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一时哑口。确实,苏衔位高权重,区区一个翰林这般骂他已是大不敬。
皇帝惜才,出言相劝,先劝苏衔好好为官,又道他不该这般将朝堂当儿戏:「对朝臣心怀不满可上疏弹劾,觉得官吏不敬可依律整治,没有泼粪盆的道理?」
苏衔当朝哈哈一笑:「陛下说得是——对朝臣心怀不满可上疏弹劾,觉得官吏不敬可依律整治,岂有写打油诗骂人的道理?」
说着他一顿声,许多朝臣大概至今都还记得他当时勾起唇角的那抹嘲笑:「打油诗骂人是顽劣孩童吵架的把戏,便也只配这儿戏的反击。让臣为此上疏,臣嫌浪费笔墨;让臣为此‘依律整治’,臣更嫌辱了我大恒律例。」
明明是蛮不讲理的话,却让他说得理直气壮。
争端不胫而走,不知不觉便传得市井皆知。苏衔的恶名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积累的,加上后来坊间渐传他手上人命无数,事到如今已天下都道他张狂乖戾。
林诗蘅可没底气招惹他,若他脾气上来也趁夜泼她一身粪,她就没脸活下去了。
林诗蘅只得将那句「自作多情」的指责咽回去,银牙狠咬,讪讪垂首:「表哥不喜欢我,我自不会强求,表哥不必解释这么多。」
言毕一福,忿忿转身,回席落座。
谢云苔略微松气,想着坊间传言与那根手指,她方才真有些担心苏衔当众杀个人什么的。视线收回来,她看看苏衔,小心试探:「奴婢帮公子盛碗汤?」
她边说边要起身,想趁帮他盛汤的机会从他怀里躲开,却被他一把将手攥住。
「小美人儿你说得对啊。」苏衔以手支颐,锁着眉按太阳穴。
谢云苔茫然:「奴婢说什么了?」
「菜都凉了。」他又笑出来,旁边即有同样刚松下气的苏家长辈要吩咐下人帮他热热菜,他却已拉着谢云苔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没劲,走,回家吃热的去。」
谢云苔不敢挣扎,被他攥着手随在身侧,走得趔趔趄趄。
她道这是逢场作戏,毕竟他们今日才见面,熟都算不上熟。可他出了门还是没松开她,就这么攥着她的手走得大步流星。谢云苔一时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把她忘了……
待得迈过那道府门,进了苏衔的宅子的范围,谢云苔终是按捺不住挣了一下。他没什么反应,她就又挣了一下。
这回他回过头:「谢云苔。」昏暗的天色中,妖异的桃花眼眯出的凌光让她一个激灵。
然后这凌光不快地落在她刚挣了两下的手上:「我在想事,你老实点。」
「……哦。」谢云苔立刻点头如蒜倒。
你想事就好好想,松开我——这句话她敢想不敢说。
苏衔看她的目光变得有点古怪。他见过的美人儿不少,婀娜的娇羞的,端庄的飒爽的,就算讨好他也会进退有度。
如此将胆怯写在脸上的倒是头一个,细品还有几分狗腿,可这狗腿小美人还偏生长得比她们都好看。
苏衔兀自一哂,大步流星地又向前走去,仍未松手。谢云苔只得趔趔趄趄地继续跟着他,走慢了怕他拽得费力要不高兴,走快了又怕踩到他的鞋跟,并不远的一路走得好累。
走进书房,苏衔终于将她松开,抬头的一瞬,他反手将她一推:「出去候着。」
她尚不及抬眼看上一看,他又挡在她前面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下意识抬眸的一瞬她只看到漆黑的屋中还有一道身影,不及看清就听到他的话,忙依言离开,识趣地依言退到殿外。
屋里的灯火很快燃明,从影子看,房中确是多了一名男子。苏衔与他一坐一立,应是在议事,然谢云苔站得远,一个字也听不见。
就算能听见她也不想听。
苏衔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性子,有的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好,少知道点秘密兴许能保命。家国大事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活到出府。
长夜漫漫,谢云苔立在院外静静地等着。等了不知多久,打更声响起来,可屋里的议事还没结束,两道人影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几乎动都没动一下。
又过一会儿,周穆从厢房走出来,谢云苔忙一福:「穆叔。」
「你去歇着吧。」周穆和颜悦色,「不知要议多久,你不必守着。」
谢云苔又福了福,就告了退。明日她不当值,而且颐哥哥要来看她。颐哥哥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她爹娘的义子,就算现下看情形她十之八|九不会有机会清清白白地嫁给他了,也不能让他与爹娘多担心。
这晚谢云苔做了个好梦,梦中家里还没出事,父亲走镖归来,给她带了江南的糕点。母亲在帮她绣嫁衣,颐哥哥坐在窗边读着书。他该是明年便要参加科考,他说若他中个举人就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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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夫人 上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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