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接到圣谕的俞大猷眼下连客套的笑容都挤不出来,道:「我马上要开会,陆佥事要出海,我会派条船,让祥子跟你去。」
「多谢将军。」陆绎也不勉强。
俞大猷微微颔首,正欲离开,忽回首重重道:「海上多贼寇,望陆佥事保重……莫要连累我等!」
「将军多虑了。」陆绎浅笑以对。
俞大猷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岑福着实恼怒:「什么叫做不要连累我等?!」
「往好处想,至少俞将军说话很直接,咱们不用猜他心里想什么。」陆绎拍拍岑福肩膀。
「大公子,你怎么想?」
「仗还没打完,官场上的事儿暂且搁一边。」
陆绎淡淡道。
站在营门口等了好半晌,陆绎与岑福二人才等到连喘带呼哧赶来的祥子。
「将军说,让您上大福船。」祥子给他看手中的令牌,又补上一句,「这可是将军的旗舰,您瞧他可是真的拿您当上宾待。」
陆绎笑了笑:「那要多谢你家将军。」
大福船,配备官兵一百二十余人、大佛狼机八架、鸟铳二十门、神机箭一百枝、喷筒三十枝、火筒三十枝。陆绎巡视甲板,看得出俞大猷治军严谨,火器皆被擦得干干净净,连鸟铳的铳筒内都被仔细擦过,弹药火药库看管严格,一丈内不许闲人靠近。
祥子持令牌吩咐下去,大福船缓缓驶出军港。
这日天气晴好,海面上无雾气阻挡视野,可看见岑港就在不远处,它的港口呈三角状,与海防图上所绘一样,而海防图上看不出来的是,港口两边是天然石壁加以修筑,远远便可看见石壁上的炮筒……陆绎一望便知,要经由海路攻下岑港恐怕是比陆路更难。
「你家将军从海路进攻过几次?」他问身边的鸟铳手。
「至舟山后,海路进攻过五、六次。」鸟铳手答道,「但岑港的港口纵深太长,船一驶入便受到三面夹击,船被火炮击沉了好几艘。」
陆绎凝眉朝岑港望了良久,转身问喷筒手:「喷筒应该是船上射程最远的,有多远?」
「大概数十丈。」
「数十丈,那么可以攻到岑港内的倭船。」
「是,但喷筒杀伤力有限,仅能让倭船的帆燃烧起来,不足以克敌制胜。若倭船在海上,船烧起来,他们便不得不跳下海,但船在港口,他们只需上岸灭火。」喷筒手也很是烦恼,「若是能把倭船引出来就好了,可惜他们狡猾得很,无论怎么叫阵,都缩在港口里。」
「如此……」陆绎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祥子,「所以你家将军后来就只能从陆路进攻?」
「将军也是没法子啊,船沉了好几艘,上头拨的银子又有限得很,添置火器都不够,更别提再造战船了。」
海路没法打,陆路打不下来,圣上还要撤职查办,连陆绎光想想都觉得头疼,俞大猷被逼到这份上,肩上的担子真不是一般的沉。
与此同时,在军中大帐内的俞大猷确实已经是穷途末路,面对众位参将、游击将军,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丢面子,取出圣旨,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自总兵而下,全数撤职查办!」
最末一句念完,众将面面相觑,皆有乌云罩顶之感。
收起黄布,俞大猷看向众人,似在等着他们说些什么,但等了半晌也没人吭声,只好开口道:「圣上的意思,你们都知晓了,岑港的状况,你们也一清二楚……说吧,谁有好的法子都可以说出来,只要能攻下岑港!」
众将低垂着头,四下无声。
等了好半晌,才有一位游击将军犹豫着开口道:「将军……」
「你有法子,说!」俞大猷鼓励他。
「不是,卑将是在想,咱们营里不是来了位陆佥事么?听说他是陆炳的长子,陆炳颇受圣上看中,咱们能不能请陆佥事替咱们美言……也不是美言,就是实话实说,把咱们这里的状况告之圣上,让圣上再宽限数月?」
俞大猷捏捏眉头,没好气地反问他:「他跟圣上有交情,可跟咱们没交情,你凭什么让他帮我们说话。送东西是吧,银子全买了火器都不够用,你是送他鸟铳,还是送他火筒?」
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游击将军叹了口气。
「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俞大猷看向其他人。
副使王崇古皱眉道:「将军,咱们已经攻打过数次,以岑港的地势,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人填,一点一点往前挪。」
其他众将皆不吭声,俞大猷也知王崇古说得是大实话,但事实却比这句实话更加残忍,以俞家军目前的兵力,即便官兵愿意拿命来填,一个月内非但攻不下岑港,连人都得全搭进去。
看着地图上近在咫尺的岑港,俞大猷重重一拳捶下去:「既然还有一个月,我们就接着打!但绝不能白白让兄弟们去送死,你们回去各自拟定详细的作战计划,明日一早送给我看。谁的作战计划能攻下岑港,就是此役的大功臣,我会为他请功!」
「卑将领命!」
众将离开,独独王崇古一人留下。
王崇古跟随俞大猷多年,随他多次出战,对于俞大猷的性格,自是再了解不过。
「将军,仗要接着打,可咱们也得想想后路……」王崇古劝道,「打不下来有打不下来的缘故,总得让圣上知晓,咱们不能老是替上头背黑锅。」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俞大猷看向他。
「那位陆佥事在此时来到岑港,绝非凑巧,将军,你再仔细想想。」
「我早就想过了!」俞大猷掏出怀中胡宗宪的亲笔信,「你看看,都督这通篇信里,写得都是要我们如何如何待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差把他当菩萨供起来。好啊,能做的我都做了,这些作战资料,只要他想看,尽数给他看。今早他说要出海转一圈,我就把大福船给他坐,你说说,我还能做什么……我全身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两银子,就算双手奉上,他能瞧得上?我就差把自己变成个婆娘去替他暖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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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卷二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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