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穷,所以他的衣裳上永远打着补丁,生平以来最好的衣裳就是那件家里花了大价钱,却又由学馆近乎施舍的发给他的那身学子衫。
这身学子衫藏去了他所有的卑微和胆怯,他就像是一只蜗牛那样,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标爬去。若是途中有暴风骤雨,他会下意识地缩回那层并不坚固的壳中,直到外面风平浪静,再小心翼翼出来,继续往前爬。
可是很显然这个世道是十分无情的,这所学馆恶习成风,因为打从根子里就藏着功利,所以学生们也是那么的功利。他们鄙视贫穷,瞧不起弱者,他们逢迎那些富家子弟,扭头又来欺负那些好欺负的同窗。
而最为恶劣的事那些养尊处优,视人命如草芥的富家子。他们拿他当做乐子取笑,心情好了只是取笑,心情不好就是拳脚相加。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背负了家里所有期望而来,他只能忍耐,然后终有一日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
可很显然他低估了人性的可怕,他送了自己的命。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
静,此时只有宁静笼罩这处空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突然有人在笑,轻轻地笑,似乎十分轻松,又似乎沉重到难以负荷。隐隐也有人在哭,压抑到极致的哽咽,让人不忍耳闻。
人群里,招儿捂着嘴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毛八斗、李大田、陈坚,都是面露复杂之色,双目湿润。
还有一处,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隐藏在人后,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脸颊。
「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沈复的声音有些恍惚。
薛庭儴止住了笑,点了点头。
「为何之前不讲?」
为何不讲?还用说吗?
沈复看着这个立在这威严肃穆的公堂上,显得有些单薄有些瘦弱的少年。
其实少年比想象中更勇敢,他用人想不到的方式力挽狂澜,挽回了整个局面,挽回了自己的老师和同窗。
他是有一些小聪明的,所以他之前用那种近乎哗众取宠似的方式,和胡县令一问一答。所以他事事妥帖,照全的所有人的颜面,除了那个必须拿出来当靶子的高有志。也许让他选择,可能连高有志,他也不想得罪。
因为他是那么的弱小,一个农家子弟,他又有什么能力去和堂堂的一县之尊,和湖阳乡第一学馆的馆主,和首富孙家作对呢。这些人随便站出来一个,也足够碾死他了。
可他还是来了,小心翼翼地救出自己的老师和同窗,却又不会使事情太糟糕。
只可惜自己太不识趣,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局面。
沈复的眼神怜悯中带着欣赏,甚至感叹,十分复杂。薛庭儴只用看到这眼神,就知道沈三又想多了。
对方确实想多了,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哪怕他前一刻还在唏嘘感叹,还在怜悯清河里可能还有无数个‘孙河’,可后一刻他永远谋得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至于这一次为何会改变初衷?
谁叫这沈三如此不识趣!
「我好像坏了你的事。」地位崇高的人说话做事永远的是这么毫无顾忌,沈复啊沈复,你就不看看旁边的人?
薛庭儴眨了眨眼,配合着他白净斯文的脸,格外有一种无辜感。
「三公子此言何解?」
沈复哂然一笑,站了起来:「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顿了下,他又道:「我能问一下,那孙河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否可以不说?」
沈复叹了一口气:「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我很欣赏你,有了空闲可以来沈家做客,是时报上沈复的大名,自然有人引你来见我。」
之后,不等薛庭儴说话,他越过他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随同他一起来的随从,也连忙跟随而上。
此时堂中早已是一片大乱,孙氏夫妻二人哭得死去活来,而那瘫倒在地的高有志和孙鹤,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
薛庭儴突然有一种厌烦感,他看向首位上显得有些慌乱的胡县令:「县尊大人,不知小子和小子的老师及同窗,是否可以走了?」
「可、可!」
得到答复,薛庭儴没再去看其他人,就上前扶着林邈,领头往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县衙大门,那身后的一切喧嚷似乎才终于淡了些。
薛庭儴露出一笑,正想对林邈等人说话,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抱着他就嚎嚎大哭起来。
「狗儿,你说,是不是你来镇上上学,也被人那么欺负了。你跟姐说,是谁欺负了你,姐帮你揍他!」
招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丑得简直不能看,薛庭儴的心却是突然落到了实处,有一种踏实感。
此时他再一次庆幸,孙河的事没有让她知晓,不然还不知她会想到什么。
「你想到哪儿去了。」
清远学馆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之前离馆回家的学生也都纷纷回来了。
林邈和孟莫两位先生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只有那些许学生颇有怨言,但碍于先生和馆主,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和祥和,有时候薛庭儴也会想,也许林邈和两位先生的气场本就是如此,以至于在清远学馆读书的学生,格外有一种安宁感。
至于各人心中有没有羞愧,可是有遗憾,不管怎么,这都是每个人的沉淀。而一个人的生命就是由这一点一点的沉淀积攒而来,对也好,错也罢,一切都将随风散去,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面前的那条路。
这条路由自己走,每一步都将由自己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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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 卷二 第27章[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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