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屋内点燃了银龙长烛,灯树之上擎着的鱼油蜡烧出了晶莹的细泪。魏赦取了一支用六角灯笼罩护着,一手挑着灯,取门而出。
这个时辰了,竺氏或已睡下,魏赦走在路上便忍不住琢磨着,该用何种说辞来应付接下来有可能尴尬的见面。上次那句玩笑或是过火了,连他事后想想,也觉着对竺兰这妇人不该说这般轻薄之语。
她毕竟是与其他人不同。
但魏赦如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扑了个空。
她平日所睡的柴屋不但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魏赦朝里唤了无数声,从起初的试探到最后隐隐含了几分不耐烦,那胆大包天的竺氏竟都不应。魏赦耐心耗尽,抬臂砰砰去敲,仍不见人。
这时,起夜跟来的素鸾追了过来,匆匆说道:「大公子,竺氏不在那了!」
魏赦一瞬之间想了几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点,闻言一怔,挑着的灯火清清楚楚地照着他漆润轩朗的眉目,以及那眸中的一点错愕之态,素鸾追到近前,福了福身,道:「今日一大早,老太君便把竺氏唤去了,回来以后没多久,慈安堂那边便来了人,把竺氏行李收拾了出来,一并搬到了那边。奴婢打听了,说是老太君喜欢竺氏手艺,特留了她下来,等大公子回来,再另知会。」
魏赦一阵磨牙。
玄陵屁大消息都没有,祖母便先下手为强夺了他的竺氏,这是哪门子未雨绸缪的道理?也忒心急了点!
素鸾觑着魏赦脸色,见他蹙着修眉,挑灯的手似握得很紧,愈发不敢触逆,不再说话了。
忽然,魏赦转面便走,看路径,似朝着慈安堂而去。素鸾劝不住,又不敢劝,眼睁睁看着魏赦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深处。
但魏赦走了很远,还没到慈安堂,人却忽然冷静,于角楼西畔的花廊底下却停了下来。
老太太带走了竺氏,正是觉着他心里头在意,此时过去兴师问罪,正坐实了老太太的猜测,于竺氏也是无妄之灾。到时候她就真未必能留得下来了。
待明日起早去慈安堂问安,顺带着再问一问竺氏的事情,才是稳妥。
魏赦腾出一只手,慢慢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春风湿润,尤带一丝暧昧的温暖,吹得魏赦的心却郁烦得厉害,甚至胸膛开始鼓噪发烫,他烦得一手扯落了绑在背后那条装饰的发带,面露愠色,沿着来路折返。
失眠半宿,却醒得极早,不待苏氏过来送早膳,魏赦便起了,一早把自己形容收拾得工工整整,便要往外去。
慈安堂一早热热闹闹的,大房二房的两个太太走了以后,几个小辈便留了下来。
说是陪老太君逗闷子,但实则正儿八经陪着老太君说笑的只有宜然,飒然靠在向东开得两扇白鹤腾云纹花窗底下描着花样子,脑袋支起,不时被窗外雀笼里老太君最爱的两支啁啾画眉所吸引,神情不太专注。
至于魏修吾,今早没来,被二房的太太高氏拉到舅舅家去了。
魏赦似闲庭散步于除下,过一侧青石宫门而来,明是飒然靠得最近,但最先发现且欢喜地支起了脑袋的却是宜然,「哥哥来了!」
宜然一双水圆明眸睁得大大的,欢喜无限,似白润润的杏花浸了水般,衬得小脸肤色如霜,莹白鲜朗起来,上首的老太君原本还抚了下宜然的发髻,闻言,脸色立即拉垮了下来,变得十分不悦。
魏赦靠近,先是问老太君安,老太君见他来了面色稍霁,命金珠为他铺置红绒毡毯供他坐,魏赦方坐下,老太君便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几眼。昨儿个趁他不备夺了他的竺氏去的事情,老太君心头耿耿,只怕不知轻重的长孙一早过来要说法,但见他脸色如常,似乎并无什么怨味,她也稍稍安了心。
「赦儿,一早宜然的母亲去时,还说了你的事。」
老太君起了个头,对孟氏的愚昧贪婪而鄙夷,顾着宜然在这儿,没太显山露水。
但宜然也不是什么愚笨的,听得出老太君话中之意,一想这些时日,母亲竟要张罗表姐云氏给哥哥,宜然气得简直要呕出二两血。
为此她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结果换来一顿毒打,孟氏揪着她的发辫叱骂她:「你个不知羞耻的!我上次是与你说得还不够明白?他魏赦娶妻娶谁,也与你不相干,你在这过问个什么,生怕慈安堂老奸巨猾的老太太看不出你那点鬼心思?」
宜然当然不服气,孟氏色更厉,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冷冷道:「你还求我,莫把你表姐塞给魏赦,你可知老太太心比天高着呢,人家还压根看你表姐不上,早巴巴上赶着与玄陵王攀亲戚去了,别人永福郡主是什么身份,才貌样样将你比到了泥潭里去了!我说你连飒然都不及,还痴心妄想呢!老太太可曾稀罕你!」
不得不说孟氏的话对宜然打击极大,回去以后,宜然越想越是苦痛,伏在自个儿的锦帷中抽搭哽咽了一整晚,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加倍地讨老太太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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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户侯 卷一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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