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系昭昭 卷一 第50章

  斟酌斟酌再斟酌,却听门外起了一阵骚动,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两个内侍推搡着挤进门,「哎呦」一声,叠罗汉般摔倒在苏元良脚前。
  苏元良扯开下摆后退一步,拧眉正要呵斥,内侍先喘着气道:「殿下,外头、外头……」
  话还没说完,外间便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二殿下!奴婢究竟做错了什么?您竟要如此待奴婢!」
  「您想娶沈姑娘为正妃,奴婢也从未想过去争,只求个侍妾的位份,好叫肚里的孩子有个爹。您都答应得好好的,怎的又突然反悔,要将奴婢送走?您不认奴婢就算了,难道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吗!豆,豆,网。」
  「二殿下!」
  沈黛渐渐听明白过来,胸口「腾腾」蹿起三丈火。
  从前,她只知苏元良风流,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还是会顾念自己的身份,不至于在正式迎娶皇子妃前,闹出什么出格的丑闻。现在看来,竟是她高估了。
  沈家好歹也是帝京第一名门,门楣上还沾着皇家的光,岂能容他这般侮辱?
  沈黛冷笑,「原来殿下今日摆这桌酒席,不是为招待我们。想必这赐婚,应当也与我无关。」
  苏元良脑子里轰然一声,脸上血色登时褪了个干净。
  这女人是他府上的丫鬟不假,有了首尾也不假。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皇子,有那么几个无聊时的消遣,很正常。想着这几日就要把沈家的亲事定下来,他给了足够的银两,就把她们都远远打发了走。
  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找回来的,且肚子里还多了一个!
  余光扫过戚展白似笑非笑的脸,他倏尔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意外」……
  「姓戚的,你竟敢坑害我!」
  苏元良磨牙霍霍,撸了袖子上前,指尖还没碰到戚展白衣角,就被他率先攫住手腕,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砰」地掼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稍一发力,苏元良便疼得嗷嗷直叫。
  周围内侍急着上去解场,都被戚展白的眼刀子一一捅了回去。
  「害你?你还不够资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你真懂洁身自好,又怎会有今日这一出?这事不光彩,想来你也不愿捅到御前。赐婚的圣旨,你自己想法儿解决。若是解决不了……」
  戚展白漠然一嗤,声音如拭过雪的刀锋,「本王不介意替殿下想法子。」
  想法子?他能想出什么法子?左不过是不择手段抢走他这门亲,高兴了,就留他一命,不高兴了,就直接磨刀杀人灭口!
  这事儿他真干得出来!
  苏元良额头、后背惊出豆大的汗,咬着槽牙,心焦得慌,却也不敢说什么。
  「你你你、你等着!」
  苏元良拿宽袖遮着面,几乎是逃着从丰乐楼离开。
  这事闹得太大,楼上楼下早围满了看戏的人。苏元良平日一向招摇,除了皇子府和皇宫,丰乐楼就是他第三个家。一掷千金的事做得多了,大家隔老远就认出他来,当下立马心领神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食指尖从那丫鬟身上转移到苏元良脊梁骨上,闲言碎语如浪,一阵猛似一阵,拍得他直不起腰。
  原本他还担心要戚展白会将这事捅到父皇那去,现在看来是能歇歇心了。就这架势,过不了今晚就能传遍帝京,叫他抬不起头!从古至今,还有哪个皇子当得比他还窝囊?
  越想越气,苏元良把道边一株槐树当作戚展白,抬脚狠力一踹。
  不巧午间落了一场急雨,树冠还湿着。这一脚板下去,汤汤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他站在水雾里一阵跳脚,「嘿,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今连你都敢……」
  话音未落,一点寒光赫然戳破夜色,擦过他耳廓,直挺挺扎入他眼前的树干中。箭羽簌簌震起余响,还带下了他几缕鬓发。
  苏元良一瞬瘫软在地,回过神来正准备骂娘,视线扫过箭身上纂刻着的「章」字,人登时噤若寒蝉。
  箭尾上还系了封书信。
  苏元良前后左右转了个遍,盯着信结咽了咽喉咙,伸手取下,匆匆扫过一眼,脸滴水似的沉下来,几乎融进夜色里。
  身边的内侍是个机灵的,粗略打量了眼,便知又是那位来的消息。说「消息」,还是给殿下留了颜面,说准确地,是那位在给殿下下「命令」。
  「宫里现下可是落钥了?」苏元良问。
  内侍颔首,「是。殿下有何吩咐?」
  苏元良摩挲着信笺边角,若有所思,半晌,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火舌舔舐信笺,长风从背后吹来,燃烧的纸张碎成无数细小的浮灰,浩浩奔向庞大的夜色中。
  绵长的一声叹息里,听不出是讥讽更多,还是惋惜更甚。
  「想办法往母妃宫里递个消息,沈家,是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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