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锐有点愣住,不明白陆绎究竟何意,直至陆绎离开,他看到井沿上有一小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行过去近看,他的身子瞬间被定住,井沿上端端正正摆着是一枚薄薄的叶状金饰。
他认得,那是翟兰叶的。
回到大堂,陆绎心情甚是愉悦,朝上官曦道:「时候不早了,大概上官堂主还有许多帮务需要处理,可别为了我耽误了,回城吧。」
上官曦虽是一头雾水,但也暗自庆幸不用再陪着他瞎转悠,遂下山回城。
天下掉馅饼这种事情,今夏向来是不太敢去想的,她向来觉得,天下只要不下刀子,就已经是老天眷顾。
所以她洗完陆绎的衣衫,被刘相左差遣往衙门时,脑子并未想太多。
扬州衙门的人告诉她,近日在户籍调查中,发现有一无名氏在城北租了一间闲置半年的空房,据相貌描述与周显已很是相像。介于此案由六扇门负责,所以把空房地址给她,让她去查找线索。
于是今夏去了。
一间平常无奇的民房,她走进小院,空荡荡的;走进堂屋,空荡荡的;再走进里屋,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架子床,床幔低垂。
此前办案无数,掀开床幔的时候,今夏已经做好看见尸首的准备,可惜没有尸首,而是八口檀木箱子。
箱子上不仅有锁,还有官府的封条。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今夏揭开封条,用随身的小三件儿开了锁,掀开箱盖——满目白银,一锭一锭,密密挤挤地挨着,她取一锭出去,看银锭底部,铸造纹样清晰在目,正是丢失那批修河款。
来到扬州数十日,始终没有半点线索,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夏深吸口气,缓缓盖上箱盖,开始环顾这屋子。
不留心便罢了,留心之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照原样归置好箱子和床幔,默默退了出去,在扬州城的街道上似漫无目的地逛了逛,最后回到官驿。
陆绎刚回到官驿,便看见今夏抱膝坐在石阶上面带忧色怔怔出神,对自己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洗几件衣衫而已,不用这么委屈吧?」他笑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今夏才猛然回过神来,自石阶上跳起来,急道:「大人,你回来了!我有事……」
「说吧。」
「这里……」虽已在陆绎的小院之中,今夏还是觉得不妥,「进屋说。」
陆绎倒无芥蒂,便随着她进屋内,看着她紧张地关门关窗,不由觉得好笑。
今夏仰头看梁上,低头又去检查床底,确认四下无人,却仍是忐忑不安:「这样说话,会不会被人听了去?」
陆绎想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床,诚恳道:「可以钻被子里说。」
今夏望了眼床,默了默,拖了他在桌边坐下,附到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银子找着了,好事呀。」陆绎不惊不乍,十分平静。
今夏疑惑地端详他神情,片刻之后,复附到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又说一通。
「嗯,箱子锁得好好的,封条也在。」陆绎边听她说,边点着头,「屋子被人打扫过,不超过一日光景……」
「嘘……」
今夏紧皱眉头看着他,下定决心般,附到在他耳边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她以为陆绎会吃惊,至少应该微微惊诧,但他却异常平静。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柔。
「你知道!」今夏不解,眉间颦起,仔细思量着,「我知道此事与严世蕃有关,也许是他派人将银子藏起来,但我没想到这些银子压根就在钱库之中,这银子根本没丢!你知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扬州知府到管银库的吏司,再到扬州衙门、提刑按察使司……」陆绎顿了下,依旧很平静,「他们都知道银子没丢。」
「这是他们联手做的这个局。」
今夏胸膛起伏不定,愤慨不已。她知道严嵩权倾朝野,但时至当下,她才清清楚楚地体验到权倾朝野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日,银子为何突然冒出来了?
她低头看向陆绎,想起他在船上所说的话,骤然之间全明白了。
他说,那个人想把他踩在脚下。
他在她的手心上写「示弱」。
今夏缓缓在陆绎面前蹲下来,想到他不得不在严世蕃面前卑躬屈膝,这比让她自己卑躬屈膝还要难受得过。她抬眼望着他:「所以,在船上,你……」
「不仅如此……」陆绎淡淡道,「我还把仇鸾的那套生辰纲送给他了。」
这些官场上的事儿,今夏似懂非懂:「那倒是,嗯,物尽其用……所以,这案子就算结了?」
陆绎微微一笑:「结了。」
一种巨大而无人的沮丧感笼罩着今夏,她低低道:「我还从来没办过这样的案子,爱别离上那几具女尸,就这样白白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也没有人来寻她们。」
「……终有一日……」
他未再说下去,脑中想起的是庙里看到的那尊佛像。
那一日,究竟还需多久,他不知道。
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一日,他也不知道。
入夜,陆绎独自一人在屋中研墨,写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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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卷二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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