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 第一章

  【第一章】
  战国楚郢都
  苍穹无垠,是清澈的澄蓝,遥远的天边,出现一点黑影。细看这黑影,有着灵巧的双翼,如剪般的尾。原来,是只素去色,眼儿灵动的飞燕。
  飞燕双翼略收,往下飞去。
  蓝天之下是一片郁郁森森的莽林,四周有水流淌过,绿水汇集,成了宽阔的碧色水潭,莽林中央辟出平坦的土地,人烟凑集处,好不热闹。有座暗灰色的城,临着江水而建。
  翱翔的燕儿如强弩之箭,飞过高大的城墙,羽翼拂过坚硬峥嵘的墙缘,俯视着城内人们。
  再往前飞去,在城的中心,四面高墙围住楼阁应殿。宫殿以东山运来的巨木建筑,表以西海的宝石,气势恢弘,奢华得令人眼花撩乱。悦耳的丝竹声从窗棂飘出,燕儿穿梁过柱,飞出华丽的大殿,没有流连。
  离开宫殿与都邑,往邻近水潭的柳树林飞去,堆烟砌玉的柳帘后,有座幽静雅致的院落。
  院落以白玉为砖,水银杏的硬木为柱,无数的丝绸垂挂其间,清风一吹,成为柔柔的波浪。
  燕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呜声,柳树林的四周飞窜出无数的燕儿,回应似的开始鼓噪。不知为什么,燕子总喜欢聚集在这里,在柳树与蓝天之间,总有飞燕缭绕。
  风吹进屋子,拂开一层又一层的丝绸,在屋子最深处的花厅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日光落在娇小的身躯上,照拂精妍素雅的深衣,黑如点漆的眸于若有所思,凝视着身前锈架上的菱纹花罗,温润的层间轻咬着棕红的绣线,指尖捏着银制的绣针。
  她在迟疑,考虑该由何处下针。
  年轻女子坐在那儿,久久不动,如一尊白玉雕成的雕像,娴静温柔,却又比雕像多了一分令人迷醉的体温。雕像是冰冷的,而她则是活生生的血肉。
  铺展在身前的,是一块半透明的菱纹花罗。花罗上以朱红、棕红、深绿、深蓝与金黄等色丝线,绣出流云、卷枝花草与长尾回首的燕。燕儿的神态,与窗外缭绕的飞燕相似。
  绣功是信期绣,回首的燕寓意着「似燕归来」。
  然而,她等待的人尚未归来,那人将她留在这座精致的院落里,嘱咐她静静等待。白昼时,她在日光下刺绣,在花罗上绣满了回首飞燕,每绣完一只,就看向窗外一次。门前迟形迹,他尚未归来。夜里,她燃起灯火,仍是绣着飞燕,目光望穿了深辣夜色。
  这样的等待,已成为长久以来的习惯。
  花厅的角落,几株刚剪下的长茎荷花,散发着淡淡清香。风不但吹开了丝绸的廉幕,也吹落几瓣荷花。粉嫩鲜妍的花瓣落了地,触地时发出轻轻的声响,风又来,花瓣在室内纷飞,飘落在信期绣上。
  柳树林的边缘,传来车轮辗过石地的声音,声音愈来愈近,在居所前停住。她放下绣钉,侧耳倾听,有些忐忑。
  是他吗?他来了?
  窗棂外有低低的讨论声,语气焦急。
  「戎剑公子要见芙叶姑娘。」那人喘了几口气,又匆促补上一句,「马上。」
  「马上?」年长的女奴低叫一声,不敢置信。「是要芙叶进王宫里去吗?那里不是有专门伺候戎剑公子的奴婢吗?」是知道戎剑公子宠爱着芙叶,甚至另筑一室,将她安置在燕子居。但是肆无忌惮的宣召入宫,不怕招人非议吗?,不论戎剑再怎么权势显赫,再怎么宠爱芙叶,她到底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女奴,两人身份上的差距,犹如一天一地。
  「公子全不满意,已经下令鞭了好几个奴婢了。」那人压低声量,提起戎剑的无情,就恐惧戒慎。「公子早上跟棠稷公子演战过一回,虽然胜出,却也受了些轻伤,回长庆殿后,不让效婢们疗伤更衣。下午祭典就要开始了,但到我出门那会儿,公子都还没更衣。」
  「怎度不再派别的人去?」年长的女奴蹙眉,困惑的问。从这儿到宫里,来回要花费不少时间,要是赶不及祭典,那可是滔天大罪,谁人担得起?
  「公子说了,只让芙叶姑娘更衣。其他人一靠近,他就发脾气,谁敢轻举妄动?都怕一进寝殿,就要被喝令拖出挨鞭子。连侏漠也没法子,只能吩咐我快马加鞭,快些来这里接人。」车夫擦擦额上的汗,看向年长女奴的身后,动作略略一停。
  缭铙的丝绸之间,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芙叶轻咬着唇,因为听见戎剑受伤,脸色有几分苍白,更衬托出温润如玉的肤色,澄澈的眸子,蒙上了深深的忧虑。这样的绝色女子,任谁瞧见都会心生怜爱。
  芙菜心儿狂跳,几乎要灭顶在惊慌中,半晌后才有能力开口。「汀兰,我要去。」她的声音轻柔,却格外的清晰,目光已经望向远方的郢都,心急如焚。
  戎剑受伤了?很严重吗?是因为很严重,所以他急着召唤她去?
  她急切的想探询他的伤势,如同最饥渴的人,渴望着水源,无法理智的思考。
  汀兰的脸上出现迟疑的神色,握住芙菜的手腕。「芙叶,那是王宫内,可不比燕子居。我们谈过的,在时局稳定前,你不宜到宫里去。」她低声说道。
  去了王宫,等于昭告所有人,戎剑有个宠爱至极的女奴,如今正是各公子间私下争斗得最厉害的时候,戎剑最得楚王信任,论资质、声望与武艺,都是佼佼者。未满三十,他已是个闻名诸侯间的绝顶人物。
  就因为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戎剑的敌人更是无以计数,对王位有野心的人各怀鬼胎,伺机而动。
  「我们可以请人覆命回去,说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能进宫去,公子那么宠你,或许就会打消主意。」汀兰握着芙叶的手,不肯放。
  不安在心口撩动,如一把刚刚燃起的火苗。要是就这么让芙叶入宫去了,灾祸是否会成为燎原大火,就此难以挽救?
  美叶摇了摇头,丝锻般的发散在肩头,目光落在郢都的方向。
  「他在等我,我不能不去。」她一心只想赶到他身边去,无法多想。推落汀兰的手,她走向等待在一旁的毡车。
  「你也别拦阻了,就让我快些带人回去覆命吧-.」车夫连忙说道,不敢再拖延,让芙叶坐上华丽的毡车,在她坐稳后,放下绢毡。毡上绣着一只扬翼的凤鸟,是王室的表征。
  一声呼喝,四匹高健壮硕的马儿技着毡车远去,飞快的往郢都奔驰。柳树垂下的浓荫,被乱风吹开,待马车经过后,才又匆匆覆盖。
  燕子居恢复宁静,只剩燕子们的低语声。汀兰则站在门前,目送着芙叶离去,始终没有进屋去。忧虑一层叠过一层,压迫着她的胸日。
  郢都建在长江中游,东南旁有着云梦大泽,西通巴蜀,东临吴越,南压荆蛮。
  广阔辽远的楚国境内,郢都是最富庶的都城,楚王的宫殿也建筑在此,芊姓王族统领楚地甚久,几百年的经营,楚地在乱世中成为南方强国。
  悠悠楚地,凤鸟顾盼流连。楚人,信奉的是凤鸟。
  绣着凤鸟的毡车,笔直的驱进王宫之内,来到宏伟的长庆殿。殿前有数个翘首等待的女官,等着迎接芙叶。一见到她步下毡车,才松了一口气。
  戎剑公子的愤怒,让众人如临大敌,这女子一来,可不知救了多少人免于挨鞭受罚。
  「芙叶姑娘,你可来了。要是再来得慢一些,我的脑袋只怕就要跟躯壳分家了。」戎剑的贴身随从侏漠连忙上前来,绞干满是冷汗的手绢。伴君如伴虎,戎剑的怒火,总是第一个波及到他。「戎剑公子在埋头候着。」女官恭敬的说道,偷偷觑着芙叶。
  早听说戎剑公子在外筑了间白玉屋,藏了个绝美的女奴。那流言喧嚣尘上,却直到今日,众人才瞧见这女子的真面目。这样的美色,就算是女人见了也会惊艳的,难怪戎剑要另筑一室,珍爱的私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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