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雉转头看着。
那些在岸上候着的人,拥有着同样欣喜的表情。
那些鱼贩满脸欣喜,是因为又有一艘船可能载着满船舱的新鲜海货回来,低廉的价格收购这些海货后,鱼贩们可以转手卖出可观的价格。
还有那些妇孺。大多是渔民的家人,在家中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地跑来迎接海上归人。有呼喊阿爹的,也有喊着丈夫名字的。
晏雉看着渔船靠岸,有人从船上伸出船板,踩着板子跳到岸上,船上有人下锚,已经上岸的则在码头将船绳拴在桩子上。当船上的汉子们抬着一筐筐鲜活的海货上岸的时候,码头上的人都沸腾了起来,熙熙攘攘地涌了上去。
晏雉不语。贺毓秀已经开始自问自答:「他们都在笑。但不是所有人。」
晏雉一愣,不远处忽的传来嚎啕。晏节抱着她跟在贺毓秀身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却见码头一边围着一圈人,往里看,只见中间跌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身后还站着一个正抹着眼泪的少年,看模样应当是母子,眼下哭得悲戚,旁人看得也十分心疼。
妇人一边哭嚎,一边在喊丈夫的名字,两个孩子也在边哭边喊着阿爹。旁边围观的人里也有跟晏雉一样刚刚过来的,低声询问怎么了。有知情的叹了口气,回答说:「男人掉海里回不来了。」
贺毓秀叹了口气,从人群中退出来,伸手摸了摸晏雉的脑袋:「这就是百姓,苦乐随行。」
晏雉有些迟疑。
「先生为何要带我们来此?」晏节有些迟疑,思虑再三,到底还是问出口。总不会只为了买一竹篓虾爬子,看一眼渔船出海归来。
贺毓秀一听,哼哼两声,说道:「你是要入仕的人,眼光要放得比谁都长远。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之事,即为百姓事。」
贺毓秀见兄妹二人若有所思,又道:「四娘,回去将今日之见闻,作篇文章于我。至于写些什么,就看你今日所想所思。」
兄妹二人一同拜师,虽上着同样的课,学差不多的内容,但显然贺毓秀对晏雉的教导,更偏重于泛学广知,且又十分注重基础的培养。论起作文章,晏雉写的要比晏节更多。
贺毓秀从收徒之日起,就心中明白。
他所要培养的,不单单只是一个精通四书五经的学生,更是一个可以为民谋利的栋梁。科举不过是一块入仕的跳板,科举不行,还有举荐。晏节但凡能成才,他就能帮着为其在朝中谋一职。
至于晏雉,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将这个小娘子培养成什么模样。
跟着贺毓秀上课快两个月了,晏氏的那些旁支子弟渐渐生出不满来。
平日上课的都是晏家从别处请来的先生,教的也是最正经不过的四书五经,松寿先生能亲自来上课的日子,一个月里头,不过十几日,上来便是之乎者也,临下课又布置功课,不是作文章,就是反反复复地抄书再抄书。
抄一次可以,抄两次也就算了,可接二连三地要他们抄书。那些学生都有些不乐意了。
有旁支追到正准备下课的贺毓秀面前,要求先生能够一视同仁,教他们同样的东西,而不是作文章抄书。贺毓秀抬眼,轻飘飘地看着他们,随口让小童喊来晏雉,要她当着这些旁支的面,将新学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背给他们听。
晏雉也不含蓄,跪坐在众人身前,张口即来:「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
旁支表情一僵。
即便再笨,这时候听了晏雉背的内容,也该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一帮人面面相觑,一时脸色白了又红了。
晏雉所说的话,皆来自所学,意思不难理解。
说的不过是世人见识不明,只看重传闻名声,丝毫不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之说。只知道羡慕别人的,却从不思考为什么自己要羡慕别人。只知道别人学的好,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如别人。
旁支看着坐在先生下手的晏四娘,心道,怪哉先生如此看重他们兄妹俩,拐外抹角教训人的本事也跟先生有的一比。
贺毓秀换了个姿势坐在案几前,抬眼看着底下的学生,屈指敲了敲桌面,而后,咳嗽一声。
众学生顿时紧张起来。
「你们说一说,为什么觉得不公。」
无人主动应答。
贺毓秀低笑:「大郎和四娘是向我行了拜师礼,特地收的徒弟。你们是我开的私学,收的学生。你们说一说,这有什么不公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公的。
世间万事皆如此。
就像参加了科举不一定能入仕,没参加科举却可以凭借举荐得到一官半职一样,入室弟子和学生本来就有着区别。
怀带不满情绪的大多是晏氏旁支,其余的学生或者是东篱城中一些大户的子孙,虽也觉得先生偏心,可到底明白晏雉他们那是正正经经拜过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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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好辛苦 上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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