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菲利普少爷向您告别来了。”
谈话声戛然而止;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亨丽埃塔·沃特金是个身材敦实的女子,脸色红润,头发是染过的。在那个年头,染发颇招物议,记得教母刚把头发染了的那阵子,菲利普在自己家里就听到过不少闲话。沃特金小姐和姐姐住在一起。这位姐姐乐天知命,打算就此安心养老了。有两位菲利普不认识的太太正在这儿作客,她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菲利普。
“我可怜的孩子。”沃特金小姐说着张开了双臂。
她呜呜哭了起来。菲利普这会儿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刚才没在家吃午饭,为什么今天她要穿一身黑衣。沃特金小姐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得回家去了,”菲利普最后这么说。
菲利普从沃特金小姐怀里脱出身来;她又一次亲了这孩子。然后,菲利普走到教母的姐姐跟前,也对她说了声再见。陌生太太中的一位问菲利普是否可以让她吻一下,菲利普一本正经地表示可以。虽说他在不住流眼泪,但是对于眼前这种由自己引起的伤感场面,倒觉得挺带劲的。他很乐意再在这儿多待一会,让她们在自己身上淋漓尽致地发泄一通,不过又感到她们巴不得自己快点走开,于是便推说埃玛正在等他,径自走出了书房。埃玛已到地下室同她的女友拉家常去了,菲利普就守在楼梯平台处等她。他能听到亨丽埃塔·沃特金的说话声音。
“他母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想到她竟这么去了,心里真受不了。”
“你本来就不该去参加葬礼,亨丽埃塔,”她姐姐说,“我知道你去了会难过的。”
一位女客接口了。
“可怜的小家伙,就这么孤苦伶仃地活在人世上,想想也可怕。我见他走路腿还有点瘸呢!”
“是呀,他生下来一只脚就是畸形的。因为这个,他母亲生前可伤心哩。”
这时,埃玛回来了。他们叫了一辆马车,埃玛将去处告诉了车夫。
〖三〗
凯里太太去世时住的那所房子,坐落在肯辛顿区一条沉闷却颇体面的大街上,地处诺丁希尔门和高街之间。马车到了那儿以后,埃玛就把菲利普领进客厅。他伯父正在给赠送花圈的亲友写信致谢。有一个送来迟了,没赶上葬礼,这会儿仍装在纸盒里,搁在门厅桌子上。
“菲利普少爷来了,”埃玛说。
凯里先生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同小孩握手,一转念,又弯下腰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亲。凯里先生的个头中等偏下,身子开始发福。他蓄着长发,有意让它盖住光秃的头顶。胡子刮得光光的,五官端正,不难想象,他年轻时相貌一定很帅。他的表链上挂着一枚金质十字架。
“从现在起你要跟我一起过日子了,菲利普,”凯里先生说,“你愿意吗?”
菲利普两年前出水痘时,曾被送到这位教区牧师的家里待过一阵子;但今天能回忆起来的,只是那儿的一间顶楼和一个大花园,对于他的伯父和伯母却没有什么印象。
“愿意。”
“你得把我和你的路易莎伯母看作自己的父母。”
孩子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小脸蛋蓦地红了起来,但是他没吱声。
“你亲爱的妈妈把你托付给我照管了。”
凯里先生不善于辞令,这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他一得到弟媳病危的消息,立即动身前来伦敦。他一路上没想别的,只是在担心要是弟媳果真有什么不测,自己就得负起照管她儿子的责任,这辈子休想再过什么太平日子。他年逾半百,结婚已经三十年,妻子没生过一男半女;到了这把年纪,他可不乐意家里凭空冒出个小男孩来,说不定还是个成天爱大声嚷嚷、举止粗野的小子哩。再说,他对这位弟媳从来没有多少好感。
“我明天就打算带你去布莱克斯泰勃,”他说。
“埃玛也一块儿去?”
孩子将小手伸进埃玛的手掌,埃玛将它紧紧攥住。
“恐怕埃玛得离开你了,”凯里先生说。
“可我要埃玛跟我一块儿去。”
菲利普哇的一声哭开了,保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凯里先生一筹莫展地望着他们。
“我想,最好让我单独同菲利普少爷谈一下。”
“好的,先生。”
尽管菲利普死命拉住她,但她还是温存地让孩子松开了手。凯里先生把孩子抱到膝头上,用胳臂勾着他。
“你不该哭鼻子哟,”凯里先生说。“你现在大了,不该再用保姆啦。我们得想法子送你去上学。”
“我要埃玛跟我一块儿去,”孩子又嘀咕了一遍。
“这样开销太大了,菲利普。你爸爸本没留下多少钱,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个子儿呢。你得好好算计算计,一个便士也不能随便乱花。”
就在前一天,凯里先生走访了家庭律师。菲利普的父亲是位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他在医院担任的各种职务表明,他在医务界已占得一席之地。所以,当他猝然死于血中毒症,人们看到他留给遗孀的财产只有一笔人寿保险金,以及出赁他们在布鲁顿街的那幢房子所收得的租金时,都感到十分意外。那是六个月以前的情况;当时凯里太太身体已十分虚弱,又发觉自己怀了孩子,于是一有人提出要租那幢房子,就稀里胡涂地同意了。她把自己的家具堆藏起来,另外租住进一幢附带全套家具陈设的房子,赁期一年,而租金呢,在那位牧师大伯看来,简直高得吓人。她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在孩子出世前能顺顺当当地过一段日子。但是她从来不善于当家理财,也不懂得节衣缩食,量入为出,以适应境遇的改变。为数本来很有限的钱财,就这样东花一点,西用一点,差不多全从她的指缝里漏掉了。到现在,一切开销付清之后,剩下的不过两千镑多一些,孩子在独立谋生之前,就得靠这笔钱来维持生活。所有这一切又怎么同菲利普讲呢,而这个孩子还在一个劲儿哭鼻子。
“你还是找埃玛去吧,”凯里先生说,他觉得安慰孩子的本事恐怕埃玛比谁都强。
菲利普不声不响地从大伯的膝盖上溜了下来,但凯里先生随即又将他拦住。
“我们明天就得动身,因为星期六我还要准备布道讲稿。你得关照埃玛今天就把行装收拾停当。你可以把所有的玩具都带上,要是想要点父母的遗物留作纪念,你可以各留下一件。其余的东西全要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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