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再加两句,却不知还能说什么,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所有书信叠好,放进木函中,用蜡封好。
他们两世夫妻,却似乎总是差点缘分。第一世纠缠十二年,做了半生怨耦,这回开端似乎好些,可惜看不到终局了。
若是有来世……她忍不住想。
转念一想,此生却已是来世了。
这一夜,灵州城里千门万户,不知多少人难以入眠。
沈宜秋熄了灯烛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帐顶,只盼着夜长一点,再长一点。
然而视野还是一点一点亮起,先是依稀能分辨轮廓,接着是帐幔上的折纸桃花,再接着是纱帐的青色。
她从枕下摸出尉迟越用一块于阗白玉佩换来的小胡刀,紧紧握住。
太阳还是如常升起了。
清晨的微风将灵州城唤醒,金色的晨曦勾勒出城墙残破的轮廓,巍峨缄默的城池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军营中,守军将士们披上铠甲,戴上战盔,拿起陌刀和弓弩,一言不发地列起阵型,向辕门外行去,骑兵在前,步兵紧随其后,奔赴已经注定的命运。
他们中许多人脸上还留着淡淡的红晕,血液里有昨夜的美酒与高歌,神色出奇平静,可称安祥。
走到城墙下,城门还未开,四周乌压压一片,站满了人。
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许多人穿着白麻的孝服,其他人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裳,只有最盛大的节日才舍得穿的衣裳。
周洵翻身下马,向送行的百姓施了一礼,将士们也无声地行礼,没有人说话,只有金戈铁甲萧然的声响。
周洵正要回马上,忽然瞥见人群中的太子妃。
他向沈宜秋走来,沈宜秋亦趋步上前。
周洵站定,向她行了个礼。
沈宜秋回以一礼:「将军保重。」
周洵迟疑片刻道:「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道:「为了社稷万民,请娘娘活下去。」
沈宜秋不由自主握住手中的小胡刀,刀鞘上粗糙的錾花硌得她掌心发疼。
她想了想,点点头:「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生。」
周洵压低声音道:「末将可安排人手,在城破时护送娘娘……」
沈宜秋没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我不能。」
周洵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
将士们重新上马,缓缓向城门行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着桃红衣裙的少女从人群中奔出来,追着一个骑马的士兵,边跑边喊:「三郎,三郎——」
周洵在马上回首,看了那士兵一眼:「去吧。」
士兵闻言,立即勒住马缰,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几乎没从马上摔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少女跟前,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众将士哄笑起来。
少女从鬓边摘下一朵火红的茶花,她的脸蛋比那花还要红。
她红着脸,把花插在士兵的刀扣上,突然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轻快地吻了一下。
将士们发出一片嘘声,有人打起了唿哨。
不知是谁起的头,送行的人唱起歌,是一支灵州当地的小调,每个在灵州出生长大的孩子,都在襁褓中听过这支歌谣。
慢慢的,所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
歌声高高地盘旋,越过城墙,传到城外突骑施人的阵营中,已经若有似无。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他们听不懂歌里唱的是什么,但是那缠绵婉转的曲调让许多人想起春日的草原。
绿色的风把牧草吹成绿色,天空像腾格里的琉璃碗,羊群像地上的云,云像天上的羊群。
他们想起羊毛的气味,油毡布的帐篷里弥漫着酥油和酪的气味,还有阿娜怀里的气味,他们还是婴儿时被这气味环抱,长大后却已遗忘,如今又被陌生的歌谣唤起。
一个十六七岁的突骑施士兵放声大哭起来:「阿娜,我想回家——」
哭声像瘟疫蔓延。
一个红着眼眶的军官从腰间抽出弯刀,手起刀落,将瘟疫的源头一刀斩断。
少年士兵的头颅应声而落,眼中的泪水映着绿色的风。
他脖颈中喷溅出鲜血,染红了军官的双眼。
现在他的眼珠也成了血红色。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沾血的弯刀高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喊道:「攻下这座城!丝绸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为了腾格里!为了可汗!杀!」
刀锋映出朝阳,像火,烤干了他们眼中的泪水,烤热了他们的心脏。
所有人都高举战刀,呐喊:「为了腾格里!」
无数马蹄踏过那少年士兵的尸身和头颅,顷刻之间将他碾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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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来宠妻 卷四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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