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拳头,停在苍白娇容的前方三公分处。
都这样了,她还是决心维护他吗?
望住地面上依偎的身影,他眸光一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并不觉得委屈,真的!」
他硬生生地收回拳头,深睇着她。「你——确定吗?」到头来,她的选择,仍是不变?
她愧疚地低垂下头。「对不起……」她,辜负了他的好意。
他退开一步,再一步,吸了口气,转过身,同时,流露眸底深刻的痛楚。
「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举步离去。
「裴大哥……」望着他清寂的背影,安絮雅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她——似乎伤他很深?
裴季耘顿了顿,没回头。「你都看到了,絮雅是怎么对你的,你很清楚。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女人了,好好对待她,不要以为她会永远这么无怨无悔,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失去她。」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说完该说的,他没再停留。
该走的是他,不管是这里,还是安絮雅心中,从来都没有他容身之地。
呵,多么凄凉的结论!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幽幽浅浅的问句,仍在耳边轻回。
为什么?
他也同时自问。
掀开落地窗帘,一室星光迤逦而入,裴季耘望住最亮的那一颗,柔柔的思念自眸底流泄而出。
一张清雅秀丽的容颜浮现脑海,与安絮雅重叠——
他阅了下眼,额心抵靠着窗框,闷闷的疼由胸腔泛开。
「明雪……」那么相似的一张脸,那么相似的性情,同样外柔内韧的个性,同样为爱执着付出的态度,却——再也不是深爱他的那个女孩。
絮雅曾问过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有的,他有,只是,她只当了他一天的女朋友。
在外国求学的那几年,他认识了她,江明雪,一个有着最坚强乐观性格的女孩,困苦的环境不曾让她怨天尤人,靠着自己的能力半工半读,像株野地里的小草,努力活出生命的光辉。
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却也看似比谁都富有,只因她知足。这样一个女孩,竟夸下海口,要给他全世界的幸福。
头一回听到,他一笑置之;第二回听到,他认真审视她;第三回听到时,她告诉他。「也许你会觉得我口气太大,你什么都有,家世、外貌、才智、人缘,看似样样不缺,我看似什么都不如你,但是,你不快乐,而我有,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快乐。」
她,竟是唯一看穿他寂寞灵魂的女孩,这番话令他震动不已。
后来,她日日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全心全意的对待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人,头一回,有人如此无怨无悔的为他付出,他的心,被温暖了。
就在某一天,她又问起。「决定好要让我当你的女朋友了吗?好处很多的唷!你再也找不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啦,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能让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不答应是你的损失。」
如此的大言不惭,听来却俏皮可爱得令人怜爱,他的心浅浅动了。
于是,他不再一笑置之,而是告诉她,一个礼拜后的圣诞夜,告诉她答案。
那一夜,他在家等了她好久、好久,她没来,而他等到的,是一通医院来的电话。
他匆匆赶去,由医护人员口中得知,她出了车祸,在急救当中,半昏半醒间一直惦记着他。她说,今天这个日子对她很重要,怕他等不到她会着急、会反悔……
他心头纠扯着酸楚的疼意,她是靠着自身的意志力,撑着等他来。
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还记着他的承诺,虚弱地笑着追问:「你还没给我答案呢,不许赖皮……」
「我没有赖皮,也不会赖皮。我答应你,让你给我很多很多的幸福,让你有机会,去证明我可以多爱你,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话。」他握着她的手,终究还是赶在圣诞夜即将过去之前,说了出来。
她笑了,很心满意足地笑了。「真好,等了那么久……总算还是让我等到了……只可惜……我恐怕来不及给你全世界的幸福,也来不及……看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反而是你……给了我全世界的幸福,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哦……能够当你一天的……女朋友,很、很够了……」
她是带着极美的笑意离开世间的,正如她所说,她很满足。
而留下的遗言,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牵念。
她说:「对不起,来不及证明,你可以多爱我。」
她说:「我爱你,季耘。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哦!」
她说:「我会化成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守护着你,来不及给你的幸福,会让另一个人带回你身边……」
所以在乍见安絮雅那张相似的容颜时,他真的震撼地以为,这是明雪带回他身边的幸福。
愈是深人去观察她,愈是发现她与明雪的相似与不同之处。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她,更非源于对明雪的移情作用。
一开始,或许是看着这张脸,寄托对明雪的思念,但她们终究是不同的独立个体,有各自的思想与行为模式,而后,逐渐沉陷的,是另一种全新的感情,一种拧疼了心的感情,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明雪留给他的,是来不及去爱的遗憾,而絮雅留给他的,是不能去爱的痛楚。
原来,爱了,却不能爱的折磨,远比来不及去爱还要撕裂心扉,痛不堪言。
错了,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幸福,因为,她早已将这个权利,给了另一个人,她和明雪都是同一种性情,到死都会爱着同一个男人,痴得让人心疼。
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介人这笔烂账?人人尽说他聪明,可是在感情上,他却是最笨,最不可救药的傻瓜!
舍不得她受苦,舍不得她让人如此糟蹋,这辈子从不打架的他,头一回为了她而动手,可是到头来,她最心疼、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庄哲毅!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强出什么头!谁又领了他的情?
看着握拳的右手,他懊悔地捶向墙面。
裴季耘!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两面不是人?!
明雪,如果你看见了,是会心疼我,还是连你也想笑我实在不会爱人?
他靠着墙倚坐在地面,疲惫地将脸抵靠膝上,伴他终宵的,只有一室星光。
一连几天,他们没再交谈过任何一句话。
不是没瞧见她的欲言又止,每每远远望着他,她的步伐总是迟疑着想奔来,又怯然止步。是顾忌庄哲毅的感受吧?他心知肚明,不想为难她,保持着她要的,陌路人的距离。
几次在校园巧遇,安絮雅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几度想要追上前去,却又在他淡漠的神情下,冻结了所有的动作。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透着温暖与关怀,就像她只是他所有学生之中的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她知道,她让他很失望,他是那么努力想将她拉离痛苦深渊,可她还是执迷不悟的往下跳,他现在一定觉得她不可救药,懒得再为她多费心神了。
这样的体悟,让她难受得失眠了好几晚,他在她心中,一直有着极独特的地位,在她最难过、最低潮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永远是他;心里有事,第一个浮现在她脑海的,还是他,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心灵相契。
对她而言,他不只是师长、兄长,更是世上唯一知她、懂她的人,想哭时,她只会找他的怀抱,想笑时,她想要那双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归类,只知道,心灵已仰赖他甚深,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甚至无法去计量。
心不在焉地上完最后一堂课,她低垂着头离去,不经意地一瞥,留意到她和几名好友最爱聚在一起哈啦的那个凉亭里,裴季耘正置身其中。
他斜靠亭柱,坐在长石椅上,素描本被放在曲起的膝上,神色温柔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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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奇迹的圣诞节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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