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 卷二 第18章[04.09]

  林邈叹了一口气:「你为人聪明机智,有勇有谋,唯独就是善于强行诡辩,让人心生不喜。需知君子立于世,当是坦坦荡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不欺世,当是真君子。
  「那日墨之贤弟领你来学中,本是想让我收你为弟子,无奈我暂无想收弟子之心。我日里观你勤奋好学,又心智过人,想必日后前程不小。但你需谨记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利用小聪明走惯了捷径,我怕你日后会因此误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说林邈此人真不会做人,旁人一把热血上来帮了忙,转头却在他口中落了一个利用小聪明,强行诡辩之说。
  可见他言辞恳切,谆谆教诲,薛庭儴也生不出厌恶之心,他也心知馆主对他下的判断,大抵来自于那日毛八斗藏书之事。
  打从薛庭儴做了那个梦后,性情与为人处事大变,已经有两个人与他说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了。
  一个是招儿,一个便是眼前的林馆主。
  他心中是不屑一切的,只是招儿他愿意和颜悦色,因为那是招儿。此时这个人也这么说,薛庭儴生了几分辩驳之心。
  「且不知馆主以为何为君子风范?」他突然问道。
  林邈一愣,答曰:「君子先慎乎德。无所不用其极。」
  此言出自《大学》之中,分别是两句不同的话。君子先慎乎德,大意是说君子最先要做的,便是谨慎地增进德行。而无所不用其极,则是说君子无时不刻的都在追求最完善的道德境界。
  「且不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世事却是截然相反,这世道通常是小人张狂得意,而君子遭受迫害,饱含屈辱。诚如今日馆主和两位先生之遭遇。」
  「清就是清,楚就是楚,哪怕君子会遭一时之害,但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是时人已经死了,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林邈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道:「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愚则端悫而法;见由则恭而止,见闭则敬而齐;喜则和而理,忧则静而违;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
  此言出自于《苟子》,本来开头还有一句,君子,小人之反也。却被林邈给省略了。大意是拿君子和小人两者行径,做了一个正与反的列举。
  君子心志宏大时就会效法天的道路,心志细小时就敬畏最佳行为方式而节制自己;知晓时就明白通达而懂得事物的类别,不知晓时就会端正恭谨而依照法度;被重用时就会恭敬而有节止,不被重用时就会敬畏而平等;高兴时就会和顺而守理,忧虑时就会平静而离去;通达时就会文雅而光明,穷困时就会节俭而善于审察。
  可小人却是截然相反。
  林邈并没有轻辱之意,恰恰还是存在教诲之心。
  薛庭儴却是一笑:「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
  林邈用《苟子》之言教诲,薛庭儴同样是用《苟子》中的话对之,却因他断章取义,致使这句话全然失去了本来的意思。而是变成了‘既然靶子已经立好,就不要怪箭矢会射来。树木茂盛了,斧头自然也来了’。
  他的意思乃是君子再怎么修德行也无用,因为小人总是会宛如跗骨之蛆而来,而同样受伤害的还是君子。
  听到这种诡辩的解答,林邈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来神。
  良久,他才有些感叹道:「你这孩子看似恭敬,实则大逆不道。殊不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总有一日会因恣意妄行,而引火烧身。罢,如今你尚且年幼,老夫日后会好好教导你的。」
  薛庭儴心中的一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这话还没说完,就迎来这么一句。
  难道说,难得他肆无忌惮恶行昭彰地将心底意思表明,不但没招来厌恶,反而让人觉得欣赏,要收他为弟子了?
  这下轮到薛庭儴诧异了。
  见此,林邈露出一抹微笑:「待此事罢,为师的会好好教导于你。」
  这、这,他可以说不吗?
  哪怕是睿智诡辩如薛庭儴,这会儿也有些晕了。
  他抿着嘴,顶了一句:「馆主此时应该上心的是如何自保。」
  这下轮林邈脸黑了。
  薛庭儴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回号舍的路上,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那个梦境。
  之前他会那般问那老妪,恰恰是因为他梦里曾发生的一件事。他其实是见过这老妪的,却因为当时并没有留心,再加上对方当时形容粗鄙,只是一眼即过。直到这次他离得近了,才想起此人是谁。
  在那梦里,清河学馆曾死了一名学生,当时在学中引起很大的恐慌,却被众先生和馆主压制,学生们俱是不敢言。
  那个死了的学生便叫孙河,而不是孙鹤。
  孙鹤此名在薛庭儴的记忆中,是没有存在的。而那梦里也没有发生这次的事,也可能是发生了他不知道,因为在那梦里,他因为排挤,一直形只影单,从不与他人交往。
  可恰恰就是这几件都微不足道的事凑在一起,薛庭儴才觉得内中肯定有蹊跷。
  具体到底是何蹊跷,他暂时也说不出来,却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回到号舍后,毛八斗三人便围上来探问馆主叫他过去究竟,可是夸奖于他了。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夸奖没有,倒是被斥骂成小人了。不过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拿来说,而是推说自己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几人帮忙。
  梦境之事,薛庭儴自是不会提。他便推说自己曾经见过那名老妪,机缘巧合下知道她的孙子不是叫孙鹤,而是叫孙河。
  这两个字音同,字却不同。
  所以薛庭儴这话一说出来,便让三人也犯了疑。尤其毛八斗,当即宛如打了鸡血也似,亢奋了起来。
  「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四人面面相觑后,陈坚问道:「那庭儴你有何章程?」
  「我之前拿话套那老妇人,她曾说了一句她孙儿的名儿是他们村最有学识的人取的。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先找到他们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进而找到取此名的人。至于其他的,先按下不谈。」
  「那行。只是咱们该怎么找,这十里八乡谁知道这一家人是哪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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