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 卷二 第41章[03.26]

  紧接着,还未等施婳反应过来,她便抓起那张七弦古琴,狠狠往地上砸去,砰地一声,琴裂弦断,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直到如今,施婳也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谁给你的胆子敢弹这首曲子?!
  施婳惊得睁圆了眼,望着她慢慢转过头来,弯下腰,将她的一双手握住,女子肌肤细白如凝脂一般,将少女纤细的手捧着,明明如此温柔的动作,施婳却觉得那双手仿佛冰冷的蛇。
  她柔声道,下次再叫我听见你弹,我就让大娘子,把你这双漂亮的手给剁了,听见了吗?
  施婳吓得不敢说话,连连点头,梅娘伸手撩起她的鬓发,温柔地道,乖孩子,说话。
  施婳只能竭力抑制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知道了,梅娘。
  别怪梅娘吓你,这首曲子,可是能害死很多人的。
  自此以后,施婳对于古琴的便不再那么热衷了,起码在表面上看来,梅娘教什么曲子,她就弹什么曲子,就像其他的女孩儿一样,但是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施婳才会悄悄爬起来,取下她的古琴,开始一首一首地弹自己喜爱的曲子。
  她再也没有弹过梅娘的那首曲子,直到如今,施婳也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只是那哀伤的琴音,一直在梦里回响着,清晰而渺远。
  施婳醒过来时,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有些惊奇地轻轻拭了一下眼角,不明白自己为何竟然哭了,今天的梦里难得没有李靖涵,也没有那一场刻骨铭心的大火,只是一些久远的往事而已,算不得噩梦。
  施婳拥着被子坐起来,寂静的夜里,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窗边呼啸而过,她又想起了方才梦里的琴音,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冲动了,重活了一世的施婳,一向都是冷静的,但是现在,她只想再去弹那一首曲子。
  施婳披衣而起,点起烛台,推开了门,外面一丝光亮也没有,此时大概是三更时候,谢翎的屋门紧闭着,想是已经睡下了。
  施婳举着烛台,摸索着上了楼梯,进了阁楼之后,她一眼便看见了书案上的古琴,用琴套包裹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被人奏响。
  烛台昏黄的光芒轻轻颤动着,一如施婳此时的心境,她几乎是怀着欣喜而忐忑的心情,打开了琴套,整张古琴便这么暴露在她的面前。
  施婳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划过琴弦,悦耳的琴音倾泻流出,她细细地感受着琴弦微小的颤动,然后将右手放了上去,轻轻一勾,优美的琴音在深夜里流泻开来。
  此时楼下,紧闭的屋门轻轻被打开了,谢翎站在门口,望向楼上那一扇小小的阁楼窗户,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温暖无比。
  琴音袅袅,如泣如诉,纵然优美,却太过于哀伤了些,谢翎就站在门口听着,眉头缓缓地微蹙起来,夜风吹拂而过,寒凉沁骨,他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一般,就这么站着门口听完了一整首曲子。
  直到楼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阁楼窗口的烛光渐渐消失,黑暗笼罩上来,施婳下楼了。
  谢翎退了一步,将门悄无声息地合上,然后站在窗前,耐心地等待着,看那一点昏黄的光到了对面的屋子窗前,停下,紧接着被吹熄灭了。
  不论如何,这一夜都很快过去了,第二日一早,施婳起来的时候,谢翎已经熬好了粥,催促她用早饭。
  院子里到处都是白色的霜花,在朝阳下显得晶莹剔透,施婳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入了肺腔,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施婳将水泼在地上,回了屋里,谢翎依旧把粥盛好了,配着几样不同的酱菜,两人吃了一会,谢翎忽然道:「我昨天看见殷朔了。」
  施婳的筷子顿住,疑惑地抬眼,道:「怎么?你在哪里看见他了?」
  谢翎答道:「在夫子家门口。」
  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看着施婳道:「我想他大概是来找夫子的。」
  「你们夫子……」施婳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们董夫子的名讳是什么?」
  谢翎道:「夫子姓董,名绪,字仲成。」
  施婳觉得这名字颇是耳熟,但是怎么个耳熟法,她却一时想不起来,这也不怪她,她上辈子活得不长,被卖到了京师之后,从九岁开始,她就呆在戏班子里学戏,学了四年,成了他们班里半个台柱子,还没来得及成为大腕,戏班子就倒了,她又被卖到了琼园,在琼园里待了四年,她就进了太子府。
  施婳十七岁进太子府,一直到她死时,短短的六年之间,她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牢笼,她全部的所见所闻,除了戏班子和琼园,就只剩下了那个小小的太子府,还有太子李靖涵。
  不过一旦施婳都觉得这名字耳熟了,那么就一定是听说过这个人,听谢翎平日所说的来推断,这董夫子约莫不是一个喜欢流连于风雅场所的人,大概就是从太子李靖涵口中得知的了。
  虽然推断了这么多,但是在施婳的脑中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她沉吟片刻,便道:「你们董夫子见他了吗?」
  谢翎摇摇头,道:「夫子避而不见,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去。」
  一旦得知殷朔有极大的可能性不是冲着谢翎来的,施婳就蓦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对他道:「即便如此,你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接触。」
  毕竟是李靖涵的人,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意外,施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她并不那么敢肯定,李靖涵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能让谢翎离他远一些,越远越好。
  谢翎一向听施婳的话,事实上,只要施婳的要求,他大部分都能答应下来,并且绝对会做到。
  殷朔消失了两天,第三日,他又来了悬壶堂,彼时施婳正在给一位病人开药方,殷朔见了,便自己找地方坐下等。
  等送走了那位病人,施婳才看向殷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殷公子,我上回说过,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不需要上药了。」
  殷朔却道:「不是我。」
  施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性地望着他,等候下文,殷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道:「是它。」
  待看清楚了那小东西的真面目,施婳一下就愣住了,那竟然是一只小猫儿,才两三个月大,整个身子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一身浅灰色的绒毛,它抖了抖小小的耳朵尖,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咪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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