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里,吴阁老在大案后坐下,冯青端着茶走上来。
吴阁老接过茶盏砸了口,才道:「今天陛下问起薛庭儴,吏部还没收到他呈上的述职书?」
冯青摇了摇头。
吴阁老哼笑一声:「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
嘉成帝放下折子,疲惫地揉了揉鼻梁:「这薛庭儴是跟朕怄上了气。」
哪个官员接到圣旨,不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生怕拖延了惹来上面的猜忌。可他倒好,先是回乡祭祖,如今倒在老家里住上了,俨然一副没打算回来的样子。
这能是什么?自然是和嘉成帝怄了气。
至于为何怄气,天知地知,薛庭儴知,嘉成帝也知。
说白了,还不是自己薄待了人家。
嘉成帝也不是没有良心,这些年薛庭儴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了多少事。国库丰足,再也不愁没银子赈灾,没银两做军费,朝堂上下一片和谐,大昌海晏河清,此人厥功至伟。
而他倒好,红白不说就把人叫回京,叫回京后怎么安排也不说,也不怪对方会生出鸟尽弓藏之感。
郑安成走上前来,先奉上一盏茶,才轻声道:「做臣子的哪能与君父置气,薛大人这次做得不应该。」
嘉成帝一摆手,道:「不怨他,他年轻,气盛,敢做,敢为,有能力,有傲气,又会办事,说起来是朕不该听信那吴阁老之言,就猜忌上他。他若真生了不臣之心,又哪会住在老家就不回京了,说起来还是年轻了。」
嘉成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奈,却又有些宠溺的笑。
近十年的君臣,虽是神交居多,可到底意义不同。
之于徐首辅,嘉成帝是敬重、信任;之于林邈、陈坚等人,嘉成帝是理所当然;之于吴阁老之流,嘉成帝是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戏谑的鄙夷。
一个帝王这一生中,身边会有太多太多的臣子,每个臣子都是一个不同的角色。大抵这世上再也不能有一个臣子,能像薛庭儴这样让嘉成帝感觉如此复杂。
是一种夹杂着信任、赏识、忌惮,却又充满了亲近感。就好像曾经是一个战壕的袍泽,那种不是情义却似情义的感觉,大抵能记一辈子。
「朕难道就是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嘉成帝低声喃喃。
殿中一片安静。
这一次,郑安成却再不敢插言。
半晌,嘉成帝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见你和吴阁老走得挺近?」
郑安成的脸当即僵住了,他低着头赔笑:「吴阁老是阁臣,奴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难免有所交集。可若说走得近,却是并不曾。」
嘉成帝并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就是顺口一句话,可这句话却在郑安成心中引起惊涛骇浪。
这个服侍了嘉成帝一辈子,却至今未堪透帝王之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权势滔天,却如无根之萍,一切只能寄托在嘉成帝身上。
嘉成帝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他揣摩许久。
在还没摸透陛下到底如何想的时候,他不该搀和进去。此时,郑安成深深的这么懊恼着。
「罢了,有才之人都傲气,朕乃天下之主,当有容人之量与广纳贤才之心。朕来口述,你来记着,等会儿发去内阁,再派个人去山西,把他给朕叫回来。」
「吴阁老,吴阁老!」
太监独特尖细的嗓音,在吴阁老耳边响了两遍,他这才回过神。
李辉笑眯眯地道:「陛下吩咐让内阁照着拟道旨,再挑个人去一趟山西。」
吴阁老下意识看向那道草拟的口谕,有些犹豫道:「可这太子少傅,要知道如今太子未立,何来少傅?」
李辉也不说话,就是笑眯眯地看着吴阁老,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些蠢。
谁说了没有太子,就不能有太子少傅?
中枢有三公三孤,乃是皇帝辅臣,地位十分崇高。后三公沿袭为虚衔儿,作为加官或者增官,封授给有功之大臣,生者为加,死者为增。而三孤则成了东宫辅臣,又分少师、少保、少傅。
其实说白话点,就是太子的老师,负责教导皇太子的人。
虽如今储君未定,但朝中请立太子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此番嘉成帝封授薛庭儴为太子少傅,实则就是一个信号。
一是嘉成帝已有立太子之心,二是薛庭儴此人前途无量。
这才是吴阁老怔忪的真正原因,他没有想到嘉成帝在下旨召薛庭儴回京后,会给对方这么一个位置。
太子少傅。
皇帝早有殡天的一日,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太子少傅的地位显而易见。
换句话说,哪位皇子做了薛庭儴的学生,就是太子了?
「老臣这就去办。」吴阁老笑得有些难看道。
李辉这才赶忙出了内阁,回去复命。
在余庆村住的这阵子,别人也就罢,宁宁可是十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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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 卷五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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