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这个专题要做多久?”纪岚趴在冰蓝色的卡座上,朝犹在键盘上拼命的颜眉说话,“我听说总部那边没给你几天。”
“三个月,至少。”颜眉头也不抬,“做专题是一回事,我还有两个月的年假要休,别搞得公私混淆。”
“两个月?”纪岚惊声尖叫,“你不是吓我吧?”
“有什么疑问吗?”颜眉终于抬眼看她,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当然有!”纪岚怒气冲冲,“我给老板卖了五年命,连五天的连续假都没享受过!你一下子就是两个月?不行,我要投诉!”
“请便——”颜眉把杯子塞进她手里。
“啊,谢——”一个“谢”字没说完,纪岚又叫起来,“空杯子给我干吗?亏我还以为你好心让我润嗓子。”
“请你去倒咖啡嘛。”颜眉托着下巴,满脸是笑,“以免你把力气都浪费在抱怨上。”
“坏人!”纪岚咕哝了一句,去茶水间倒咖啡。
“颜小姐,外线。”接线生朝她打了个手势。
“哦,好的,谢谢。”颜眉抓起手边的电话,“哪位?”
“阿眉?”带着三分广东腔的普通话。
“纪、纪总——”
“早就叫你不必叫我纪总了。”纪生心情极佳,“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说给我三、三个月时间?”不知为什么,今天跟他说话,竟然会感到心虚。
“这个专题用得了那么长?”纪生摇头,“阿眉,我以为你是很重效率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颜眉提高嗓音,“做完了专题我要休假,纪总,您早就答应了的。”
“呃,我差点忘了——”纪生无奈,“我说不过你。阿眉,你准备去哪里休假,夏威夷?还是干脆去巴黎?或者,去拉斯维加斯——”
“纪总!”颜眉打断,“我跟您不一样。我只想在双城清静地呆一段时间,您说的地方——”她还没到那个档次——颜眉暗自吐舌。
“双城?那种地方有什么好?”
“纪总,对不起,我、我这里还有点事,您看——”颜眉听不下去。
“哦,那好,阿眉,我明天再跟你联系。”
“好的。”
颜眉重重地喘了口气,老天,总算是结束了!这个纪生,老是自以为是地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他一样:喝红酒,吃西餐,心情不好就上巴黎看美女,或者到拉斯维加斯豪赌一番——
“你的咖啡!”纪岚把杯子递给她,“怎么了?谁的电话?”
“纪生。”颜眉大大地喝了一口,没好气地说。
“大老板?”纪岚贼兮兮地笑,“他是不是爱上你了?老实说,上次我去深圳就感觉到了,不管在哪里,他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你,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你还嫌我不够烦啊?”颜眉翻了个白眼。
“你有什么好烦的?”纪岚不以为意,“等你像我这样嫁不出去时,那才该烦。瞧你的样子,是不是还在为你的初恋情人伤心?”
“总之,以后再有这种电话,就说我不在!”
“颜小姐,外线。”接线生又朝她笔了个手势。
颜眉抓起电话,塞进纪岚手里,纪岚摇头,“喂?哪位?哦,颜眉啊——”
颜眉急忙摇头。
纪岚笑笑,“对不起,她现在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哦……我明白了,谢谢您,我会转告的。”
她挂了电话,朝颜眉道:“是个男的。”
“谁?”颜眉漫不经心,在这里,会致电给她的男性,无非是宗万方或是纪生罢了。
“我怎么知道?”纪岚撇撇嘴,“他说他姓道,奇怪,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姓道,没想到还挺多——”
“你说他姓什么?”颜眉腾地跳起来。
“道,怎么了?”纪岚吐吐舌,“我是不是闯祸了?”
“他有留电话吗?”颜眉语速快得惊人。
“没、没有——”纪岚反倒被她吓到,“小姐,别这样,他还会再打过来的。”
“他有说什么吗?”颜眉冷静了些,重新坐下来。
“他说你的皮夹,掉在他家里——”
“那他还会打过来?他有没有说他会什么时候打过来?”
“他说会再跟你联系——小妞,你怎么了?”纪岚一脸好奇地瞪着她,“这个姓道的——莫不是那个姓道的?”
“什么姓道的?”颜眉敲了她一记,“有你这么称呼别人的?”
“哟,这就受不了啦?”纪岚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原来真的是他,我还以为是巧合,他干吗打电话过给你,对你死灰复燃?”
“你还是积点口德吧,当心死了下拔舌地狱!”颜眉心事重重地托着下巴。
“呃——他听说你不在的时候,那种失望的口气——”纪岚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听得我都很心疼。”
“你这死丫头!”颜眉跳起来,想了想,还是抓起桌上的相机往外跑,“一会儿万一小老板问,就说我出去取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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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华路57号。
“这里是江华路没错,红梅新村过去,新晴超市对面……新晴超市——”颜眉站在公车站台上,东张西望,“请问——江华路57号怎么走?”实在没办法,只好问人。
“呶,前面那个路口,看见没?过去右转,就可以看到了,那里就是江华路57号。”慈眉善目的大爷笑眯眯地回答。
“谢谢,谢谢!”颜眉感激不尽。
还没高兴十分钟,颜眉发现自己遇到极大的难题,“这里——就是江华路57号?”老天,江华路57号原来是个住宅小区?四个亮晶晶的大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新晴小区。
要死了,这么多住户,她要上哪里找他?
颜眉踌躇半天:想找,无从下手,想走,又无论如何舍不得。一想起方才的电话,想起纪岚说的“失望”,心里再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成两半,一半想走,一半想留,到头来她没能挪动半分。
马路上人们来来往往,偶尔有人奇怪地看她一眼,颜眉只好装作不在意:她已经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了,只是那么徒劳地站在那里。
天色越来越暗,夜晚终于来临。
双城昼夜温差一向很大。颜眉摸了摸裸露在夜色中的手臂,冰凉。抬头看天,空气十分澄净,可以看见夏夜璀灿的夜星。
也许,她真的该走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慢吞吞地回到公车站,颜眉从裙袋里摸出几个一元硬币,有些麻木的手指不听使唤,硬币顿时散了一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吱”的一声,一辆公车停在站上,人不很多,只有一个人靠站下车。颜眉低着头捡硬币,忽然一双乌黑铮亮的皮鞋闯入她的视线,上面是一截笔挺的裤管。
颜眉抬头,却在那一刻僵住,双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颤动,慢慢地吐出一个名字:“道克己?”
“你——是阿眉?”道克己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
“是我。”颜眉拾起最后一枚硬币,直起身来,“你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他真的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不,不是。”道克己敛眉微笑,眼睛却不看她,只是盯着她身后的广告牌,清俊的脸上见不到丝毫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些类似于畏怯或是勉强的表情。
“我听说你今天打过电话给我?”颜眉镇定地问。
“啊,是的。”道克己点头。
“有什么事吗?”她几乎快要不能忍受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你的皮夹——”他察觉了她的不耐烦,局促地说,“掉在我家门口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颜眉不客气地问。她的皮夹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他有那么大本事猜得出来?
“这——我——”他仍然不看她,低声道,“是梓衣告诉我的——”
是了,沈梓衣知道她那天去过城郊道府,而且,沈梓衣见过她的皮夹。
“哦,我明白了,谢谢你,那就请你还给我吧。”满嘴都是苦味,颜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放在家里,没有带在身上。”
“那好,我跟你去拿。”疯狂地想要结束一切的冲动完全控制了她,她不屈不挠。
“不在这里,在我原来的住处,你知道的。”他皱眉,满脸难色,“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城郊离这里,还有七八站路——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权利要求他马上回去拿。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任凭公车在身后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小姐,你走吗?这是最后一班车哦!”好心的司机师傅探头问她。
“啊,我要走的。”颜眉不再理会身旁的道克己,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如果这样她还不算明白,那她也算是白活了二十四年。颜眉跨前一步,与他擦肩而过,低声说,“明天我会请人来拿,你要是没有时间的话,麻烦人转交也可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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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颜眉还来不及反应,右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扣住,他侧过脸正对着她,几乎是痛楚地问:“你——我明天不能见到你?”
为什么问这个?颜眉冷笑,“有这个必要吗?”
他迟疑良久,“我真的想要见到你。”
“好吧,我明天会自己来。”她挣脱他的手,走上公车。
门“刷”地合上,颜眉看见他张了张嘴,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她不再看他,挑了个位置坐下,心下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到后座,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她看到:在站台上,那清俊高大的身影,随风飘动的宽大的白衬衫,像一幅清晰的剪影,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眼前忽然又模糊了。
重逢,原来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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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岚凑到颜眉面前,东看西看。
“你在干什么?”颜眉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还是你今天很闲?”
“我在看你。”纪岚一本正经地回答。
“看我什么?”颜眉不自在地低头,“我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有。”纪岚指指她的眼角,“瞧瞧,瞧瞧,这黑眼圈,用脚指头看也知道你昨天晚上是辗转反侧,翻了一夜烧饼,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哪有出什么事?”颜眉推开她的手,“我好得很——”
“才怪!”纪岚打断她,“刚才,那位道先生——”
“他说什么?”
“看你急成这样子!”纪岚笑起来,“还敢跟我说没出什么事?”
“他到底有说什么没有?”
“先告诉我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颜眉几乎想掐死她。
“颜小姐,外线。”
颜眉几乎是立刻扑过去抓起听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阿眉?”是他,是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沉静。
“是我。”她深吸口气,刻意平静地回应。
“你有空吗?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在、在哪里?”
“我在你楼下,我们就在底层的餐厅见好不好?我们一起吃午饭——”他迟疑着问,似乎怕冒犯她一样,“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颜眉觉得有些恍惚。
“对不起——”他静静地说,“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吃个饭吧——”
“我马上下来。”
那是多久以前的约定?下去吧!颜眉不再多想,挂掉电话。
“唉,看来我今天是听不成故事了?”纪岚苦恼地抓着乱糟糟的短发。
“别做梦了!”颜眉心里像有千斤重,嘴里乱七八糟地回应,“你不是喜欢卖关子吗?这下看你再去捉弄谁!”
纪岚冲她扮了个鬼脸,“我本来想跟你说,道先生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出去了,我叫他一会儿打给你,谁叫你凶巴巴的?”
颜眉抓起手机塞进衣袋里,“原谅你了。我先走,有事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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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悦文化位于滨江路最繁华的地段,一楼是超市、餐厅,楼上则是清一色写字楼。颜眉乘电梯下到一楼,对面就是餐厅,远远的,透过玻璃门,她便看到坐在靠窗位子上的道克己,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发比五年前长很多,随意地散在耳边。
他变了。
眉目间属于少年的光彩早已敛去,添了七分忧郁沉静,却越发吸引人。
旁边其他的客人有意无意地都在看他,颜眉笑笑,道克己却不察觉,侧着脸出神地盯着窗外,不晓得在看什么。
“你好!”颜眉在他对面坐下。
他闻声转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你来了,阿眉?”
“嗯。”颜眉朝服务生招招手,“我饿了,你想吃点什么?”
“啊,随便。”他并不抬头,一径专注地审视着桌布上并不精致的花纹。
也许那块桌布比她长得好看——颜眉恼怒地想。
“随便?那很好,反正我也赶时间。”颜眉赌气似的对服务生说,“我要猪肝炒饭,再就是一份红豆汤。”
“那——这位先生呢?”服务生明显呆了下。
“那就——蛋炒饭和红豆汤吧。”他终于抬头,笔直地盯着她,颜眉忽然不敢与他对视,耳边听到他极温和地问她,“阿眉,你不是不吃猪肝吗?”
“人总是会变的。”她硬道。
一抹受伤的情绪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掩饰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有跟我联系?”他忽然自嘲地笑笑,“不怪你,本来就没有理由。”
“你遇到我的前三天。”颜眉冷冷地回答。
“我——遇到你?”他的脸上现出迷惘的神情,“什么时候?”
何必装傻?颜眉心里极不舒服,“是,我错了,你没有遇到过我,你从来没有在超市遇到过我,你从来没有跟沈梓衣一起,你从来没有在那里买过一罐奶粉!”
“原来是——”他微感歉然,“阿眉,对不起,我那天没有看到你,我——”
“嗯,很不错的借口。”颜眉耸肩,“再说下去就要倒胃口了,饭来了,快吃吧。”说着舀了老大一匙送进嘴里,立时满嘴腥味,害她差点没吐出来,急忙喝了一大口汤。
“我没有——”他刚说了三个字,又顿住,“阿眉,你怎么了?”极担忧的样子。
“还能怎么样?”颜眉好半天才说得出话,“该死的猪肝!”
“你吃我这个吧——”他把面前的蛋炒饭推到桌子中间,“你从小就不吃猪肝,为什么一定要逞强?”
“不关你的事!”颜眉嘴里硬气,可是肚子实在饿得很了,把自己的猪肝炒饭放到他面前,不客气地吃起蛋炒饭。
道克己把双手合在桌上,眼睛直盯着她,似乎在倾听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微微偏着脸,一脸专注的神情。
“你不饿?”颜眉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一抬头看到他面前一动未动的食物,挑眉道,“还是你也赶时间?”
他笑笑,轻轻摇头。
“你不赶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颜眉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这种像铅块似的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不想消化不良。
“这——是你的皮夹。”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只橘色的皮夹。
颜眉朝他伸出手,他却不理会,把皮夹放在桌上,低声道:“你收好吧。”
颜眉尴尬地看着自己在半空中一无所获的手,原来——他连与她这样细微的接触也是抗拒的,她点头,“好,很好!”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皮夹,转身就跑。
“阿眉!”道克己怔了一刻,才明白她已经跑掉,腾地站起来,却因为太急撞到桌子,一时间,杯子、盘子、汤汤水水的全洒下来,泼得他满身都是。
他手足无措地呆在当场——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坐在他侧面的客人也遭了池鱼之殃,站起来质问。
“对、对不起。”他急忙道歉。
“说对不起就算了?你这人也真是的,撞翻了东西也不捡,站在那里光发呆管什么用?”那人越发有气。
“我、我不是有意——”
“够了!”清亮的女声打断他。
“梓衣?”道克己顿时涨红了脸。她为什么来?他从来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沈梓衣怒气冲冲地站在那位客人面前,“东西倒了你扶一下又怎么样?多大点事值得你大呼小叫?”
“呦——”那客人奇道,“大伙儿听听,听听!他把东西撞翻了不扶,难道还该我来扶?走遍天下也没这道理!”
“梓衣,你别说了。”道克己忍耐地阻止她。他俯身去捡地上的餐具,却抓到花瓶碎片,白皙修长的指尖立刻渗出血来。
“克己!”沈梓衣急忙抓起他的手,“你怎么样?”
那客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哪有人自己去抓玻璃碎片?难道——
“你、你是瞎子?”他失声大叫。
“喂,怎么说话的?”沈梓衣瞪他。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人自知理亏,急忙去捡地上的餐具,“我刚才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眼睛——”
“没关系。”道克己勉强笑道。
那人自行收拾了桌子,心里暗自奇怪:刚才看他跟那名美女吃饭,两人看上去明明是一对情侣,怎么她倒好像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残缺?更奇怪的是,他自己明明看不见,干吗硬装成一副明眼人的样子?
算了,人家的事,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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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到她了?”沈梓衣扶着他走出餐厅,两人在步行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道克己点头,“嗯。”
“她知道了吗?”明明多此一问,沈梓衣暗笑自己无聊。
他摇头。
“你确定你要一直这样瞒下去?”一想起他刚才在餐厅里狼狈的样子,她就感到揪心的痛——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一个多么需要照顾的人?怎么就只知道为别人着想?
“我已经瞒了五年了,没有理由不继续。”他低声回答。
“我为你不值。”沈梓衣沉默半天,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明明是她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你而去,到现在反倒像是你辜负了她,克己,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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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五年前我不想拖累她,”他云淡风轻地笑笑,“至于现在,时间已经过去那么长久了,谁还会惦记那些小儿女之情呢?该忘了。”
“嘴里说忘的人,往往都忘不了。”沈梓衣不以为然,“你何必骗我,这些年谁也不敢在你面前提起颜眉这个名字,你知道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摇头。
“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忘了她!”沈梓衣不客气地说,“人人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克己,就算你真的已经不再爱她,给自己一个机会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开始新的人生,这样——”她握紧他的手,有些哽咽,“——我才能放心。”
“梓衣——”道克己疲惫地揉揉眉心,“别再说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说。”沈梓衣镇定地说,“手给我。”
“只是小伤。”
“给我!”她又说了一遍。
道克己无奈,只得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随口问。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她。”沈梓衣很快地说,“克己,其实你的心思很好猜。”
“哦?是吗——”他忽然顿住,指尖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手臂爬行而上,又湿又热——“梓衣,你在做什么?”
她不说话,沉默地吸吮着他的手指。
道克己顿时满脸通红,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处,他甚至可以听到有人嬉笑的声音。
他急忙夺回手,“你、你别这样!”
“为什么不能?”沈梓衣拨拨头发,挑衅地看着新悦大厦下僵直的倩影,嘴里说,“这是消毒,我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吗?”
以前?她以前怎样他又怎么知道?道克己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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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那两个人——感觉好温情哦,感动!”纪岚嬉皮笑脸地凑到颜眉耳旁,“小姐,你刚才突然停住,差点害我跌跤耶。”
颜眉一动不动。
“你怎么一直看他们?怎么了?你认识那两个人?”纪岚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喂喂,魂兮归来!”
颜眉推开她的手,扭头便走,“快走吧。”
原来,道克己根本不是独自来见她的,沈梓衣为什么来?不放心吧,不放心自己的心上人跟旧情人会面?旧情人,多么可笑的称呼!颜眉只觉心脏不停抽搐,痉挛似的痛。
“喂,你嫉妒人家也不用摆出这种表情吧,乱吓人的。”纪岚背着摄像机,跟在后面。
“纪岚,我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纪岚推推眼镜,心叫好险,差点又一头撞到她身上。
颜眉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一个女人视而不见?”
纪岚心直口快:“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盯着自己喜欢的人看,比如纪大老板对你。”她笑笑,又说,“如果视而不见,不是讨厌就是憎恨,或者他根本不认识你,那也不对,就算不认识,像你这种才貌双全的气质美女,也该多看几眼才对——”
颜眉没有听完她的唠叨——讨厌?憎恨?
“喂,小姐,你怎么了?”纪岚本来说得高兴,一看她的表情又担心起来。
“我没怎么。”颜眉闷闷地回答。
“没怎么才怪!你这副样子,好像糖被人抢了的小屁娃儿。”纪岚拍拍她的肩,“来,振作点,我们到了。”
这里是……
青砖墙,铁栅门,大院子里大橡树,葱兰花——这不是他的家吗?
“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颜眉吃了一惊。
“小姐,拍专题——”纪岚指指手中的摄像机,“你不会昏到连本行都忘了吧!”
“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拍?”
“这次的主题是:双城古韵。大老板说要拍出传统中国的传统美感,这里面临青江,遥望镇江塔,青砖房,铁栅门,是老天为这个专题准备的摄影棚,怎么?你不满意?”
颜眉语塞,硬道:“不管!反正我拒绝在这里拍摄。”随手将背包甩在肩上,掉头就走。
“啊,颜眉,你看,你快看!”
颜眉刚走出三步,就听见纪岚压抑的声音,满含惊喜。虽然她很想不理她,但是……
夏日晶亮的阳光照着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形,慢慢地沿着小巷走过来,风吹起他微长的发和脸上淡淡的忧郁。
“完美——”纪岚手指不停地按快门,不住赞叹,“太完美了!”
“是……”道克己偏转脸,仔细地倾听,“谁在那里?”那个方向,是他的家才对。
颜眉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的动作,为什么?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纪岚还在不停地按快门,“夕阳,古巷,忧郁的美男子……太完美!咦?”镜头前猛地一黑,她气得跺跳,“你干吗?再不抓紧拍就……”
颜眉索性一把捂住她的嘴。
纪岚双眼圆睁,看见颜眉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勉强忍耐。
“谁?谁在那里?”四下忽然诡异地沉寂下来,道克己感到莫名的心慌,他茫然地伸出手,触摸到的却是一片虚无,“阿眉?是你吗?”
原来如此!
颜眉感到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在她内心最深刻的地方,有一种坚如磐石冰冷如铁的东西,在这一刹那,碎了!
眼前像慢动作回放般闪过一幕又一幕——
超市里,他说“我听见”——原来如此!
公车站,他明明是看着她的,却又没有看她——原来如此!
餐厅里,他低着头,他把皮夹放在桌上,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道克己似乎也已经确定了对面的人是谁,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乌黑漂亮的眼睛带着种让人心碎的迷茫,怔怔地瞧着颜眉的方向,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也许可以站到天地洪荒,尽皆虚无。
“他、他、他难道——”纪岚这一惊非同小可,舌头打结,结巴得厉害。
“没错,我是个瞎子。”一抹受伤的情绪掠过眉间,他忽地惊醒过来,转身就走。
“克己!”颜眉高声唤他。
他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走,步子又快又急,甚至还有些不稳,像是在逃避什么。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轰天震地的马达声,有人又笑又叫,颜眉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已经看见数辆摩托车狂飙进来。
“克己!”她惊叫,急冲过去,想要拉开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
在几名少年近乎疯狂地驾驶下,摩托车忽左忽右,道克己听不出方位,再加上方才意乱情迷,一不小心就被一辆车扫到,倒在地上!
“糟了!”少年人一见撞到了人,吓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们!别想逃!”纪岚火大,拔腿就追。
“你怎么样?”颜眉冲过去扶起他,颤声道,“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我、我没关系。”他勉强笑笑,支撑着坐起来。
“伤成这样你还说没关系?”额角、脸颊、手臂……到处都是擦伤,许多地方还渗出血丝,裤子磨破了,可以看到膝盖的地方一直在流血。颜眉又气又急,却不忍苛责他,“来,我扶着你,站得起来吗?”
“我——”他痛得皱眉,扶着她的手臂站起来,“还好。没伤到筋骨。”
“克己,你、怎么会——”她哽咽了。
他想解释,眼睛的地方忽然一片冰凉,是那样柔润腻滑的感觉。他闭上眼,忘情地感受她的抚摸——五年了,即使是最甜美的梦中,她也不曾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
指尖带着强烈的颤抖,一点一点,划过他的眉心,眼皮,眼角,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克己。”她唤他。
“嗯?”
“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她本可以不问,但是有些事,她一定要知道。
“九八年夏天。”他苦笑。
五年前?果然!
“阿眉?”她久久不说话,他有点担心。
“你是一个很好的导演,更是一个很好的演员。”颜眉咬咬牙,“道老师。”
“阿眉——”他歉然,更加痛楚地唤她。
“不必解释,我什么也不想再听。”颜眉打断,“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
在他的沉默中,颜眉明白自己猜对了。他一向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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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颜眉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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