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纹袍裾缓缓到了面前,顾慈愈发坐直身子,葱削似的纤指缩在广袖里,紧张的心绪被裙子上细细褶皱暴露无遗。
盖头被挑开的一瞬,她本能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可戚北落看得清清楚楚。
一角精致雪白的下颌,两瓣轻粉娇嫩的唇,颊边晕着两团红,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细颤抖,像风中蒲公英,好像他轻轻吹口气,她就会慌得散开。
新房内如此浓艳的色彩,都被她盖了过去。
戚北落有些移不开视线。
在场其他命妇亦止了呼吸,直把顾慈瞧得两耳都通红,才想起要礼还未完,该喝合卺酒了。
民间的礼仪,是要交杯。宫里头的规矩,则是要行大礼,饮交颈酒,婚后方才能得祖宗庇佑,琴瑟和谐,永葆百年。
顾慈前世没行过这样的礼,没信心能做好。万一把酒洒到他身上,不就出大丑了吗?看一眼戚北落,她立马垂下眼睫,脸上发热。
命妇们在旁起哄,戚北落侧过身,偷偷捏了下她的手,「莫怕,跟着我做。」
因他身量高挑,举着酒杯绕过顾慈脖颈后,主动倾了下身子。顾慈脸蛋烫得可以烤地瓜,深吸口气,学着他的动作,缓缓地绕过他后颈。
远远瞧去,两人动作亲密,更像在拥吻。
众人捧着袖子暗笑,直觉他们手里的酒都是甜的。
礼成后,宫人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凑热闹的人知道戚北落是什么脾气,方才肯让她们进去观礼,已是最大的恩典。闹完了,就都识趣的退下。
东宫成亲就有个好处,新郎不必去陪宾客喝酒。房门一关,便可享受两人世界。
明明成亲前,两人还敢搂搂抱抱,有事没事啃一口脸,这会子终于名正言顺了,他们反倒拘谨起来,木头似的杵在床边,一个坐得比一个规矩,连个声都不出,活像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顾慈捏着衣角,心跳如鼓,不敢看旁边,就使劲盯着案头的那两根龙凤喜烛瞧。
等烛身矮下寸许,她的手突然被抓住。
顾慈双肩一颤,下意识转头,便对上了戚北落的视线。
此时夜已深,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他周身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目光在如水月色下轻轻荡漾着,潋滟出无尽柔色。
隔着衣袖,感觉到她温热的脉搏,才恍然笑开,自嘲道:「慈儿,我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个「又」字,在顾慈心里荡起或大或小的水纹。适才的忐忑渐消,她反握住他的手,「我也怕,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戚北落心头一蹦,望着她眼,眸子倏尔亮起,又倏尔暗淡,捏着她的手指,说道。
「慈儿,你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噩梦。我梦见你为了躲我,嫁给那个谢子鸣,最后却反被他毒|死,我赶到的时候,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只看见你的牌位。冷冰冰的‘顾氏’二字,连个完整的名儿都没有。」
「慈儿,你是当真想嫁给我,不是被逼无奈,是吗?」
顾慈心头震撼,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梦到这个,一时瞠目结舌,忘了回答。
戚北落觑着她的脸色,神色暗下,手不自觉抓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死也不放。
「从姑苏回来后,我就在一直在想。嫁给我,对你是不是真的好。倘若我没有追去姑苏,让你嫁给裴行知,就不会有王太妃整体找你麻烦,也不会被王若那样的人暗算,没有勾心斗角,能平凡又幸福地一辈子。」
「慈儿,我真怕哪天,我没能护好你,梦里的一切都成真了,那该怎么办?」
月轮隐入云絮后,他的面容也叫黑暗吞没,只一点眸光微微闪烁,从明亮处看出,更显几分落寞和自卑。
顾慈看着他,素手在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褥子上,捏出道道不规则的褶皱,心头也同这褥子一般,被慢慢揉皱。
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日宫宴结束后,他问的那句「怕了吗」,是这个意思。时不时爱拈酸吃醋,也是因了这个。
他这人一向高傲,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卑。她便也理所因当地这么以为了,竟忘记,无论别人怎么奉他为战神,他终归只是个人,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
换成谢子鸣之流,他或许就没这种苦恼,毕竟层次悬殊。可裴行知不同,他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他齐名的人,他才会感到有压力。
有压力,难免患得患失,才会生出自卑。
而自己,竟到现在才发现。
顾慈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埋首于他掌心,合眸轻轻磨蹭着,「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你。」
颊边那只手,猝然颤了颤。
女孩眼神干净澄澈,纤尘不染。戚北落心头奔涌过一阵狂喜,咳嗽了一声,矜持问道:「为何?」
顾慈轻笑了声,没有说话。
为何?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前世,他的眼泪,早在她心头开出了花吧。
若要说得现实一些,那时候,顾家早已落寞,裴家明明知道,却还无动于衷,裴行知也只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只有他,甘愿冒着失去太子之位的风险,为她报仇。
可这些不能告诉他呀,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顾慈忖了忖,缓缓吐出一口气,仰面凝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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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嫁 卷二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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