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问出来,原本所有正在注意这边的考生们都竖起耳朵来,准备仔细听听他们的见解,解元么?自然要比寻常考生厉害才对,最好再说一说题意,破题思路,如何承题等等,那就再好不过了。
岂料谢翎老老实实地道:「难。」
赵持愣了一下,旁边有人嗤地一声冷笑起来,道:「还是解元呢。」
谢翎朝那嗤笑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一个脸型瘦长的书生,他没搭理对方那句,赵持愣过之后,又问道:「慎之贤弟觉得哪一题难?」
谢翎没答话,反倒是晏商枝笑道:「都说各有所长,做文章也是如此,他觉得难的题,一鸣兄或许都不觉得难,他觉得不难的题,一鸣兄或许觉得难,这有什么可比较的?」
谢翎点点头,赵持这么一想,也确实是如晏商枝所说这般,遂不再追问,正欲说起别的话题时,忽然方才出言嗤笑的人又道:「难便是难,易便是易,哪里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既然身为解元,便应该比旁人更多些学识,我们做得出的题,他要做得出,我们做不出的题,他也要做得出才是。」
这话十分尖酸刻薄,却是在说谢翎这个解元名不副实了,赵持颇有些尴尬,毕竟这事情是因他发问而起的,倒给谢翎招来了讥讽,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几十个士子见了这番场面,便知道有热闹可看了,原本因为在号舍中熬了三天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又振作了起来,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各个都竖起了耳朵。
却见谢翎倒是不卑不亢,被嘲笑挤兑了一顿,也不生气,只是朝那人拱了拱手,心平气和地道:「请教这位兄台名姓。」
那人傲然道:「梓州刘午阳,字元才。」
谢翎道:「敢问这头一场的考题,刘兄觉得哪一道最难,哪一道最容易?」
那刘午阳倨傲道:「若要请教我,那我便说一说,最难的是狗吠那一题,最容易的,是周有八士那一题。」
听了这话,旁观的数十位士子皆是暗自点头,说明刘午阳的话是被大多数人所认同的,他们亦觉得如此。
想不到谢翎却道:「恰恰相反,在下觉得狗吠那一题最容易,而周有八士那一题,是本场中最难的一题。」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都愣住了。
那刘午阳率先反应过来,挑眉道:「既然谢解元这样说,在下愿闻其详。」
他说着,面上露出令人不舒服的讽笑来,谢翎不理会他,道:「狗吠这一题取自公孙丑,其全文是,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僻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他说的慢条斯理,刘午阳却哂笑道:「四书谁不会背?这种题目,题意极其狭窄,叫人难以下手,谢解元既然说它容易,还请为我解惑。」
他说着,毫无诚意地随意拱了拱手,谢翎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既不是阁下的老师,又怎么能为阁下解惑?」
那刘午阳一噎,眼睛都瞪起来了,但是又不想白白放过谢翎,咬着牙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若谢解元真能为我解惑,便是拜你为师,我也心甘情愿。」
读书人,最是崇奉天地君亲师,民性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
所以刘午阳当众说出这句话时,引来了围观士子们的骚动,谢翎明显才只有十六七岁,而刘午阳已是年近而立了,若真的要他拜对方为师,怕是都喊不出口。
而这位被称为谢解元的少年人,真的能够令刘午阳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拜他为师吗?
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兴致勃勃,伸着脖子朝这里张望,谢翎就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沉默地思索着。
刘午阳原本心里还有些提着,见他这般模样,反倒是安心了不少,语气讥嘲道:「怎么?谢解元为何不说话了?在下还等着你为我解惑呢。」
他格外咬重了解惑这两个字,谢翎抬起头来望着他,神态平静无比,刘午阳却被这一眼看得心里猛地一突,心道,来了。
果然,谢翎开口道:「方才刘兄是说,狗吠此题,题意狭窄,让人无从下手,可是以在下拙见,这题意分明开阔得很,鸡犬之声相闻,自国都以至于四境,此句说得是民居之稠密也,而物又有以类应者,可以以鸡鸣狗吠,以观齐地之俗也,辨物情可以观国俗,睹物产可以验民风,齐国疆域之广阔,民众之富裕,人口之稠密,尽在这鸡鸣狗吠之中,又怎么能说无从下手?」
他一句一句,字字明晰,有理有据,围观的士子们听完之后,大多数人顿时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甚至有激动的,当场抚掌称赞起来:「这等立意,当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以小见大,实在厉害!」
还有人懊悔道:「可惜我当时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这里来,早知道——唉……」
另有人也跟着道:「我还道这题是哪位考官出的,狗吠二字,能写出什么东西来?硬生生憋出来一篇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荒唐之作,听谢解元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愧是解元。」
站在那边的刘午阳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分明是早春三月间,他却觉得浑身都往外冒汗,很快便打湿了鬓角,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一头钻进去,好不必面对叫人如此尴尬的境况。
身后左右的目光简直如有实质,一道一道,仿佛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令刘午阳无比难堪,偏偏他刚刚把话说得掷地有声,还唯恐旁人听不到似的,没想到反转来得如此之快。
刘午阳一头一脸都是汗,僵在那里,两耳嗡嗡直响,这时有人小声道:「方才这位刘兄,是不是说,若是谢解元能为他解惑,他便向对方执弟子礼?」
「没错……是这么说的……」
「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
刘午阳望着谢翎那一张脸,分明是还未长成的少年,他的嘴张张合合,喉咙口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他向来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可怜他年近而立,竟然要当众向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少年人执弟子礼,口称对方老师,这叫他以后如何自处?
刘午阳现在是追悔莫及,那些细微的人声如同一根根针似的,扎得他冷汗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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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 卷二 第58章[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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