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所任的地方比夏县更穷更偏远,说白了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在夏县,到底要比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可人的眼界如此,以前是根本没有人巴结县官夫人,因为大家都穷。如今倒是有不少富户前来结交,可徐县令初来乍到,还未立稳脚跟,也不敢胡乱与人有攀扯,更是严令自己夫人结交那些富户人家的太太。
在徐夫人眼里,肉肯定是要比菜价贵的。可她堂堂的知县夫人,哪里好当着下人面如此说,只能声称为了保持体态茹素,不光自己吃,拉着亲闺女也吃上了。
所以徐家现在的情况是,两个妇道人家喜吃素,而肉菜都是尽量省着给徐县令和唯一的独子吃,谁曾想到竟会发生这种菜价比肉价更高之事,也因此徐夫人格外不能接受。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诉于下人耳的,可徐县令心知肚明。见夫人半垂着头,面颊窘红,他心中怜爱唏嘘感叹,种种复杂。
可同时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之前他就听县衙下面的人说嘴,道是菜价比肉价高,他还只当是夸张之言,未曾想到竟夸张如此。
「这定是有奸商从中获利,待老爷我查清之后,定严惩不贷。」
上升到如此高度,一时间徐夫人的面子保住,几个下人面前也算有了遮掩。待下人们下去后,徐县令先是安慰了自家夫人,扭头就命下面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这种事哪里是好容易查的,衙役去了集市,挨着每个菜摊一一问过,菜价确实高昂。
细问之后才知,因为去年丰收农人们过了个好年,今年为了多产粮食,很多农户家都将菜地给种上粮食了。而夏县这地方的土地也算不得多肥沃,天冷风沙大水也不太好,菜的产量自然不如江南那些鱼米之乡。
稀则缺,缺则价昂,这也是人之常情。
衙役就将这事报给了徐县令。
徐县令出身微寒,也清楚农人们有多重视粮食,会多种粮而少种菜,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可这菜价也着实高得离奇,如今尚不过是八月,待到十月天冷菜越来越少的时候,难道这菜价还能卖出天价不成?
就在他一筹莫展,暗里寻思着是不是弄块菜地自家种上菜,也能自给自足时,有人来报薛秀才求见。
徐县令起先没反应过来是谁,还想着一个秀才竟来求见他堂堂一县之尊。紧接着衙役提醒说是薛案首,他才反应过来是薛庭儴。
「快请。」
不多时,薛庭儴就被请上来了。
他穿一身生员衫,唇红齿白,身姿挺拔,仪表堂堂。就是面容稍显还稚嫩了些,不过眉宇间的镇定自若,倒是削减了这份稚嫩。
薛庭儴上前行了礼,才在下首处坐下。
两人一阵客套的寒暄,徐县令显得十分热络,一改平日在人前的威严。再加上薛庭儴以请教学问为名,两人之间的交谈不见冷场。
不过经过这一番交谈,徐县令也算看出薛庭儴是有事上门了。他也没有端着,而是主动出言询问。
「学生这趟来还真是有些私事,想麻烦县尊大人。当然也是为了百姓民生,同时也是因拙荆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如今趁着事态还未到不可挽救之地,特意前来弥补。」
徐县令就好奇上了,可他好奇的却不是什么民生,而是这薛庭儴看似年岁还不大,怎么就娶妻了?
似乎看出徐县令的好奇,薛庭儴娓娓道来。
听完后,徐县令有些唏嘘,那日他去余庆村就知晓事情不单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薛庭儴的坦诚公布让他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这般事情,尤其薛庭儴连得三个案首,注定以后的前程不会太差。此时风光了,按理说该是能遮掩就遮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读书人总是要些体面的。
却把这般事情告诉于他,其间的亲近不言而喻。
而徐县令也是感同身受,他同样出身微寒,农家子一旦出头,其风光背后的酸甜苦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拙荆也是靠着缝缝补补挣些银子,补贴家用,才有我当日的进士及第。」徐县令面上可见黯然,隐隐还有愧疚。
本以为做了官,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官老爷不从来就是吃喝不愁,穿金戴银,风风光光。
可实际上做了官之后,只有自己才清楚这期间有多难。没有背景,只能去那些贫瘠之地就任,好不容易熬够三年,换了个地方,却是步步维艰。
而家里那边却是不消停,之前他在那苦寒之地做官,还能挡着家人前来投奔。如今换了地方,老母已经来了几次信,说要带着兄弟来投奔了。
说是投奔,还不是想着他做了官,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殊不知,堂堂的县令夫人还在为几两的菜金和下人大动干戈。
想着之后回了房,夫人觉得丢人小声哭泣,自己却安慰无力,徐县令心中更是愧疚。
他怅然一笑,才打起精神对薛庭儴道:「你那妻子为人也算本分,与那姓胡的竞价,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官又怎么会怪罪于她。让她切莫担忧,本官该感谢她懂事知事,不然事情闹大,引起上头的注意,本官可就……」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而是又道:「都说奸商可恶,可不是如此!朝廷历来重视民生疾苦,实行平粜的方式来平抑物价。在当地设常平仓,谷贱时增其贾而籴,谷贵时减贾而粜,未曾想这小小的菜也能影响一方安稳。本官这便命人拿了胡大海问话处置,这些契你还是拿回去吧,即是你妻所有,当还是她所有才是,但万望切记切记,凡事需得谨慎为之。」
「谢县尊大人。」薛庭儴作揖行礼,待坐下后才道:「只是学生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是冒昧。」
「讲。」
「学生如今虽只是生员,但也是胸有抱负,望有朝一日能为朝廷效力。近日与师习论、判、诏诰表和经史、时务等,也能体会到为官之不易,世事之艰难。而这次经历此事,也有感朝廷在商之一道上力有不逮。学生见识浅薄,在宏观大策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就拿这小小的菜来做例子,若是官府能有手段管控,又何愁价钱暴涨影响市价。」
薛庭儴这话明显带着引子,徐县令自是问道:「不知何讲?」
「学生愚见,还望大人莫怪学生唐突。」他又是作揖为礼,才站起身,道:「此事之所以会失控,无外乎没有引起人们重视,人人都知粮价才是重中之重,小小的一个菜实在不足挂齿。
「可须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一不可。盐之一道为朝廷所管控,因为是人人必不可缺,其实菜也同样如此。只因利薄利微,未能有人入眼,可经此一事,势必有人会看在眼中。需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大人重惩重治,恐怕也效用不大,总会有人钻漏洞。」
「不知可有什么良方对策?」
「大人只需择一人交付其经营此项的资格,旁人却是不允许再入市。是时若是市价失调,大人只需找上此人即可。」
听到这里,徐县令已经明白薛庭儴的意思了。
说了这么多,对方不过是想找他要一个资格,也是想借由官府的权势垄断市场。可对方送给他的人情也是很大的,首先他及时洞悉事情根本,不至于大祸临头,还茫然不知。二来,若是此法在当地行之有效,完全可以向上禀报施行,是时市场井然有序,他居功甚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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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 卷二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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