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却忡愣住。
她其实早就到了,怕打扰他们,便端着一盘剥好皮的荔枝在树下站着。刚才那九箭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打心眼里佩服,想凑近看第十箭,才挪近一小步,结果……
射箭需宁神定志,是她不好……顾慈十指扣紧果盘沿儿,心里一阵内疚,悄悄抬眸。
戚北落果然在看她,只是阳光太过刺眼,只能瞧见他满头淋漓大汗,根本分辨不清他现在是何神情。
顾慈的心又沉了些,垂眼盯着自己足尖,咬了下唇,将果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再次仰面,犹豫着举起帕子,朝他轻轻扬了扬。
示意他过来擦汗。
若他真过来,应当就说明他没在生气,若没过来……那她就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他身影微晃,顾慈的心也蹦了下。可他却只是晃了晃,就再没动静。
手臂举太久发酸,顾慈缓缓放下,眼里的光随动作渐渐暗淡。
还真是自作多情了……她悻悻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要走,脚才迈开,面前突然横出一只手,将她拦住。
树荫底下,戚北落并不看她,高高昂着脖子,只留给她半张侧脸,「你作何一直偷看孤?」
顾慈眉心深蹙,怎么就成偷看了?无理取闹。她推开他的手要走,却根本推不动,「你到底想怎样?」
半晌没有任何回答,只有风摇枝桠的声音。顾慈死死盯着眼前的手,恨不得一口咬上去,也正准备这么做。
可那手却自己先放下来,手的主人绕到她跟前,亲自拦住她去路,「孤想说,你若想看,可、可以、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顾慈一怔,愕着眼睛抬头。
戚北落仍旧没给她正脸,托着双臂堵在那,神色肃穆跟门神似的。只是日光透过层层浓翠,泼洒在他侧颜上,那耳朵红润透亮,像上好的血玉。
顾慈怔怔看着,那耳朵一点点变红,她心里的霾云也一寸寸散淡,最后由不得捂嘴轻笑出声。
这个呆霸王。
这一声笑,引来戚北落瞩目。
他眉梢蹦了蹦,燥热在腔子里藏不住,一股脑儿全涌到脸上,又烧到脖颈。想他入主东宫后,从来都只有被人仰望的份,何曾被这般取笑过?当下便有些恼,竖眉瞪去。
顾慈亦心有灵犀地不再笑,仰面看他。细碎阳光自叶间抖落,变成晶莹点点的宝石,缀入她含笑的眼眸中,是一抹浓到化不开的绝色。
戚北落左边胸口猛地撞跳,话绕舌尖打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他一向自律,小时候为纠正自己赖床的毛病,他便让嬷嬷每日早上举着藤条,在床边候着,时辰到了还没起,就直接拿藤条招呼。
有一回,嬷嬷心疼他,让他多睡了一盏茶功夫。他醒后,就自己取了藤条往身上抽,细嫩皮肉绽开道道血痕,吓得嬷嬷再不敢自作主张。平时习武练兵,他更是专注到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出过差错,军中上下无不敬佩。
可今日,他竟走神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想起方才树下那幕,她笑盈盈冲自己招手,他至今还有些恍惚,呼吸仿佛都过了遍蜜汁,丝丝沁甜。
既然她高兴,那……被笑话就被笑话吧。
「不生气了?」戚北落轻咳了声。
顾慈揩了把眼角,摇摇头,朝他甜甜又一笑,旋即又脸庞红红地垂了脑袋,手捏着帕子两角,下意识绕着指头缠来缠去。
「午后风大,殿下还是快些把汗擦了吧,免得着风寒。」顾慈递上帕子。
戚北落看眼她的手,点头「唔」了声,闭眼,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直挺挺站着。
顾慈一愣,瞧眼手里的帕子,又瞧眼他,再瞧眼帕子。这是让自己帮他擦?还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这么理所当然……
她暗暗腹诽,翘着嘴角,抬手轻轻拂上他的额。
可方才她手举太久,酸疼得紧。戚北落又高出她整一头,才擦了两滴汗,她便吃力地抿了唇瓣,正打算换只手再来,戚北落忽然俯身,鼻尖几乎够着她鼻尖,呼吸相闻。
顾慈心跳隆隆,惘惘盯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容,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心疼她手酸,所以才低的头?
戚北落没吭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半俯身站着。顾慈目光迟疑地在他脸上逡巡,往他耳朵上瞟,整个人豁然开朗,继续帮他擦汗,嘴角翘得比刚才还高。
这耳朵冬天摸起来,没准比汤婆子还管用。
肉皮温润的触感,沿织物的经纬蔓延来,竟比姑娘家还细腻,当真是在外征战的武人?造物主对这人,还真是偏爱得过分。
顾慈不由心生嫉妒,以指为笔,隔着帕子悄悄描摹他眉眼。指尖触到眉心,眉宇明明是舒展的,可浅浅的三道折痕依旧能清晰,应是常年思虑过甚所致。
可,他才刚二十岁呀,风华正茂,怎么就……
顾慈心头泛酸,轻摩那三道痕,怅然叹道:「不要老是皱眉头,会老的。」
帕子下的剑眉随之一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又要拧到一块。
顾慈赶紧揉两下,硬是将它抚平了,长长地松口气,仿佛做了件拯救苍生、功德无量的大事。
这声入了戚北落耳房,他差点控制不住奔涌至喉间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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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嫁 卷一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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