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光谢了他,就立在桌边,一手茶一手糕,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竖着耳朵听这间屋里的闲聊。
不管朝政底下有多少暗流汹涌,近来在面上是太平无事,官员们谈天的气氛便以轻松为主,分了几个圈,有论诗词的,有说文房的,有聊公务的,还有交流邻居家新近出了什么八卦的,有的没的,灌了叶明光满耳朵。
苏长越逗留了一会,该打的招呼打到了,俯身低声和叶明光道:「光哥儿,秦学士对我有提携的情分,我去问一问他有无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去就来。」
这其实就是个礼数,秦学士不可能真给他安排什么差事,不过去走过这个过场,双方的颜面都显得好看一些——但虽然是个过场,他也不能带叶明光同去,哪有去帮忙还拖家带口的,看着都不诚心了。
叶明光点点头:「姐夫,你去忙,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苏长越便匆匆走了,叶明光继续呆着,当个吃糕群众。
「文兄,我觉得这里用‘观’更好,意境更为平和,‘见’字就显得浅了些……」
「我从前都以为天下砚台,端砚第一,前日偶得一方松花砚,色欺洮石风漪绿,神夺松花江水寒,才知这些器物,各有千秋,未必个个都能分出个高下来……」
「……你不知道他家那老太太,真是烦煞个人,专捡着半夜闹腾,一嗓子嚎出来,能止小儿夜啼。内子吵得受不得,白日里去问,他家人也怨得了不得,说他家老太太是怨恨孙女攀了高枝,不肯拿回大把银子来,去把儿子赎回来才会如此——真是一点点规矩也不懂得,圣旨钦定了发配边关的案犯,便搬座金山也赎不回来。这老太太不讲道理,孙女到人家去了管不得,就磋磨儿媳出气,捡着大半夜要茶要水,儿媳慢一步儿,就大骂不孝。打从他家搬到我家隔壁,连累着我们都睡不安宁。」
这说八卦的长篇大论,怨气十足,把旁人的注意力也引过去了:「这是谁家?犯了什么案子?」
又一个人笑道:「文兄呆了,这还用问,近期叫流放的还有哪家。」
问话的醒过来了:「不错,是忠安伯府。我记得先听说他家女眷都惨得寄居到了哪个土地庙里,几时搬到卢兄隔壁去了?」
抱怨的正是探花卢文滨,道:「别提了,有三四个月了,我起初也不晓得是他家,因他家成日吵闹,隔墙传过来,我才知道了。」
「他家孙女是嫁了谁?家事都一败涂地了,还有高枝肯娶,莫非是个绝色美人?」
卢文滨不屑地撇了撇嘴:「绝不绝色我不知道,不过哪里是娶,是让人纳了做妾去了。你们猜是谁家?」
「卢兄也不给个提示,京城豪贵上百,这叫人怎么猜。」
「不是勋贵,再一个,只管往高了猜就是。」
屋内众人再闲也不至于关注万阁老的儿子又纳了几个小妾,因此都不知道,不过万公子名声在外,有了两个限定条件后,立时就有人猜出来了。
卢文滨点了头:「就是他。」
「这位万公子真是——」
众人免不了一阵议论,倒也不全是贬语,男人在纳妾这件事上的态度总是宽容的,能把昔日的伯候之女纳入屋内做个小星,想一想也是难得的风流艳福。
但这种话不便于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于是总的来说,还是以不赞成的居多。
这个过程里,卢文滨自然而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点,他眉宇间泛过一丝得意,忽然把目光转向了叶明光,口气轻慢地道:「这是谁家小儿,如何在这里徘徊不去。这不是你胡耍的地方,隔壁有专为小儿开的一席,你应当去那边。你不懂事,莫非带你来的大人也不懂事,不知道按规矩来吗?」
叶明光:「……」
他嘴里还含着半块糕,暂时不好回应。
旁人看他嘴巴还一动一动地在嚼,长相精致又有些憨憨的,笑着打圆场:「是小苏家的亲戚,这孩子乖巧,并没插话乱跑,他要在这里,就由他去罢,听一听也碍不着什么。」
也有人侧目卢文滨:这傻装得真没技术含量,屋子拢共这么大,便没看见苏长越带人进来,总该听到他介绍的声音了,和人家有心结就有心结,有本事怼正主,乘大人不在,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卢文滨这个脾气,本身便不是很讨人喜欢,他得的探花又笼着疑云,不能服众,当下就有人轻笑着道:「卢兄的耳力说来也是奇怪,隔着院墙和屋墙起码两道砖瓦,总是被邻居的动静吵得不能安睡;这同在一室,反而听不到同年的说话了,真不知是什么缘故。」
卢文滨红了脸:「你——」
他当然是故意的,他顶着一甲探花的名次却总被二甲传胪压一头,心里如何能服气?千方百计想找着机会把这一头压回去,在翰林院里一直未能如愿,这才把心眼动到这种场合上来了。
虽则欺负一个孩子有些胜之不武,但只要把这个孩子撵出去,苏长越自然大大跌了脸面,能折辱了他才最重要,与之相比,他就落下一点苛刻的名声又值什么,何况,他本也不是凭空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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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戾气重 卷四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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