不是那种人!”刘欣宜断然否认,她知道孟寰哲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不容许任何人毁谤他。
  “看吧,你还是割舍不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连续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因为一连串的巧合,让两人误会愈来愈深,搞不好那是阿哲为你做的,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告诉你就……”
  “就怎样?”刘欣宜急着想知道答案。
  “我怎么知道?那是我乱猜的。”齐如柳也急了:“你为什么不好好找阿哲谈谈,向他求证,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事情真如齐如柳所猜测的那样吗?刘欣宜实在没有勇气向孟寰哲确认。
  ???
  刘欣宜一直没有找孟寰哲谈,还是躲着他。
  经过几天慎重的考虑后,孟寰哲决定要找季梦说清楚;再这样下去,受伤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已。若他不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基于责任和季梦结婚,那痛苦的将会是三个人。没想到,这时却接到季梦的电话,要他下午陪她喝下午茶。
  孟寰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准时赴约,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季梦到底要对他说什么,万一季梦又提起结婚的事,那……孟寰哲只知,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想要推搪过去,该是诚实面对的时候了。
  问题是,要怎么说,才能让季梦所受的伤害减到最低?
  孟寰哲一进门还找不到季梦,后来才看到她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位子,坐下后,忍不住问了声:“怎么挑这么里面的位子,你不是最爱窗边的位子吗?今天人不多,窗边还有空位,我们移到那边去好不好?”
  季梦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这个位置很适合我今天的心情,先说你要喝什么,侍者等很久了。”
  孟寰哲草草点了杯咖啡,担心地直问:“季梦,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你的脸色这么差?”
  季梦脸色苍白得吓人不说,眼睛还是红红的布满血丝,更有着两个像熊猫似的黑眼圈。
  “没的事,只是这里的灯光太暗了,才会让你以为我的脸色不好。”季梦不止脸色差,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孟寰哲看着季梦用汤匙猛搅咖啡,什么话也不说,他知道季梦只喝黑咖啡,咖啡杯里没有需要搅拌的糖或奶精,她到底怎么了?怕待会儿说的话会让他生气或是难以抉择?
  季梦的确是在整理思绪。她累了,和孟寰哲之间有些事非解决不可,这是她哭了好几个晚上所下的结论,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阿哲,你是个好男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你的温柔却让两个女孩子因此而受苦。”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她该不是察觉到什么了?孟寰哲紧张得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放心,我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这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可是,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爱我还是欣宜?”
  是季梦的神情让孟寰哲了解,季梦想知道他的真心话,她已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他不须担心她承受不起这个打击。孟寰哲直视着季梦,也坦诚面对自己的心,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我爱欣宜,真的很对不起!”
  季梦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里面早已和着泪光,只是季梦强忍着不哭出来。“虽然我早就知道了,听你亲口说出来,我的心还是很痛!”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孟寰哲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和欣宜虽不好过,但是你的心里更有着常人无法体会的煎熬,如果早一点,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由我自己去发觉,那事情也许会不同吧?虽然刚知道时会很痛苦,但,我相信伤痛终究是会过去的,我也不用做一些我不愿做的事,千方百计只为试图挽回你的心,我讨厌那样的自己。”要季梦承认自己失去孟寰哲、失去六年的感情,是件困难且伤心的事。
  “你是怎么发觉的?连我自己都是到最近才确定我的感情归属。”孟寰哲不懂。
  “第一眼看到欣宜时,还有你对她那种特别的态度,我就有预感了,这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尤其是你在她面前那种轻松、写意的态度,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你们之间那种莫名的吸引力,不用言语我也能猜到七、八成,只是我不愿承认而已。在你不肯定自己的情感时,我这个旁观者早猜到你们已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我这个未婚妻,才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无助且担心的我拚命地想做些什么来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
  “难怪,那时你对我特别温柔体贴。”孟寰哲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么早以前,季梦就觉得不对了,而他却一点都没发觉。
  “你不喜欢那样的我,是不是?”
  “也不是,只是那一点也不像你,你不是很讨厌下厨的吗?第一次看到你在厨房煮菜,老实说,我在受宠若惊之余,又有点害怕。有时觉得你们女孩子真的很会钻牛角尖,我喜欢的就是原来的你,不会因为你不会做菜而减分的。”这是孟寰哲的真心话。
  “那时,我不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是任凭自己胡思乱想,为了替自己制造机会,好挽回你的心,我找欣宜商谈,甚至软求,请她离开你、搬出去,以为这样就可断了你们之间这段情愫……”想到自己的行为,季梦忍不住冷笑。“我还拜讬她替我保密,为的就是不让你认为我是那么卑鄙的女人,因为,我实在讨厌这样自私的自己。”
  “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怪你;我也是在欣宜搬出去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孟寰哲不是不知道季梦对他的感情,今生只有负她了。
  季梦苦笑几声:“说来,还是我帮的忙,我倒成了你感情的催化剂了。”
  孟寰哲很担心地看着季梦,她那自暴自弃的态度,真令人放不下心。“你也是那时候才能确定的?”
  “还记得那件礼服吗?那件你手缝的新娘礼服?”
  “记得。”孟寰哲点头,那件礼服可说是两人分手的导火线吧!
  “第一眼看到它时,我以为是你给我的惊喜,送给我在特殊场合穿的,新娘礼服正暗示我们俩的好事近了。在你的办公室看到它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真不愧是阿哲,这件礼服和我想像的一样完美,那种兴奋与雀跃的心情却在试穿后,整个消失无踪。交往这么久了,之前又常穿你特地为我设计的衣服,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尺寸,若只是细部瑕疵还有话说……”季梦至今仍忘不了,第一眼看到镜中自己的感觉,那种震惊与无助,像一记重击、无情地敲碎了她的心。季梦喝了口咖啡,藉以平缓自己过于伤痛的情绪。“后来,我穿起来完全走了样了,那是她的尺寸是不是?”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么件衣服,刚开始的确是以你为模特儿设计的,可是在缝制及修改时,欣宜却成了我心中唯一的模特儿;这次服装秀参与展的衣服也全是为她设计的,我想为她多做几套一衣多穿的衣服,在我这么想时,才发觉欣宜已悄悄占据了我的心。”
  季梦又喝了口咖啡,想冲掉自己满嘴的苦涩与酸楚,坐在这里听自己的心上人,谈论他爱的另一个女孩子,这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又需要何等的勇气,而季梦只是笑笑。“欣宜这个女孩子也真怪,嘴上将自己讲得多自私自利、将钱看得多重,可是她打算将你让给我,连房子也不要了,就只是为了成全我们。”
  “她就是这样死脑筋。”
  “谁不是呢?欣宜一心想退让,好成全我们;而我,却一心想维持我们原有的关系,这难道不是死脑筋?”季梦叹了口气后说:“感情哪能说让就让、说挽回就拘得回的?世事如果都能尽如人意,那这世上就没有至死不渝的凄美爱情了,我也不要别人让与的感情——”
  “嗯。”除了在旁边“嗯、嗯”地搭腔外,孟寰哲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之间不是因为欣宜的介入而有了改变,而是因为时间。最近我常在想,如果我们刚认识时就结婚,那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同?”当一切绝望时,人们常会幻想如果一切重来,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季梦也不例外。
  “如果我们在刚认识时就结婚,那我们大概会为了各自的生涯规划而常常吵架,你不能到国外进修,拿MBA的学位;我也不会到东京和巴黎去学服装设计,你爸爸一定会硬逼我去接管公司,到那时,我会活得不快乐,而你,也不会有发挥自己专长的机会。”
  季梦虽不愿意,但却不得不承认,孟寰哲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她在二十岁就一头栽进婚姻中,她的心会不会只安于家庭,每天就在柴米油盐中打转,她会愿意活在只有丈夫、孩子的世界中吗?二十岁的季梦,是个一心想要振翅高飞、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女孩,对这样的自己来说,家庭和婚姻也许是更大的阻碍。
  如果,他们真的在相恋不久后就结婚,不到一年铁定以离婚收场。那失去的不止是这六年的弥足珍贵的感情,她得到的孟寰哲只是个父亲“奴役”的老公,而不是一个体贴的好情人。
  “你还真现实、也很残忍,连一点想像都不留给我。”季梦笑了。“你说得对,我和你之间的情感,刚开始时的确像水一般纯净,现在却多少掺杂了一些商业成分,爱情只要混入其它东西,它就变得不纯了;久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它真正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样,我和你之间,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纯真的恋情。”
  季梦想以洒脱的态度来谈论她和孟寰哲的感情,可是还是没办法做到,停了一会儿后,手一挥。
  “算了,不谈这些,你要怎么对她说?”
  孟寰哲并没忽略季梦那眨个不停的眼睛,还有她拚命想忍住的泪水。
  “我也不知道,欣宜她不想成为破坏我和你感情的第三者;现在除了工作外,我根本很难见到她,经过上次后,她大概以为那件礼服是我为你做的。这下子,要解释清楚,可就很难。先不管她,现在我担心的是你。”
  “算了,我没事的。阿哲,你记住!是我先甩了你,而不是你离开我。”季梦想保有分手前最后的一丝尊严。
  “这是当然!是我先对不起你。”如果这样能让季梦好过点,就算说他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烂男人也没关系。
  孟寰哲那坦然的态度却让季梦无地自容,叹了口气:“唉——这也是自己骗自己。”季梦会选在咖啡厅和孟寰哲谈分手的事,而不是酒吧,是有原因的。不然,她不知灌了多少“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酒了。
  孟寰哲只是拍拍季梦的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梦只是笑了笑:“我今天来还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我要回香港去了,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什么时候走?”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孟寰哲一时无法接受。
  “等我将台湾的事情处理好,我就走。”
  “要走时记得告诉我,我好去送你。”
  “不!我怕你来,我会受不了那种分离的气氛,当场哭出来……”季梦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就让我走得潇洒点,很抱歉!你的服装秀我没办法参加了;还有,请代我向欣宜说声对不起。也许有一天,我会笑着回来找你和欣宜,那时,我们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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