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公主 第九章

  阳光穿透浓厚的晨雾,大地顿时被笼上一层金碧,人们开始迎接新一天的来临。新  的一天也代表著有新期望,所以莲香一大清早就独自对上天祈祷。  
  她站在帷幕外望著悠悠天空,内心不断为他们祈福祷告,希望单于能遵守约定,让  他们两个平安归来。  
  百无聊赖地把玩颈上的羊骨项炼,这是她和拓都罗多举行婚礼的当天,他为她戴上  的。他说这里没有汉朝昂贵的稀世珍宝,但是这里面却有他的爱串起来的真诚,虽是粗  鄙不起眼,却是他用心把它组合起来的一串心意……她并不奢望拥有价值不菲的礼物,  而是真诚的一颗心,这样用爱的心情编造的项炼,比任何东西都能套住她。  
  一想到他们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就不禁悲从中来,难道他们的缘分就这么薄弱吗?  
  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已放弃报仇,但也即将失去他。  
  她的人生又将陷入另一个悲仇,但是她不甘心啊!于是她早就做好打算了,她绝不  要屈服在单于的淫威之下,她要以激烈的手段来抗争……拓都罗多都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了,她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为了保有他们之间的深情美好,看来她非如此做不可……“  王妃,用餐了。”侍女已送来早膳并先放进帐内的几上才出来提醒她。  
  “先搁著吧!我待会再用。”其实她根本没胃口,只是想到这一天将会有很多事情  要应付,她必须保持体力才有精神。  
  “要不要婢女陪你走走,然后再回来用餐?”侍女见她似乎心事重重,好心建议她  四处走动会比较好。  
  “不了,你先下去,我只在帐外站一会儿,待会就会进去。”  
  “是。”侍女不敢再多言,自己先回帐内整理事务。  
  莲香原以为单于会接近午时才放人,未料她远远地就看到拓都罗多和哈鲁伊斯骑著  两匹骏马朝她而来。  
  她不敢相信单于不但守信,还这么快就释放他们回来。  
  “你们回来了!”她飞奔向前高兴的喊叫著。  
  两人翻身下马,只见拓都罗多脸色阴郁地走向她,他猜测事情没这么简单,他的父  王会这么轻易释放他们。  
  “你可有和父王谈什么条件?”他劈头就问,心里已有不好的谱。  
  “没有啊!我只是很诚意的相求,他大概被我的真诚感动了吧!”莲香极力保持镇  静。  
  “是这样吗?”他该相信吗?!每当她有什么委屈她都会隐藏,难保这次又是表面  功夫在应付他。  
  “你还怀疑什么?”若是唯唯诺诺的更会引起他的疑心,她只好直接反问,不刻意  避开话题。  
  “我只是担心……”  
  “我们都好好的有什么好担心?”莲香只能以轻松的口吻安抚人心。  
  拓都罗多怔忡一会,这才注意到她挂著羊骨项炼,内心一阵甜蜜。  
  “不进去吗?”她看见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哈鲁伊斯,你先回去好了。”拓都罗多转头先叫他走。  
  哈鲁伊斯对他们礼貌的点点头,就识相的转身离去。  
  “等一下。”莲香赶紧向前几步,偷偷塞个纸条给他。  
  “一起用餐好吗?”她转身对拓都罗多微笑邀请著。  
  “当然好。”他暂时抛开恼人的事,尽量放松心情和她共餐。  
  用完餐后两人闲话家常,稍事休息半晌,莲香便要侍女拿琵琶出来,她想弹曲给他  听。  
  “这不是父王送你的吗?”一想到此他就妒意横生。  
  “不,你忘了,这琵琶是王爷托使者送来的,只是经过他的手传送而己。”莲香急  忙解释并补充道:“而且这琵琶在汉时是我的最爱。”  
  来匈奴和亲时她并非忘记携带,而是故意不带来,因为来这里时,她就有心理准备  不可能再活著回去。  
  当时她带著报仇的使命而来,根本无心顾及自己的兴趣,带著心爱的东西陪伴在身  侧。与其让它流落匈奴,不如让它留在王爷家,毕竟那里曾是她的家,也是它最好的依  归。但现在有人送来,她也欣然接受。  
  “原来你最爱的是琵琶,早知道我就想办法送你一把。”如果琵琶是他送的!对她  来说更有意义。  
  “不,这条项炼也是我的最爱,它的意义非凡,不能跟琵琶相比。”她露出梦幻般  的神情,幽幽道著。  
  “只要你珍惜它,我就心满意足了。”拓都罗多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之后他才发现她今天的打扮和平常不同。她穿著莲花图案的衣裳,配上黑金丝线织  出的花纹锦衣,比平常稍微华丽的装扮。  
  编好的头发插著珊瑚的发饰,微施胭脂的脸蛋,使得她看来比平常光鲜亮丽,顿时  他看得痴迷了。  
  莲香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迳自弹起琵琶来,霎时帐内优美的旋律被洒开,她边弹边  低唱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反覆的弹唱几遍,最后眼眶蒙上一层水雾,今日是他们的最后相聚,她感到不舍  和遗憾。  
  拓多罗多可以感受到这首曲子的优美及扣人心弦的词句,他也沉浸在忘我的境界,  细细品尝著。  
  虽感动她对他的表白,他却不知她将与他绝别了。她要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记忆,  直至地老天荒。  
  “好听吗?”莲香压抑内心的悲苦,惨然而笑。  
  “太好听、太美妙了!”他迭声称赞。“汉朝廷来的公主确实不同凡响。”  
  “不,我是李将军的女儿。”身份既已识破,她不想仍活在别人的庇荫下而忘了自  己。  
  “一样是名门闺秀,不是吗?”明白她的家世之后,他更敬佩她,因为他本就仰慕  李将军。  
  “你会永远记著这首曲子吗?”她像期待什么的问著。  
  “以后要听你弹有的是机会,还怕忘记吗?”  
  “你还是记著它好,世事无常,难保以后……”她语重心长地道。  
  但是拓都罗多仍没有察觉她言词的异样,只知她今天是为他刻意打扮,也许是预知  他会平安归来,所以专程要这么迎接他,好令他惊喜。  
  “你已唱过好几次,我能不记起来吗?以后就每天弹唱给我听。”他兴奋地又要求  。  
  “嗯!”莲香只能暂时敷衍,为了他好只好欺骗他。  
  这是最后的晤面,她内心的凄苦无人能诉也无人能懂,所有的悲哀和苦涩全往肚子  里吞。  
  于是她开始细细地看著他,要永远记著他的模样,今生无缘,只好来生再续情缘。  
  她主动抚触他的脸庞,此刻才惊觉他们相处的时间是那么短暂,她都来不及好好地  看看他,他们就必须被迫分离,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在淌血了……“兰君,怎么了?”拓  都罗多感觉她的怪异,她从不主动抚摸他,也不曾这么深情地凝视他。  
  “没有……因为之前担心你们,现在得知你们释放,我实在太高兴了。”莲香以正  当理由来塞责,她必须努力压抑,不能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父王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放我们出来?”他不太相信父亲会这么好说话,因此更  觉奇怪。“你是如何说服他的?”他进一步追问。  
  “我苦苦哀求,并分析父子团结的重要性,毕竟你们王室之家若是不合,很容易动  摇民心,因为百姓所依赖的就是你们的领导能力,才能捍卫国家不是吗?”她切中要理  侃侃而谈。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他不得不相信她的说词,因为父亲一向也是明事理的人,威  猛强悍的外表下其实也有一颗柔软的心。  
  只要不犯错,他对人也不是很严苛。  
  “这一件事是你摆平的,记下你的功劳喽!”他开心地捏著她的俏鼻。  
  “只要你永远记得我就好了。”她总是忍不住要提醒他,要他不能忘记她。  
  “今生今世永难忘怀。”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莲香感动地投入他的怀抱,她不敢出声呜咽,硬将欲出的眼泪吞回去。  
  “你要我吗?”她摸索著他宽阔的胸膛,娇柔地问。  
  被她逗弄的骚痒难耐,体内有一股热潮缓缓而生,她突来的主动令他不能适应,但  也欣喜接受。  
  “嗯……”他当然要!没有她,他那颗流浪的心就无法停泊,他要和她一辈子永不  离弃。  
  “那么现在,倾尽你所能来爱我……”莲香主动为他宽衣,细致的柔荑眷恋地在摸  索他的身体。  
  拓都罗多睁大双眼端详她的举动,今天她确实不一样,刻意打扮之外,还突然变得  这么热情,这是他真正的妻子吗?他怀疑地自忖。  
  他再也无法隐忍,改被动为主动。两人来到炕床,他惶急的把她压在下面,细而绵  长的吻不停地在她额上脸上和唇上厮磨。  
  除去她美丽的衣裳,里面是美好的春光。  
  莲香也散发出所有的热情回应他,这是最后的缠绵温存,她必须用心感受和珍惜。  
  “兰君,你喜欢我叫你兰君吗?”他在温柔乡陶醉低语。  
  “喜欢,因为这才是原来的我。”虽然陷入半昏半醒的迷情之中,她仍记得这个被  人遗忘多年的名字。莲香公主不是她真正的身份,她还是喜欢做她自己。  
  这是最后的一次她完全交出自己的身心与他融合为一……是的,这是最好又最难忘  的一天……所有誓言皆随风而逝的一天,所有爱恋即将终止的一天。  
  这是痛苦的一天,却也是最甜蜜的一天……即将失去的东西,都是最美好、最可贵  的。  
  “下辈子你还会记得我的模样吗?”她露出多情痴傻的一面,想听听他的答案。。  
  时间不多了,就大胆的爱吧!只因这样的爱要付出代价,她更要珍惜它!即使今晚  注定毁灭,她也了无遗憾。  
  她只想把最好的留给他,这就是永恒的回忆,何必在乎相聚苦短?她只渴望这份情  地久天长。  
  “不只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他感性的话让她宽慰。  
  之前是仇恨之苦,如今却是离别之苦……如果有来生,她愿意和他再续情缘,她真  的愿意并渴盼著,希望老天听到她的誓言和祷告。  
  “那我先等你好吗?”  
  “不!我们一起等。”他不想听不好的忏语。  
  “好,一起等就一起等。”不能让他怀疑就必须附合他的意思。  
  两具交缠的身体难舍难分,她难得的热情让他不忍离去,两人皆陷入不可自拔的泥  沼中一起沉沦。  
  今夜过了以后,所有的痛苦或者快乐都不具任何意义了,有什么好悲伤的呢?他们  说好相约在来世的,虽然她必须先等他,不管苦不苦她都甘之如饴。  
  ???晌午过后,拓都罗多离开她的住所,他要去找哈鲁伊斯继续研讨逃走的计划  。那天本来和他说好要马上带莲香离开,谁知这意外的灾难,使得两人都被关进地牢,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节外生枝。  
  他离去后,莲香因心里烦闷,又弹了一下午的琵琶,许久以后她才开始重新装扮自  己。由于心情紊乱,弄了半天头发还是弄不好,她索性赖著慢慢拖延时间。  
  未几,单于派了几个侍女来帮她,莲香让自己闲著任由她们打扮,她对著铜镜发呆  ,没有心情理会她们如何帮她梳妆。  
  妆扮完毕,侍女们退出之后,不久莫也顿单于来了,他一踏进莲香的帐内,心里却  被某种睽违已久的激荡情潮弄得有些意乱情迷……一身华丽匈奴服饰装扮的她,看起来  特别清爽美丽,白皙的肌肤和纤细的柳腰,加上出尘的气质,不是一般匈奴女性所能比  拟的,莫也顿看得痴傻了!  
  莲香一看他入帐,心里猛然一怔,该来的躲不掉了。  
  “父……大王!”她一时改不了口,立即修正过来。  
  “对,今后不许叫我父王。”她的自动改口让莫也顿感到欣喜。  
  他步步走近她,她的心就扑通跳动著,想到要和自己丈夫的父亲一起共赴云雨,她  的心刹那间化成碎片……难道这是她的命吗?原本要来匈奴是为了报仇,未料最后竟是  这般不堪的情境!她不想背叛丈夫,然而若是不背叛他而屈服单于,他们都得死!只有  答应单于的要求,他们才能获救。  
  等她这一夜侍寝完毕就不会再有下次!为了救他们两人的命,她这样的牺牲是值得  的,不必为自己黯然神伤!  
  莫也顿走到炕前就停下来,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今晚后你就是我的阏氏,你和  拓都罗多之间不再有任何关系,你要明白这一点。”  
  “是。”莲香木然地回答。  
  莫也顿扳过她的身子与他对视,之后开始解开她的外衫,再继续解开里面的衬衣,  当他要解开那引人遐思的红肚兜时,猝然有一道人影从帐外窜入帐内。  
  莲香的视线正巧看到那一道疾速的人影,以雷霆之速出现在单于背后几步的距离,  当她惊骇地要发出声音时,那道人影早己亮出匕首正欲往单于的背后刺去……在千钧一  发之际,她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反正今夜以后她也无颜再见拓部罗多了,那不如死得有  些价值,反正她早就有此打算。  
  思绪转念间,她急速把单于推倒在旁,那蒙面人落下的匕首,正对著莲香的胸部刺  去,她登时惨叫一声!  
  蒙面人发现杀错人正急得脱逃时,莫也顿立即从旁跃起,欲捕捉那位刺客,但被蒙  面人利落的闪过,当蒙面人正仓促要逃走时,正好被刚要进来的拓都罗多碰著,他立即  和莫也顿一起围捕他,顷刻间刺客就被他们捉住了。  
  “是你?!”莫也顿一把扯掉蒙面人的脸巾,不敢置信而呆愣了。“你为什么要刺  杀我?”  
  “父王,我……我不是要杀您,我……我原本是……”克里莫皋由于行迹败露,一  时心慌而语拙。  
  “是要杀我!”拓都罗多接著道:“因为你原以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他太了解  他的用心了,他一次又一次逃过劫难,所以克里莫皋不得不亲自下手。  
  “莲香受伤了!”莫也顿忽然想起她为了救他,为他挡了那一刀。“快去看看她!  ”  
  话完,他押著克里莫皋走出帐外。  
  拓都罗多闻言马上奔到炕上,看到她蜷著身体,痛苦地呻吟著,脸色苍白而虚弱。  
  “兰君……”他立即撕开她的衣服,只见鲜红的血汨汨涌出,他忙著先帮她止血。  
  “撑著点!”  
  莲香一听到拓都罗多的声音,勉强集中即将涣散的意识,并露出微笑。“还能……  见到……你一面,真好!”  
  “不,不只一面,我每天都要和你见面。”他己慌乱无措了。  
  “但是我怕……不行了……”想到自己最后还能保有清白之身见他一面,她就感到  很满足了。  
  “为什么你要答应父王的要求?你以为这样救我和哈鲁伊斯,我们会好过吗?”  
  “我没有……第二条路了……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苟延残喘好……”  
  “那你呢?你是什么打算?”他终于明白了,那日她的特别热情,原来是她早就做  好准备了。“你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倘若要牺牲也应该是我不是你!”他气她凡事都不  愿和他商量,迳自孤注一掷。  
  “但父王的……目标是我,不是吗?”她若不答应,什么事都无转圜的余地。  
  “有事你应该和我商量,不需要做这种无谓牺牲,我自会想办法!”  
  “来不及了……早在我身份曝光时……就……来不及了……”她无力地道。  
  “现在先别说话,我帮你裹伤。”拓都罗多急著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为她  上药再替她包扎。  
  “只怕……我……不行了……”莲香勉强又说了两句话,之后眼皮便沉重地合上了  。  
  “不!你会没事的,不——”他在炕前对她嘶喊著。她不能有事,他灰暗的人生因  她才顿现光明,她怎能抛下他先走?  
  这时哈鲁伊斯进来了,看到拓都罗多失控地吼叫,立即向前看看莲香。  
  “喂,她只是昏迷而已,你这么吵叫,她如何休息养伤?”  
  “她只是昏迷吗?”拓都罗多抬起空洞的眼,刹那惊喜地叫著。  
  “是啊,她尚有一丝气息在,只不过很微弱,你不能这样惊扰她、让她不得安宁!  ”  
  像是突然醒悟,他又谨慎地探探她的鼻息,之后才放下一颗提高的心。“但她流了  好多血,不会有危险吗?”  
  “那就要看她的意志力了,倘若能熬过二、三天的危险期,应该就会没事。”哈鲁  伊斯坦白道。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如果她没有以死求全的决心,她也不会为父王挡那一刀。”  
  他气他没有早点告诉他,假如他早点知道事实、早点起过来,她就不会受伤。  
  “当时她剖析利害关系,又那么诚恳的要求我务必先带你离开这里,还说事后她自  然会和我们会合,而我竟相信了她!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她一定和大王谈什么条件,  因此更不可能离开这里了。一来大王不会放她走,二来也许她会以死明志表示对你的专  一不渝。”哈鲁伊斯诉说这迟来的领悟。  
  “她真傻,她怎能不顾我的感想,任性地自作主张。”  
  拓都罗多因担忧而忍不住指责她的一意孤行,他们不是事先说好要同甘共苦的,为  什么她要食言,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即使要闯地狱之门,两人也要同心相守。  
  “你还说她傻,她还不是为了你?”哈鲁伊斯看不过去了,要是他也能有这样坚贞  的爱情,也就不枉此生了。  
  “如今人都昏迷不醒,我还能歌颂她的作为吗?”他仍然无法赞同她的行为,她竟  不顾一切忍心舍下他,如此只会让他更遗憾和痛苦罢了。  
  “至少……你也不要这么激动。”事实已造成再多言也是多余的,最重要的是要安  抚病人。  
  拓都罗多被他这么一说,情绪也就不再那么激动,现在他只盼望她能够脱离险境,  赶快醒来,这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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