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谢宅门口又遇见他们,谢霄也是一怔,继而暗松口气,有外客在场也好,随即上前见礼道:「杨叔!怎得不进去?」
杨程万含笑道:「家人已去通报,让我等稍侯片刻。」
「岂有此理,怎能让杨叔站在门外等候,」谢霄眉毛竖起,不满道,「待我来教训他们!」
杨程万忙道:「贤侄莫急,我初次登门,原该如此,不能怪他们。」
今夏笑吟吟在旁插口道:「少帮主换了这身装扮,真是神采斐然,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粗听她的话,谢霄不以为然,只道她指得是自己这身崭新行头;略略一怔之后,又发觉她话中有话,目光警惕地移过去,正对上今夏似笑非笑的双目——
不会,那日是在夜里,自己又蒙着脸,她应该不可能认出来。
谢霄心中暗想,心中却不免忐忑,忍不住多瞥她几眼。
上官曦在旁,察觉他的异常,目光也落到今夏身上。谢霄好面子,向她也只是大概地说了下自己上船没救成沙修竹还受了伤,至于挟持了今夏等等细节,他压根就没提。故而,她一时不明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门内的脚步声渐近,而后黑漆大门豁然大开,一名披着沉香丛纻丝貂鼠氅衣的长须老者大步迎出来,直奔向杨程万,声如洪钟:「杨兄啊杨兄!等了这些年,你总算是肯来了!」
杨程万含笑拱手施礼。
谢百里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皱眉道:「当年我邀你来江南,你不肯。我只道你还想东山再起,可你现在……你这是何苦呢。」
杨程万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是我儿子,还有这个女娃儿,杨岳和今夏,有案子都是他们俩在办。」
今夏和杨岳连忙规规矩矩地向谢百里施礼。
「你儿子……」谢百里伸手用力拍了拍杨岳厚实的肩膀,「一晃十几年,都这么大了,该和我儿子一般高吧……」他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爹。」谢霄在他身后轻声道。
闻声,谢百里的背脊陡然僵直,一动不动。
谢霄尴尬地杵着,爹爹的反应,让他弄不清究竟是没看见他还是压根就不想看见他?
上官曦轻轻捅了捅谢霄,谢霄只得再唤一声:「爹,我……回来了。」
谢百里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极力保持着平静,却难以控制粗重的呼吸,他盯着谢霄,久久说不出话来,似乎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难以自制。
三年了,足足三年,爷俩没见过一面。
尽管谢霄也曾回过扬州,谢百里也有他的讯息,可这两父子都是生性倔强之人,谢霄不肯服软,谢百里便生生忍住,硬是对他不理不睬。
「……没看见我有贵客在这里吗?还不快过来见礼。」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道,转向杨程万勉强笑道,「你瞧瞧,这孩子打小就没规矩……」
话未说完,声音已有些哽咽,双目不受制地浑浊起来。
杨程万哈哈一笑,拍了谢百里肩膀:「他就该这样,像你!你若规规矩矩的,哪里打得下这份家业来!」
谢百里略定了心神,又望向今夏,迟疑道:「这个女娃娃,就是……就是……」
「你不记得了?」杨程万笑道,「她和霄儿打架,一块儿掉到河里,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谢百里哈哈大笑。
「他奶奶的,竟然是你!」恍然大悟的谢霄指着她大叫一声。
今夏惊讶之余也不甘示弱:「你大爷的,怎么会是你!」
「咳!」
杨程万掩口重重咳了声,示意今夏要有姑娘家模样。
谢百里笑得愈发开怀:「你看看,这些孩子还跟以前一样,见面一点不生疏。走走走,咱们都进屋去。」
他拍着杨程万肩膀往里头走。
今夏和谢霄两人犹在大眼瞪小眼。
论起两人渊源,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了。
谢霄尚在幼年,随父亲走了趟京城,那时节是腊月,雪下得正紧。他在杨叔家的堂屋前看见一个雪白粉嫩的圆球,伸手想揪揪她的小辫,圆球嗷地一下就从他手腕上咬下去。
「谁想这丫头是属王八的,逮着就咬,咬着就不撒嘴。」谢霄朝上官曦沉痛道,「我那会儿,吃了她好些亏。」
今夏呲着牙,排贝般白闪闪的,摇头晃脑道:「你那是嫉妒小爷牙口好。」
上官曦扑哧一笑:「掉河里是怎么回事?」
「都怪他!」
「都怪她!」
两人不约而同地责难对方。
杨岳向上官曦摇着头解释道:「就为了一块桂花糕,忒惨烈,估计他们俩都没脸说。」
说起这事,谢霄其实是难辞其咎的,他错就错在不该将那时的今夏当小狗逗弄,故意将桂花糕掂得高高的,引她发急。她岂是肯让人逗弄的,直接一头撞过去,压根没考量到在河边上,两人连人带糕一块掉入河中,寒冬腊月的,把大人都吓出汗来。
杨程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谢百里看在眼中,皱眉道:「你此番来,在我这里多住些时日,我定要大夫把你这腿治好了。」
杨程万淡淡笑道,「我这腿啊,是命,不是病,何必麻烦。」
「你……」谢百里叹了口气,「我已命人在暖阁内设宴,你这腿只怕受不得寒气,再让他们给你单备个竹熏笼。
日里受了寒气,伤腿确是酸痛难忍,杨程万便未再拒绝。
「我们都老了。」谢百里叹了口气,听得谢霄心中一阵不好受。
杨程万拍拍他,微笑道:「我们都还活着。」
谢百里苦笑着点点头,转向谢霄,粗声粗气地命道:「杨叔的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你替我好好招待着,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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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卷一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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